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中多芙蓉,御苑也因此而得名。
相比於城中的街道,通往曲江芙蓉園的道路顯得簡陋得了許多——當然是以唐國的標准而言。
路面沒有鋪設磚石,就是黃土路。
不過是黃土過篩,摻上石灰,用石碾壓平夯實,再堆放大量柴草,點燃焚燒,將整個路面全部燒制一遍的黃土路。
經過如此處理之後,寬及兩丈的路面不僅平整堅實,而且能有效避免雜草生長,破壞路面的完整性。
方法是很好,但這樣的黃土路鋪設下來,人力物力的耗費可想而知。
難怪石胖子在唐國的水泥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此時三名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兒,帶著五六隻鶻鷹,七八條獵犬,十幾名張牙舞爪的隨從,架鷹唆犬,呼嘯而過。
那些坐騎還釘了蹄鐵,再結實的黃土路面也經不住如此踐踏,一蹄下去就踏出一個淺坑,砂土飛濺,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那三位恍若不覺,或者說壓根兒不在乎,一路談笑風生,旁若無人。
一名錦帽貂裘的公子哥兒左右張望,“人呢?不是說在曲江聚會,都在哪兒囚著呢?”
為首的公子道:“紫雲樓。”
“紫雲樓?誰這麼大的面子?”
“王家哥哥托到太真公主門下,借用一天,這面子夠大吧?”
“喔——”兩人齊齊應了一聲。
程宗揚在旁聽得仔細,當即策馬上前,笑道:“三位兄弟也是來聚會的?”
三人看他也是錦衣華服的打扮,只是面生得緊,遲疑道:“閣下是……”
程宗揚笑道:“我也是赴王家哥哥的約,正好順路。”
三人恍然,“原來如此。”
“在下姓程,不知三位貴姓?”
“我姓韋名達,族中排行十七。”為首的公子哥兒說著,露出艷羨的目光,“程兄,你這坐騎哪里來的?”
雖然彼此素不相識,但這幫公子哥兒起碼的眼力都是有的。
這位自稱姓程的年輕人自帶有一番上位者的氣度,胯下那匹通體赤紅的坐騎更是身高腿健,神駿無比,比三人的坐騎都高出一頭。
這些公子哥兒平常講究的就是聲色犬馬,一匹名馬不僅彰顯身家財力,同時也代表了在圈子中的身份地位。
程宗揚騎著這樣的名駒,可見身家不凡,頓時被三位公子哥兒引為同道中人。
程宗揚順勢加入隊伍,一邊笑道:“我在漢國有處馬場,慣產良駒,三位兄弟有興趣,回頭我讓人帶幾匹來。”
三人大喜過望,“那可多謝了!”
韋達道:“程兄在漢國有馬場?”
“幾塊荒地,用來養些馬匹、牛羊罷了……”
程宗揚隨口說了自己在首陽山下的牧場,那三人不疑有他,彼此間越說越是投契,不多時便稱兄道弟,引為知己,談笑著往紫雲樓行去。
程宗揚本來想入苑之後打聽楊玉環的去處,這會兒倒是省事,有這三位在,連問路帶找人全都有了。
三位公子哥兒全無戒心,說笑間程宗揚打聽出原委。
那位所謂的王家哥哥是宰相王涯的孫子王顯,出身名門,又性喜交游,為人豪爽大度,在長安一眾豪門公子間頗有名聲。
每逢年節,他都會在曲江呼朋喚友,歡宴聚會,這回更是借來皇室御用的紫雲樓,不用說,來年必定聲望更上層樓。
四人並轡南行,不多時便來到芙蓉園。
芙蓉園臨池而建,園中重門迭戶,檐牙高啄,氣勢不遜於漢宮,精巧之處猶有過之,盡顯大唐皇室的氣派。
雖然芙蓉園年節開放,允許百姓出入,但宮室殿閣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
尤其緊鄰曲江池的紫雲樓,地勢高瞻,殿宇華麗,隔水望之,猶如神仙宮殿,被稱為芙蓉園第一勝景,尋常百姓更是連邊都摸不到,只能遠觀而已。
