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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二卷 第4章 馬廄故人

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7720 2024-03-02 04:24

  天亮時分,侍女們拿著熱水、巾帕進來,程宗揚才被吵醒。

  公主的閨房里突然多了個男子,那些侍女無不目露駭疑,但誰都不敢作聲。

  程宗揚也不客氣,先把她們的水給用了,洗手淨面,又拿了楊玉環的玉梳梳了頭,牙粉刷了牙,本來還想刮刮胡子,但楊妞兒那柄斬馬刀架在臉上跟自刎似的,實在用不來,最後拈起一片太真公主御用的雞舌香含了,這才神清氣爽地出了門。

  高力士坐在門外守了一整夜,見他出來,先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堆起笑容,躬身道:“給侯爺請安。”

  這笑容看起來很譏諷啊。

  程宗揚當時就忍不了,微笑道:“你們公主昨晚受累,讓廚房做點好的,給她補補。”

  高力士笑容一滯,見他起身欲走,趕緊道:“侯爺,你這是要去哪兒?”

  “在院里散散步。別擔心,”程宗揚含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晚的事,我會負責的。”

  說著揚長而去,只留下高力士頂著一張慘白慘白的大腫臉,愣愣待在原地。

  十六王宅夜夜笙歌,清晨反而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這會兒只有幾名仆役在灑掃庭院,整個鎮國公主府內靜悄悄的。

  齊羽仙昨晚提到,參與窺基合謀的有仇士良、龍宸、淮西魏博平盧三鎮、安王、陳王、十方叢林、瑤池宗和周飛。

  仇士良作為主管天下僧尼的功德使,又極力推動摩尼教皈依十方叢林,與窺基的關系不問可知。

  他掌管著神策左軍和內侍省,權勢雖然不及李輔國、王守澄和魚朝恩等人,但對付自己肯定是夠了。

  龍宸就是根攪屎棍,什麼破事都少不了他們攪合,再加上跟自己結仇無數,窺基只要透點風聲,他們立刻就跟蒼蠅一樣撲上來。

  甚至沒有窺基這點事,自己都得防著他們。

  淮西、魏博、平盧三鎮,跟自己近日無仇,往日無怨,卻也參與進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與窺基的關系,要不是窺基,他們吃飽了撐的要跟自己作對。

  青龍寺、佛光寺、大慈恩寺這些就不用說了,自己被列為佛門公敵,他們衝在前頭理所當然。

  倒是少了十方叢林中一向能打的娑梵寺,可以從側面看出,在十方叢林內部,遠近親疏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要不然信永那麼雞賊的油滑和尚,有機會肯定會插一腳。

  當著窺基的面大義凜然,發誓斬妖除魔,扭頭就把消息透露給自己。

  兩面賣好這種事,他絕對做的出來。

  拜劍玉姬那賤人所賜,瑤池宗現在對自己敵意滿滿,奉玦仙子自己不熟,但她要是跟朱殷一樣,也是硬推起來的修為,對自己的威脅也就那麼回事,跟周飛周大天才差不多——罐子里的老爺爺被小紫順走,周大天才估計還在五十多級打轉,總不至於真天才到突破六十級。

  真讓自己意外的,是齊羽仙提到的安王和陳王。

  這兩位親王自己正好在大朝會都見過。

  安王李溶,與敬宗李湛、今上李昂、江王李炎同為兄弟。

  陳王李成美則是敬宗的幼子,李昂等人的侄子,而且有傳言說,今上有意立他為太子。

  唐國實權被龐大的宦官群體攫取殆盡,連皇圖天策府都被架空,兩位空頭親王給自己的實際威脅,恐怕還比不上周飛那位“天才”。

  但話說回來,他們的親王頭銜就是對自己的最大威脅。

  李溶與李成美,一個親弟,一個親侄兒,都是唐皇的至親,窺基把他們拉進來,借助的不是他們的實力,而是他們的身份。

  以此暗示參與者,除掉漢國使節這件事,皇室也有份參與。

  對付自己本來是十方叢林的私下行動,得到兩位親王的支持,就顯得名正言順起來。

  對於立場並不鮮明的仇士良、藩鎮和周飛等人,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另一方面,如果行刺不成,窺基等人也多了一層保護——事關兩位親王,唐國朝廷不可能置身事外,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掩蓋,設法給他們脫罪。

  這樣一來,自己的處境就很麻煩了。

  即使自己逃過刺殺,唐國朝廷也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窺基這大光頭,打起算盤也是把好手,把兩位親王拉進來,這賬怎麼算都是有賺無虧。

