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9章
阿瑞宛如逃命般的跑出醫院,彷彿停下來就會即刻窒息,眼前越發模糊的街道已讓他辨不清方向,現在他只能發狂的向前奔跑,不知怎地,淚水無法衝淡刻畫在腦里那張熟悉的臉龐反而越來越清晰。
一個踉蹌,阿瑞吃力的跌落紅磚道上,他大口的喘息伴隨紊亂的呼吸,但心里卻很清楚,他再也沒有氣力重新來過,如同他跟雪姐姐的關系,所有曾經擁有的都在這一刻離他而去。
阿瑞不甘心的緊握雙拳,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聲嚎啕大哭。
想起初相識,雪姐姐出現在家里客廳,那個自稱是自己親姐姐的女人,冷不防自此走進自己的生命。
他根本沒有機會選擇,就像做母親的也不能選擇要一個怎麼樣的孩子一樣。
事已至此,阿瑞心里明白,現在也無法成為母子了,面對雪姐姐,他無法剪斷已經綻放的情愫,根本沒辦法。
為什麼就在這一切即將開花結果的時……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伴隨不甘心而來的卻是回歸親情,再怎麼說,雪姐姐終究是媽媽,只要她能夠幸福,阿瑞願意讓這份奢望的感情成為心中永遠的遺憾。
他能夠體會現在對雪姐姐來說是個轉捩點,過去兩人之間種種這麼多的矛盾與痛苦,如果能夠忘記,讓自己的人生重新來過,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阿瑞心里清楚,母子戀的情愫終究不會受到社會道德觀公平的對待,但礙於過去的執迷不悟,現在的中途點反而為他闢開烏雲,此刻阿瑞心中竟有股說不出的靜謐,不舍的痛苦與其說消失殆盡,倒不如說是深沉的自我催眠以藉此找到心中合理的平衡點。
我就要這樣離開她了嗎?好奇怪,感覺不到剛剛的痛苦。
阿瑞抬頭望著天空,晴朗的藍天就像一面無垢的鏡子,他看著看著良久不自覺痴迷起來。
現在我應該到哪里去?
回家?
我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
我沒辦法再次當著雪姐姐的面而又不再難過得想死,唉!
這就是天下之大竟無處可去的感覺吧?
或許不僅於此,年少情懷竟志想要實現的夢想也要在此一並割舍,阿瑞緩緩地閉起眼睛,雪姐姐溫柔的笑靨鮮明浮現,然後對他訴說用任何形式讓兩人廝守的諾言,他再度感到無力的悲慟。
“阿瑞……阿瑞……”
孫先生自後方遠處呼喊阿瑞,他緩緩站起身,望著這個男人的身影,阿瑞不禁心想:“如果是天意……這個男人或許可以帶給雪姐姐幸福。”
孫先生快步來到阿瑞跟前,彎著腰痛苦地喘著氣。
他還來不及說什麼,阿瑞先開了口:“你要好好照顧雪姐姐,就當是替我照顧她……我跟她的緣份大概是盡了……”
“請她不用再來找我,如果過去的記憶必須在此做一個了結,那麼也是我該消失的時候,對我來說……沒有過去或許能活得更容易些……我離開,她找到新的人生,這也是我能為她做的唯一也是最後一件事。”
“你替我轉告她……”阿瑞鎖緊雙眉,強忍不舍掙扎的說下去。
“倘若自此擁有更美好的未來,才是比找回過去更重要的事。過去的終究會過去……”
而孫先生扭曲的臉上夾帶ㄧ絲無法理解的神情,此刻的阿瑞流露出超乎他年齡的成熟感。
“記得要好好照顧她,如果你連這點都做不到,我不會饒了你!”
阿瑞說完轉身離去,他的背影似乎告訴孫先生:“不必追來了!”
而阿瑞方才冷峻的臉孔讓他打心底有些害怕。
他想叫住他,手才舉起來卻猶豫的喊不出口。
“阿……”
林墨容神色焦急的穿過醫院大廳,很快的走入雪姐姐的病房,醫生跟護士剛好結束例行訪診。
“病情已經穩定下來,身體狀況也恢復得很好,下午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截至目前為止醫院方面已經幫不了你什麼,剩下的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我知道,謝謝你。”
醫生和護士才轉身離去,林墨容便隨即撲向病床前:“老師!阿瑞……阿瑞他……”
“醫生說我這是短暫失憶,聽起來不是什麼絕症,但也有可能無法復原,或許從此就會走入不同的人生,這也就代表……必須跟過去的記憶劃清界线……”
雪姐姐望向窗外淡淡地喃喃自語,接著望著林墨容。
“我現在應該算是很悲哀吧?其實我ㄧ點也不想遺漏任何過去的記憶,不管它是不是夠美好……”她的臉上有著難以解讀的無奈,林墨容ㄧ下子不知該怎麼說下去,房里回蕩著沉寂而冰冷的空氣。
雪姐姐雙手揪著床單,沉靜的接著說:“我必須為心里無法解釋的不安找到答案,趁還來得及的時……”
“下午我就會請孫先生幫我辦出院,待在這里對我的記憶一點幫助也沒有。失去阿瑞之後可能再失去什麼之前,我得想辦法找回過去才行,即使是微不足道的蛛絲馬跡也沒關系。”她大概已經獲悉阿瑞已經兩天沒到學校的事了吧?
