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腦門血管直跳,怪不得一次殺了幾萬人呢。
自己是不是應該趕緊跟秦國打好交道?
把好感度給刷滿?
媽的,這惹不起啊……
徐君房道:“公子稷八個兄弟,死了一個,抓住兩個,兩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剩下兩個小的,乖得跟鵪鶉一樣。公子稷這邊登基,那邊羋夫人就大開殺戒,把太後、公子壯、公子雍、朝中一堆大臣的腦袋全都砍了,自己當了太後。她怕局勢不穩,外敵趁虛而入,對外封鎖消息,又派了一批使節,趕在年節之前分赴諸國,佯裝無事。等著瞧,只要局面穩定住,立馬會有使節前來宣布新王登基。”
程宗揚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徐君房看了看身上,“怎麼了?”
“你說了半天,還沒說你怎麼當上正使的。”
徐君房立馬急了,“這不都是你安排的嗎?我們本來說去臨安找你,半路上接到你傳來的話,讓我們去咸陽辦事。你那倆女人真不是東西,一路上瞞得死死的,我還以為干什麼呢。事出來我才知道,她們讓我搞登基大典!”
程宗揚差點兒噴了。讓你吹牛逼,沒想到有機會讓你當場兌現吧?
“這不是你的專業嗎?你還能忽悠過去?”
“我的專業是開國大典。登基這種小活,我一般不接。”
“她們這就放過你了?也太好忽悠了吧。”
“哪兒啊!她們說了,登基大典不搞也行,祥瑞我不是會嗎?讓我搞一出黑龍降世的祥瑞!天爺啊,一河的血,我去哪兒弄黑龍啊!你那倆女人說,我要弄不出來,就把我也給殺了。”
“她們是嚇唬你的吧?別怕。”
“能不怕嗎?太後被砍頭的那天,我就在旁邊陪著,那麼大個的美人兒,一斧子下去,腦袋刷就沒了,濺了我一身的血……”徐君房說著,聲音都在發顫。
“這活催得太緊,現扎是來不及了。為了保住小命,我抱著水晶球天天練,別說吃奶的勁兒,連吃屎的勁兒都用上了!”徐君房抹了把虛汗,心有余悸地說道:“總算給憋出來了。”
“你還能弄出來黑龍?怎麼弄的?我瞧瞧。”
徐君房左右看了看,“弄個小點兒的,是個意思啊。”
說著,徐君房從袖中掏出水晶球,舉過頭頂。
片刻後,一條黑龍躍然而出,在萬頃碧波上張牙舞爪,盤旋飛舞。
那黑龍舞了片刻,忽然一支帶著火焰的長槍呼嘯而出,正中龍尾,接著,一個三頭六臂的粉嫩正太踏著風火輪從天而降……
徐君房收了神通,喘著氣道:“後面這段我掐了。”
程宗揚一副快要窒息的表情,哪吒鬧海啊這是!
“……動畫片也行?!”
“動畫片是啥?有就不錯了!誰見過真龍不是?這不瞧著跟真的似的,還會動呢。”
你是沒見過本侯鬧出來的神龍降世,那特效比你強一萬多倍,堪稱年度視聽盛宴,極致的互動式視覺享受……
“然後你就當上正使了?”
“我好歹立了一功不是?我在咸陽天天提心吊膽,生怕被他們給砍了。等拿到任命,我就趕緊走人,總算躲過一劫。”
“這麼說,你們一開始就是幫公子稷的?”程宗揚道:“運氣不錯,押對寶了。”
徐君房愕然道:“不是你下的令,讓我們聽羋夫人的嗎?”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程宗揚才一拍額頭,“手里的事兒太多,我差點兒給忘了。”
徐君房差點兒給他跪下了,“你不是跟羋夫人有一腿嗎?這都能忘?”
臥尼瑪!程宗揚憋了半天,“……這兩個賤人!怎麼什麼都說!”
