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65章 禍亂朝綱的貴妃(90)
光啟十年叁月廿二的朝堂,被永遠載入大梁史冊。此後無論千百年過去,後代人無不為這一天那位忍辱帝王的功績贊嘆。
在這一天,整個大梁朝堂在那高座在十九階上,著黑衣龍袍少年腳下跪服。
在他們還在為大梁叁畝七分地爭執不休,為批斗首輔與太後專權聲嘶力竭,為大梁災情焦頭爛額之時,那遠赴肅國自甘為質子的天子,已默默拿下了那片土地,將其歸入了大梁的版圖。
傳聞中在七年前雙腿俱廢被俘的謝家二公子,謝旋周一身戎裝站在群臣前,將肅國皇帝降書抖落,而那六年前以身殉國的謝叁公子,擒著一柄玉骨折扇,垂眸站在他身旁,唇角含笑。
“肅國,在大夭朝早期便是我們的土地,在國內動亂後幾名叛將趁亂割據,將那數十座城池分裂,而如今由大梁收復失地,四海今日重回一統。傳朕旨意,除大奸大惡者,大赦天下,取消宵禁叁月,以賀國喜。”
金鑾殿白玉階上的少年帝王嗓音低沉緩慢,隔著十二道垂冕看不清那面龐的神色,只能聽見隨著男聲,有指尖不緊不慢敲著龍椅扶手發出的篤篤聲,“天下今朝於朕手中歸一,還有諸多事宜要勞煩諸位愛卿,今特封謝關元為鎮北大元帥,為朕鎮守肅國土地,威懾殘黨,此後沒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回京。”
台下眾臣小心翼翼用余光掃著那垂首跪拜的謝二郎,心內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且不提陛下竟然竟然不聲不響將肅國拿下了,他們一面猜測著謝關元在此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又不由感慨,雖則此生不能回京,但固守一方曾經國土,也算是一人之下榮光無限了。
有數位朝臣手捧笏板,眼角卻忍不住朝位於群臣之首的首輔位置掃去,司首輔面色淡淡,看不出什麼心情,倒是在十九階上,位於陛下下首的太後神色復雜,目光不斷從兩位謝家公子身上掠過。
他們驚覺,太後與這兩位謝公子,原都是一家人,她也姓謝啊。
要知道,在如今的大梁,若說狠辣奸惡的首輔是第一奸臣,那麼太後娘娘便是為虎作倀,驕奢淫逸的妖後,首輔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累累罪行罄竹難書,堪稱前無來者的佞臣,而那太後則是開國來第一位以女子身攝政的人,目光短淺,被奸臣蠱惑,亂點江山,如今大梁滿面瘡痍有一半歸罪於天災,而另一半則要完全歸責於奸臣妖後的人禍。
有幾位老臣,當場老淚縱橫,陛下雄才偉略,定能破開大梁陰瘴,重現盛世長安。
“至於謝岑丘,愛卿於我收復肅地功不可沒,不知想要哪些封賞?不如,陪同你二哥,一同為我大梁鎮守北地,如何?”
帝王撐著頭,珠玉冠冕泠泠碰撞,又道:“朕嘗聞海外另有一番廣袤土地,若是愛卿仍有游志,亦可請命,朕封你為拓洋使,便去尋防海外人地,揚我大梁國威,拓我版圖,如何?”
堂下玉扇男子玉立在大梁權勢雲集的首位,卻毫無波動,面色淡然,形態風流的睡鳳眼微闔,薄紅的唇角如覆了一層水色,微微噙笑。
春曉死死捏著衣袖,目光落在謝岑丘臉上,他為何沒有死?是從一開始就在與謝關元一同設局騙她嗎?為了匡扶正統,所以詐死潛伏去肅國?
