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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第3章 天人降諭

六朝燕歌行 紫狂,弄玉 8569 2024-03-02 04:24

  大明宮。紫宸殿。

  宮禁深處,重重帷幕遮掩之下,一群朱紫高官正在激烈地低聲議論。

  以宰相李訓為首,宰相舒元輿、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御史中丞李孝本、京兆府少尹羅立言、太原節度使王璠、大理寺卿兼邠寧節度使郭行余……十余位重臣聚在一處,所有的內侍都被打發得遠遠的,連作為皇上心腹的魚弘志也被摒棄在外。

  這些深受唐皇信重股肱之臣爭論多時,仍然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贊同聖上主張的只有李孝本與郭行余,其余諸人都反對聖上的決斷:明日便即動手。

  新任的邠寧節度使郭行余極力贊同,“明日乃是上元節後首次朝會,那些宦官耽於歡娛,必定怠惰。一旦起事,必能出其不意!”

  “此言差矣。”舒元輿道:“一眾奸宦固然無備,但事起倉促,吾等也難以措手。”

  郭行余怫然道:“誅宦之事早已策劃多時,何言倉促?”

  王璠爭辯道:“原本商定由鄭相前往鳳翔募兵,兵至則起事。可鄭相昨晚方離京城,如何起事?”

  舒元輿看了李訓一眼,“依原定之策,須待鳳翔兵至,方才妥當。”

  李孝本道:“兵危戰凶,夜長夢多,此事宜速不宜遲。”

  舒元輿道:“正是兵危戰凶,才需穩妥。韓大將軍,你看呢?”

  韓約繃著臉道:“臣麾下六百金吾衛,皆奉陛下之命!”

  羅立言也道:“還是穩妥為上。昨晚大寧坊內,漢宋兩國使程侯遇襲,生死不明,至今波瀾未平……”

  郭行余道:“正因昨晚事機已泄,豈能遲疑?”

  王璠道:“倉促起事,兵械未備,為之奈何?”

  郭行余氣極,壓低聲音道:“籌劃數月,安能兵械未備?良機稍縱即逝,爾等坐而論道,煌煌萬言,事到臨頭,卻推三阻四,坐失機宜!就不怕走漏風聲,累及我等滿門?”

  李訓面沉如水。

  鄭注昨晚離京,他原本准備游說君主,五日之後起事,誅滅朝中權閹,好讓鄭注無法分功。

  豈知聖上清晨匆匆召他入宮,劈頭便道:“朕意已決!明日朝會便即起事,盡誅群閹!”

  李訓大吃一驚,欲待勸諫,又見皇上聖心獨斷,不容辯駁,只好拜謝領命,召集群臣商議。

  在座的都是自己一黨的官員,本該開誠布公,可李訓心里像墜了塊千斤巨石一樣,壓得他難以開口。

  當時面聖,聖上暗中向他透露,程侯遇襲之事,引得朝野物議洶洶,正好把田令孜推出去抵罪,就說他私下勾結藩鎮,不利於程侯,意欲挑起邊釁,樹外敵而自重,在誅宦時一並斬之。

  李訓倉皇之下,難以措詞,只得唯唯而退。

  後來越想越是不對,他任宰相之後,極力挑撥群宦,好不容易將一王四公中的田令孜拉攏過來,臨起事時,卻要將他一並處死?

  且不說此前聖上的金口玉言,種種許諾都被棄之溝渠,自己苦心籌劃,這一下也被盡數打亂。

  李訓硬著頭皮再次求見,聖上卻告訴他,仇士良此前舉告田令孜刺殺宰相武元衡,證據確鑿。

  他已下詔,命仇士良暫且按兵不動,待到今晚再連夜捉拿田令孜,明日朝會上,當眾處置田令孜這個操弄權柄多年的閹豎。

  “閹黨火拼,誠此時也!”李昂一夜未睡,此時兩眼通紅,卻興致不減,慷慨道:“窺基大師已然允諾,明日盡起諸寺僧眾,為朕斬妖誅邪!有佛祖庇佑,必得萬勝!”

  李訓心下不禁愕然,李昂對佛門的態度雖然不及江王李炎激烈,但同樣無甚好感,如今卻突然一反常態,儼然要借助佛門之力舉事,讓李訓有種手足無措的惶然,似乎局面正在脫離自己的掌控。

  他定了定神,追問道:“為何不見窺基大師?”

