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133章 女王最高
書是心靈雞湯,但也是精神麻藥。--金風
我現在不用回頭大概都能猜到曼曼臉上的表情。
輕捻著花莖的專注力,愈發顯得神秘的氣質,“這副德行”,可委實不是一般的女人所能夠擁有的。
我的腳步仿佛被阿墨手上的動作所左右,一點一點地放緩了下來。就當三個人塞在扶梯上快要停滯不前的時候,我的耳畔卻傳來了阿墨那低黯獨特的,又仿佛很遙遠的聲音:“你們誰會做飯,先去幫我准備吧。東西都在冰箱里。”
“我去!”這回卻是金慈炫最先反應了過來。作為專職家庭主婦,煮飯做家務就相當於職業的她,意志力很難抵御阿墨語調里那種無形的上位者靈壓,乖乖地聽話奔去廚房准備晚餐了。
“……果然有女M的素質。”我暗自無語了一下,金慈炫碰到阿墨,那不是等於專屬女仆碰到了主人嘛,這七內里會發生什麼事,恐怕有得瞧了!
不知不覺間,我身後的曼曼忽然把小手塞在了我的掌心里。我回頭一瞧,一張剛才在樓上還凶巴巴的小臉上寫滿了忐忑不安的神色。
“喂,曼曼,你怎麼了?這是阿墨啊,又不是什麼怪物,看你那眼神。”我心里有些奇怪,縱使看到阿墨突然玩弄起花藝,也不用震懾成這副樣子吧,於是抬起右手在曼曼眼前晃了晃問道。
曼曼似是愣了,渾然未覺自己剛才把手伸過來的動作,被我一問才回過神來,好像心緒有些紛亂,“沒……沒什麼,我們去看看啊,那個瘋女人到底在干什麼。”
“恩。”
這小蹄子想什麼呢?不過我當然也對阿墨還身懷這種技藝十分的好奇,拉著曼曼步入客廳,雙雙靠著矮桌坐在了阿墨的對面。
眼前的這一尊器皿里由花莖和花瓣組成的立體圖案,差不多已經到了完工階段了。我大概是受了阿墨這副形象的蠱惑,有些無端的思緒,總覺得從阿墨手中隨意投出的花枝到了器皿里就好像融合成了同一株植物,在水光的折射里,皿底的莖和葉神奇地聚攏在了一起。
在阿墨擲出最後一棵蘭花之後,四周本來肅穆得有些過分的空氣仿佛一下子活絡了起來。我見阿墨的神情開始舒緩了,低下頭一遍嗅著花瓣一邊擠著眉頭問道:“小師姐,怪不得剛才你不讓我碰來著,原來……你還懂花道啊。”
阿墨把一只手按在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聲音比先前在車站初見的時候也多了幾絲活氣:“那個男人死的時候,給我留下一些人脈,其中有生花流的小澤先生。我在他那里學習了三個月,也談不上懂吧,總之這是我一天生活里的一部分。”
“原來是生花流的手法。長見識了……你平常每天回到家,先插花?”其實這已經不算是什麼插花了,江戶的生花流在花道里算是別開生面的異端,講求的就是接近自然,不拘其形,但聞其意,很有些禪宗的味道。
怪不得阿墨一身的氣息那麼神秘,她自己說談不上懂,可是我這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來她顯然已經是此道高手了!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交談而已,我的心底卻泛起了一股明晰的感覺……我知道,我已經越來越貼近這個變化多端的女人的生活了。
阿墨聽了我的話點了點頭,捋了捋臉側掛下的長發,望著她擲出的一盆藝術品說:“每天的功課吧,能讓我心情平靜一點。呵,接下來我去洗個澡,然後幫你們的高麗美女燒菜。你們要麼幫忙,要麼也可以去我的書房看看。”
說完阿墨站起身子,俯身捧起矮桌上的花器,留給我一個波濤洶涌的橫截面倩影之後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回了原先的所在。趁著她還沒有轉身去臥室准備衣服,我還是問出了那個一進門就想問明白的事情:“阿墨,這是什麼花啊?”