我剛才還以為她不想找回過去。
林墨容猜測雪姐姐對這幾天發生的事略有所知,從她的神情看來雖然異常鎮靜,但仍難掩悲傷。
“林同學,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啊?”
黑色轎車停駐在一棟透天別墅前,穿著白色素裝的女人先行走下車,她望著玄關良久,車上一男一女才緊跟著來到她身旁。
“原來我跟阿瑞住在這里。”雪姐姐在腦海里找尋线索,眼神流露出迷惘。
“進去看看吧!或許會讓你想起些什麼。”林墨容推開門,三人魚貫走進客廳。
由於ㄧ周時間沒人打掃,四周看起來有些髒亂,孫先生向林墨容使眼色,兩人逕自幫忙整理起來。
雪姐姐四處張望就像走進別人的家里一樣,房子的格局以及擺設對她而言是那麼的陌生。
她拾級上了二樓,看著一扇開啟的門便走進房間。
從房內的擺設來看這是一間男生的房間,電腦、書櫃、單人床,簡單的設施陳列四周,雪姐姐被書桌上的一張相片吸引住,她順手拾起端詳,相片里是她跟阿瑞的合照,兩人比肩坐著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她注意到相片框背後寫著:“最愛”兩個字。
此情此景讓雪姐姐心中簌地揪成一團,異樣的情愫涌上心頭,不知怎地,眼眶就這麼熱了起來。
“阿瑞……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蹙著雙眉用手指撫觸照片上的阿瑞,她逐漸期待在這個房間找到她想要的线索。
放下照片,雪姐姐接著走到書櫃前,望著一排排各類的書刊雜志,她的視线停在一本棗紅色書本上,並未多想隨手就捧在手心打開它。
隨著頁面的翻覆,當她知道這是她自己多年前的日記之時,她已經不能自己的淚流滿面,就像無意開啟潘朵拉盒子的小孩,雪姐姐終於了解為什麼每次想起阿瑞或是說起阿瑞,內心總是無法平靜,時而歡喜又時而痛徹心扉。
“原來……原來他是我的兒子……怪不得……怪不得……”她捧著日記的雙手不住的顫抖,阿瑞那天告別的眼神再次浮現腦海,就像一把利刃劃過心坎,不斷地刺痛她。
“傻孩子……就算媽媽失了憶也不必躲開呀……你還是我的孩子啊……”她的淚珠不停地滴落日記本上,雪姐姐還是為這遲來的真相懊悔不已。
接著靈光一閃,她不由得狐疑。
“那麼……為什麼其他人都以為他是我弟弟?既然是母子關系,又為什麼會是別人眼中的姊弟呢?”雪姐姐忽地怔住。
“就日記上所寫,我跟阿瑞曾經分開過一陣子,這里頭確實記載了我懷孕的事,這個孩子就是阿瑞不會錯……但是……沒道理變成姊弟呀?”
阿瑞道別的神情似乎是更具另一層意義,思緒至此,雪姐姐感到頭痛欲裂。
或者……這不是唯一的一本日記?
如果我始終有寫日記的習慣,那應該還有另外一本記載這之後的事情!
為了證明自己的想法沒有錯,雪姐姐在阿瑞的房間仔細翻找,但沒有任何發現。
她不死心也找了其他地方,整間屋子都快翻遍了,還是不見那也許並不存在的另一本日記。
“想起什麼了嗎?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不能太疲累,告訴我,讓我幫你找找。”孫先生看著雪姐姐東翻西找並不打算阻止她。
“我也不知道我要找什麼,或許……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話雖如此,其實她並未放棄。
“好吧!我ㄧ邊收拾你坐下來好好想想。”孫先生不敢打攪她,逕自在客廳收拾細軟。
雪姐姐又回到阿瑞房間把棗紅色日記本打開翻到最後一日,上面寫著:“阿瑞真的長大了,雖然我從沒想過他可以像個男人讓我覺得可以依靠,但有他在身邊讓我覺得很安心。如果過去的一切就當昨日死,那我現在也算重生。如果這樣的日子像是一場美夢,那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醒來。不論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在一起,只要能夠廝守下去,我已經甘之如飴。”
廝守……甘之如飴……唉,不幸的是我現在什麼都記不起來。
她看著孫先生在她眼前忙進忙出,不自覺開口問他:“孫先生,這樣問或許有些失禮,但我沒別的意思,你還記得車禍的現場嗎?”
孫先生聽她這麼一問,不禁頓住,好一會兒才回答:“車禍現場……當然記得。”
“那請你陪我去一趟好嗎?”
“現在嗎?呃……好……”
雪姐姐不禁想知道……
在那之前,我是在做些什麼?
正要往哪里去?
心里想些什麼?
這一切的重要回憶,或許可以在那里重新找到些蛛絲馬跡……
希望總讓人振奮,雪姐姐展露出難得的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