  “窺基大師正在為朕祈福,今晚便會遍傳法諭,親領群僧護國!”李昂感慨道:“窺基大師是出家人,雖然忠心皇室,卻不願僧眾弟子沾染因果,此番也是朕發願奉沙門為國教,方才應諾。”

  李訓愈發惶恐,“我大唐雖禮敬佛門,但奉太上道君為先祖,豈可更易?”

  李昂一揮手,“朕焉能不知?只是取沙門之力,與閹宦惡斗!”

  李訓銜口難言。

  這位聖上心無定計,偏偏一時固執起來,萬言難勸,此中甘苦,自己早已領教多次。

  真要說來,反而是窺基大師更讓人信得過,若真能得他傾力相助,以十方叢林的聲勢,換一田令孜未嘗不可……

  李訓思索再三,只得再次領命退下。

  殿中眾人的爭執漸漸平息,目光都落在這位大唐宰相身上。

  李訓壓下心底的煩亂,終於開口道:“聖心已決,勿須多言!”

  李孝本與郭行余起身行禮,“臣遵旨!”

  其余眾人雖然猶疑不決,最後也只能各自應下。

  正在這時,一名官員匆匆入內,“稟相公,邠寧的人馬和物資剛剛入京!”

  郭行余大喜過望,撫掌道:“好!”

  眾人紛紛露出喜色,李訓也長舒了一口氣,“事不宜遲!我這便回奏聖上!爾等依計而行!”

  李昂得知河東物資運達長安,同樣歡欣鼓舞,“鄭卿籌劃多時,正好今日抵京,可謂至巧!我等君臣同心,大事必成!”

  聽到李昂提及鄭注,李訓心里有些泛酸,但想到鄭注已經被他支開,盡誅群宦的首功終究是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又暗自得意。

  “聖上天威所至,群奸懾服!百年沉疴,一朝掃盡!恭喜陛下!”

  李昂大笑道:“此皆眾卿之力!”

  說著他負手走到殿前,望著面前的大好河山,躊躇滿志地說道:“此番掃盡朝中奸宦,我大唐中興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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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黃昏,室內愈發幽暗。

  身下的肉穴猛然收緊,劇烈地抽動起來。

  程宗揚冷漠地挺動著身體,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已經采補了多少次?

  記不清了。

  這具女體泄出的陰精越來越稀薄,甚至最後這次簡直就像水一樣,幾乎不再有采補的價值。

  程宗揚剛要拔出陽具,卻不由皺起眉頭。

  陽具像是被收攏的肉穴攥住一樣,牢牢夾緊。

  與此同時,穴內的蜜肉越來越熱,迅速變得滾燙。

  接著一股陰精從穴內涌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精元也更加濃郁。

  程宗揚嘴唇抿緊,沒有強行拔出,而是將陽具停在她體內,陷入糾結。

  那波高潮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個呼吸,夾緊的肉穴忽然一松,像失去彈性一樣軟軟張開,隨即淫液如同開閘的泉水傾泄而出,汩汩不絕。

  程宗揚保持著衝刺的姿勢,凝固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

  一院之隔,在書房內枯坐竟日的賈文和同樣神情凝重,握著朱筆的手指猶如磐石。

  良久,賈文和提筆在紙上一鈎,然後揚聲道:“敖潤,去叫任宏、祁遠和高衙內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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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玉環鳳目如刀盯住鄭注。

  趕在她開口,讓局勢無可挽回之前,潘金蓮起身道:“鄭相,你這是何意?”

  鄭注道:“天地反覆,社稷將傾,在下來尋公主討個主意。”

  潘金蓮道:“那是皇上和大臣的事,你找太真公主一個女流之輩做什麼?”

  鄭注嘆道:“聖上命不久矣,宮禁無人,為之奈何?”

  “鄭注!”楊玉環厲聲道:“你這狗賊想造反不成!”

  鄭注從容道:“公主所言極是。”

  “你瘋了!虧李二那麼信任你!你竟然要弑君!”

  “非也。陛下有心振作,無力回天,為了大唐江山社稷,唯有請陛下高居九重,垂衣裳而治天下。”鄭注微笑道:“如此庸弱無能的主君,微臣怎麼舍得殺他?只是讓他安分待在宮里罷了。”

  “所以你極力攛掇李二誅宦?”楊玉環道:“等殺盡宦官,你再把李二往宮里一關,當成你手里的傀儡?”

  “公主果然聖明。”鄭注嘆道:“在下多年苦心籌劃,被公主一語道破。”

  “李二是個笨蛋,你也夠蠢!”楊玉環冷笑道:“就算你殺盡宦官,又把李二囚到宮里,你一個人就能掌握整個朝廷?李訓他們可恨不得你死!”