“老大,你就別瞞我了!她們說了,你在六朝的勢力大得不得了,專門搞太後。羋夫人也是抱上你的大腿,才好不容易當上太後……”
“停!”
程宗揚閉上眼睛,把莎士比亞的王子復仇記從頭到尾背了一遍,平息了一下怒火,然後睜開眼睛,微笑道:“咱們說點兒別的——虞氏姊妹呢?”
徐君房怔怔看著他,“你不是讓她們去找你了嗎?她們走的比我都早,黑龍還沒弄出來就跑了。”
“……好吧。都是我干的。”
煽了風,點了火,把徐大忽悠撂到燒烤架上就跑,真刺激。
要不是徐大忽悠忽悠功夫夠深,早死透了。
問題是她們跑了,黑鍋全特麼丟給自己背了。
徐大忽悠這會兒的怨念都快突破天際了……
“老大,以後可別這樣了!好歹先跟我通個氣啊。我們干這一行的,不能全靠臨場發揮,我師傅說了,趕一出是一出的,遲早得出事!要想生意做得長久,得用心,得布局周全,小心駛得萬年船。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夜路走得多了,少不得撞鬼。我們這行高收益高風險,犯一點錯就得掉腦袋,講究的是零失誤零容錯……”
你師父鬼谷子真是個碎嘴,一身修為全點嘴皮子上了吧?
“我的錯!我的錯!下回一定注意!”程宗揚安撫幾句,然後道:“你這幾天一直在宮里?”
“噓……”
徐君房又趴門扒窗地看了一圈,回來小聲道:“老大,這回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
徐君房一臉殷切地看著他,就跟等著發糖的寶寶一樣,充滿企盼。
“你想哪兒去了?”程宗揚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是!”
徐君房眼巴巴看著他,“真不是?”
“我干嘛要騙你?”
“完了,完了!”徐君房捶胸頓足,“我剛撿了條命,又掉進火坑了……”
“什麼事把你嚇成這樣?”
“我在路上想了又想,秦國我是不敢回了。那位羋太後下手恁狠,殺人跟割草似的,萬一有點事沒辦妥,立馬就得掉腦袋。我琢磨著,不如弄點手段,留在唐國算了。別的我也不會,只能靠這個了。”
徐君房舉了舉水晶球,壓低聲音道:“這里頭東西多得很,我找了好久才挑了個合適的。沒想到效果有點太好,唐皇一看就不讓我走了,說讓我幫他占幾件大事。”
“什麼大事?”
“皇上說,一個是削藩,問年後用兵是不是順利?朝中的武將,用哪位當主將合適?二是春秋子嗣。唐皇嫡子剛夭折,想讓我幫忙相面占卜,看後宮哪位有宜男之相,如果都沒有,還得選宮女。”
“這沒什麼吧?憑你的本事,隨便說點空話不就忽悠過去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啊,誰知道這些都是幌子——皇上問的時候,有幾個太監在座,聽到選宮女,都咯咯直笑。那聲音跟夜貓子似的,我聽著心里頭直發毛。我跟皇上說,我為了大唐的運數,剛折了十年的壽,要占卜也不是不行,得慢慢來。何況又是挑武將,又是找宜男之相,都不是相一個兩個的事,容我緩緩。”
“皇上答應了,還笑著對那些太監說,知道他們也想請我占卜,但這幾天是不成了,囑咐我好生歇息,不讓別人打擾我。”
程宗揚道:“這不挺好嗎?”
“老大,你是沒看見!那幾個太監笑著應了,前頭剛走,後頭皇上臉色就變了。”徐君房打了個寒噤,“他說,前面說的那些無關緊要,他要占卜的只有一件事——剛才出去的那老太監,什麼時候死?”
程宗揚心頭一動,“哪個太監?”
徐君房沒有作聲,只用手指醮水在案上寫了“博陸”二字。
博陸郡王李輔國?!
