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照射之下,上好生鐵鑄成的箭頭銀光奪目。
雲仙和鄭芝龍緊挽弓弦,卻沒有讓箭矢離弦朝對方而去。
鄭芝龍想著人到中年才得到孩子的欣喜,雖然只是女兒,但是他卻像對男孩一樣寄望於她。
至少在百忙之中,猶自分身教導,指點她兵法和武術,總是帶著甜甜笑容的女兒,不畏艱辛努力學習,只為博自己的一句贊賞。
如今女兒的確成才了,還擁有獨立的主觀意識,再非昔日任由他支配的少女。
和父親一樣,雲仙的手指,也隨她的動搖而顫抖,父女兩人立場相異,是再也無法協妥的了。
可是……雖然他們幾度兵刃交鋒,心中的父女之情卻沒有淡忘。
父女兩人呆立於亂軍之中。
四周卻廝殺正烈,鄭芝龍直屬親兵的戰力,遠高於一般新金軍,雖然癸旗艦上的女兵,亦均有不下於忍者級的身手。
甲板上刀光劍影,體態輕盈敏銳的少女士兵們,手舞邪馬台刀,接戰同樣持邪馬台刀為主的敵軍。
飛鏢、十字鏢、袖箭等全都用上了。
而鄭芝龍方面那些高頭大馬的大海男兒,不少都坦胸露背,強壯的身體在烈日下持刀疾劈對手。
雙方交相斬擊砍殺,一條條正值青壯年的生命,就這樣消逝於染滿熱血的刀下。
癸和薰也各自接戰了多名鄭芝龍旗下的高手,烈炎和電光在混戰中朝對手直纏而去。
剛把一名對手燒成火人,其後方瞬時又有敵人涌上。
戰意之高昂,全然不受全局敗北的影響。
鄭芝龍雖然是海賊出身,但是對這些精銳手下卻視同子弟兵。
為了回報主公的恩義,縱然面對癸和薰這等強敵,士兵們也寧死不退。
奮戰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位於船樓重兵保護所在的青靄,匆忙下令後續艦加入戰團,與包夾本艦的敵艦接舷,從其後方攻擊。
鏗鏘的劍刃交擊聲之中,守護青靄的衛士擋開對手的手里劍。
接下來潮涌而上的敵人,與女衛士們刀劍交擊。
雙方俐落的斬擊,不斷挪騰閃躲。
好幾次敵人差點迫到青靄的身旁。
就在這時,一名女兵中刀斃命,讓敵軍能從她的哀呼中穿越,手中刀影的寒芒直指青靄。
“蓬。”
“嘩啊……”
欲殺青靄的這名敵兵,被癸見機用炎蛇直射其首,上半身陷於烈炎中退下。
混戰中癸猶分神救援青靄,使背後露出空檔,但是想乘隙攻擊的敵將卻被薰擋了下來。
癸和薰持刀背對而立,面對數目漸少,可是受飄揚於空氣中的血腥味的刺激,而更加凶悍的敵人。
艦面上到處都是人影,嘶喊和哀號之聲不絕於耳,一直猶豫不決的雲仙父女兩人,當其視线之間有一名中刀的士兵,帶著混身血雨負傷倒下時,終於同時出手。
兩道帶起呼呼風聲,急若奔雷的勁箭,分從父女兩人弓中離弦而去。
箭與箭在空中正好碰撞在一起,撞歪了的箭矢仍然直飛而去,分別射中離鄭芝龍離頰一寸的面旁和雲仙隨海風飛揚的發絲。
始後,雲仙勁氣一發,手法快若幻光的從箭筒連抽五箭,五箭齊發,像五顆流星地破空朝父親直射。
要以父親教的箭法去射自己的生父,雲仙痛得心下滴血,但是情勢的演變讓她不得不如此。
身處亂世之中,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難道要眼看國家淪亡於異族之手。
雲仙的母親雖是邪馬台人,但是被虜為妻的母親,卻抱著嫁雞隨雞的決心。
