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0章
來到似曾相識的街道上,陽光穿透紅磚道上的樹蔭披覆在雪姐姐臉上,孫先生手臂朝一個方向伸展,順著這個方向望去,那是個街角。
“車禍現場就在那里。”她痴痴的凝視著不遠處的路口,記憶里卻沒有任何相關的訊息,雪姐姐踱步迎上前,心想也許接近點會看得更清楚。
不過,在有限的思路里,這里看起來仍是如此的陌生。
“想起什麼了嗎?你是從這里跑過去……我是從那邊對向過來……”
雪姐姐不明白當時自己究竟趕著去哪里,或者有什麼重要的事急著處理,任憑她想破頭還是沒有半點蛛絲馬跡,就在她感到失望的時候,一旁的婚紗禮服店引起她的注意。
““天使新娘”?這里是……”她不由自主的望著玻璃櫥窗里的新娘禮服,透明白皙的禮服質地如羽翼般美麗,心中涌起的幸福感讓她不禁怔住。
我的幸福是什麼?幸福…………啊!
雪姐姐忽地顫抖起來。
“夢幻般的羽翼……”
腦海響起諾大的巨響,而那個聲音是:“有一天我要你也穿著這樣的婚紗……做我的新娘。”
“這個聲音……阿瑞……是阿瑞……”微風吹過,雪姐姐感到臉上一陣冰涼,她錯愕自己不知何時不自覺的流下眼淚,孫先生和林墨容緊張兮兮的扶著她。
“想……想起什麼了嗎?你臉色好差……千萬不要太勉強。”
白茫茫的暈眩感讓雪姐姐眼前逐漸迷濛,在還尚存的一絲意識中,腦海最後響起一個聲音:“只要能一輩子相廝守,不管用什麼形式都可以。”
午後的工地時光看起來跟廢墟沒兩樣,工頭吆喝著班底收拾吃飯傢伙准備收工,熟悉的放學鍾聲此時自對街學校傳來,工人黝黑的臉上堆著疲憊的笑容,三五成群自鷹架上剛搭好的便梯走下來。
“收工!收工!肚子空空!”
工人三兩間豪邁的打趣著。
“福哥,你看那小子還是那個鳥樣。”
一個堆著板模的工人指著不久前才搭建好的七樓頂台,眾人眼光隨即盯著上方,望著一個坐在邊牆上像似隨時會往下跳的人影上注目。
一會兒,被稱為“福哥”約莫40來歲的男人揮了揮手:“別管他,反正不會跳下來啦!我們去填飽肚子比較重要,走!走!別看了。”
除了幾個年輕的小伙子之外,較年長的工人自成一票往對街學校旁的小吃攤走去。
直到天色暗下來,工人們這才甘心的捧著飽滿的啤酒肚准備打道回府。
“糟!我的工具腰帶擺在工地忘了拿,媽的,你們先走好了,我折回去找一下。”
“真的還假的?福哥你不會是去尿遁吧?”
福哥沒應聲逕自過了馬路往廢墟奔去,還不忘了回頭呼喊:“明天早點來啊,下午可能會下雨,早上還可以趕點工,別給我遲到!”
對街的工人笑成一堆應了幾句,福哥聽不清楚也沒時間理睬,回頭鑽進黑漆漆的工地現場,腳下一空硬是摔個跟斗。
“干!死腰帶……哎呀……痛死我了……”
福哥奮力的站起來,嘴里沒忘記咒罵幾句,拖著疼痛的腳繼續找腰帶。
他四處不見腰帶蹤影,一肚子沒好氣的爬上頂樓,眼前一個男人的身影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阿娘喂呦……是人是鬼啊!”
定神一看,原來是早先那個邊牆上的傢伙,他才寬心吁了一口氣。
“你找腰帶嗎?呐,在那個層板上。”這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手指著另一邊。
福哥沒好氣的從層板取下腰帶,隨即系在腰間准備離開時,他回頭看著這人的背影,眉頭一皺不禁嘆氣走過去。
“我說年輕人啊,你應該是失戀了吧?我看還是嚴重失戀……”福哥一屁股就往他身邊坐下接著說:“你來這里大概也有幾個月了,平常也很少說話,叫啥名來著?”
“阿瑞。”
“我看你年紀輕輕……唉,說來也悲哀,沒幾個年輕人吃的了我們這行的苦,那幾個跟你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仔多半是父親或親戚找來的,你就奇怪了,看你也不像吃我們這行飯的。”
福哥邊說邊掏出一支煙遞給阿瑞,順勢幫他點著火。
“不要怪福哥多嘴啊,幾個月前你到這工地來的時候我就不看好你,還以為你沒多久就會打退堂鼓,想著想著沒注意就過了那麼久,嘿嘿,如果不是很欠錢或是找不到工作又沒一技之長的人才會來這里混口飯吃,我也沒那麼老糊塗,總覺得你細皮嫩肉的斯文人應該是在外頭受到一點挫折才會這樣心甘情願啦!我說的沒錯吧!”
阿瑞吞吐著煙霧看著對街良久,似乎不打算說什麼,兩人之間沉默一會兒。
“你老是看著對面的學校,是干啥來著?你以前的母校?”