程宗揚瞬間明白過來,什麼削藩、備戰、整頓軍隊,全都是假的,唐皇真正在乎的只有一個:宦宦。
削藩只是幌子,目的是奪取宦官手中的兵權!
看著徐大忽悠又青又白的臉色,程宗揚算是知道他為什麼嚇成這樣了。
李輔國雖然是個太監,但實際掌握的權柄甚至還在唐國這位皇帝之上——唐國六年換了四個皇帝,李輔國可只有一個。
真論起來,李輔國在黃巢之亂前就手握大權,活活送走六位皇帝,無論風雲變幻,這位博陸郡王始終安如泰山。
徐君房卷到這事里頭,只怕比在咸陽還危險。
畢竟在秦國,他站的勝者組,有驚無險。
唐皇與宦官集團的角力,怎麼看都是前者輸面居多。
在徐君房央求的目光下,程宗揚沉吟半晌,問道:“你占了嗎?”
“我哪兒敢啊!”
“你怎麼出來的?”
“我在宮里待了幾天,越待越怕,最後跟皇上說,大明宮陽氣太盛,我們方士求真,講究清淨,我得回驛館,閉門齋戒,才好盡快恢復法力。皇上這才答應送我回來。我到驛館聽說你來找過我,換了衣服就摸來了。”
徐君房眼巴巴看著他,“老大,這事兒咋整?要不咱們跑吧,這事鬧不好就得掉腦袋。”
“別急。唐皇既然請你占卜,肯定不會現在就動手。”
“我怕的不是這個。我是怕那位……”徐君房指了指頭頂,“聽到風聲,先砍了我的頭。你不知道,唐國宮里的太監都是一窩一窩的,一個大太監,下面上百個干兒子,上千個干孫子,還有重孫、玄孫、灰孫……家法比王法都厲害。我在宮里那幾天,放個屁都瞞不過他們。”
程宗揚只好安慰他,“你先回驛館,哪兒都別去。我來想辦法。”
“要是有旨意宣我進宮呢?”
“……那你得小心。”
“老大,這不是我小心的事啊!我這會兒是在磨縫里頭夾著,不管哪邊隨便一動,我都成渣了……”
“別怕!”程宗揚拼命給他打氣,“你畢竟是秦國正使,那些太監不敢隨便亂來!”
“真的?”
程宗揚拍著胸脯道:“放心吧!在咸陽我都沒讓你出事,還讓你混了個客卿的身份,當上秦國正使。我這會兒人就在長安呢,還能讓你吃虧?”
徐君房臉色好看了一點,“那行,我就信你了。對了老大,你到底什麼身份啊?在太泉的時候你跟我說,你是做生意的,在宋國還有官身,現在又怎麼變成漢國的諸侯?秦國那邊你有人,唐國你也有人?”
“這你有什麼好懷疑的?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勢力大得很,跟著我,絕對不讓你吃虧。”
“我是想說,唐國皇帝換得勤,到底哪個太後是嫂子?”
“打住!”
徐君房趕緊住口,搖著手道:“我不打聽!不打聽!”
程宗揚氣得鼻子都歪了,“那倆賤人亂說的你也信?”
“老大你放心,我就光忽悠,其實嘴巴嚴得很!”徐君房賭咒發誓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先回吧。”程宗揚捂著臉道:“讓我靜靜。”
“哎,那我先走了。”徐君房關切地說道:“老大,你也別太累了。”
“滾!”
徐君房貼好胡子,戴好兜帽,趴在門上聽了片刻,確定外面沒人,這才鬼鬼祟祟地溜了。
程宗揚滿肚子的疑問,一時間理不清頭緒。
虞氏姊妹拐走徐君房,去參與什麼秦國政變,還把鍋丟到自己頭上,說是自己安排的,簡直莫名其妙!
自己連秦國在哪兒都不知道好不好!
徐君房接觸的信息有限,程宗揚猜測,虞氏姊妹參與的程度很可能比他知道的更深。
比如秦武王所謂的腿折……不會是被斷月弦給切斷的吧?