紫雲樓高十二丈,樓分四層,玉樓重檐,金碧輝煌。
臨池一側設有觀景的扶欄平台,在樓內便可俯覽曲江勝景。
此時樓前的廣場上聚滿了車馬,還有數以百計的豪奴與門客。
那匹赤兔馬幫了程宗揚大忙,論逼格,遠超後世的布加迪威龍。
混跡於一眾世家公子之中,根本沒人懷疑他的身份,反而不少人都與韋達一樣,投來艷羨的目光。
袁天罡等人被當作門客,攔在樓下,程宗揚與韋達等人上到宴客的二樓。
作為東道主的王顯年紀二十五六,身材不算高,腿短身長,頗為特異。
他此時正在殿門處迎客,頻頻抱拳拱手,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程宗揚上來時,雖然素未謀面,他也十分熱情,果真是個好客的性子。
此時殿中已經聚了數十人,盡是錦衣少年,還有幾個年紀輕輕便穿青服綠,已經有官職在身。
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處談笑喧嘩,或是憑欄笑語,豪氣干雲。
韋達等人自有好友在此,程宗揚尋了個借口,自己在殿內轉了一圈,沒見到楊玉環,倒是見到了幾名身份不凡的貴女。
讓他訝異的是,其中有一半是男裝打扮。
只不過她們戴的耳環都沒取下,顯然這些男裝並非為了掩飾身份,純粹就是為了起居方便。
換作別處,女扮男裝出現在公眾場合,肯定少不了惹人非議。
可在唐國,在場的一眾公子們都習以為常,絲毫不覺奇怪,倒是有幾個趕去獻殷勤,結果被罵了一通,灰溜溜地回來,引起一片笑聲。
王顯帶來的奴仆在殿中擺好筵席,按照赴宴的人數,每人一張漆幾,一條錦席,幾上擺著匕、箸、杯、觥,器具雅潔精致。
程宗揚一眼掃過,殿中已經擺了三十余席,奴仆們還不斷搬出漆幾。
最上首放著兩席,左側一席是東道主的席位,右側則是主賓的位置。
天色將晚,人也來得差不多了。
王顯走到殿中,揚聲道:“諸位兄弟!本來早該與兄弟們聚會,只是前幾日兄弟我去終南射獵,耽擱到今天。兄弟先向各位謝罪了!”說著抱拳作了個羅圈揖。
一眾公子紛紛道:“王家哥哥說的哪里話!”
王顯笑道:“閒話少敘,難得我等兄弟在此相聚,今晚不醉無歸!”
眾人轟然應諾,氣氛熱烈。
王顯遠遠作揖,揚聲笑道:“永興公主,請上坐!”
“不去。”一名穿著道服的女子擺了擺手,豪爽地說道:“你們玩你們的,我們姊妹自己開席。”
“也罷。”王顯笑道:“我們這些凡人不敢衝撞仙子。來人啊,給公主另設一席。”
幾名貴女結伴去了偏殿,王顯又力邀一名穿著深綠色六品官服的公子入座首席,那公子力辭不可。
雙方有幫腔的,推讓的,一時間拉扯不下。
一名少年拾階而上,聽得里面吵嚷,走到程宗揚身邊道:“干什麼呢?這麼熱鬧?”
程宗揚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少年烏衣箭袖,目帶英氣,只不過衣服上沾滿灰土,像是不小心從馬上跌下來,滾得灰頭土臉。
程宗揚笑道:“推讓首席呢。”
那少年哂道:“有什麼好推的?我坐不就行了?”
他沒有壓低聲音,就那麼毫無顧忌地說出來,頓時惹來不少目光。
旁邊一名身材壯碩的公子哥兒哼了一聲,面露不屑。
那少年也不客氣,“哼什麼哼?難道我坐不得?”
那公子哥兒勃然大怒,當場就要動手,顧忌到此地乃是長安,只狠狠盯了他一眼。
左右到底咽不下這口氣,那公子哥兒踏前一步,開口說道:“王家哥哥何必爭執?以我之見,大伙兒都是王家哥哥出面召集,才來這紫雲樓,說來不少人還不認識。不如讓大伙兒自述門族官職,一來公推一位上座,二來,也免得某些奸滑之徒,魚目混珠!”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紛紛應是。
王顯對那位緋衣少年道:“李兄,你看如何?”