聽福哥這麼一說阿瑞不禁一震。
“我說對了?我就知道……你的馬子應該就在這所學校里沒錯吧?”
“我也年輕過,談戀愛這種事難說的,但有經歷過總比沒有強,老了起碼還有這檔事可以回憶回憶,哎……你懷疑喔……我懂啦!你們現在比較好,我們那個時代哪有自由戀愛,呸!想給他死呦!”
“戀愛這種事有時候真的會讓人想乾脆死了比較快活……”
阿瑞這麼一說讓福哥怔了半響。
“小子,你說真的假的?”
阿瑞點了點頭,然後搔著腦袋:“放心啦!現在不會這麼想,已經過去了!”
“麼壽喔,會被你嚇死!”
兩人四目相望放聲笑了出來。
“對啦,人生就是要看開點,笑一笑什麼都會過去,雖然你話不多干活也認真,”福哥說到這里神色正經起來。
“不過說句良心話……你不屬於這里,早晚也會離開這行,聽我勸,放寬心去做你該做的事才對,福哥沒讀什麼書,但人生經驗比你多太多了,不要等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才後悔,那就完了!”
阿瑞若有所思,福哥這番話顯然正中要害。
“福哥,如果讓你年輕個20歲,就算不該愛的人你敢不敢去愛?”
“不知道,我們這種人談情說愛很粗魯,不敢說愛不愛的問題,不過也沒啥該不該的問題啦,只有要不要而已。”
之後又是短暫的沉默。
“你現在都睡在工地對吧?這樣不好,入夜蚊子又多,我看你到我家來,弄個空床沒什麼問題。”
“不用了,我哪里都可以睡。”
“少囉唆,我是怕我下次又忘了啥東西回來找被你嚇出心髒病。”
兩人的笑聲再度回蕩在安靜的夜晚。
第二天下午果然下起傾盆大雨。
孫先生把車停在學校大門旁,坐在車里安心等待熟悉的身影。
他望著窗外陰霾的天空然後看看手上的錶,接著又將視线停在學生人群穿梭的校門前。
一會兒,雨水模糊了車窗他轉動雨刷不自覺的嘟噥著:“怎麼還沒來?”
隨著雨刷的擺動,他不禁注意到對街數月前才動工的建築,仔細端望一會兒猜測那是一棟學區新興的住宅大樓,雖然才完成七層,不過從基礎建構推測,大概會有十幾層樓高。
“嗯……結婚後如果能住在這里倒也不錯,就是不知道還有多久會完工?”
他注意到工地圍板上立了個公告牌,待在車內不容易看清楚上面寫些什麼,他把視线轉回校門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用很短的時間去解開心中的疑問。
於是他下了車穿過馬路。
““凝露園”聽起來很高雅,嗯……還有半年的時間啊……按照這個施工進度大概要趕工了,不過算算時間……那個時候也差不多要結婚了,不錯不錯,拿一份簡介參考參考,說不定可行那就算是給她一個大驚喜了!”
主意拿定,孫先生走進接待中心耗費了一點時間,擺脫了銷售人員的糾纏之後,回到車旁發現雪姐姐撐著雨傘不知等候了多久。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雪姐姐微笑著揮揮手。
“沒關系,我也剛到而已。”
兩人坐上車後,緩緩地駛離“凝露園”。
“都說好了嗎?”
“是啊,校長也很體諒我的心情,我們用了很和諧的方式完成了離職的手續。”
“呃,這麼說……你認為他不會再回來學校了?”
下雨天交通狀況顯得壅塞,兩人意外的陷在學校前的車陣中動彈不得。
對話至此,雪姐姐低下頭若有所思不發一語。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問個不停的……”
“其實我也不確定這樣做是不是對的,但總覺得等下去不是辦法,幾個月都過去了,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是啊,就算要找也得理出個頭緒來,總是有辦法的。”
“你也認為還有希望?”
“可能性雖不高……但懷著希望總好過失望。”
孫先生話才剛出口就後悔不已,雪姐姐簌地臉色凝重起來。
“對不起……我真是不會說話……我……”
“呵呵,你不必一直對不起,你只是老實說而已。”
想要安慰她卻反讓她先安慰自己,孫先生有說不出的尷尬,為了避免車內氣氛悶壞好心情,他只好趕快找些其他的話題。
“真糟糕,雨天塞車動都動不了……”
雪姐姐臉朝向另一面車窗,孫先生怯怯地望了她幾眼。
“下班時間碰巧學生也放學,剛才應該先找個地方用餐才對。呃……那幾個學生真可憐沒帶雨傘好狼狽……”
雪姐姐只是悄悄地點了點頭。
孫先生意識到自己方才犯下了嚴重的錯誤,一味的想力挽狂瀾反而更顯笨拙,盡說了些無意義的事。
“這些建築工人真辛苦,剛收工就遇到這種天氣……”幾個工人穿過車陣不疾不徐的經過他們面前。
“不過中間那個看起來就不太像工人模樣,奇怪……這人看起來好眼熟……”孫先生下意識的讓雨刷轉快些,眼前的工人這個時候無意識的轉過臉來。
“啊!啊!是……是……啊……”
孫先生忽地指著前方大呼小叫,雪姐姐不明就里的順著前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