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樓上空,一條黑色巨龍盤旋游弋,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它顯然無懼從下方劈上來的道道閃電,對別人而言無比可怖的電火只能在它的軀表上鑿出淺淡的印痕,並且轉眼便逝。
終於,它發現了被暗金色巨泡籠罩住的煉心殿,巨軀一展飛了下去,然而在觸及巨泡的刹那,即刻就給挪移了開去。
黑龍長尾一擺,巨軀在雲中急劇收縮,轉眼已化做了個風神秀逸的公子,正是東海逍遙門少門主逍遙郎君。
他定睛一瞧,見自己的下方是大片田野,所在之處已非迷樓。
“這便是先天無極陣的奧妙麼……移物換位之術委實令人嘆為觀止!”他心中贊嘆,舉目眺望,見迷樓如天柱般矗立在十數里外,正欲再次飛去,突聞人喧馬嘶蹄聲如雷,轉首望去,見自玉京方向涌來一片火海,仔細再瞧,卻是大隊重盔厚甲的兵將,個個背負長弓,手擎熾焰旗槍,清一色朱袍赤甲,數目極眾,奔勢又急,漫出官道,踐田踏坡而來,直如烈火燎原一般。
這支兵馬,正是日月皇朝“風、火、雷、電、龍、鳳、虎、豹”八大精銳其一、長年拱衛京都的烈火軍。
原來皇朝四大梁柱之一、坐鎮玉京的驃騎大將軍唐鳳山遙見迷樓氣象奇幻,心知有異,遂連夜提兵,前來救駕。
逍遙郎君雙目微微一眯,飛身朝下掠去,但聞一聲龍吟,穿雲而出的已是一條通體如墨的巨龍。
地面上兵將紛紛抬頭,奔勢乍緩,然那隊形陣列依舊井然,出奇之鎮定。
在數十凶神惡煞般的將領簇擁中,年近半百的唐鳳山仰首望空,他緊勒住座下低聲咆哮的聖火犼,面色凝肅。
“父親為何止步?不過一條妖龍而已,即便孩兒,亦已屠過幾條了。”旁側一將朗聲笑道,但見刀眉虎目,手執長戟,胯下騎一頭金睛火猊王,正是長子唐彥陽。
“這龍吟清越悠揚,然卻威勢如淵,以往所遇,未有如此懾人的。”唐鳳山盯著空中,滿眼疑色,沉吟道:“迷樓異象突生,此龍來得甚是蹊蹺……”
“父親不必多慮,即便是四海龍王來了又如何!待孩兒將之擒下,一審便知!”
唐彥陽傲色道,一拍座騎,金焰辟邪拔地而起,直奔向空中的黑龍,手中長戟無焰而赤,顯然是件神兵。
“且慢!”唐鳳山厲喝,阻攔已是不及,右手一晃,已多了把烈焰繚繞的巨劍,又沉喝一聲,“列陣!”
周圍那數十將領紛紛高聲呼喝,旋見數千騎如波蕩開,轉眼間已布列成陣,驀見眾騎高舉起手中旗槍,槍上的赤旗猛然噴出一團團烈焰來,連結成一片火海,蓄勢欲擊。
原來那些旗槍並非尋常兵器,其上小旗也非飾物,而是那召火聚焰的法器。
“哪里來的妖龍?膽敢阻攔皇朝大軍!”唐彥陽大喝,兩腿一夾,胯下神獸在空中爆出一團耀目金焰,揚起手中寶戟,殺氣騰騰直指雲端的黑龍。
“金睛火猊……六炎神戟……傳聞唐鳳山師從太古異人,呵呵,原來是吾水族世敵火聖祝融一脈的傳人!”黑龍雙睛一眯,身軀倏展,赫然暴長逾倍,一弓一彈便是數千丈之距。
兩廂對衝,速皆極快,霎時便要迎頭撞上。
唐彥陽瞳孔驀爾收縮,不禁心膽俱寒,這才發現,原來面對的一條長達過百丈的超級巨龍,而且,無法想象的強大威煞已經牢牢地鎖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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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又換方向?”疾馳中的骨海將軍喝問。
“聖皇鎖在哪里,佛爺便往哪里去!”奔在最前的千臂邪佛大聲應。
“應該是諸宮諸苑的方位在變,了得!了得!”邪軍師贊嘆道。
“任它千變萬化,任它如何障眼耍詐,只要佛爺的九魅連環在,便一定能尋找到少主!”千臂邪佛森然道。
就在這時,旁則樓台旁倏飄飄飛出三條人影,身法如魅,手上似有兵刃,顯非常人。
“什麼人!”