  再往深處想一些,如果自己僥幸逃生,手下卻傷亡慘重,唐國朝廷為避免後患,索性把自己滅口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揚一邊散步一邊想著眼下的局面,不知不覺中走進一個院子。

  院內搭著高大的棚子,棚間用木板隔開,前面設著柵欄,長槽內堆著草料、豆粕,里面一匹匹健馬或立或臥,卻是府里的馬廄。

  程宗揚搖了搖頭,轉身正要離開,忽然馬廄內有人啞聲叫道:“程主事!救命……啊……”

  程宗揚扭過頭,只見馬廄角落里釘著一條鐵鏈,一個蓬頭垢面的家伙被鐵鏈鎖著,身上的衣袍破得跟布條一樣,蜷著身窩在草料堆中,披散的頭發里沾滿了干草,臉上黑乎乎髒兮兮的,看不出是血痕還是汙跡。

  程宗揚怔了半晌,“老廖?你怎麼……給塞馬廄里了?”

  廖群玉慘笑道:“一言難盡……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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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群玉,堂堂宋國使節,有名的文人賢士!”程宗揚痛心地說道:“你居然把人關馬廄里?還每天喂他一口馬糞?這是人干的事嗎?”

  “馬糞怎麼了?”楊玉環翻著白眼道:“又不臭。”

  “再不臭也是屎!”

  “有馬糞吃就不錯了。好歹馬糞有的是,管飽!”

  “我是跟你說管飽的事嗎?你干嘛把他關起來?”

  楊玉環奇道:“你沒問他?”

  “老廖不肯說。”

  “這就對了,說明我沒關錯。高力士!”

  “奴才在!”

  “從今天開始,一天喂他三頓馬糞。撐死他!”

  “停停停!他怎麼得罪你了?有這麼大仇嗎?”

  “仇大了去了!”楊玉環當場跳了起來,“居然敢上門汙辱我!當我是泥糊的還是紙扎的?喂他馬糞都是輕的!老老實實在馬廄待一年,等我消了氣算完!再鬧,我親手閹了他!我這兒還缺太監呢!”

  “他怎麼汙辱你了?”

  “你不知道,他居然拿了件嬰兒的百衲衣,說我有私生子!我一個冰清玉潔含苞待放嬌滴滴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生個蛋啊生!”

  老廖不至於瘋到這地步吧?

  “你等會兒,我去問問他。”

  “誤會啊……”廖群玉淒慘地說道:“我是想問公主是否見過這件百衲衣,可公主不由分說,就……就……唉,斯文掃地啊。”

  “哪兒來的百衲衣?”

  廖群玉欲言又止。

  “老廖,我沒打算打聽這里頭有什麼秘密。”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說道:“只是看著你受苦,心里不落忍,想幫你一把。你要不肯說就算了。”

  廖群玉囁嚅道:“我跟她說過,可她不信……”

  “得,我不問了。這樣吧,我跟她討個面子,放你出去。你呢,趕緊收拾收拾回臨安,可別再惹事了。”程宗揚說著,轉身欲走。

  “等等!”

  廖群玉前思後想,終於一咬牙,“太後視程主事如子侄,此事也不必相瞞。程主事可知,先帝當年還有一位公主?”

  程宗揚慢慢轉過身。

  這事自己可太知道了。

  岳鵬舉三個女兒,月霜、小紫,還有一個岳霏,是宋國的韋後所生。

  但岳鵬舉消失不久,那位小公主也隨即失蹤。

  隨著宋國宮廷中韋後、賈妃等人先後去世,岳霏的下落成了一個無解的謎團。

  廖群玉道:“那件百衲衣,便是當日小公主用過的。”

  程宗揚盯著他,“所以呢?”

  “在下奉太後密旨,攜百衲衣拜見太真公主。”

  “為什麼要見她?”

  廖群玉道:“劉太後懷疑,太真公主就是丟失的小公主。”

  程宗揚凝視著他,突然輕笑一聲,“別逗我了。小公主失蹤的時候才兩歲,當時太真公主已經六歲了。年齡都對不上。”

  廖群玉道:“太後只是猜測,才命在下前來求證。”

  “什麼太後?”程宗揚冷冷道:“是你家相爺的意思吧。”

  廖群玉神情一滯。

  廖群玉不知道自己與劉娥的真實關系,才搬出劉太後的名頭試圖打動自己。

  程宗揚心里再清楚不過,如果是劉娥起了疑心,不會不告訴自己,更不會讓賈師憲的心腹前來求證。

  能指使廖群玉的,只有賈師憲。

  老賈把廖群玉派到唐國來找小公主的下落,八成是掩人耳目,他真正要找的,很可能是宋主的真實身份。

  而這一點,只怕連廖群玉也未必全知道。

  “你既然來找太真公主,為什麼跟周飛攪到一處?”程宗揚盯著他的眼睛,低聲道:“那件百衲衣,你是不是給周飛看過?”

