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9章 母親,你看我(16)
曾經,春昭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幸福的小孩。
即便沒有父親,在單親家庭長大,但他有一個很好的母親。他很愛他的媽媽。
從出生至今的十八年來,春昭都過著平穩順利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學習、回家、為春曉做飯收拾家務。
瑣瑣碎碎平平淡淡的日常,春昭少年安於這樣的現狀,也只想要一直這樣下去,和他媽媽一起過完下半輩子就好了。
春昭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程序員,平凡的職業,但是可以在家里完成工作,同時收入也還可以,足夠養活自己和母親。
可現在,春昭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春曉再次失蹤了。
想不到理由。她是不會主動丟下她的,所以是誰帶走了她?他們會對她做什麼?
春昭在春曉所有會去的地方找了個遍,最後思來想去,找班主任要到浮白淵的聯系方式。
他懷疑,是尋仇。
——
浮白淵接到那個少年電話的時候,是在浮家的私立醫院,頭上的傷口被很好地包扎了,手上還連著輸液管。
“你媽媽?”浮白淵眉梢動了一下,靠在床頭的枕頭上,垂下眼睫。
“是的,如果是你們將她帶走了,請告訴我怎麼贖回她。我可以代替她被你們報復。”
報復?
浮白淵捏了捏輸液管,看著皮條內瞬間回流的血液,慢悠悠地拿起遙控器放下了窗簾,屋內光线一下子昏曖下來。
“你想知道你的母親現在在哪里,那麼關於你能付出的報酬,底线在哪?”
手機那邊的少年頓了一會,似乎是咬牙切齒:“你他媽……果然是你。”
浮白淵不置可否。
過了一會,那邊繼續傳來聲音,“可以。無論是讓我退學,還是把慕冰冰讓給你,當眾和你道歉,怎麼樣都可以。你把她給我放回來。”
“呵……”綁著紗布的少年冷笑了一聲。
浮白淵惡劣地嘲諷:“幼稚。”
電話那邊少年歇斯底里地叫囂起來,陸陸續續傳來東西被推倒在地,噼里啪啦的鈍響和碎裂聲。
電話那頭的少年咆哮:“你他媽到底要怎樣?”
浮白淵捏緊了手機,一字一頓:“我要你,和她,斷絕關系。”
“我他媽都說了,慕冰冰你要的話,盡管拿去啊!!你他媽腦子不清楚嗎?拿走啊!”
“我指的是,浮春昭和春曉斷絕關系。”
春昭眼睛眨了眨,愣愣地:“我不姓浮。”
“從現在開始。”浮白淵眯起眼睛,喉結滑動起來,手掌在空氣中抓握了一下,“你可以姓浮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春昭忍不住想到春曉和他說的那段往事,難不成,他真的是浮家家主浮雍的私生子?
想到這里,春昭忽然鎮定下來,惡狠狠地衝電話罵道:“你知不知道,你爺爺浮雍是我爹,你就是我大侄兒!跟你舅舅耍狠?我呸!”
浮白淵的表情一下子奇怪了起來。
浮白淵有些好奇春曉是怎樣教育他這個弟弟,明明一個娘胎出來,他這麼有勇有謀,春昭卻像個小腦發育不全的弱智。
浮白淵直接將電話掛了。
電話忽然被掛斷,春昭怒發衝冠,一把將手機摔在地上。
忽然暗掉的手機屏幕閃了閃,是一條匿名的短信息。
內容是一個地址。
還有一條彩信,箭頭標注了該如何避開攝像頭和安保。
春昭一下子就猜到了這是浮白淵發來的,他這是什麼意思?
——
浮白淵看了一眼守在病房門口的黑衣保鏢,打開了室內的音箱,流動華美的弦音樂在寬敞得不似病房的室內流淌開來。
浮白淵沒什麼意思。
只是想要看場好戲。
他只想告訴那個男人,他已不再是那個孱弱的小孩子,會因為偷偷跑去看了幾眼自己的母親,而束手就擒地,無助地被他丟去國外,關了十幾年禁閉。
浮白淵和著隱約節奏緩緩晃著骨肉勻亭的手指,略長的黑發遮住了狹長幽邃的鳳眸,瘦窄高翹的鼻梁下的唇,依舊紅得似沾了血。
那只小小的春淵被他藏在心底,壓抑著禁錮著掙扎著,日日夜夜地滋養,最終困守成了一只腐朽的惡獸,面目猙獰,貪婪又嗜欲。
浮白淵半闔的眸中掠過一道帶著紅芒的流光。
明明還處於人類一生最鮮嫩的青春期的少年,此刻,身上卻籠罩著一層仿若遲暮的絕望氣息,垂朽又不甘。
“所有攔住我和母親的,都去死好了。”
……
春昭按照那條短信的提示,穿上了最方便活動的衣服和鞋子,毅然發動了機車。
初春的風很冷,春昭將車把擰到最大碼,隔著頭盔是呼嘯的風聲。
春昭想起了那個女人最是怕冷,每次入冬都要窩在家里,像只冬眠的熊,南方沒有暖氣,每個月的空調費用都會讓他憂愁地皺起眉。
還有,每次必須要出門,女人會裹得嚴嚴實實的坐在他的機車後座,一面嫌棄一面抱緊他,催他趕緊成年,念叨著要他趕緊買大轎車,不要讓老母親受凍了……
每一次,春昭都嘴上嘲笑著她,然後將車開得更快,聽她驚叫著,然後將他的腰抱得更緊。
那個時候,春昭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舍得開車載她,副駕駛有什麼意思?他只想要她縮在他的機車後座,戰戰兢兢地埋在他背後。
而現在,機車上還掛著一副可愛的女性頭盔,那個女人卻不見了。
無論前方是什麼陷阱,無論發信息的人有何目的。
春昭都要去將她帶回來啊……
應該是頭盔太老了,一定是部件松動導致漏風了,所以他的眼睛是被風吹著了,才會一直掉眼淚。
從沒有那一刻比現在更清楚,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渺小。
這條路為什麼這麼遠?
為什麼不可以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身後的車為什麼要按喇叭?
春昭眼前一黑,只覺得一陣失重感,刺耳的急刹聲中,整個人都似乎飛了起來。
……
陳志強已經連續開了八個小時的車,最後送了一車的貨,這條高速下去,再轉兩個路口,就到家了。
此時還沒到下班高峰期,高速上的車並不多。
陳志強忍不住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活動了一下肩膀,再戴上眼鏡的時候,猛然發覺前方有一輛黑色的哈雷摩托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陳志強猛地踩住了刹車,可是那輛摩托車還是被慣性撞得飛了出去。
這天下午,這條平時下班高峰車輛最多的高速路段被封掉了。
聽說是出了車禍,一輛大貨車將一輛摩托車撞飛了。
奇怪的是,監控拍得摩托車上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可事後如何搜救,都沒有找到這個少年。
——
春昭醒來的時候,全身都在疼。
遠處是一片喧嘩。
是了,他似乎是出了車禍。
春昭撐著粗糙的地面,喘著粗氣站了起來,耳邊是一陣陣蜂鳴,眼前視物也有些恍惚。
春昭一把摁住頭上的摩托車頭盔,狠狠地摘了下來,大口喘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了。
初春的天暗的早,春昭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地面上的血,大灘的,鮮紅的血液,在柏油路面流淌,浸透了一旁的草地。
春昭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血液,只是……
春昭甩開了頭盔,仰著頭看著陰沉的天空,勉力辨認了一下方向,然後開始瘋狂地跑了起來。
要趁著,還沒有死的時候,將她,救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