“誰?”
“站住!”
眾煞紛紛喝問。
那三人聽見聲音,反而欺身法過來,為首一個卻是妃嬪衣飾,頭綰凌雲髻,兩道細長蛾眉直飛鬢中,右眼角下貼著朵蛛網狀的奇異花鈿,身穿紫綃衣,腰束一條碧絲鸞帶;左右兩個則為女官裝束,一綰靈蛇髻,一綰回心髻,皆黛眉凝煙星眸含露,容顏身段俱是妖嬈冶艷之極。
“呵呵,我道是哪個,原來是這三個浪蹄子!”骨海將軍笑嘻嘻道。
三個美人齊啐一口,為首的妃子笑罵道:“丑怪貨,狗嘴里就是吐不出像樣東西來!”
原來這妃子模樣的人,卻是邪皇麾下七將軍其一,姓袁名媚,號魘夫人,擅采補魘惑之術,艷名直追七絕界四大司祭之首的勾魂邪姬碧憐憐,乃晁紫閣貼身心腹,奉命隱於宮闈之中,冊封充容,兼尚宮之職,執掌內庭諸務,一則監視宮人,一則暗中護衛。
另外兩個女官亦非常人,皆在百煞其中,一名花婉,號摘命迷蝶,排序七十七,於宮中任司闈之職;一名月凝,號玉骨羅刹,排序七十八,任掌闈之職。皆俱身手不凡,擅媚功迷術,潛於宮中為晁紫閣效命。
“凌賤人早先把少主勾弄走了,適才卻又跑回來見我,傳少主之令,要本宮趕往煉心殿候命,難不成你們也接到……”魘夫人疑惑道。
“敢情凌賤人獨個兒抵擋不住少主,所以跑回來搬救兵麼?”千臂邪佛笑得有些委瑣。
魘夫人啐道:“這會還有工夫說笑!凌賤人神情甚急,此時迷樓上又異象頻生,定是出了不得的大事!”
“凌賤人說少主在煉心殿,吾等卻遍尋不見,少主不是常召你們幾個到煉心殿麼,快快帶路!”骨海將軍道。
魘夫人黛眉微蹙,一邊的玉骨羅刹道:“若在平時,奴等閉著眼也能走到,今晚卻煞是奇怪,怎都找不到這煉心殿哩!”
“看來還是得依靠佛爺的寶貝啦!”千臂邪佛彈了下垂掛頸間的九魅連環。
“瞧!那邊的豈不是煉心殿麼?”摘命迷蝶突指著一個方向叫。
眾煞舉目望去,見濃霧中隱約有座宮殿的影子,從輪廓上看,的確像是煉心殿模樣。
“果然是煉心殿!這也忒奇怪,怎麼跑到這邊來了?難不成長腳了?”魘夫人詫道。
“哈哈,佛爺沒帶錯路吧!管它長沒長腳!總之逃不出佛爺的掌心!”千臂邪佛得意道。
“咦,煉心殿周圍好似有什麼東西?”魘夫人奇道。
眾煞仔細再瞧,皆發現了籠罩著煉心殿的暗金色巨泡。
“像是個大型結界……不好!少主定是給困住了,咱們快過去!”骨海將軍喝道,一馬當先往煉心殿飛去。
眾煞一齊邁步,緊隨著他疾朝前掠。
骨海將軍忽感一道凌厲勁風襲來,朝旁急掠,瞬聞刺耳聲響,左臂甲上星火飛濺,已給劃了一下,他見迷霧中白影一閃,揮劍反斬,卻劈了個空。
“有埋伏!”
“留神!”
“什麼鬼玩意!”
