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散
章北的硝煙吹到了南嶺。
不同往常的灰藍天空,此時的近地面滿是消沉的土黑色,偶有低飛的戰機擲下救命的藥物。
白絡逡巡在營地外圍,久等不到掉落的包裹,腹部的裂口撕扯疼意,她只好咬緊裹住口鼻的扎布,拖著俞漸沉重的身子繼續游找。
營地內一聲獸叫,驚起亂鴉一片,白絡沉重的困意被攪散,不會便聽到一聲槍響。應該是亂入的感染者,這會兒異變了。
不過是起了個身的功夫,傷口又淌血了,浸濕了厚厚的裹纏,白絡下意識咬緊牙板,之前長時間緊張的口腔立即傳來刺痛,牙齦裂了,也絲絲地往外散著血。
她現在需要干淨的水和布洛芬。
營地那邊又爆出一陣槍響,然後便是轟鳴的螺旋槳,白絡站在百米開外的地方,這時候很難顧上疼痛,撿起剛剛拆下的綁帶,勾著身子往掉下包裹的地方快跑。
幸虧剛才的暴亂,掉落的包裹沒被哄搶一空,白絡來不及辨認資源,找到急需的藥品塞到胸口的布包藏住,然後扎好包裹扛在身後綁著,搖搖晃晃地往自己的居所方向。
不過二里地的距離,行到一半,腹前的傷痛再難忽略,白絡只好干咽藥片,利落地在心口打了一針。
白絡的居所是一塊背坡的土包,里面原本埋著一座屍棺,她途徑此地便一眼相中了,夜里從營地偷溜出來,挖通了土包刨了棺材,找了快新地把屍骨重新埋了。
里面原本只是一人躺平的空間,她住了好些日子,現在已是半球狀的空間夠她勾著身子走幾步。
穴口是糊了泥巴的草蓋,入口是狹長的圓柱形土梯,只在半米處有一道長出來的不規則空間,那本是棺材鑲嵌的地方。
如果不見出入的人,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人住在里面。
白絡點了油燈,洞的一角有嘀嗒的水聲,落在這空間里煞是好聽。
坑里是滿滿的清水,因為長時間在外游走,白絡實在又飢又渴,這會伸進坑邊埋進水里便是一通狂喝。
喝完水的人取了牆壁上的瓶子,打了大半瓶水,然後把刀片綁在樹枝上,對著油燈烤了烤。
洗完水的傷口還在慢慢滲著血水,白絡穩住手,口里叼著扎布,眼睛緊盯傷處,然後毫不猶豫剜了下去。
她等這藥等了大半月,傷口即便處理的再好沒有藥物的輔助也出現潰爛,疼痛日夜折磨著她,又不得不為了食物咬緊牙忍著上工。
即便如此,每日分得的食物也僅寥寥果腹。
她躺在干草鋪的地方,想著兒時的父母,想吃香甜的飯菜,眼角淚無聲雨下,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來油芯已經燃盡,洞里被照進點點白光,地表蒸騰出水汽,在光线射下的地方產生丁達爾效應。
白絡揮揮手,一掌拍散了。
拿到了藥,她也該走了。
有人群的地方便有壓迫,她不喜歡被牽著走的感覺。
在營地這半月,她集了幾袋種子,昨晚又搶到了救助物資,現在打開細看一番,發現里面多是針劑,有麻醉止痛的,有消炎鎮定的,大包大包的腎上腺素不等,甚至有一包手術刀。
雖然這些暫時用不上了,但保不准日後就能救自己一命。
當初只身來此時開著的那輛改裝面包車現在還躺在林子里。
白絡用繩子捆好要帶走的東西,先帶著輕巧的一些爬出洞口,然後拉著繩子把剩下的帶出洞口。
卸下重物,再用繩子綁上彎鈎扔了下去。
洞里還剩幾桶水,白絡准備先去看看車的狀況。
幾步翻過高坡,車子依舊窩在盆地里,上面蓋了許多枯枝爛木,白絡怕牽動傷口,收拾覆蓋物的速度十分緩慢,直到太陽高掛,直直曬的她背上冒火,車子這才露出掩住的車門。
白絡掏出胸口的布包,從里面翻出卡片,對著車門感應器一貼,“吱”的一聲車禁便開了,恢復駕駛狀態。
頭頂的天窗折迭收縮,機械手托著一沓厚厚的太陽能電板送出去,然後電板吱呀平展打開,探出機械爪勾嵌合在車頂,接受陽光的賜予。
這輛車是父母留給她最後的希望。
它見證她從歡聲笑語的後座,到相顧無言的副駕,再到只身一人的駕駛座。
見證了一家人從幸福到失散,失散在活人和死人的兩個世界,再也不見。
白絡摸了把方向盤斷開思緒,然後轉身把物資搬進後座,再回到洞口,提著繩子把水桶一個個拉上來。
她手上拿著軍鍬,猶豫半會還是沒有下手,只把草蓋又蓋了上去:算了,若是有人路過發現了,就當自己刨了人家棺材後替他行善。
戰後的南嶺久不見天日,除了暫時的營地,這路上餓殍叁叁兩兩,皆是病弱被拋棄的兒童,然後活活餓死。
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膚生了蠅蛆,一攤攤白色蠕動著。
白絡架著車,偶爾碾過幾具干屍顛簸了車身,心里卻沒有絲毫漣漪。
去哪呢?