  “公主明鑒。”鄭注溫言道:“李訓之輩,口舌之士而已,手無兵權,何足道哉?屆時若有人不識時務,微臣只需聖上一封詔書,將彼等貶至巴山楚水淒涼之地,遇赦不赦,至死不得返鄉。”

  “真可笑,”楊玉環恨聲道:“李二把你從一介布衣,拔擢到宰相的位置,你竟然不思報恩,反而貪心不足。”

  鄭注嘆道:“陛下眼光向來如此,雖有崇文好禮之名,卻無半點仁愛之心,唯以皇位為念,視群臣如草芥。武元衡國之棟梁,遇刺身死,聖上置若罔聞;宋申錫忠心不二,奉聖上命密謀誅宦,被王樞密使反誣謀逆,聖上棄之如敝屐,枉死他鄉;李博陸服侍六代帝皇,被聖上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仇士良滿門閹宦,以皇帝家奴自居,聖上視之如惡犬;田令孜投其所好,更被他當作廁籌一般,用過即丟。須知君君臣臣,君不君則臣不臣……”

  楊玉環冷冷道:“原來你與魚朝恩有勾結。”

  鄭注怔了一下,然後鼓掌道:“公主果然聰慧!”

  自己遍數諸人,只漏了一個魚朝恩,就被她抓住破綻,一語道破。

  “其實還有一個王樞密使。”鄭注惋惜地說道:“可惜王樞密使死得不明不白,不知是不是在李博陸眼里露了相,只得提前發作。”

  白霓裳臉色微變,王守澄之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沒想到卻成了鄭注等人提前發難的緣故。

  “怪不得是王守澄把你引入幕中,又舉薦給李二。”楊玉環道:“可我想不通,你怎麼會跟魚朝恩那個老滑頭勾搭上?又干嘛在河上攔住我,說了這麼一大堆屁話?”

  “公主息怒,”鄭注道:“下官如此饒舌,無非是想告訴公主殿下——李昂其人志大才疏,薄情寡義,對公主殿下猶為猜忌。反是你我之間並無過節,何不化敵為友呢?”

  楊玉環失笑道:“和著你是想拉上我一塊兒造反?醒醒!天還沒黑呢,你就做上黃粱美夢了?”

  “咔”的一聲,已經千創百孔的船身裂開一道大縫,河水瞬間涌入船艙。

  楊玉環立馬改口,“好啊,我們到你船上再說!”

  “請!”鄭注退開數步,讓出船頭一片空處。

  兩船相隔不過數丈,楊玉環縱身躍上船頭,白霓裳與潘金蓮緊隨其後。

  官船船身比小舟高出許多,白霓裳趁機四顧,已經不見魚玄機與那些鮫人的蹤影。

  “哎呦,膽子很大嘛。”楊玉環一手扶了扶發髻,美目流轉,唇角含笑,然後一把捋起衣袖,目露殺意,“你是不是覺得本公主惹不起的名號是假的?”

  鄭注笑而不語,只微微抬手,十余名剽悍的武者從艙中涌出,在他身側雁字排開。

  潘金蓮明眸微微一閃,輕聲道:“是晴州的傭兵。”

  楊玉環悻悻道:“姓鄭的,算你狠。”

  鄭注舉手指天,朗聲道:“臣以性命起誓,對公主殿下絕無惡意!”

  “你不會還想說,你是專門拉著我來做善事的吧?那我可得謝謝你八輩子祖宗了。”

  “敢問公主,”鄭注道:“可知陛下誅宦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說!”

  鄭注微笑道:“廢去殿下的公主名號,勒令公主削發。”

  “你還真能挑撥!”楊玉環鄙夷地說道:“本公主堂堂道門護法,讓本公主削發出家?李二吃飽撐的要害我?”

  鄭注一臉玩味地說道:“公主可知,先帝當年為何對公主另眼相看?”

  “有屁快放!”楊玉環沒好氣地說道。

  鄭注道:“公主幼時,曾有仙人降世,於太液池前諭示先帝,稱四世之後,當有女主代唐,屠戮李唐宗室。先帝驚駭之下,求問女主之名,仙人以所佩之環為示,正是公主名諱。”

  楊玉環冷笑道:“這種亂放屁的狗屎仙人,我干爹沒有砍死他?”