後邊眾煞紛紛呼喝,顯然皆遭遇了襲擊。
旋見一只只白鶴自濃霧中鑽出,長腿似鈎鶴喙如刃,一擊即退,眾煞身手皆俱不弱,卻於片刻之間有幾個掛了彩。
骨海將軍忙中朝臂上瞥去,見甲上多了道深深刮痕,不禁駭然。原來他這身盔甲乃深海鐵髓鑄就,輔以數樣天材地寶強化,再加持諸般防護法術,絕非尋常兵器能壞,可見對方之鋒銳。
“是機關!”有人喊道,接下怒喝厲吼聲此起彼伏。
“怎的這麼多!”
“躲在霧里呢,到處都是!”
“狗娘養的,鬼鬼祟祟的算什麼玩意!出來跟爺打呀!”
只見那些機關鶴或撲或翔、時分時聚,宛若於迷煙濃霧中翩躚起舞,看似優雅美麗,實則殺機重重。
“是陣法!”邪軍師突喝。
眾煞見那些機關鶴此去彼補、攻守兼備,果似暗合什麼陣法,不由心頭生詫,皆忖機關怎會識得陣法,轉眼間又有數人受創。
“不可給這些東西拖住,救應少主要緊!”魘夫人嬌喊。
骨海將軍心頭一凜,暴喝道:“莫再與這些雜碎糾纏,衝!”
眾煞齊往前衝,豈知前方煙霧愈重,目難視物,越發亂做一團。
“什麼人,膽敢在禁宮亂闖!”突聞數聲厲喝。
骨海將軍聽其口氣,料是宮中禁衛,也不答理,依舊率眾朝前疾馳。
忽爾一陣大風刮來,吹去許多迷霧,眾煞猛然發現已置身於大群趴伏在地、肅靜無聲的龍牙衛與鳳翎衛當中,尚未回神,便聽一聲大喝:“放箭!”
早已架好勁弩的鳳翎衛紛紛放弦,但聽“蓬”的轟響,遮天蔽日的箭雨夾帶的嗖嗖厲嘯聲撲入眾煞耳中,所幸的是,目標並非他們,而是朝著正前方激射而去。
就在此際,一股更大的風刮來,赫將箭雨掃得七零八落,余勢未了者傾瀉在一座半隱於濃霧中的龐然大物之上。
然那龐然大物卻仿若不知,蟒狀窩盤的巨軀猶如小山。
眾煞正在詫訝,驀見龐然大物伸展開來,七條柱狀巨影直如通天般高高昂起,粗略一眼,便知過了百丈,威勢無比驚人。
眾煞仰頸眺望,饒是個個身經百戰見識廣博,此際也不禁魂搖魄動驚駭難抑。
至於那些龍牙衛、鳳翎衛早有許多驚得渾身酥軟,癱在地上連逃走的氣力都沒了。
“這……這是啥東西?”玉骨羅刹顫聲問。
“迷樓上怎會有此物?”摘命迷蝶也道。
無人回答。
“佛阻殺佛,神阻弑神!誰都休想阻止咱們去尋少主!”骨海將軍獰聲道,周身真氣沸騰般注入手中巨劍,正欲躍起,忽見一條巨影朝前傾來,一團滾動的赤焰出現在半空之中,緊接著驚人的熱力撲面噬來,目光所及盡是紅赤之色。
他大吃一驚,疾朝旁掠,周圍眾煞亦皆四散,遠遠地飛逸開去,下一瞬,方圓數十丈內已成熊熊火海,許多禁衛登給困於焰中,烈火裹軀,慘呼痛號聲不絕於耳。
就這此際,又見一條巨影前傾,緊接著漿液如傾盆大雨般噴灑下來,落在地上,很快便蝕出一片片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沼澤來。
地面上亂成鍋粥,無數禁衛陷在沼澤之中,雙手在身上亂抓亂撓,衣甲肌肉赫然塊塊腐潰,叫聲越發淒厲慘怖。
眾煞散掠出老遠,駭然望著眼前的慘況。
“留神,這些漿液有毒!”千臂邪佛沉聲喝道。
話音未落,便聞一聲短促的霹靂,一首電光從高空劈落,擊倒了幾個還在試圖頑抗的鳳翎衛,也將四下照得一片雪亮。
直至這時,眾煞方才瞧清七條巨影的形貌:皆為蜥首長頸,甩吐著青色長信,赫似遠古大蟒一般。
“這家伙到底是啥東西?”玉骨羅刹驚問。
“若非相柳亡之已久,佛爺還真懷疑就是它了!”千臂邪佛凝望著高空道。
“不像是活物!”邪軍師沉聲道。
“不是活物又是什麼……五行精怪?”骨海將軍道。
“傀儡?”摘命迷蝶也道。
“這些玩意一旦成精,便都是活物!”魘夫人道。
“都不是!”邪軍師凝思道,“聞其聲,觀其動,此物應是機關一類。”
“天底下還有這麼大的機關!”魘夫人吸了口涼氣。
說話間,只見七個巨首輪翻肆虐,從空中傾瀉下無盡的毒雨、飛石、濃煙、大風、烈火、甚至雷電,地面上樓台坍塌宮室起火一片混亂。
眾人眼前,已如人間煉獄。
“這可怎過得去……”魘夫人黛眉緊鎖,道:“少主多半出事了!”