緋衣少年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彬彬有禮地抬手說道:“王兄先請。”
“那好,我先來!”王顯大方地說道:“我姓王名顯,大伙都認識吧?”
殿中發出一片哄笑。
王顯身為東道主,若是連他都不認識,那可真是混進來的。
王顯朗聲道:“某出自太原王氏,祖父代國公、宰相,諱涯;父工部郎中、集賢殿學士,諱孟堅。李兄,請。”
緋衣少年細聲細氣地說道:“祖涼國公、宰相、尚書右仆射,諱逢吉;父翰林學士、同平章事,諱訓;某大理寺司直,李植。”
殿內傳來一陣低語,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就有六品官身,原來出自隴西李氏,祖父李逢吉是前任宰相,父親李訓是現任宰相,父祖兩代宰相,到他這一代,單是蔭職也足夠了。
唐國與晉國一樣,極重門第,士族中最受推崇的便是五姓七家:太原王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和滎陽鄭氏。
太宗曾經專門修訂過《氏族志》,收錄唐國士族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結果出自隴西李氏的唐國皇室居然排到了一個黃門侍郎的後面——就因為那個黃門侍郎出身於博陵崔氏。
太宗一怒之下,硬將博陵崔氏改為第三等,可天下仍然公認博陵崔氏為士族之冠。
接下來殿內眾人紛紛開口,各家的姓氏名諱一時間也記不了許多,不過程宗揚聽著,除了剛開始的王李兩位,並沒有其他五姓七家的子弟。
這也不意外,以五姓七家的家風,跟這些紈絝也玩不到一起。
王顯算是另類,又因與李植交好,才硬把他拉來。
但即便沒有頂級士族,在場眾人的家世也頗為顯赫,國公、宰相一大堆,最不濟也是個節度使。
等輪到方才首倡其議的公子,他傲然說道:“祖父工部尚書,諱少寂;父魏博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諱彥禎;某家六州都指揮使,樂從訓!”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公子不禁動容。
魏博號稱唐國第一強鎮,精兵輩出,人稱“長安天子,魏博牙兵”。
魏博下轄六州,樂從訓的六州都指揮使,雖然官職在朝廷中並不顯赫,但手中的實力只怕僅次於神策軍。
王顯笑道:“樂兄弟!這邊來坐。”
樂從訓帶著一絲嘲諷道:“不急,這里還有兩位呢。”
王顯定睛看去,不禁愣了一下。
這會兒眾人都已說完,只剩下程宗揚和他旁邊那個一身灰土的烏衣少年。
兩人對視一眼,烏衣少年道:“你先來?”
程宗揚笑道:“還是你先吧。”
“行!我先。”
烏衣少年當著眾人的面,昂然走到東道主席前,順手拿起酒觥,仰起首,如長鯨吸水般,一口氣喝完。
看著他狂狷的作派,殿中眾人神態各異,有的鄙視,有的惱怒,還有的一副看笑話的表情。
只有王顯和李植面露苦笑,各自遜讓了一步。
烏衣少年抬起袖子抹了抹嘴,開口道:“曾祖玄宗皇帝;祖穆宗皇帝;父敬宗皇帝;兄當今皇帝;某江王,李炎。”
一番話說完,殿中鴉雀無聲。
片刻後,王顯帶頭跪下,“拜見江王殿下。”
自李植以下,包括剛才看他不順眼的樂從訓,盡皆拜倒在地,口稱殿下。
李炎旁若無人地拈起一塊點心吃了,又連飲了兩觥酒,然後將酒觥一丟,看向殿內唯一沒有拜倒的人。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他也不想這麼顯眼,可他真有些跪不下去。
李炎坐在東道主的席位上,看著孤零零站著的程宗揚,唇角慢慢挑起一絲笑意,然後往旁邊的首席一指,“程侯,入座吧。”
程宗揚只好在眾人注視下走過去,無奈笑道:“原來你認識我?”