  “先帝欲誅公主以絕後患,仙人稱天意難違,順天行之,尚得一线生機,逆天而行,必遭反噬,他日轉世為殺星,為禍之烈百倍於此,李唐子孫難免盡受荼毒。因此先帝謹依仙人所示,收公主為養女,屢加賞賜。連同歷代唐皇,都對公主禮敬有加,尊崇無比。雖無帝王之實,卻有帝王敬拜之榮。”

  “嘖嘖,你這麼能編,不去說書可惜了。”楊玉環嘲諷道:“這麼大的事,在起居注哪一本上?本公主也去瞧瞧。”

  “此為皇室秘辛,非登帝位,不得與聞。”

  “既然如此,你怎麼知道的?李二又怎麼有膽子削我的封號?”

  “大唐興衰,系於公主一身。稍有不慎,必然禍亂天下。”鄭注道:“如今公主有意出嫁,依仙人諭示,便是大禍將至之兆。”

  “干!這混賬狗屁神仙!”楊玉環勃然大怒,“難道讓我一輩子不嫁人?”

  “世間俊彥何止萬千,卻無一人能得公主青眼,唯獨程侯方至,公主便在紫雲樓吐露心意,聖上謀誅程侯之意,正因此而起。”

  楊玉環面沉如水,當日自己只微露口風一試,誰能想到姓程的這麼倒霉,直接就成了靶子——這事兒還是別跟他說,自己就當不知道得了。

  “昨晚程侯已入絕地,卻能臨危逃生,可見天數有定,非人力可挽回。”鄭注微笑道:“好在窺基大師荷國之重,願拼卻畢生修為,復以因果加身,將公主收入大慈恩寺,消災解禍。”

  楊玉環咬牙道:“大慈恩寺是和尚廟!”

  鄭注露出怪異的笑容,“正是要請窺基大師以蕃密咒法,集大慈恩寺群僧之力,為公主攘解。”

  楊玉環面寒如冰,用蕃密的法門來攘解?

  剛才還說別人可笑,其實自己也夠可笑的,自己還掏心掏肺地為唐國宗室出錢出力,結果唐國的皇帝卻把自己視為隨時會帶來大禍的災星,甚至不惜把自己送進大慈恩寺,丟給那些魔僧……

  楊玉環一口氣憋在心頭,幾乎要氣得吐血。

  “公主方才問你,既然是帝室秘辛,你是從哪里知道的?”潘金蓮聲音從身後響起,“這麼處心積慮攔河相告,誰知你說得是真是假?”

  “對啊!”楊玉環指著鄭注的鼻子喝罵道:“都是你這狗賊故作詐語!亂我心神!”

  “仙人降世之時,李博陸與魚公正在太液池隨侍先帝,親歷其事,公主盡可問之。”

  楊玉環盯著他,忽然揚聲道:“魚朝恩!你給我滾出來!”

  艙內傳來一聲嘆息,魚朝恩推開艙門,躬身叉手,“奴才見過公主。”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回公主,”魚朝恩道:“字字屬實。”

  “李昂真的要害我?”

  “陛下的秉性,公主也知道的,”魚朝恩細聲細氣地說道:“說不定眼下又改了主意。”

  楊玉環冷冷道:“那個仙人是你親眼見的?”

  “正是。”

  “什麼樣?”

  “其人頭戴圓帽,手持象牙烏木杖,身著黑衣,後襟如燕尾,足踏祥雲,自天而降。”

  楊玉環臉一黑,“是不是還戴著一副茶墨色的眼鏡?”

  魚朝恩態度愈發恭順,“正是。”

  “什麼狗屁天人!”楊玉環咬牙切齒地說道:“李輔國是瞎子嗎?真假都看不出來?”

  “王爺以六道神目觀之,確系天人無疑。”

  楊玉環喝罵道:“你也是瞎子嗎?”

  “奴才無能,莫測其深。”

  楊玉環胸口不停起伏,她算是知道岳鵬舉當初是怎麼說服先皇,把她封為公主,禮敬有加的。

  自己一個六歲的娃娃,他就這麼坑自己……太缺德了!

  鄭注微笑道:“公主信與不信無關緊要。如今李博陸坐壁上觀;仇、田之輩自相殺戮;李訓等人盡入彀中;道門見棄,藩鎮離心;聖上欲殺程侯而囚公主,更是自蹈死地,局勢至此,再無可挽回。”

  “說吧,你們想怎麼樣?”