骨海將軍聞言,森然喝道:“大伙兒再莫遲疑,都拿出手段來,一齊把這家伙解了!”
眾煞紛紛運提真氣,亮出法寶兵器,他們皆為邪皇麾下的強兵惡將,素來天不怕地不怕,莫說面前只是一個機關怪物,凶悍起來連神佛都弑。
在高空肆虐的七個巨首形猊各不相同,紋彩猶如戲子的面繪,或凶猛,或狠厲,或猙獰,或丑穢,或詭譎,或奸詐,或暴躁,但中間的那個最為奇異,整個都躲藏在暈朦朦的紫光當中,教人看不清個中底細,而且體積亦明顯要比其余幾個更大。
在它的內里,有兩人正手忙腳亂操控著各式各樣的機關把手。其中一個為中年婦人,容顏恬靜姣好,另外一個是妙齡少女,生得嬌俏秀麗,不是黎姑姑與紅葉是誰。
“我的天!這大家伙好生嚇人,痴叔是怎麼造出來的?這般下去,會不會把迷樓給毀了?”紅葉乍舌道,手兒輕輕一拉垂吊在跟前的銅環,一道粗巨的閃電便竄向了地面,也沒瞧清是哪個巨首擊發的。
“放心,先天無極陣之強大,非尋常可想象,即便來幾個真相柳,也壞不了迷樓的。”黎姑姑淡淡道,抬手扳動一根橫在胸前的機關,最右側的巨首口內忽然匪夷所思地現出一疊巨岩符來,在一束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奇光照射下,迅速化做了一塊塊巨大的岩石,然處再由機關彈送從大開的口部噴飛出去,雷霆萬鈞地轟砸向地面上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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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心殿中,殺機四伏。
施展了冥影衍象大法的皇帝神出鬼沒,在任何一個瞬間都可能匪夷所思地出現在對手的身畔,揮出奪命的一擊。
小玄煞是狼狽,他已將自己的武技與身法提升至所修的極限,卻依然疲於招架險象環生。
最自如的則是戴著七邪覆的武翩躚,看似身法緩逸,劍招簡淺,卻令皇帝招招落空,處處掣肘。
此時的她猶如閒庭信步,風姿婥約極盡優雅,卻因面上所戴的七絕覆,望去還帶著三分陰森森的邪氣。
“讓你們見識一下朕真正的修為!”皇帝滿眼灼熱,一心奪下夢寐以求之物,猛將滅天鑒提升至第五重天,攻勢身法驟又快了數倍,爪上邪氣急劇膨脹,就如條條翻滾的巨龍大蟒直襲武翩躚與小玄。
小玄汗流浹背,他從未遇過如此快的身法,即便是施展了北溟玄數的第二重天,卻仍瞧不清楚皇帝驚電噩夢般的攻擊。
“你守!”武翩躚沉喝,一時間兩人給迫得接連後退。
“這廝好生厲害,師父也討不了好!”小玄暗驚,心念未止便見武翩躚一劍刺在皇帝身上,不禁大喜,孰料皇帝只稍滯瞬息即一爪擊出,師父繼又後退。
接下甚奇,兩人一進一退,皇帝攻勢如虹,身上卻給一直後退的武翩躚連刺數劍,衣袍染血,給割開道道口子,然而看似受創,攻勢竟無絲毫挫滯。
