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卻是鳳姐親自服侍弘晝梳洗,弘晝也不知觸動那根心腸,想起昨兒湘雲病體,順口白牢騷兩句道:“園中怎生冬來多病?女孩子家身子弱,那一等炭火煤餅都齊全供上不?還要用些滋補食藥才好……”。
鳳姐雖是服侍,生就來的嘴刁心巧,啐道:“主子這會子又說嘴,倒好似頗耿心雲妹妹的身子似的。昨兒不還是偏偏要鬧著雲丫頭。我看啊……主子就是頗歡喜雲丫頭那等羞聽又不得不聽的滋味呢。倒不怕越發壞了她的身子”咯咯笑了一會子,才道:“其實園子里人口多,冬日來有幾個病了也是常有的,主子是管大事的,哪里就知道這些個。昔日園子里是內頭女眷,西邊還有榮國府里,便是外頭男人不算,算上小孩子,四五百號人口我都要照應,哪日里不有十七八個病號,求醫問藥不說,那怕過了病氣要挪房的,重症要置辦後事的,忙都忙不過來呢,還要打點銀兩開銷,有頭臉如上頭一層主子若有個頭疼腦熱的,自然是盡著花銷,那外頭伺候的小丫鬟,哪里就金湯銀藥得一味糟蹋東西起來。如今園子里反而省事的多,一應用度三府里越發小心,哪里就敢短了園子里頭的,除了外頭大夫不大許進來,其他的比往日府里還便當了幾倍呢。何況主子如今又在,難道還連主子一並都委屈了不成?主子只管放心。其實雲妹妹本來是體氣還算是壯的,也不知怎麼了,秋天來就一直多病,她比不得……”一路快嘴說來,到這里,才覺得略略有些失言,胡亂含糊支吾過去。
弘晝卻似心情很好,擰擰鳳姐的腮幫笑罵道:“胡亂問問,就引來你這兩車話。雲兒和你,用些恥辱意兒博本王床笫上快活,那是本份,便是因為這傷了身子也是本份。但是若為了旁的,自然要望她也康健著才好……恩……你適才支支吾吾說的誰……還敢在本王面前弄鬼……”
鳳姐本是順口閒話,說那湘雲體氣旺,比不得瀟湘館里的林家妹妹黛玉。
只是黛玉往常但凡弘晝入園,十日倒有九日托病,說是喘咳自然是有的,其實多少有些個性子執拗古怪,心高情傲,不肯玷汙了自己清白,躲著弘晝之意。
弘晝前月里作秋雨詩社也曾一時想起,亦有過著惱,不巧那日妙玉撞上了,倒讓那妙玉雨中被汙,弘晝也算盡了性,便遮掩過去了。
在鳳姐心頭,一層上自然是憂慮黛玉這等畏羞藏倦便算是失了分寸,弘晝倒要怪罪處罰;再一層上也不願這等事體大動弘晝肝火,惹出又一場園中風波來;這三一層上,連她自個兒也未曾細想,總覺得自家這個小林妹妹,玉姿妖嬈,風流雋弱,似若仙子,能不見弘晝也是好的。
她又如何能知弘晝於那“林黛玉”三字其實早數十年前便鑽了心,總以為再是絕色,主子昔年又不曾過訪寧榮內眷,園中女子不過是偶爾過過眼,只怕忘卻了也是有的。
只是此刻弘晝卻不許她遮掩,問出了口,再若胡亂敷衍遮掩,弘晝翻了臉,卻但擔待不起,一時也顧不得那黛玉安危禍福,只好笑著妥帖答道:“是……鳳兒是說比不得林家妹子……這林妹妹,是昔年府里老一輩大小姐,閨名是個敏字的,許了那蘇州道上巡鹽御史林家。可憐我這姑媽命薄,生了我這妹妹便去世了。後來林姑父身子不好,難以照管,這林家妹妹便寄養在府里,乳名是叫黛玉的。如今卻在瀟湘館里住著,主子恩典封了個小姐呢。只是她身子自小兒得了弱診,三日里兩日用藥,那真是藥香薰出來的一個,遠瞧著只怕風吹一陣都化了……也是可憐見的……”
弘晝點點頭道:“恩,答的爽利清楚才好。本來要去天香樓看看情兒,問問她到底備了什麼古怪玩意兒畫孝敬主子。既如此,倒也不忙,左右天氣好,就當踏園子曬太陽……我去瞧瞧那林妹妹去……”
鳳姐一愣,聽這話音竟是不要自己陪著;這王爺脾性難測,雖然可以隨口一語將園中女子磨成粉末,但是如今偷眼瞧著其實還算是個體貼溫和的性子,從未當真如何荼毒園中女子;但又一層上也是當真風流,於那上頭卻又也是個花樣百出的,這會子即說去“看看林妹妹”,哪里知道是去探病還是責罪,只怕還是尋香……