“要是連程侯都認不出來,內坊局那些奴才就該死了。”
李炎說著轉過頭,“有什麼吃的趕緊上——我還餓著呢。”
王顯連忙吩咐奴仆奉上酒食,一邊招呼眾人入座。
李炎突然現身,讓他又是慶幸又是頭痛。
慶幸的是李炎身為親王,此番親臨酒宴,自家的聲望自然是水漲船高。
頭痛的是這位爺也不打個招呼,弄得自己手忙腳亂,本來安排好的座席又得重新排定。
席間酒水菜肴早已備好,王顯吩咐下去,轉眼便即奉上。
李炎執匕割下一塊炙好的駝峰,一邊扔到口里大嚼,一邊道:“程侯嘗嘗,這紫駝之峰,最是膏腴!”
程宗揚切了一塊,果然濃香柔滑,“味道不錯。”
李炎一手執匕,一手持觥,風卷殘雲般吃喝一通,然後丟下匕箸,扯起絲巾擦了擦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紫雲樓之頂,可遠觀長安。此時華燈初上,萬家燈火,燦若星河。程侯不妨來看看我長安城夜景,比之洛都如何?”
程宗揚道:“你是東道主,你說了算。”
李炎哈哈一笑,起身對王顯道:“叨擾!改天我回請。”
王顯起身笑道:“不敢。”
李炎朝李植點了點頭,沒有再理會眾人,與程宗揚一道離席,拾階登樓。
等兩人離開,殿中才響起一片竊竊私語,眾人都在猜測,江王不在十六王宅待著,怎麼跑來紫雲樓?
他口稱的那位程侯,又是何方神聖?
樂從訓臉上時青時白,拿著食匕,在炙駝上狠狠割下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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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頂樓,大片的白玉欄杆簇擁著一間雙層飛檐的精閣。
一名道人和幾名太監守在閣前。
那道人年約四旬,留著三綹長髯,頭戴玉冠,身上穿著一襲青色的道袍,雙目神采湛然,望之如神仙中人。
李炎介紹道:“這位是趙煉師。”
那道人向兩人微微稽首。“長青宗,趙歸真。”
程宗揚想起在太泉見過的長青宗道人,笑道:“玉魄子玉道長可好?”
趙歸真道:“玉師弟雲游天下,尚未回返。”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樣啊。”
李炎走到閣前,先擠出一副笑容,然後推開閣門,歡喜地說道:“小姑姑!侄兒把人給你帶來了!”
閣內傳來一聲嬌嗔,“別吵!”
李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走進閣內。
只見一個女子正背對著兩人,俯著身子,面前是打開的窗戶。
她穿著一條絳紅色的絲綢長裙,裙上繡著金色的鳳紋和連理枝。
那絲綢是六朝有名的蜀錦,由於用的是柞蠶絲,比尋常的桑蠶絲要重上半分,織成的錦緞質地精巧致密,垂感十足,此時從後看去,正看到臀部近乎完美的輪廓,曲线飽滿誘人。
忽然她肩頭聳動著,“咯咯”笑了起來,“那兩個在親嘴呢……一對傻瓜,以為躲在樹後面就沒人能看見了?”
李炎捂著嘴,用力咳了兩聲。
“咳什麼咳?喉嚨里長毛了?”那美女頭也不回地說道:“說了別吵!哎喲哎喲,又親上了……哈!上手了,上手了!”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窗戶上放著一架銀白色的單筒望遠鏡,筒身長近四尺,口徑足有半尺,上面布滿各種旋鈕和豎置的廣角目鏡——這是一架即便放在現代也價格不菲的天文望遠鏡,用來觀星的專業設備,她居然拿來搞偷窺?
“快看!快看!手都伸到衣服里面了哎!”那美女津津有味地說道:“太流氓了!”
“咳!咳!咳咳!”後面的親王殿下捂著胸口,肺都快咳出來了。
“你肺里長雞毛了!”美女被他掃了興致,火冒三丈地轉過身,這才發現閣中多了一個陌生人。
幾乎一瞬間,那美女臉上的氣惱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矜持而又莊重的凜然之態。
“他是誰?”