“聚寶乃兵器中之異數,兼法寶與神兵之威,且在劍上加持了破甲訣,而今更有七絕覆相助,竟然還無法重創這廝!”武翩躚心中暗凜,她乃戰神之後,武學大家,僵持間始終不急不躁紋絲未亂。
武翩躚劍招並不快,瞧上去亦無甚花哨奇巧,卻偏偏總能命中對方;而皇帝疾猛如雷電,卻是擊擊落空。
皇帝自恃真氣強橫,身法疾捷,更有至寶護身,可偏偏就是拿不住對方,不禁愈斗愈躁,猛一把扯去破裂不堪的袞袍,精赤著上身狂攻怒擊,只求能與武翩躚以硬碰硬速戰速決。
武翩躚面上的七邪覆徐徐亮起,麗芒繽紛的聚寶劍上染了層薄薄的黑氣,鋒刃終能刺入皇帝軀體近寸,可惜依舊無法將之重創。
“不愧是三絕,武技的確令人嘆為觀止,不過……你又能奈我何!”皇帝獰聲笑喝。
小玄訝然發現,皇帝身上的每個創口都在以可見的速度自行愈合,驚忖:“這廝有此能耐,如何擊敗得了他!”
“瞧他胸口那只鎖!”癱坐一旁的皇後突然呼道,“那東西便是聖皇鎖,若不離身,便永遠無法傷他!”
小玄轉目望去,果見皇帝胸口懸著只奇鎖,乃是個頂戴旒冕的骷髏,似玉或骨雕就,流蕩著淡淡的白色瑩光,瞧見師父一劍挑去,直襲那骷髏鎖,也跟著急攻其處。
此鎖正是邪皇淵乙當年縱橫寰宇時的護身至寶,佩戴身上便能萬劫不壞,永拒天劫。皇帝何等機警,豈容敵人得手,撗臂格住武翩躚劍鋒,一爪迫退小玄,接下或閃或截,牢牢護住胸口寶鎖,不過有所顧忌,再不敢只攻不守,武翩躚覓得戰機,小玄也感壓力稍減。
然而皇帝守得天衣無縫,師徒倆一時也奈何不得。小玄心中焦灼:“照此下去,何時才能制得住這廝,待其傳召的援助與宮中禁衛趕到,局面更要難以收拾……”
“這廝身上有隱疾,只消破去那鎖,便離死不遠了!”皇後捂著傷處發狠地又喊了一句。
“找死!”皇帝勃然大怒,倏棄了武翩躚與小玄,電般掠向皇後。
皇後大驚,急從地上爬起,眼前一花,慌得提燈砸出,全然沒了招法,胸口一悶已被蝕魂爪勁掃中,跌跌撞撞奔向小玄,顫呼道:“救我!”
小玄一劍流星趕月般朝皇帝刺去,皇帝揮掌拍開神骨,一爪暴出襲向皇後背心,喝道:“賤人,還朕幢來!”
皇後驚叫一聲拼力前撲,小玄眼見凶險,神骨又給擊開,心頭一動八爪炎龍鞭已自袖內疾旋而出,蟒藤般繞上了皇帝手腕。
皇帝揮臂一掙,不想絞得愈緊,兩邊競力,小玄頓給扯了過去。
“放手!”武翩躚低呼,聚寶劍疾刺皇帝太陽穴,皇帝偏首避開,見小玄不肯撒手,八爪炎龍鞭上鱗片逆起,牢牢鎖住手臂,不禁愈怒,另一手回勾,擊在小玄肋下。
小玄悶哼一聲,揮臂圈去,八爪炎龍鞭又把皇帝另一臂纏住。皇帝怒不可遏,雖然雙臂被絞,也只是稍受滯限,扯著炎龍鞭一連數爪毆擊在小玄身上。
“放手啊!”武翩躚急喊,小玄與皇帝幾乎是貼身纏斗,場面極度混亂,未敢貿然進擊,當即不顧真氣劇耗,瞬將北溟玄數提升至所修之極限——第七境守虛。
小玄連遭痛擊,只覺腑髒俱翻,卻仍以炎龍鞭死纏著皇帝不放,悶呼了聲:“師父!”