可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有秦國政變發動的時機,與洛都之亂如此接近,是巧合?
還是某個大布局中的一環?
秦國、漢國幾乎同時出現了帝王更迭,晉國的太子突然夭折,宋國也暗潮涌動,有人開始質疑宋主的真實身份。
這一輪動蕩,已經波及四朝。
昭南作為六朝的另類,實在隔得太遠,即使出現君長更換,消息正式傳到長安,恐怕也要到數月之後。
而唐國沒有動靜,只能說明唐皇動作太慢。
李昂密謀誅除宦官,怎麼看都像是奔著帝位變動去的。
坦白地說,程宗揚對他的圖謀真心不看好,那麼多太監,殺得過來嗎?
即使李昂突然間殺神白起附身,把遍布州郡的十幾萬太監一口氣殺光,唐國只怕也該散攤子了。
到時候四十八藩鎮能剩下幾個不好說,但至少一半會徹底脫離朝廷控制,形成實質上的割據。
如今唐國還能向藩鎮派監軍、派官員,收取賦稅和貢物,要是太監全死光,只怕朝廷的敕令連長安都出不去。
程宗揚的危機感斗然加劇。
偌大的六朝,竟然連一個太平的地方都找不到。
處處危機四伏,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掀起血雨腥風。
懷著對未來的忐忑,程宗揚推開門,迎面撞見三個人。
打頭的就是昨晚那位熊哥,還有一個紅鼻頭的,一個瘦長臉的。
三人酒足飯飽,喝得滿臉通紅,迎面看見程宗揚,就跟見到鬼一樣,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程宗揚心情不好,但說不定這三個人的家真是被自己燒的呢?
好歹大伙打過照面,因此笑著打了個招呼,“搬到這兒住了啊?挺好挺好,離我家不遠。那錢省著點花,安心過個年吧。”
說著擺擺手走了,剩下三名大漢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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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腹疑問,理不清頭緒,程宗揚還是老辦法——內事不決找小紫,外事不決找文和。
一上午的時間已經過去,此時已是日影微斜。
賈文和烏衣長帶,端坐幾前,提筆寫了兩個字:昭南。
“昭南?”
程宗揚沒看明白,他回來之後,把徐君房的事原原本本給賈文和講了一遍。
事關秦國政變,唐皇圖謀誅宦的大事,沒想到賈文和第一個提到的,卻是遠在天邊,八杆子都打不著的昭南。
自己對昭南了解不多,只知道昭南是由數個部族組成的另類王國,傳承極為古老。
比如在昭南,姓氏還是分開的,姓代表部族,氏代表家族。
昭南以羋姓熊氏王族為君長,行事十分低調,與六朝往來也極少——唯獨與隔著千山萬水的秦國關系密切。
賈文和道:“羋夫人出自昭南,她的兄弟穰侯魏冉、華陽君羋戎都在秦國,頗有權勢。還有虞姬……”
“虞姬?”程宗揚有些發蒙,怎麼虞姬都出來了?
楚霸王要登場了嗎?
賈文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虞姬也出自昭南,隨羋夫人一道入秦。不僅長袖善舞,而且多財善賈,連秦王也對其頗為禮敬,只不過死得太早。”
程宗揚怔了半晌,這個虞姬……不會跟虞氏姊妹有關吧?
虞氏姊妹說過,岳鳥人那個禽獸,把她們母女先後泡上床,還想介紹她們認識,結果虞夫人回去就自殺了,虞氏姊妹因此對岳鳥人恨之入骨,矢志復仇。
“還有白起。”
這名字特別醒腦,程宗揚一聽,立馬精神起來。
賈文和道:“我在董破虜麾下時留意過,此人同樣出自昭南,羋姓白氏。”
程宗揚張大嘴巴,啥?
白起也是羋姓?
合著如今的秦國,上上下下都被一幫羋姓的昭南人給把持了?
“昭南人要做什麼?”