“寒蘭,一種冬天才盛開的蘭花。”
丟下這句話,阿墨便轉進了她的臥室里去了。我看金慈炫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了一條圍裙來,在廚房里忙的不亦樂乎,剛想過去幫忙,卻被曼曼拽住了胳膊問說:“喂,那瘋女人干什麼去了啊?”
“你就不能好好稱呼她麼?”我聽曼曼好像認准這三個字眼就扣在阿墨頭上了,有些哭笑不得,“你也看到了啊,人家插花的樣子多麼嫻靜,端莊,優雅,怎麼就是瘋女人了?她洗澡去了。”
“好啊你……你就是看上她了是不是!是不是!……”我知道在一個女人面前贊揚另一個女人是非常失態的行為,但我是故意這麼說的。曼曼意料之中地抬起右拳朝我砸了過來,那纖腕自然被我箍在了手里:“別……鬧!就你委屈?你知道人家活的多不容易麼?”
“我……我哪管她那麼多啊,她又不是你女人!你放開我你……”曼曼掙扎了一半,大概是抬眼瞥見了我臉上比較嚴肅的表情,眸子里裝出來的刁蠻一下子掩息了下去,“喂,你干什麼啊?大,花,胚……”
“曼曼,以後鬧著玩也分點場合,好不?”我明白阿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生活習慣,這就跟我們古代的暴君為什麼偏偏都很崇尚宗教是一個道理。那些被人類心靈深處的灰暗欲念所激蕩著的個體,如果不靠一些東西中和的邪念話,遲早都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道理就好比是金老筆下的掃地僧,蕭遠山和慕容博的對照,強橫的武力如果沒有高尚的情操相匹配,結果就是走入魔道,痛苦一生。
我的小師姐,她在心底里還是想要回歸正常人生的呀……
“從那晚在閣樓上跟她交談過之後,我並沒有把她當作一個女人,只是把她當成一個人,一個可以面對面好好談天說話的人罷了。”好在我現在跟曼曼說的中文這間別墅里沒有人能聽得懂,“你知道麼,曼曼,她活了二十年,二十年,除了她的母親之外,沒有人把她當成人來看待,包括她的父親,她的姐姐和妹妹……你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麼?”
“你……”曼曼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孩,見我正經說話,也把身子軟了下來,但似乎還是一下子沒弄清我要表達什麼。
“你想想吧,以前你的痛苦至少蘇蘇還能體會,還能感同身受,你還能夠向她報復,可是這個女人,她背後的一切都只有自己往肚子里吞啊。走,跟我去看看。”我突然想起先前阿墨說她收藏了井上雄彥的全套漫畫,攥著曼曼的手腕從地上站起了身子。
“喂,去哪啊……看什麼?”
“去她書房。”
一樓的走廊里隱隱回蕩著淋浴的水聲。我帶著曼曼摸到書房里按開燈來,一座巨大的書架赫然引入了眼簾。我先前有思想准備,可是曼曼並沒有,看到一架藏書的她又被女王的另一面給震懾了:“她……不會吧?”
會,怎麼不會呢,我伸出手指順著書架慢慢瀏覽過去,這里不僅有印度哲學家的著作,土耳其的當紅小說,米國國家地理,當然還有阿墨所說的相當龐大的寫實類漫畫,我甚至還找到了扶桑話版本的西廂記連環畫……
尚且還不懂她的曼曼越看越吃驚,而我卻越看越不好受。書是心靈雞湯,但也是精神麻藥。
四年。
師伯入土後的四年,每天在瘋狂的鞭笞之後孤獨地回到這所房子,用插花洗去蒙蔽心頭的穢氣,然後用這個書架上堆砌的東西來消磨長夜的時光。
你現在大概已經能夠明白,這個女人有多堅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