李炎捂著胸口,無力地說道:“姑……還是你把我踹下去的。”
“哦。”那美女想了起來,“原來是程侯。”
看著她的面孔,程宗揚禁不住屏住呼吸。
那是一張令人驚艷的面孔,如果說趙飛燕的美貌是柔婉得令人心醉,面前這張面孔美得簡直有種殺氣。
那是一種衝擊力十足的美,一眼看去,各種美貌絕倫、明艷不可方物、瑰姿艷逸、鮮妍明媚、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風情萬種、姣艷無匹、姿容絕世……之類的形容詞,就跟瀑布一樣直衝下來,活生生潑了自己一臉。
她烏亮的長髮盤成鬟髻,髻上插著一支金步搖。
雪白的額上貼著一朵鮮紅的梅花鈿。
肌膚白里透紅,粉膩如脂,一雙杏眼明眸善睞,顧盼間艷光照人。
程宗揚忽然有種念頭,想找出那張饕餮面具,戴在她臉上——這樣美麗的面孔,只讓自己一個人看就夠了,憑什麼讓別人看!
“你,”楊玉環打量著程宗揚,一邊對李炎道:“去把那對野鴛鴦打散。”
“啊?”
楊玉環說道:“今天是臘月二十八,過年期間,長安城不許耍流氓——就說是你哥哥說的。”
李炎憋了半晌,臉都快憋紫了,終於憋出一句,“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這個當皇帝的早就該整治了!”楊玉環警告道:“你要敢說是我說的,小心我把你腿打斷!”
李炎認命地答應下來。
他剛要離開,楊玉環又叫住他,指著窗戶道:“從這兒下去!再磨蹭,他們就該完事了。快點兒!”
李炎只好爬到窗戶邊,飛身躍到檐上,幾個起落,從紫雲樓掠下,依著小姑姑的吩咐去棒打鴛鴦。
楊玉環微微一笑,矜持地說道:“幾個侄兒不懂事,讓程侯見笑了。”
這話是把唐國的皇帝陛下也捎進去了?
程宗揚都沒法兒接口。
他這會兒才知道李炎身為親王,怎麼會弄得灰頭土臉——合著是被楊玉環從樓上踹下去的。
堂堂親王,她說踹就踹,還當著自己的面,給唐國的皇帝陛下栽贓,程宗揚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招惹她。
楊玉環抱著手臂,饒有興致地圍著他轉了一圈。
楊玉環打量著他,他也在打量著楊妞。
令人驚艷的不僅是她的容貌,還有同樣傲人的身材。
楊玉環個子高挑,身高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程宗揚估計她得有一米七九一一減去一公分,免得不好嫁人。
至於身材,更是豐姿橄艷,柔潤得蕩人心魄,尤其是胸部那對……有過上次偶遇的經歷,程宗揚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一對豐挺的乳峰映入眼中。
也許是距離更近的緣故,感覺比上次見到時還要大,渾圓高聳,尺寸驚人,簡直能撐爆人的眼球。
隨著她的步子,那對豪乳微微晃動著,衝擊力十足。
“看起來也不比旁人多個鼻子。”楊玉環停下腳步,然俊坐在沙發上一一沒錯,程宗揚這會兒才看到閣中擺著一張沙發。
上面鋪著一塊白狐般的獸皮,雪亮的絨毛長約寸許,柔滑異常,但比狐狸大得多,不知道是何種異獸。
沙發前的圓桌上放著一隻高腳玻璃杯,里面盛著殷紅的葡萄酒。
楊玉環伸出蘭花般又白又柔的玉指,捻著杯足晃了晃,淺淺飲了一口,然後屈指一彈,打出一道禁音符。
楊美女兩腿交迭,舒適地靠在沙發上,等禁音符生效,才開口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衛公……嘴巴夠快的。”
“廢話。在長安城里頭混,不跟皇圖天策府搞好關系,實現情報共享,打架都找不來幫手。”
“那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什麼身份?”楊玉環矢口否認,“不知道!”
“衛公沒跟你說?”
楊玉環哂道:“那糟老頭兒說的話也能信?”
“你的意思是,衛公說了不算?”
“不算!”
“岳帥的書信呢?”
程宗揚說出岳帥的時候,一直在盯著楊玉環的眼神。
楊美女目光淡定,絲毫不顯遲疑,顯然對他的來意了如指掌。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覺得一封書信能當證據嗎?先不說偽造書信是六朝黑市的支柱產業,經久不衰,技法推陳出新。就算是真的,誰知道會不會是偷來的搶來的騙來的撿來的?”