“不是他們要做什麼,而是他們已經做成了。”賈文和道:“秦武王暴斃,太後、公子壯、公子雍被誅,秦國已經盡入其手。”
程宗揚怎麼都想不明白,“昭南跟秦國都不挨著,一個天南,一個地北,中間隔著漢、唐、晉、宋整整四朝,他們拿下秦國圖什麼呢?”
“離開昭南的昭南人,未必還是昭南人。”賈文和道:“他們如今都是秦國人,無非出身昭南罷了。”
“老賈,我這心里頭怎麼七上八下的,總覺得不安呢?”
賈文和沉默移時,望著窗外道:“要變天了。”
一陣狂風拔地而起,天色迅速暗了下來,緊接著飄起了雪花,天地間一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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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哥,外面下雪了。”紅鼻頭的漢子道。
“別說下雪,下刀子也得走!”老十紅著眼睛道:“這地兒不能待了!”
熊哥悶著頭,把隨身物品塞進一人多高的羊毛袋子里,卷好,扎緊。
“咱們出去住哪兒啊?總不能跑城外吧?沒遮沒掩的,一晚上不得凍死?”
“咱們都被鬼纏上了,你還怕凍死!”老十道:“興慶宮是他家,這客棧也挨著他家,這是個四海為家的野鬼啊!”
“真不行咱們就去找魏博的人吧,那邊好幾百號牙兵,陽氣重,鎮得住。”
“魏博的人靠不住!”老十道:“樂從訓那個小崽子已經放出話了,過完年就聽朝廷的調遣,去打淮西。”
“嘴巴上說的你也信?魏博的人就在長安呢,難道要跟朝廷說,我就和淮西是一伙的,你有種先把我殺了?”
老十梗著脖子道:“樂從訓那兔崽子就是靠不住!”
紅鼻頭被他頂得沒轍,“熊哥,你說句話。”
“去廟里!”熊哥眼角突突直跳,嘶啞著嗓子道:“這鬼要是連佛祖都鎮不住,老子就認了!”
窗外寒風呼嘯,室內卻暖意融融。
兩只半人高的銅爐內,炭火燒得正旺,煙氣沿著鋪設好的煙道排到室外,壓制成梅花形的香篆在鏤空的銀球內逐漸變得灰白,散發出裊裊香氣。
那位四海為家的孤魂野鬼此時舒舒服服地靠在錦榻上,手邊放著一只藍田玉雕成的高腳果盤,盤中盛放著剝好的柑橘,色澤鮮亮的新橙,宛如瑪瑙般紅潤的火晶柿子,還有一朵用蘿卜雕刻而成的纏枝牡丹,晶瑩剔透。
他手中拿著一只天青色的瓷盞,盞內的茶湯泛著碧綠的光澤,茶香四溢。
在他面前,懸浮著一只巨大的光球,映出的影像猶如實物,清晰明亮,真實無比,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光球內映出一間佛堂,正中是一尊鎏金的佛像。
佛像瞋目切齒,猙獰凶厲,頸中掛著一串骷髏法珠,身披虎皮,周圍鑄成火焰,背後伸出十四條手臂,扇形張開,手中各擎法器,除了常見的法鈴、法鼓、法螺、法杖、法碗、金剛杵、念珠等物,還有經筒、象征龍王的巨蛇,甚至有只手掌中,還抓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嬰兒。
金佛中間兩條手臂往前伸出,摟著一尊身無寸縷的女像。
那女像纖腰豐臀,體態窈窕,仰首望著金佛,眉眼間流露出無比的崇慕和虔誠。
她雙腿盤在金佛腰間,下腹緊貼著金佛腰部,作出交合的姿勢。
金佛赤著雙足,左腳伸出踏著一只獅子,右腳彎曲踏著一名赤裸的女妖。
那女妖狼狽地伏著身,一邊伸出雙手,似乎正在哀求索取嬰兒。
佛前供奉著兩盞長明燈,燈焰微微晃動。
兩名沙彌正在佛堂里忙碌,一個紅袍赤膊的沙彌拿著淨紗擦拭佛像,另一個年紀幼小,穿著青色的僧衣,提著銅壺給長明燈添油。
忙碌中,身後腳步聲響,一名沙彌進來道:“快著些!特大師已經用膳,還有半個時辰就該過來了。”
紅袍沙彌扔下淨紗,拎起蒲團,一邊拍打一邊道:“沒瞧見正在忙嗎?”