武翩躚何等機智,立時明白了他兵行險著之意,心中驚駭,卻知機不可失,北溟玄數第七境已讓她對眼前的一切洞若觀火,一劍斜里刺去,聚寶劍尖搭住了聖皇鎖,雪腕輕轉,已將之從皇帝頸上挑離,遠遠地飛墜出去。
武翩躚於電光石火間的這一擊可謂妙至毫巔,而皇帝雙臂被困,身子又給小玄纏住,閃避不靈,終於被她得手。
皇帝驚怒交集,一爪重重地轟擊在小玄心口,小玄飄絮般跌飛出去,大口鮮血猛噴了出來,在空中拋灑出一抹觸目驚心的殷赤軌跡。
武翩躚厲叱一聲,凝聚破甲真氣的聚寶劍刺中了皇帝的面部。
皇帝通體一震,面具破裂,露出一張俊美極絕的臉來,只是創口鮮血淋漓,神情異樣之猙獰狠厲。
皇後瞧得眼睛發直,她入宮已近三年,雖然貴為椒房至尊,卻是還是頭一回見到皇帝真正的面容。
“這張臉,即便與師父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卻何苦終日戴著那張可怖面具,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人害怕……”她心中訝嘆。
武翩躚的劍完全擊碎了皇帝面上的那張七絕覆的贗品,並且刺入面頰寸許之深。
皇帝怒揮一爪,武翩躚拔劍、閃避、再又一劍刺入他腹部,這回一劍洞穿,劍鋒貼脊椎骨從他後腰透出。
皇帝如傷獸狂嚎,兩爪朝武翩躚一通狂擊。
武翩躚飄然飛退,浮空立於二、三丈外,只是一股絕不容失的殺意仍然牢牢地鎖著他。
皇後又驚又喜,瞧瞧有機可趁,悄步過去,俯身撿起聖皇鎖,緊緊地捏在手里。
小玄以劍支地,強撐著站起,驀又軟倒下去。
“護住他心脈!”武翩躚沉聲喝。
皇後立時明白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慌忙奔到小玄身邊,扶抱懷間,一掌抵住他心口,徐徐送入真氣,惶急呼道:“撐住呀!待我師父趕到,必能救你!”
皇帝忽然沉靜下來,口中念念有詞,頭頂突爾射起一道十余丈高的白光,現出一座惡塔來,但見塔高十一層,全由白骨壘就,各層檐角懸著形形色色的骷髏,也不知是什麼物事的骸骨,塔周漂蕩著團團綠慘慘的陰火,火中隱閃著晦澀難明的罕異符文。
“萬劫白骨塔!”皇後失聲叫道。
原來此塔也為邪皇淵乙之寶,陰穢至極,專欺仙聖,曾壞無數神佛,名聲之惡尚在聖皇鎖之上。
武翩躚卻是安之若素,不慌不忙抬手一揚,不知何時已回到腕上的帶翼金錢倏忽消失,眨眼便出現在白骨塔旁,然後,白骨塔便同之前的煉魂幢一般光華盡散,歪歪晃晃地從半空墜落下來,驚天動地的將地面砸出個半丈深的巨坑來。
皇帝一言不發,手結印訣朝空指去,但聞數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厲的嘶叫,旋見一環狀物破空而來,掠到近處,卻是個生著十七首的丑怖怪物,首首攢結,每首皆生著一張幾乎占據了整張面龐的巨大魔口,口中利齒森森,鋒銳如刃,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此物神魔皆知,名曰噬天輪,亦為邪皇淵乙當年橫行天地時所倚仗的奇寶之一,所至之處無物不解,令人聞之色變。
皇後早就聽聞過此寶,沒想邪皇竟然甘舍賜與皇帝,不覺花容失色,卻看見武翩躚再次優雅地舉起玉腕,輕輕一揚。
落寶金錢雖帶雙翼,但比起別的法寶,形貌可謂朴拙之至,然而就是這麼毫不起眼的個小小物事,又一次展現了匪夷所思的怪力,疾旋不住的噬天輪突爾中邪般頓滯下來,然後便同前兩件至寶一樣莫明其妙地朝下墜落。
皇帝面色鐵青,盯著隨寶錢墜地的的噬天輪,連捏印訣,卻是再無半點感應,長嘆道:“此寶為寶中異數,乃是太古魔屍煉就,竟然也敵不住落寶金錢!”
