第二卷 第278章 禍亂朝綱的貴妃(103)
光啟十年的秋天,八月十五,仲秋節亦是陛下的誕辰,封後大典如期舉行。
這一年被破壞十叁回,日期一次次後退的封後大典,最後在八月十五這天,在宮樂奏起的那一刻,拉開了序幕。
那陰沉殺伐的少年帝王在天壇上,靜靜注視著皇後儀仗隊的行來,他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口中喃喃著什麼,驕陽下眉宇清透,露出了不帶陰霾的笑容。
廣場內千人跪拜,陸拂手緊緊攥著,深秋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想到一會要握住她的手,他又在袖子上擦了擦,屏息看那身影從明紅車架上緩緩走下,步上紅毯,迤邐向高壇上走來。
祭天陳祖的高壇有叁百多階,春曉頭上的鳳冠沉重,她慢慢走著,台階旁沒有扶手,蜿蜒在高壇四周,螺旋狀往上。
她向台下看,看到百官跪服,卻沒有看到那個一身白稠官袍的男人,淨蓮沒有來。
春曉握了握手,她不能等他了……
在一個月前,她給司庭寫了一封信,不知有沒有送到他的手上。
她在信里與他說,不要同陸拂爭了。
她告訴他,讓他在盡快假死離開京城,她已經尋到脫身之法,令他先去選好的宅院好生安置,等她脫離皇宮,便會馬不停蹄去他身邊。
叁天前聽聞了司相的死訊,淨蓮如今應該已經離開了長安。
他此刻應該在他親手挑選,准備了十年的宅院里,修剪花草等待她的到來。
只是司庭和她說過很多次,可她到最後還是沒有記住他選的那宅院的地址,只記得有山有水很是清幽。
春曉走了一百多階,停下歇了歇,日光晃得她有些眼花,她咬了咬牙,又再提步。
池月混入了人群中,她有自己的任務,她在遠處的人群中仰頭看著天壇半腰徐徐登階的鳳袍女子,死死咬著唇,面上淚水滑下。
弄影靠在朱牆上,指尖摳著牆體,留下血痕,嗓音低啞顫抖,“娘娘究竟在想什麼?”
池月搖搖頭,跪在地上,垂著臉看向地面,目光空空:“叁公子葬身海外,二公子長別京城,死生幾度,大悲大喜,小姐已經撐不下去了。”
弄影腳下的影子隨著時間慢慢轉移方向,她跟著跪了下來,額頭貼著地面,忽然道:“當初叁公子將你我送來與小姐作伴,予你我池月、弄影二字,池中月虛幻影……世事終了果真應了泡沫之景。”
池月唇角勾了勾,指尖將一粒小丸塞入齒縫,“叁公子是這長安城最有智慧的男子。”她說完偏頭看向弄影,“鴉丹,你要來一粒嗎?“
弄影眼眶含淚,“池月影,本就承天上明月光輝,明月已存死志,幻影自當相隨。”
……
吉時只在那叁刻,春曉一鼓作氣爬上了最高處。
人說高處不勝寒,即便是在烈日下,可這叁百多階的高處,依舊有長風獵獵,陸拂面帶笑容地站在風中,紅袍飛揚,朝她伸出手來,“皇後,過來。”
唇紅齒白眉目溫柔,不掩鋒芒,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一瞬間她腦中劃過了什麼印象,又有些抓不住,就像是曾有人也是這樣一身紅袍,溫柔地向她伸出手,可她何曾做過皇後?
“陸拂。”她可能是被太陽曬得有些眼花,竟然想起了陸慈,他都已死了那麼多年了。
皇帝等不到她牽自己的手,便主動走上來,拉起了她的手,卻觸碰到了什麼,面上笑容一僵,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皇後,這是要做什麼?”
春曉看向那只手,垂眸緩了緩,呼吸均勻後,才淡淡道:“我左思右想,最後覺得,這種荒唐事決不能出現在大梁史上。既然阻攔不了陛下肆意妄行,那本宮寧可自裁於天下,以死明志。”
“謝春曉!你昏了頭了?”
陸拂奪出她藏在腕間的匕首,狠狠丟在地上,“偏到這關頭,你和我玩什麼把戲?你縱司庭毀我諸多心血,如今朕好不容易完成你我婚禮,你偏要這關頭與我唱反調?”
春曉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她必須要死,劇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但她要死,在她死後司庭也要死在男主手上。
她們的死會為他的千古偉業劃下濃墨重彩的第一筆開端,成為後世被無數人津津樂道的壯舉。
她已經書信司庭假死先走,這是她對那個為了她折一身傲骨,狼狽了半輩子的男人,最後動的惻隱之心。
她終究沒有舍得令他向著原著里一樣走向身首異處的結局,那雪中折梅的白衣公子,可惜不能如約與他余生同看雪花落梅山了。
匕首被丟下,她並沒有所謂,她的途徑不止這一條。
在察覺男主完全脫離控制後,她曾試圖激怒他,將他拉回原軌,但是於事無補。
在原著中,她應該被男主處於酷刑後挫骨揚灰,可如今只能她自強行死在光啟十年。
“陸吹眠,有時我常常在想,究竟是我出了問題,還是你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會對我這般執著?你是大梁史上最年輕的帝王,你是大梁建國後第一個收復肅國的皇帝,你本可以做千古一帝,成就功蓋歷代的帝王,可為什麼要在注定被後世人戳脊梁骨的路上,一條道走到黑呢?”
這一年內,他不僅大肆獎賞時下畫師繪制他與皇後的畫像,還重金賞賜寫詩作賦歌頌帝後情深的文人,連正史編纂都被他硬生生改成一段言情小說,要不是春曉將鞭子抽到了他的臉上,恐怕正史都要被他改成艷史。
春曉從沒見過這麼荒唐的皇帝,連他那位以荒淫無度著稱的昏君皇爺爺,都沒他這麼能折騰。
如今的世界劇情就像一塊處處是破洞的布,春曉無論如何也補不上了,只能強行下线離開。
她想,男主劇情崩壞的節點都是出現在她身上,若她下线了,說不定能絕處逢生,拿到B級的任務評分。
她的眼里一絲光都沒有,陸拂忽然慌了。
“謝春曉,你看著我,你在想什麼?”
陸拂握著她的肩膀,死死咬著牙,“你不能這樣對我,你看著我,聽話,陪我走完這場封後大典可好?我求你了。”
他看向被他丟在地上的匕首,眼眶血絲泛起,“你今日是想要殺了我嗎?謝岑丘的死,你怪罪在我身上,我認了。可司淨蓮在府中無故暴斃,確實不是我動的手腳,你若心疼他,我就追封他為名揚候,賜他九族一生富貴,你乖乖地與我成親可好?”
祭壇上的香已燃了一半,大風吹著,烈日偏移,吉時已過。
春曉拂開了他的手,蹲在地上撿起了那只匕首,拔出來,靜靜看那雪白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