  廖群玉閉緊嘴巴,沉默不語。

  “周飛再怎麼樣,也是個男的吧?賈相爺居然懷疑周飛是小公主,廖先生,你說奇怪不奇怪?”

  廖群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程宗揚湊到他耳朵,“老廖,你如果想多活幾天,就回去告訴相爺,什麼都沒找到。明白嗎?”

  廖群玉結結巴巴道:“程……程主事……”

  “你是個聰明人。我也知道你對賈相爺忠心耿耿,連命都可以交給他。但這事你玩不起,賈相爺也玩不起。你要是真對賈相爺忠心的話,就讓你家相爺別亂摻和這事——會死很多人的。”

  廖群玉泄了氣,腰背也佝僂下來,半晌才啞聲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程宗揚直起腰,“你那個隨從,是這事的聯絡人吧?膽子真不小,居然煽動賈相爺去趟雷,她好躲在後面揀把柄。”

  聽到他一口揭破那隨從的身份,廖群玉不禁苦笑,“在下原以為自己做得夠隱秘,沒想到程主事遠隔千里,卻洞若觀火……不錯,在下奉相爺之命,前來唐國,與那位齊先生碰面。是齊先生給我引見了周飛。”

  “然後呢?”

  廖群玉搖了搖頭,顯然周飛跟他懷疑的目標謬之千里。

  “然後你又來找太真公主,看能不能再蒙一波。賭錯了吃屎,賭對了你跟賈師憲全家死光光,何苦呢?”

  “程主事!”廖群玉忽然扯住他的衣角,慷慨陳辭,“相爺負國之重,為我大宋的黎民百姓殫精竭慮,不計毀譽,寧肯肝腦塗地……”

  “忙得連蛐蛐都不斗了?”

  廖群玉頓時啞了下來。

  程宗揚心下暗嘆,賈師憲這位心腹人品好,學問好,相貌好,是個很出色的賢士達人,可是跟秦會之、班超、賈文和,甚至鄭注這些人比比,口才、手段、機敏、應變……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單說臉皮,就差出去十萬八千里。

  包括老賈也是,賈師憲在宋國的權柄不遜於漢國的霍子孟、晉國的王茂弘,為國不計謀身這點忠義,說不定還在兩只老狐狸之上。

  可因為宋主真實身份這點事,輕易就被齊羽仙帶到溝里。

  心里的小九九打得飛快,卻壓根兒不在點子上。

  同樣面對君主的血統疑問,霍子孟、王茂弘是怎麼做的?

  只要漢國局面能穩定,自己在登基大典上跟皇後搞東搞西,霍子孟都只當是瞎了。

  謝無奕那番話,沒有王茂弘的默許甚至暗示,他也說不出來。

  謝大爺雖然不靠譜,這事的份量他還是拎得清的。

  反觀宋國,宋主登基都多少年了?

  剛剛軍政齊下,操作了一波官員的黜陟擢拔,正是銳意圖新,大展鴻圖的時候,賈師憲偏偏這時候翻起了要命的舊賬,他這嗅覺也太遲鈍了吧?

  還是宋國出了什麼變故,讓他剛剛聞出味兒來?

  程宗揚看著失魂落魄的廖群玉道:“你來找太真公主,也是姓齊的給你指的路?”

  廖群玉欲言又止。

  “你不想說,我還不想聽呢。”

  “是太後。”廖群玉道:“真的是太後吩咐在下,將百衲衣請公主一睹。”

  怪不得楊玉環對劉娥這麼火大。

  一聽是劉娥指使的,直接就恨上了。

  “讓她看什麼?”

  “太後想問太真公主,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廖群玉也不是全無心機,就是說謊的經驗差點兒。

  跟他前面的說辭一對比,真相便呼之欲出。

  劉娥是想找小公主,而賈師憲要找的是真宋主。

  至於這件百衲衣是誰的,恐怕只有劉娥才清楚。

  這里面的真正內幕不僅廖群玉接觸不到,說不定連賈師憲也被蒙在鼓里。

  程宗揚不再問下去,開口道:“鎮國公主府你就當沒來過,太真公主你也只當沒見過。我讓人送你回……”

  說著他停頓了一下,童貫現在已經是參加過大朝會的宋國正使,廖群玉再回驛館算個什麼事?