“天地間,沒有多少法寶是它對付不了的。”武翩躚冷冷道。
“便是佛門至寶,化做二十四諸天的定海珠也不能免……”皇帝點點頭,接道,“因為它,法寶是奈何不了你啦,若是拼兵器,聚寶劍又專克神兵,看來唯有在武技上與你一較高下了。”
“武技?”武翩躚輕輕一笑。
“你……當真是那個玄教的武三絕?”皇帝忽道。
武翩躚點了下頭。
“都傳武三絕的武技於玄教第一,朕很想知道,難道重元老兒的武技也比不過你?”皇帝道。
“我入玄教,想學的並非武技。”武翩躚只淡淡道。
“你入玄教,只是衝著先天無極陣吧?”皇帝繼問。
武翩躚不置可否。
“那麼,你慫恿朕築造迷樓,實是為了要盜取吾皇的真靈?”皇帝眯起眼問。
“非止如此。”武翩躚道。
“非止如此?”皇帝盯著她。
“我還要他永世見不得天日。”武翩躚聲冷似冰。
“你苦心布局,設下如此宏巨的陷阱卻是因何?你與他老人家難道有甚仇隙?”
皇帝道。
武翩躚半晌不語,再次開口,只有三字:“受死吧。”
皇帝舉目四顧,此時塵埃漸伏,遙見四面光芒隱閃,整座大殿似給罩在一個暗金色的巨泡之中,其上符文時明時暗,顯然是個禁鎖結界,此時的他面垂鮮血,身遭重創,神情卻反而鎮定下來,淡淡道:“看來朕是走不了啦。”
武翩躚冷聲道:“你倘若渾渾噩噩,或可苟延多幾時,今日夢醒,便是大限。”
“是麼。”皇帝詭異一笑,道:“朕修邪功,更行惡多時,天地唾棄,諸天神佛、各方妖魔窺伺於側,吾皇卻能安然閉關,且把吾宗放心地交付與我,你可知曉這是為何?”
武翩躚運提真氣,面上的七邪覆再次徐徐亮起,小玄傷重,敵援在即,她不想再有片刻拖延。
“若沒萬無一失的把握,他老人家豈能安心離開耶!”皇帝左手朝虛空輕輕一抓,指掌間忽然多了件物事,形若印璽,頂上雕鑄個眼洞垂淚的骷髏,骷髏似跪若爬姿態詭奇,仿佛痛苦不堪,通體遍布金色裂紋,仿佛稍微捏握重些便會破碎。
皇後望去,認不出是何物,武翩躚卻是神情丕變,麗目緊盯著皇帝手中之物,疑色滿面。
皇帝輕笑道:“朕倒要瞧瞧,對於此物,你的落寶金錢如何解之。”
武翩躚倏地飛身掠起,疾刺的聚寶劍帶出一抹絢麗極絕的尾跡。
皇帝一聲獰笑,捏碎了手中的物事。
刹那間,殿中彌漫的塵埃、飄蕩的碎幔、所有的色彩,包括飛掠空中劍指皇帝的武翩躚全都凝固般靜止下來,甚至連聲音與光线都已凍結。
就是皇後與倒在她懷里的小玄,也覺得心跳一時之間徹底停頓。
非但如此,整座迷樓,甚至百十里外的玉京城都安靜了下來。
然而事實是,以那只手為中心,方圓千余里內的一切都已禁止。
除了皇帝。
這一瞬,天上地下,六合八荒,幾乎所有最強大的存在似乎都感應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