這林妹妹性子又可惡,一時惹翻了可不得了,只是自己雖然有時潑辣大膽也和弘晝調笑兩句,但是於這等事情上頭,卻知道弘晝絲毫半點違逆不得,竟也不敢勸,躊躇了會子,實在念著這嫂妹情義,才擠出幾個字來:“主子要去……林妹妹那里藥氣重,要不要讓個奴兒先去替主子傳一聲,開開窗散散味才好……”
弘晝知她之意,是要丫頭傳個話兒,要黛玉有個籌備,以他如今身份心思,本未多想,便也只是想著去瞧瞧黛玉,倒是素來知這鳳姐心思縝密,只是這份話兒倒也略略冒了幾分得罪自己之險,卻是一片嫂妹之情了,他卻不用這般拐彎抹角的,笑罵道:“把你鬼的……去瞧瞧她,也不一定非要賞用她身子……你就跟護著什麼寶貝犢子一般兒的,昨兒你還說巧姐該要侍奉,自己女兒,又是這等年幼,也沒見你這般藏著掖著……”
鳳姐見弘晝神色歡喜,絲毫沒有不快,那略略吊緊之心也松了,順著弘晝口風道:“主子盡挖苦我了……其實也是我盡自瞎擔待亂操持,一時想著女兒,一時想著園子里其他姐妹,一時就怕委屈了主子,一時也怕姊妹們伺候不當主子怪我沒教導好……哎……那林妹妹說來也確實是個瞧著楚楚可憐的模樣兒,家世里也苦,性子也就被煎熬得刻薄傲氣些,不但是我,園子里長輩姊妹們都是格外忍不住多疼她一些……其實園中幾個年輕女孩子讀書都多,心思也細密,哪里用我這三杠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沒心沒肺老實人來著想……”
這話非但弘晝聽了噴茶,連角落里侍立的平兒和鴛鴦都掩嘴偷笑。
弘晝本來知道自己回園子,鳳姐來求自己淫辱一夜,總有打探自己關於迎春、惜春姐妹處置之事,只鳳姐不敢明著問,自己一味不提,回頭傳到迎春惜春姐妹耳中,她們不定如何驚惶呢,倒只怕又惹出事來。
有心逗引一番略在鳳姐這里安慰兩句亦是寬慰,只如今一副融融熙熙,他貴人心性,一時亦早忘記了此時,已是笑罵道:“你也就是讀書不多村俗,就這份子牙尖嘴利,若一味再讀起書來,更是孫猴子翻天了……”笑著又在她柔曲美臀上拍了一下,就起身,只命鴛鴦、金釧兒兩個跟著,自己踏步出去,那鳳姐到底也敢再跟著了,只恭謹痴望,送到綴錦樓院外才回。
弘晝卻也不急著走路,見外頭雖是冷冽,但是晌午時分一輪冬日,熏得白玉斑斕石子路一地艷陽紅,湖溪之上折波斷影光閃粼粼,西風倦懶那棵棵老樹殘葉枯卷,遠看亭台山石疊染得法書情畫雅依舊,近處亦有幾株這等三九光景里尚自見色的鶴望蘭、荷包、一品紅、木棉、紫荊等花兒小放艷色;便也貪看園景,且住且行,沿著園內沁芳源下湖邊西側一路走來,倒是路過怡紅院外,忽然想起,回頭似有似無意問道:“金釧兒,你昔年跟著你家夫人,那府里幾個小姐,可曾暗暗有許人家?”
金釧兒一愣,這話問得卻是怕人,頓時加了小心,想了想回道:“主子說哪里去了。府上雖比不得天家,也是三代里封公封侯的,這閨門素謹也是曉得的。大家子姻親,都是要男方先求,若無三媒六聘,年紀也不到,哪里就有暗許人家之事……只是還有一層,夫人雖管著榮府內堂之事,只是上頭昔年還有老太太,老太太寵那孫子孫女,便有些眉目,也是老太太做主……主子不信,問鴛鴦姐姐……”
鴛鴦忙道:“是。兩府里小一輩若有婚配之事,都是老太太做主……除了那大小姐昔年是選秀去了,另當別論罷了。二姑娘、三姑娘都年紀小,自然外頭也有那一等不要臉的齷齪官兒,想著聯絡姻親,偶爾在老爺大老爺跟前說些早定之事,只是老太太不許的……四姑娘更是了……那時才四五歲,外頭糊塗的,只怕都不知道敬老爺有這麼一個小女兒,哪里就說到人家的事上……”
弘晝點點頭,又道:“便是你們府上幾個小姐沒有……其他呢?”