尤其是在鄭芝龍投效日月皇朝後,由海盜首領成為水軍提督。
雲仙之母的想法,是雖生而為邪馬台人,既嫁神州國人。
即以神州國為母國,至少不計男女之別,給雲仙講授古來英雄忠勇仁義的事跡。
要她跟隨父親一起,朝秦暮楚,背叛國家民族以求自己功名富貴。
雲仙做不出來。
受到女兒狙擊的鄭芝龍,身子左閃右避連閃二箭,才以准備發射的箭矢,幾下旋轉,格擋接下來的三箭。
之後他奮起神力,全力一箭射出,威若炮彈的箭矢劃過不足十丈的短距,炸得雲仙本來立足之地木屑紛飛。
一閃而過的雲仙,以如彩蝶飛舞的手法,只見她的衣袖有如從一變為十,如同蝶群凌空,手中連環發出旋風一樣的勁箭,帶起一股股足以傷人的勁氣,如天降隕石的轟在甲板各處。
鄭芝龍雖然人到中年,快將近晚,但箭法不比正當盛年的時代差。
可是他卻沒有像女兒身邊一樣的同伴。
經由青靄的命令,鄭芝龍其他直屬艦艇被阻於外,兩艘海龍的艦只更反包圍發動登艦戰。
情況就像手指一樣,鄭芝龍一方像食指和無名指在夾攻中指時,又遭姆指和尾指的攻擊。
烈炎一竄,電光一劈,鄭芝龍必有屬下死於癸或薰的刀下。
英勇的士兵雖然負傷猶自奮戰不退,海龍的士兵卻持量之優勢,或二或三圍攻上來,大勢漸去。
箭筒中箭矢用光的鄭芝龍,一面拔出女兒射在船身上的箭矢反擊回去,同時抽空遠看孔偽的援兵到達沒有。
只是這一看,讓他立時有所有希望於眼前灰飛煙滅的感覺。
孔偽艦隊沒有急馳來援,反而轉向東方駛離戰場。
他的幕僚雖然向他進言,現在參戰即可在消耗戰中重創敵軍,將來國力遠較海龍和雲仙強大的新金國,就可編成新的艦隊,獲得最終的勝利。
但是孔偽卻搖頭道:“身為將領,自當愛護兵卒有若孩兒。我又豈能要手下兒郎去送死。勝負已定,為將之道,該退即退,徐圖後計方為上策。”
典型神州國功利主義將領的孔偽,可不打算把手下兵力葬送於此。
現在投入進戰局之中,不過兩敗俱傷。
對他這等將領來說,兵則是命,兵則是權,若然手中無兵,權力和地位也就化作虛無了。
孔偽的撤退,終於使鄭芝龍軍全面崩潰。
各艦艇能逃則逃,否則也降旗投降,若有仍然奮戰的,莫不受到數倍之敵圍攻,快將全數被殲。
曾經被譽為神州國海疆守護者的鄭家軍,分裂成投靠新金國的鄭芝龍與聯合海龍的雲仙系。
這場參集外在因素的鄭家內戰,終於分出勝負。
“轟、轟、轟!”
戰況到了最後的這階段,一艘多處受損的鄭芝龍軍從殘酷苛烈的海上混戰中突圍而出,駛近對五艘並列的艦艇進行無差別轟擊。
讓所有人在炮轟造成的波動中失去平衡,多數人倒臥船上。
讓雲仙與海龍一方的攻勢暫時告終。
“芝龍,快上來。”
最後時刻出現來拯救的人,是鄭芝龍的情婦浣西寧。
雖然她也擁有貪財愛美等本性,但是在這命在旦夕的敗勢之中。
她卻沒能放棄鄭芝龍像孔偽一樣率部下而逃。
鄭芝龍雖是一代梟雄,對家人卻珍護有嘉。
為了愛自己的男人,浣西寧不顧性命安危,冒死來救。
“不必了!艦隊沒有了,我活著還有何意義。你傳令殘余兵力投降吧!”
想不到率大軍來此,竟會落到這般田地,心下噓唏的鄭芝龍仰天長嘆。
身為海盜,以追求財寶美女為樂,一生馳騁於海上,中年後受日月皇朝招安,權勢更上層樓。
想不到晚年一切會敗於女兒手上。
也好,雲仙終日說著大義,就讓自己來成就她的大義吧!