  “聖上失德,吾等請公主秉政。”

  “哎呦喂,你們還真看得起我,我一個公主,還他媽的是異姓!”楊玉環攤開雙手,一臉嘲諷地說道:“讓我秉政?憑什麼啊?”

  鄭注道:“就憑皇圖天策府。”

  楊玉環嘲諷的笑意凝在臉上。

  一陣長風掠過,天色晦暗下來。

  良久,楊玉環冷冷道:“魚朝恩,這都是你的主意?”

  “回公主。”魚朝恩恭敬地說道:“窺基慫恿皇上殺程侯,囚公主,小田又盯上奴才手里兵權,王爺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奴才也是沒轍。眼下能指望的,唯有公主殿下了。”

  “想拉我入伙,光你的分量可不夠。”楊玉環游目四顧,“還有誰,一並出來吧。”

  艙內陸續出來數人,有魚朝恩麾下的神策軍將領,楊復光、楊復恭等宮中內侍,還有幾名黃冠羽服的道門中人。

  楊玉環盯著最前面一人,訝然道:“宮觀主,也有你?”

  “無量天尊。”宮萬古稽首施禮,嘆道:“公主匡護道門多年,貧道忝居咸宜觀之主,頗受恩惠,委實不願見公主受昏君所害。”

  楊玉環目光從眾人面上逐一掃過,“宰相、宦官、道門、神策軍……這幾位看著有些面生啊?”

  一名外郡裝束的將領抱拳道:“回公主,我等乃是淮西忠義之士,受魚公感召,原以身報效,剿除朝中奸臣!”

  “連藩鎮也有了。南司北衙、內廷外朝、再加上道門……”楊玉環冷笑道:“這樣的陣容,難怪鄭相有膽子造反。”

  鄭注微笑道:“公主若不見棄,吾等便奉公主殿下為主,以宗室之名,清理朝中奸相權閹,還我大唐朗朗乾坤!”

  “鄭相能說會道,可惜被權勢迷了眼,竟然相信魚朝恩這個笑面虎。”楊玉環道:“與虎謀皮還干得火熱,小心他把你也給吞了。”

  魚朝恩忍不住叫屈道:“公主何出此言?老奴在宮里多年,勤勉任事,從來不敢為非作歹,連撈錢都沒多少啊。”

  “喲,還裝呢?”楊玉環翻了個白眼,“誰不知道是你殺了王樞密使,連他那幾個義子都不放過,出手就是滅門。”

  “哎喲,公主殿下,你可冤死我了。”魚朝恩拍著大腿道:“老王的死,跟我半點關系都沒有啊!”

  “還裝!”楊玉環搶白道:“京兆府的人為什麼不敢查下去了?還不是查到駕車運屍的,是你手下的小黃門。”

  “真不是啊!”魚朝恩道:“你要說老田、老仇的人,還有七八分像。”

  “瞧見了吧?”楊玉環對鄭注道:“當面抵賴!王守澄是你的恩主對吧?你要是信了他的鬼話,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鄭注原本是一介寒士,被王守澄舉薦,才受到李昂的賞識,躍居宰相之位。

  楊玉環咬死魚朝恩殺了王守澄,眾人都不禁悄悄看向魚朝恩和鄭注。

  鄭注卻是笑容不改,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信得過魚公。”

  “執迷不悟!活該去死!”楊玉環冷著臉道:“靠岸!本公主要入宮!”

  “天色已晚,公主為何入宮?”

  “廢話!當然是去找李二對質!”楊玉環道:“這麼大的事,總不能光聽你們的一面之辭吧?怎麼,你們心虛嗎?”

  鄭注嘆道:“公主對陛下果真恩深義重……只是夜入宮禁,未免不妥,待明日朝會之後,微臣與公主一道入宮,與陛下當面分說,如何?”

  “也行。”楊玉環爽快地說道:“那本公主先回十六王宅,明天來叫我。”

  鄭注搖頭道:“今晚長安城內殺機四伏,臣冒昧,還請公主留於船上。”

  “哎喲,魚朝恩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你這麼聽他的?”楊玉環道:“你要想抱本公主的大腿,好說得很,去把魚朝恩殺了!放心,有我給你撐腰,殺了他有功無過!”

  “還有你們!”楊玉環指著後面那幫人道:“本公主看魚朝恩不順眼,你們去給我殺了他。不然等本公主當了皇帝,把你們全給閹了!扔到宮里刷一輩子馬桶,讓你們天天玩屎去!”

  “停!停!停!”魚朝恩受不了了,“公主殿下,您身份貴重,好歹典雅些吧!”