鴛鴦和金釧兒對視一眼,只是這等事體,此刻拿話含糊遮掩卻是不敢的,若一味渾說,也著實害人不淺,但是她二人如今日夜隨著弘晝,已是漸知這主子外頭荒唐胡鬧,內里耳聰目明,也不敢隱瞞,鴛鴦卻是斟酌字眼道:“主子,賈府昔年也算威赫的,府上小姐暗地里許人是斷斷沒有的。便是府上幾個小少爺,只怕外頭幾處宗親瞧上了,認定了將來要發達顯貴的,有些試探之意也是有的……只是這等拿著閨女貼人的,都是些不要臉的小官兒,別說老太太不許,便是老爺糊塗,也不會親應允的。主子既問……我們也不好掩飾……如今小一輩未成年的,只有東邊的薔哥兒,這邊的寶玉和蘭哥兒……只有稍稍幾個親上做親,子女都上熟絡的,長輩們偶爾溺愛,看著便是有些想頭,只未定奪,便只是我們這些下人丫鬟胡亂揣摩痕跡,其實也當不得真……”
弘晝笑笑道:“那你們揣摩得些什麼痕跡呢?”
金釧兒見問道這里也不敢再含混,也不願讓鴛鴦擔當,自己道:“我們下頭小丫鬟懂什麼,也是平日里淘氣胡琢磨,只是瞧著,林姑娘和這邊的寶二爺,自小在一處玩的……只是也是亂講罷了,其實他們那時都還小,斷然沒有什麼的,而且林姑娘身子弱,太太和老太太再溺愛,也未必就有那心思……”
弘晝也不言聲,只是漫步信走,觀花賞樹,那鴛鴦卻擔待不起,心頭已是轉了幾轉,若此刻不說,回頭給主子再查問出來,一樣是個罪過,還不如自己來說妥當,笑道:“主子您是最英明的,其實昔日里這邊的寶二爺論家世、論長相、論輩數,還有老太太疼愛,便是兩府里頭一數了……丫頭們嚼舌頭說哪家哪家姑娘是常有的,憑是誰呢,只要家世容貌對得上,沾點影兒胡說都有……除了林姑娘,那寶姑娘,史姑娘都被說笑過,其實都是胡說的。不說寶姑娘、史姑娘都是大家子閨中教養,其實林姑娘也是詩書世家出身,禮法閨貞要緊,這婚姻之事,沒有父母之命,斷斷是沒那一星半點錯的……只是主子您是天上人……便是賈府的主子,在主子您眼里也是奴才等輩,賈府的奴才嚼舌頭,哪里就敢擾了您呢……”
弘晝搖頭冷笑道:“你們想哪里去了。園子里的女子,自打入了園子便是本王玩物一類……昔日里是明媒正娶還是芳心暗許……哪里顧得了那許多,難道本王還會查那起子陳年舊賬……不過是偶爾動了玩意念頭,昨兒賞用鳳丫頭,樓上有個雲丫頭聽著,想來也是有趣,倒添些滋味,想看看有沒有那等許了人卻未曾出閣的,叫她未婚的丈夫過來,外頭聽聽,本王里頭用用,也算別樣意趣……,若是處子,這等破身侍奉,定是羞恥到了十分,我也受用……”
鴛鴦和金釧兒不由面面相覷,真正哪知道這主子又露這等荒唐折辱念頭,真是羞臊煞人,又未免想著有些懼怕,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接嘴才好……
三人又默行幾步,哪知前頭有個一團紅色人影,似在本在那石板路一側枯草叢湖岸邊不知道做甚麼,遠遠望見三人,躲藏到了那一方山石之後去。
弘晝想著必是園中宮女或者小丫鬟,偶爾撞見了自己唬著了,躲了不敢見,這等小姑娘心性也不在意,便過去翻過那山石瞧,那里頭姑娘見主子過來了,也躲無可躲,藏無可藏,只得恭恭敬敬萬福施禮,道個:“主子萬安,奴兒失禮有罪了……”
弘晝近前一看,才知究竟,原來眼前這小姑娘不知何故,身上本是穿一條大紅石榴色宮裙,卻不知是為了什麼,居然大半扇裙子都沾染了髒濕水漬,映得已是條條紫紅水色,那裙擺上猶自滴滴點點流下水來,未免狼狽失禮。
卻是因為這個,見了自己害羞害怕,才躲了。
細細瞧時,這女孩子十八九歲光景,一張俏臉,玉顏粉妝,眉目俊俏,唇齒玲瓏,雖乍一瞧不如釵雲等色,但是五官別有一番精致風流,最有趣處眉心處更有一點天然生就的胭脂點紅,頭上梳個小玉流雲的發髻,倒不用金珠玉翠,只插著幾朵新簪的梅花兒,倒是鬢角修裁,一對雪白的耳垂上兩顆小閃的珍珠耳釘,才略略顯出幾分昔年貴氣來;身上穿一件大紅石榴紫线雲紋的新鮮裙衫,內里襯著一件淡鵝黃色小襖,觀那身形體態,女兒家线條柔曲,也是天然嫵媚卻小小掩藏,只是穿點素淨乍一看倒只是個尋常丫鬟,越發細細瞧,越發也是個眉宇間自有一番風流動人的。
弘晝也不惱,問道:“你是哪房的奴兒?怎麼弄得裙子都濕透了?”