門口的沙彌哼了一聲,轉身道:“你們幾個,進來吧。”
銀鈴聲響,三名女子依次進入佛堂。
最前面是一名棕發深目,年約三十的端莊婦人,中間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氣質典雅高貴,容貌宛如玫瑰花苞一樣嬌美。
最後一個穿著深灰色的緇衣,頭頂燒著戒疤,卻是當日的女摩尼師阿羅莎,如今法號善吟的比丘尼。
三名女子都是波斯胡女,肌膚雪白,除了善吟,另外兩人手腕和腳腕都帶著銀鈴,那婦人眉心還有一點朱砂般的印記,色澤殷紅。
領路的沙彌道:“特大師一會兒前來傳法,你們在這兒候著。”
三名女子順從地拜倒在佛像前,善吟雙手合什,低頭默默誦著經文。
領路的沙彌匆匆離開,執壺的小沙彌一邊添油,一邊偷偷打量著三名女子。
“師兄,”小沙彌忍不住道:“怎麼有兩個沒剃度也送來了?”
紅袍沙彌擦拭著佛像道:“那是還沒有來得及渡化的。”
小沙彌嚇了一跳,“還沒有渡化?那不是外道邪魔嗎?”
“怕什麼?沒看到她們手腳都帶著鎮魔鈴嗎?鎮魔鈴懾魂收神,鎮魔辟邪,只要不解下來,那些外道邪魔就渾渾噩噩,不得解脫。”紅袍沙彌道:“若不是特大師要親自渡化她們,哪里用得著鎮魔鈴?”
三名女子對他們的交談充耳不聞,全副身心都傾注在那尊威嚴的佛像上。
“阿彌陀佛,特大師果然特別偉大!神通無人可及!”
小沙彌狠狠贊美了特大師一通,然後好奇地問道:“她們兩個是什麼身份?能有福氣被特大師親自渡化?”
“你啊,跟著義操整天念經,什麼事都不知道。”紅袍沙彌指了指中間的少女,“那個是波斯王女,年紀大點的是波斯王子的侍妾。她們藏得可夠深的,特大師滅了大雲光明寺都沒抓住她們。後來還是一名皈依的摩尼師,供出她們被波斯胡商藏了起來,觀海師兄出手渡化了那名胡商,才把她們送來。”
“波斯王女?干嘛要藏起來?”
“你沒聽那幾個從波斯回來的師兄說嗎?波斯跟一幫沙漠里騎駱駝的野蠻人打了起來,結果被打得一敗塗地,各地的城池都被攻陷,貴族們逃到王都,後來王都被破,波斯的貴族全被一鍋燴了。那場面,嘖嘖……”
紅袍沙彌說起來都禁不住搖頭,“……簡直是慘絕人寰。那些野蠻人才不管什麼貴族不貴族的,在王都大肆屠殺擄掠,連波斯的太後都被剝皮分屍,更別說其他了。波斯貴族的男人幾乎都被殺光了,女人老的丑的也都被殺了,剩下年輕漂亮的拉到幾百里外的市集賣掉。據說當時路上跟趕羊一樣,拿繩子一串一串綁的全是身份高貴,年輕貌美的波斯貴婦。光是在市集被賣掉的就有四萬多,價錢比驢子還便宜。”
小沙彌看著虔誠拜佛的少女,想像著她在集市上被出售的樣子,不由放下油壺,雙手合什,由衷道:“阿彌陀佛,真是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