程宗揚攤開手,“那你說怎麼才能相信呢?”
楊美女優雅地啜了口葡萄酒,笑吟吟道:“不如你先說說——你跟潘姊兒什麼關系啊?”
“我們就是一面之交,沒什麼關系。”
“我信你個鬼。潘姊兒當晚回去,就閉關修煉。她突破沒多久,境界還沒穩固就著急晉階……”
楊玉環微微側著身,右臂支著沙發的扶手,把酒杯舉到耳邊,那雙杏眼露出好奇的神色,“我就奇怪,她有多想打死你?”
“猜錯了。”程宗揚果斷反口,“我們有一腿。”
“你以為我會信?人家的守宮砂還在呢。”楊玉環揶揄道:“你不會想告訴我,你那一腿放錯地方了吧?”
這楊美女真夠葷素不忌的,還說長安城不許耍流氓,敢情整個長安城的流氓都讓她一個人給耍了?
程宗揚不打算再跟她兜圈子,“你知道我的來意,對不對?”
楊玉環看著他,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酒漬,抬起手腕。
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一股異香撲鼻而來。
她肌膚白膩瑩潤,細如脂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腕上一條銀亮的金屬環。
楊玉環晃了晃手腕,“這是什麼?”
程宗揚滿臉的一言難盡。
岳鳥人到底帶了多少假表?
怎麼見人就送?
他不當表販子,實在是委屈了他這塊材料!
程宗揚無聲地嘆了口氣,“手表。”
“做什麼用的?”
“看時間的。比日晷、銅漏之類的更精確。”
“怎麼看?”
“看到上面的指針沒有?短的是時針,中等的是分針,最長那根是秒針。”
“它為什麼不會動了?”
“這是石英表,電耗完就沒用了。”
“哦。”楊玉環點了點頭,然後把表摘下來遞給他,“讓它接著動。”
“……你以為我會發電?”
“不能嗎?”
程宗揚用力搖了搖頭,“不可能!”
楊玉環嗤笑一聲,一副果然揭穿你的表情。
程宗揚耐著性子解釋道:“這就是一塊不值錢的假表,要是機械表還能用,石英表沒電就用不成了——電你知道吧?”
“知道啊。”楊玉環懶洋洋道:“雷電、閃電……”
“不是那種的,它里面裝的是電池。”
“不一樣嗎?”
“性質是一樣的,都是電。不過雷電是自然現象,電池是人造的。”程宗揚比劃著說道:“一顆很小的東西,里面有電,用來驅動表針轉動。”
楊玉環眨了眨眼睛,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宛如放電一樣,讓人身上發麻,她用甜膩的聲音柔柔道:“你是說,那麼小的‘電池’里面有電?還跟天上的雷電是一種東西?”
“對!”
“騙鬼呢!”楊玉環拍案而起,嗔道:“你給我抓個閃電塞進去看看!”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個文盲啊,起碼的科學常識都沒有!
“去抓啊!你要本事把閃電抓下來,我就信了你的邪!我見過的騙子多了,還沒見過你吹的這麼精奇的。”
楊玉環雙手叉腰,一臉鄙視地說道:“抓閃電?你乾脆說雷公電母都被你抓住,塞到這里面好了。接著編啊,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麼來!”
被楊玉環劈頭蓋臉地一頓痛斥,程宗揚發現自己居然沒生氣——實在是眼前這妞長得太美了,一顰一笑都美艷絕倫,就像恃美行凶一樣,讓人怒不起來,眼睛里只剩下驚艷了。
“嗒”的一聲輕響。
楊玉環的痛斥戛然而止。
“嗒。”
房間里暗了下去。
“嗒。”
一道光柱射出,光度完全壓過燭光,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嗒。”
“嗒……”
光柱一明一滅,那張明艷的玉容在明暗交替間不斷變幻。
時而燦然生輝,時而幽艷迷人。
“手電筒。”
程宗揚握著一根筒狀物體晃了晃,然後對准窗外。
一道雪亮的光柱從他手中亮起,向著無垠的夜空筆直射出,仿佛越過無限的距離,一直射到夜空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