  “我就不!”楊玉環雙手叉腰,喝罵道:“你不讓我走,我就罵死你!”

  楊玉環氣貫丹田,“魚朝恩,吃屎去啦!”

  “靠岸靠岸!”魚朝恩一手捂著腦門,一邊催促,一邊道:“公主殿下,給個商量啊!”

  “呸!跟你有什麼好商量的?”

  鄭注上前一步,“請公主三思!我等對公主絕無惡意!”

  “可不是嘛!”楊玉環搶白道:“你們都是有良知的好人,日行一善的大慈善家!壞事全他媽是李昂干的——我這就去砍死他,你們高興了吧!”

  鄭注抬起手,正待下令,卻被魚朝恩按住。

  這邊白霓裳與潘金蓮各自仗劍,護住楊玉環左右。

  那些傭兵扣住上好弦的弩機,卻始終沒有得到命令。

  船只靠岸,楊玉環飛身躍到岸上。

  魚朝恩終於有了動作,他攀著船舷叫道:“公主小心啊。聖上受那幫妖僧慫恿,已經是昏了頭了……”

  楊玉環頭也不回地比了根中指。

  眾人眼睜睜看著楊玉環等人一陣風般走遠,最後目光都落在魚朝恩身上。

  魚朝恩從袖里抽出一條帕子,一邊擦著腦門,一邊嘆道:“亂吧亂吧,亂亂也好。”

  宮萬古忍不住道:“可是魚公……”

  “放心吧,”魚朝恩拍拍了鄭注的肩膀,滿意地說道:“阿注都已經布置停當,這一鋪啊,是三根手指捉田螺,十拿九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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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平坊。程宅。

  漢使遇刺的消息並沒有影響城中歡慶的氣氛,但因為門前的長街被神策軍和各國使節的護衛封鎖,坊內倒是冷清了許多。

  同坊的幾位官員都很謹慎地沒有出面慰問,只有那位曾經封王的大將軍高霞寓悄悄派人來打探消息,被仇從廣隨意敷衍過去。

  暮色漸至,饒是仇從廣身披貂裘,也凍得手足冰涼,不時跺腳驅寒,一邊吩咐隨從的軍士布置好氈帳,免得把羊凍死。

  大門“吱啞”一聲打開,一名大漢跨出門來,“仇公公?”

  仇從廣認出他是程侯身邊姓敖的親信,迎上去笑道:“不敢,仇某在此。”

  敖潤抬了抬手,“賈先生有請。”

  仇從廣聞言連忙正了正貂蟬冠,一臉肅然地踏進程宅大門。

  不到一刻鍾,仇從廣如風般奔出,神色倉皇地喝道:“備馬!快快快!”

  張承業一直盯著大門,訝道:“出了何事?仇公子如此驚惶?”

  仇從廣抿緊嘴,在隨從的攙扶下翻身上馬,帶著十余騎往坊外奔去。

  張承業望著他的背影,叫來一名內侍,“去,回稟公公。”

  仇從廣眼皮突突直跳,方才那位賈先生透露的消息,有如晴天霹靂,使得他心膽俱震——昨晚刺殺程侯,動手的是田令孜!

  主使卻是陛下!

  仇從廣立刻覺察到危險,自家父親狀告田令孜暗殺宰相武元衡,尚自以為得計,卻不知田賊已經被陛下收為心腹。

  所謂讓父親夜間動手,分明是緩兵之計,等他們布好陷阱,第一個殺的就是自家父親!

  今日正月十六,仍然金吾不禁,此時華燈初上,街市游人如織,北面往東市一帶更是熱鬧非凡,被行人堵得水泄不通。

  仇從廣心頭焦急,索性繞道而行,先往東趕往延興門,然後從荒廢的復道北行。

  一路行經數坊,穿過春明門,西邊便是興慶宮,與周圍的熱鬧相比,頓時冷寂了許多,如入荒村古宅。

  兩名隨從手持燈籠在前引路,仇從廣策騎避開一處水坑,忽然“嗖”的一聲疾響,持燈的隨從脖頸被一支弩箭穿透,一聲不響地栽下馬來。

  淒清的月光映入復道,前後傳來衣甲響動的聲音。

  仇從廣僵硬地轉過身,只見來自蜀地的隨駕五都列隊而出,將復道前後牢牢堵住,在他們手中,成排的弩矢寒光凜冽。

  “不——”仇從廣剛叫了半聲,身體便被無數弩箭射穿,貂裘上濺出朵朵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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