“芝龍,別喪氣!勝敗乃兵家常事,來日方長呀!”
“我意已決。西寧你不願降就速逃吧!去追求另一個能給你幸福的男人。”在情婦的痛哭聲中,看著她被部下拉下去,艦艇掉頭在圍攻中逃去,鄭芝龍回首面對女兒。
鄭芝龍想不通,為何狼父虎女。
自己是縱橫汪洋狠毒狡詐的海盜,女兒卻偏偏是以國家民族為己任的虎將。
看在父女之情上,現在若降,還可以安享晚年。
但是他情願做亂世的野獸,也不想過無聊的太平日子,他無法想像無兵無權,在女兒供給的房子內無所事事,終老一生的日子。
拔出配刀,打算自殺的鄭芝龍直朝女兒衝去,與其歹活還不如好死,數十年刀頭舔血的日子,他早已預想了會有這一天,只是想也沒想到,是敗死在女兒手下。
面對父親突然不要命的這種打法,雲仙手中箭一時不忍射出。
一射就連閃躲的時間都沒有,會直接致父親於死地。
“雲仙!你不是成天喊大義的嗎?既是如此,就打倒為父,成就你的大義吧!”
爹!
到這地步,雲仙反而不忍放箭。
而守護著她的君莫辭則拔刀擋在她身前。
“開火。”
心下不忍,雲仙猶豫再三的難題最終被青靄代為解決了,她指揮僚艦上登船而來的火槍隊,在排射之中擊倒鄭芝龍這神州國的海上梟雄。
“砰!砰!砰!”
隊列整齊的火槍隊,瞄准自己的父親發射。
看著子彈貫穿父親的身體,他的身體被打出多個血洞,雲仙臉上淌下兩行淚珠,黯然神傷的把父親的屍體抱入懷中。
心下悲嘆,為何竟然會變成這樣,忠孝就無法兩存嗎?
擊倒敵方總帥的當下,青靄本想下令割下其首級,向敵軍傳閱招降的。
但是對方是雲仙的父親。
想到薰在黑田殿生死時情形,何況雙方雖為聯盟,雲仙的兵力卻比己方強一倍。
於情於理,青靄都不忍再為難雲仙,只能改行下令掃蕩殘敵。
身為軍師,其責任就是如何減少己方犧牲,增加敵人傷亡,自己被對雲仙的同情所影響,讓己方再枉送更多的人命。
自己做得對嗎?
青靄自問卻難有答案。
戰況至此只余下收拾殘局的工作,對敵方殘部追擊招降,拒絕的即加以殲滅。
就在雲仙因父親的死而傷心時,一直潛伏於鄭芝龍軍中的魔界戰士出手了,他們選中獲勝後大家戒備驟降的這個時機。
西寧由人類姿態變回黑猩鳥的姿態,手中月牙鏟發出匹鏈的光輝,刹那間連劈數人,直殺向青靄的所在。
看到此情形癸和薰全力趕回,同時以炎蛇和電箭搶攻,以圖阻慢他。
可是對手是魔界戰士而非人類,為免傷及己方,癸和薰被迫減弱火和電的威力。
而一般兵將,在西寧狂猛的力量前猶如狂風掃落葉。
幾個起落間,他已衝至船樓,月牙鏟正要劈向青靄。
就在癸的小軍師面色大變時,薰雙手一托讓癸借力躍空急攻而至,凌空下撲的癸,火倉從後直迫西寧。
迫其非回身來救不可。
而西寧斷然的放棄攻擊青靄,用月牙鏟硬接癸的雷霆一擊。
強猛的力道,震得雙方的手為之一松。
剛救下青靄的癸卻感到背上如受雷擊,強大的力量幾乎把他整個人震碎。
從半空中掉到甲板下,昏迷之前癸最後看到的影像是手持地震錘的魔界戰士。
考慮到之前的失敗,劫後余生的西寧和貴陽放棄正面硬攻的做法,改采在戰陣之間暗算癸的打算。
可是癸的身手不弱,縱然偷襲,其威力有限,只怕一擊不成。
直到看到癸雖身在遠處,但仍然以火倉的炎蛇來救,才使他們作出定計。
由西寧攻擊青靄,引癸來救,貴陽再看准時機攻擊。