  而且童貫機靈透頂,再被他看出點什麼,反而不妙。

  “先去我那里。”程宗揚吩咐道:“收拾一下,我讓劉詔直接送你回臨安。見到賈相爺,你就說什麼都沒找著,讓他別胡思亂想。當然,你說實話也行,但你知道賈相爺的性子,他要因此鋌而走險,不僅害了他,也害了大宋。這里面的分寸,你自己權衡吧。”

  廖群玉又干嘔了幾聲,含淚道:“在下此行一無所成,有負太後相爺所托,若就此回返,有何面目……”

  “打住吧,你是馬糞沒吃夠還是怎麼著?太真公主剛說了,她府里還缺太監呢。”

  廖群玉立刻拖著鐵鏈爬起來,躬身長揖一禮,“有勞程主事!”

  好不容易說服廖群玉,楊玉環這邊又出了幺蛾子。

  “你把他帶走了,那麼多馬糞算誰的?”楊玉環咬著包子,忿然道:“你要把人帶走也行,剩下的馬糞你全替他吃了!”

  “……你還吃著早點呢。”

  “一塊兒吃啊,我不介意。來人啊,給程侯來份上好的馬糞。挑帶豆子的,有嚼頭。”

  “口感你都懂?你是吃過還是怎麼的?”

  “你才吃過呢!”

  楊玉環放下象牙箸,拿清水漱了口,一邊用絲帕抹干手指,一邊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心下會意,悄悄帶侍女們退下,掩上房門。

  楊玉環道:“我本來想關他幾天,磨磨他的骨氣。現在事都沒問清楚,你就把人放了?”

  “你想問什麼?”

  楊玉環看了眼對面的小紫,然後吐出兩個字,“岳霏。”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也知道?”

  “怎麼不知道?他名下的兩個女兒,凌輕霜生的岳霜,韋綺緋生的岳霏。”

  “名下?”

  “喲,你還挺機靈呢。好吧,不在他名下的還有兩個,紫妹妹和練雩。”

  小紫笑道:“我不是哦。”

  楊玉環捏了捏她的臉頰,“好了,知道你不是。”

  “練雩是誰?”

  “你真想知道?”

  “這有什麼不想的?”

  “秘御天王練赤城。你自己想吧。”

  程宗揚嚇了一跳,“岳鳥人跟秘御天王生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楊玉環嗔道:“練赤城的親女兒,練素羽!被他先奸後孕,生的練雩。”

  程宗揚看著小紫,“這事怎麼沒聽老頭提過?”

  小紫道:“我也不知道啊。”

  楊玉環道:“練赤城臉都丟盡了,還敢讓別人知道?你以為他怎麼跟黑魔海結的仇?”

  “那你怎麼知道的?”

  “岳帥跟我說的啊。他失蹤前,把他干的缺德事撿著跟我說了一遍。”

  “他托你照顧月霜她們?”

  “拜托!我那年才六歲!照顧個鬼啊。”

  “那他跟你說這些干嘛?”

  “他干的缺德事太多,私下給我透個底,讓我自己小心。”

  “你活這麼大,還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楊玉環拍案道:“要不是衛公和王真人給我撐場子,我早就被人逮走當肉便器了!”

  “……這也是他教你的?”

  “我自己學的不行嗎?”

  “你能不能學點好的?”

  “跟他能學什麼好的?要不是我勤習苦練,自學成材,我能這麼優秀嗎?”楊玉環道:“我這叫出淤泥而不染!”

  “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程宗揚誠懇地說道:“你就是淤泥好吧。”

  “瞧你說的,”楊玉環道:“我認識他的時候,才一歲多點……”

  “等等!”程宗揚打斷她,“他找到你的時候,你不是已經六歲了嗎?”

  “那是後來。他第一次見到我,說了一堆古古怪怪的話,還讓我別聲張,對誰都不要說,他下次來會給我帶好吃的。我楊玉環是什麼人?從小就聰明絕頂!一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你跟別人說了嗎?”

  “我有那麼蠢嗎?”楊玉環白了他一眼,“起碼得看看他給我帶什麼好吃的吧?”

  “果然是聰明絕頂……”

  “他有時候兩三個月,有時候半年才出現一次。陸陸續續到我六歲那年,有一天他突然說,以後可能沒機會再來了,給我介紹幾個人,萬一有事,可以找他們幫忙。”

  “有誰?”

  “孟非卿、斯明信、盧景,”楊玉環道:“還有衛公和王真人。”

  怪不得岳鳥人玩得這麼溜,被拆穿夢中情人的瞎話,立馬拿輪回轉世硬圓過來,自己還以為他機智過人呢,原來早就編好了。

  “他為什麼沒機會再來了?”