先看著吧。
如今光明組和掃蕩隊正焦灼著,南嶺這塊腐爛之地怕是要被拋棄了。
營地的那些個又不知道要輾轉幾多,最後要麼餓死途中,要麼被游蕩的怪物咬斷脖子。
白絡忽的瞳孔一縮,遠處有幾個緩行的“人”,他們行走的姿勢怪異,身體被風干像是倒插的枯樹,風一吹,身上的破布揚起破爛的絲條,不知生前又是怎樣的掙扎。
車子逐漸開近,電機的轟鳴吸引到喪屍的注意,它們中有幾只轉了腦袋停了下來,在一排隊伍里讓出條縫隙。
透過縫隙看,前面幾步遠是個身材略顯豐盈的活人,大概是受傷的原因,她的行動不比風干的喪屍快多少,此時在托著條無法動彈的右腿,險口求生。
白絡當即作出決定,按開車窗,大吼一聲。
“躲開!”
然後急踩油門朝屍群疾馳,臨近幾米遠又大踩刹車,車胎與水泥地面摩擦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在上面只留下兩道長長的淺黑。
努力逃生屍口的人聽到一陣急刹,立馬趴匐在地面然後全力一翻滾到路旁的溝里。
喪屍被巨大的撞擊力衝散,在空中飛了十幾米,四散在路邊草地里,掙扎幾下便不再動彈。
白絡停下車,好一會也不見那人從溝里爬上來,她以為是被嚇到了,於是喊了一嗓子,依舊沒有動靜。
只好開了車門下到路邊,隨手拿了根棍子戳戳那人的背。
漆黑的長發粘了泥和血汙,雜草一般盤虬在腦袋和脖子上,一身藍裙已是開襟,大敞著露出灰撲撲的側腰,白絡順著腰身往下看,一雙修長無比的腿,只是其中一只大腿處血肉模糊,依稀能辨出是槍傷。
忽然這人手臂從趴匐的身下抽出,白絡視线不及,更是沒有反應,便被一個翻身壓在了身下,脖頸處是一道窒息的勒壓,不給她絲毫還手之力。
“呃……”
白絡痛苦的吟叫著,只聽束縛住自己的人厲聲威脅道:
“帶我走!”
然後便松開脖頸處的緊束。
“咳咳咳…咳”
緩過一口氣,白絡伏低語氣。
“好,我帶你走。”
之後便是現在這副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白絡本是好意救她一命,不料反被威脅,實在是氣不過,踩著油門在路上疾馳撒氣。
天漸漸落幕,路上早不見餓殍游屍,周圍的山勢陡然走高。
後座傳來女人虛弱的聲音:
“這里沒有感染者了。”
白絡不想搭理她,但耐不住好奇,過了幾句話的時間嗤聲懟了句:
“你知道個屁?!”
女人心知她憤懣,猜測那會肯定是她出手救了自己,後來反遭脅迫自是不滿,只好先讓出一步,自報家門。
“我叫齊案眉,W組織一名中級軍隊後勤成員,受傷之後與隊伍失散流落至此。剛才實在抱歉,我以為,以為你是要撞死我,所以才出手的,對不起。”
“……”
先是一陣寂靜,然後齊案眉又道:
“會做飯,會洗衣,會做家務…”
“行了行了。”
白絡蹙眉思考一番,抬頭看向後視鏡准備和她商量商量,忽聽撲通一聲,那人歪了身子倒在了車窗上。
車子開進了一座小村子,不過十幾戶的人家,具是黑牆黑瓦小門小棟,白絡繞著轉了一圈,見沒有屍群便放心地尋了間不起眼的小屋把車上的人抱了進去。
手電筒的光在黑小的空間里射出一道白线,照到牆角一張窄小的板床上,白絡把人放到上面,又四周照了遍確認安全,然後便回到車里把東西搬進去。
齊案眉後來醒了一次,微闔的眼皮只能看見那個女孩認真幫自己清理傷處,和她不覺擺動的馬尾,然後便又深深地昏過去。
她實在是昏沉,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夕之間,等到再次睜眼見到光明已是叁日之後。
她躺的極不舒服,腰板被床硌的生疼,扶著土灰的牆艱難地坐起來。
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幾平米的小破屋,矛竹的懸梁,青黑的瓦片,一扇透風的窗和緊閉的門。
那個人呢?
齊案眉蠕動喉腔,咬住舌尖分泌出口水然後咽下,濕潤干燥的喉頭,然後清了清嗓子挪動著下床。
看到床邊擺著的各種器具和用品,以及一個白色塑料桶。
她趴下去擰開桶蓋,湊近聞,是一桶干淨的水。
這些都是在那人的車里看到過。
齊案眉眯著眼,眼眶慢慢濕潤,心里生出了感激。
自己並沒有被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