癸在甲板上狂吐鮮血,口腔滿是血水的腥咸味,完全失去了意識。
偷襲成功的貴陽和西寧急衝俯掠襲至,眼看癸要被他們打成肉漿。
他手中的火倉卻變成人形,雙手則化為刀,接過二名魔界戰士的攻擊。
銀色的女體,以快比閃電的刀速,織成一張刀網罩向對方。
未能得手的貴陽和西寧,在雲仙的箭雨和薰悲鳴殺至的情形下,才決定放棄攻擊,振翅升空而逃。
劇痛和黑暗籠罩在癸身上,使他感到無限孤獨和痛苦。
意識只徘徊在最後所受的重擊上,腦中竄過一個自己死了嗎的想法。
但旋又被他強烈否定,自己絕不會死在這種地方的,尤其是在這種暗算下。
昏昏迷迷的癸腦中思及身邊各人,青靄、青霧、薰、莉亞娜黛、幽鳳、梨花和成美等人。
青靄愁思國事時的面容,被自己和莉亞娜黛作弄得哭笑不得的樣子。
青霧痴纏愛撒嬌的樣子。
薰對自己的信賴和賞識,為了成就自己七海制霸的壯舉,暫時舍下母親全力支持,她總是默默在背後等待,自己不能有失她的信賴的。
幽鳳為華香的死已夠難過的了,所以自己更不能離開她身邊。
有著痛苦黑暗過去,憤世嫉俗的莉亞娜黛,只有自己才能理解她的傷痛。
以及隨時守在身旁,需要呵護的成美和梨花。
她們都是癸最珍惜的對象,也是自己戰斗的目標。
更加是他心靈的慰藉。
最後浮現癸心頭的是讓他最痛的華香,還有她死時的情形。
以及蘭道夫的說話:“一個霸者是沒有私情的。不能有朋友更不能有愛人,霸者只需要臣下。唯有無情才能成為最強,只有無情才能消除自己的弱點。”
“啊啊啊啊啊……”
我是需要愛人的,我已經討厭再孤寂下去了!
在對蘭道夫幻像的怒喊之中,癸從惡夢中醒了過來。
疲憊且渾身痛極他悠悠醒轉,張開所看,自己是位在船艙之內。
身旁是正在床邊酣睡的梨花和成美。
受到自己的驚叫所擾,張眼看到自己醒來的梨花和成美狂喜的大叫。
而癸的意識反而再一次模糊起來。
耳邊只聽到梨花大喊大夫的聲音。
之後一個黑色的身影踏入艙內。
癸的手掌被一只溫暖柔軟的手握著,一股暖流從掌內傳來,讓癸的痛楚大減,火熱的身體也清涼不少。
癸欲要起身,卻被對方輕按制止。
“別強行要自己醒來,你的傷好重。暫時放松的去休息吧!”
溫馨親切的語氣,讓癸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
母親的味道……癸不自覺的握緊了手,而對方只是柔順的讓他握著。
“我不會的,放心睡吧!”
母親……母親就是這樣子的嗎?
癸是孤兒,自己沒有母親。
但是華香的母親雖然早逝,但仍讓癸知道體會擁有母愛的人是如何幸福。
從小孩時代起,癸就被迫和同齡的孩子生死相搏,無情的殺死和自己一樣的小孩,為了生存!
被選擇作蘭道夫繼承人的癸,有多達一百個競爭者。
在互相殘殺之中最後勝出的癸,才獲得繼承人的地位。
在與華香和幽鳳嬉戲時,他就很羨慕華香有母親。
在心底間長年都想要一個母親,雖然後宮內不乏年長的女性,但卻沒有一人能給他母親的感覺。
那種包容自己任性,溫柔但慈祥的母愛。
再次昏睡之後,癸不知經過多久才再次醒來。
這一次看到睡在身旁的是幽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