  “他沒說。”楊玉環道:“我那時候還小,後來才知道,他仇家滿天下,光一個窺基,就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跑了之,可把我坑苦了。最後王真人出面,糾集道門諸宗給我護法,我才活這麼大。”

  窺基跟岳鳥人有仇?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呢?

  反而有種“這才對嘛”的感覺?

  岳鳥人這仇家真不是吹出來的啊,實打實就這麼多,你服不服吧!

  “怎麼沒見太乙真宗的人?”

  “林之瀾年前回龍闕山了。”

  林之瀾?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居然是他親自在長安坐鎮?

  程宗揚想了想,又問道:“那個練雩……後來呢?”

  “哪兒有什麼後來啊。練雩剛生下來,練赤城就把她扔丹爐里給煉丹了。姓岳的一怒之下,才滅了黑魔海。”

  程宗揚倒吸了口涼氣。

  按孟非卿等人的說法,岳帥是跟燕氏雙姝有一腿,替光明觀堂出頭,滅了黑魔海,沒想到還有如此內幕。

  原本他覺得岳鳥人行事太過霸道,這會兒聽來,倒覺得他出手這麼狠絕,實在是很可以理解。

  自己女兒被外公拿去煉丹,誰能忍得住?

  “練雩的娘呢?”

  “不知道。也許死了吧。”

  “岳霏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就是不知道才想問的。”“

  程宗揚皺了皺眉,“我聽說岳帥的姬妾很多,她們後來都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有的死了,有的被遣散了。”

  “總得剩下幾個吧?”

  楊玉環看著他,美目中露出復雜的神情,“我打聽過,除了死的,剩下的全都找不到了。”

  程宗揚沒聽明白,“找不到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在哪兒。消失了。”

  “不會吧?!”程宗揚吃了一驚,隨即道:“劉娥不是還在嗎?還有我認識的幾個,尹馥蘭、虞氏姊妹,也許還有慈音?”

  “姬妾!”楊玉環道:“她們可不是岳帥的姬妾。露水情緣更不作數。”

  程宗揚仔細回想一下,跟岳鵬舉有關的女人自己也認識幾個,但她們跟岳鵬舉的關系頂多是有一腿,被岳鵬舉收為姬妾的,居然只有一個——碧姬。

  可碧姬滿心只有物欲享受,對那段經歷的記憶只剩下吃穿用度。

  這樣數下來,岳鵬舉朝夕相伴的身邊人,竟然一個都沒有。

  這就好比自己哪天突然消失,紫丫頭、雲如瑤、雲丹琉、雁兒、卓雲君、一眾侍奴……也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芝娘、黃鶯憐、游嬋、申婉盈這種曾經跟自己有一腿的。

  難怪孟老大他們極少提到岳帥的姬妾,謝藝甚至不得不遠赴南荒,去尋找碧宛。

  岳帥失蹤後,她們都遭遇了什麼?

  岳鵬舉究竟得罪了什麼樣的仇家?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可怖,如果自己哪天被仇家殺死,所有的女人都被仇家擄走,就像釋特昧普聲稱的那樣,被強行渡化,甚至制成傀儡……

  程宗揚不敢再想下去,急忙追問道:“確定一個都不在了嗎?”

  楊玉環道:“至少我知道的幾個,像高陽、杜秋娘、樊素、小蠻,全都不見了。”

  程宗揚想了起來,這是岳鳥人留下那份名單里畫過圈打過靶的。

  合著高陽公主的追殺都是演戲,其實早就被岳鳥人收為姬妾了。

  “有沒有別的知情人?比如衛公?”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你女人的事會跟霍子孟他們說嗎?”

  換作自己,頂多托他照顧趙飛燕,就像岳鵬舉托王哲和李藥師照顧月霜母女一樣。

  結果凌輕霜還是死了,月霜也身中寒毒。

  程宗揚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有種寒毒……”

  “月霜中的那種吧。”楊玉環道:“衛公請過不少名醫,都治不好。”

  月霜與雲如瑤所中的寒毒如出一轍,程宗揚之所以想到此事,是因為這個凶手太過神秘,很可能是揭開這些謎團的突破口。

  可惜對於凶手的來歷,一點頭緒都沒有。

  “那件百衲衣你真的沒印象?”

  楊玉環美目波光微動,“我如果說我見過呢?”

  程宗揚一臉震驚。

  “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懷里抱個嬰兒,就穿著那件百衲衣。”楊玉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記性很好。”

  合著你知道廖群玉是冤枉的,就是想找個倒霉鬼給你清理馬廄?

  “那個嬰兒是誰?”

  “他說是路邊撿的。”楊玉環撇了撇嘴,“一個又胖又丑的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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