可是謝岑丘從始至終沒有抬眸,他落落跪在堂下,“臣拓洋使謝岑丘,接旨。”
朝堂瞬間陷入寂靜,落針可聞,這番話指向明確。
那立於首位,神色恭敬的司首輔不動聲色,而他身後的勢力,卻必定會重新站隊,整個大梁朝堂都將重新洗牌,這位以戰復國的帝王,勢必要建立集權統治。
大梁將要迎來嶄新的面貌,這群奸佞也定會走向滅亡。
早朝畢後,堂上身著黑色龍袍的帝王拂袖離去。
堂下微微混亂一會,群臣井然離開。
春曉扶著椅子扶手,幾乎一時站不起來,終於站了起來,她的目光落在被群臣包圍,正在離去的兩位謝家男人身上,目光漸深,喉中微哽。
她站在原地等了許久,謝岑丘都沒有回過頭來。
她想,無論這兩兄弟是怎麼與陸拂走到這一步,總歸順應了劇情走向,她也不用憤怒和指責,這種局面的出現,拋開被背叛的可能,對她這個任務者來說,是再好不過的。
她想,自己的死期就要來了。
可是她想不明白,以謝關元和謝岑丘對家族的重視和榮譽感,為何會選擇接受陸拂這樣的安排。
一個終生鎮守異地他鄉,無詔不得回京,一個此生大洋漂泊,生死不定,同樣余生回不得長安。
他們,為何這般坦然接受?就對長安,沒有一絲眷戀之情嗎?
亦或是,這本就是他們與陸拂商量好的結局。
春曉在無人的金鑾站了許久,也想了許多,最後閉了閉眼,轉身離去。
兩個本該早死的男人,苟活到現在,如今自願遠離劇情中心,她該感到慶幸。
她不該有別的想法,也不能去更改他們的志願,這是對他們和她來說,最好的結果。
……
相較於兩位謝家公子身邊的熱鬧殷勤,昔日獨霸朝堂的首輔大人身邊,就頗冷靜寂寥。
揮開了幾個滿面驚慌湊上來的黨羽,司庭面上淡然的神色終於卸下,眉心微皺,唇角平直,視线從那謝家人的方向掃過,落回腳下。
“司淨蓮。”
司庭的腳步頓住,微微偏頭,立於高大紅柱之後,一身黑袍的少年,恰是方才堂上陰沉的帝王。
陸拂雙手收於袖中,一雙黑眸像是一絲光也透不進,又冷又陰鷙,微微眯起盯著他。
司庭一身白色綢袍,回身間如蓮瓣舒展,清華徐綻,瓊然文淨,他神色復又沉穩淡然,恭敬行禮,“參見陛下。”
陸拂身後並沒有一位侍從,他雖才十六歲,卻生得十分高挑,像是不斷拔高的竹節,眼中帶著少年人的生命力和青年的謀算,他淡淡道:“前朝曾有詩雲,蓮出淤泥而不染,最是清高潔淨。可在朕看來,愛卿卻實在擔不起這個字。”
司庭依舊處在行禮的姿勢,微微低頭,看不清神色。
“朕曾以為你身為寒門學子,清高沉重,一朝得以入仕,必定將施展抱負,全心全意報效國門。而如今看來,你品性陰毒,心腸肮髒貪婪,貪財好權,汙糟不堪。”陸拂看著他,惡意地說:“朕不如為你改個字,就叫,懷穢,如何?
喚什麼干干淨淨的淨蓮,分明是再汙穢不堪的男人,身為文士卻毫無清高風骨,行天下人為之不齒之事,為天下人唾罵。
司庭垂首不言,天子沒有免禮,他便只能維持行禮的姿態,不能起身。
長睫微微垂下,掩住一雙清眸,他似乎絲毫不被陸拂的言辭激怒。
他也曾是個懷揣清白抱負,一身光華的干淨公子,可在遇見她之後,他情願拋棄自己全部的清白與正直,一步步邁入曾經最看不起的黑暗中,將自己傲骨一節節掰斷,揉碎,為她鋪出坦途,成為她裙下的一條走狗,不惜一切為她頂下天下大半罵名。
比陸拂罵得更難聽的話,那些討伐他的文章,他都看過。
司庭不在意,他不在乎自己被人唾棄,不在乎遺臭萬年,只是遺憾不能為她托出一份流芳千古的美名。
只要在春曉口中,在她心底,他還是那個梅樹下不染塵埃的淨蓮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