那姑娘慌亂又折腰低頭回道:“回主子,我是蘅蕪苑里淑小主處的奴兒,名喚香菱……本來是奉了我們姑娘的命,來怡紅院里尋我們家太太拿些衣裳的,是自己走路頑皮不小心,本來瞧那岸邊有一朵鶴望蘭,看著喜歡,想要去折。卻不曾想原來這枯草地里有一水窪,一個腳下拌蒜,就踩深了……自己不小心,倒把衣裳都弄濕了……瞧見主子,這髒兮兮的實在失禮,才不敢上來叩頭,我是自己不老成淘氣……請主子責罰才好……”
弘晝點點頭道:“你且上來吧,跪那草地里越發弄髒了……也是個美人兒,沾了水自然有腿兒线條,只是髒了皮膚卻不是玷汙了……”
那一旁鴛鴦聽自己主子話里總有風流,心下已是轉了念頭,只怕弘晝不認得,一時以為是寶釵的丫鬟,不免要擔待一兩句,笑道:“主子,這香菱妹妹是昔年寶姑娘胞兄的側室……如今自然也在蘅蕪苑里隨著寶姑娘住……”弘晝本是一愣,不解她說這個做甚麼,轉念已知,這機敏丫頭是聽得自己說個“美人兒,沾了水自然有腿兒线條”,若是一時興起要輕薄這個香菱,如不知她是他人侍妾,必已是失了身子的,怕回頭掃了興怪罪,才故此一旁隨口提及。
他本來無有此心,不過是隨口說話,此刻倒反而被勾起三四分調戲心理來。
下死眼瞧瞧這香菱衣裙下沾濕的兩條腿兒,其實冬日里衣裳略厚,也並非那一等濕身風流體態盡顯的模樣,只是這稍稍沾濕一點,將那少女的小腿线條略略貼著,倒有一番小小的嫵媚。
便招招手,伸手讓香菱過來。
香菱哪里成想在這里會遇到弘晝,此刻已經是心下小鹿亂撞,勉強憶起寶釵成日里訓導教會,不敢怠慢,只得將自己手兒遞給弘晝,讓弘晝捏著自己綿軟的手心拖了自己上來。
她本是想著便是拖到干地里石路上,依著禮數還該萬福跪了請安才好,哪知被弘晝扯了手,半身酸麻不說,那弘晝手上用力,居然將自己一把摟入懷中。
以她本心,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園中眾多不上牌名的丫鬟侍女之一,雖然自羨有幾分妖嬈顏色,也不遜色於那幾個主子小姐,但是既然失了身子,只是薛蟠昔年一妾,如何能入得弘晝之眼,只怕比幾個有才貌的丫鬟奴兒都不如。
不過是服侍寶釵,聊以度日罷了。
只有時亦是難免心魔,痴痴想過,不知哪年哪月哪日哪時,弘晝能在來蘅蕪苑奸寶釵之時,偶爾瞧見自己,或是換衣裳時妖嬈,或是伺候洗浴時無遮,或更只是無名無目一時余興,輕薄淫辱自己一番,也是題中應有之意,若是嫌棄自己是個妾室,失了童貞,奸汙玩了再怎生作踐些個,或者要自己用些外頭流言里說的下流難堪之事來自辱,也總算是取悅了主人,盡了自己這最後性奴身份的一個下場。
倒是寶釵常常安慰她說,以她之貌,頗為動人,昔年里其實也是貴家小姐,主人定有垂憐之日,當得好好籌備才是。
她本有些呆萌,有時終於也想,自己本是有夫之女,這些古怪想頭,其實除了如今做了天家性奴,只有逆來順受,盡心侍主之外,其實還有那一等胡思亂想:原來她也是二八女兒嬌,對鏡自愛憐之人,只是時運使然,機緣淒涼,倒給那薛蟠薛大傻子糟蹋了身體。
其時之世,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己也只得一顆心落在薛蟠身上。
此刻乃是薛蟠已故,自己這主人,遠遠瞧去,龍行虎步,鳳格麒貌,天家風范,皇族名王,雖是荒淫,竟將昔日丈夫比得沒形了。
自己若能得他褻玩一番,奶兒給他摸了,穴兒給他插了,想來即是盡了自己性奴之本份,也只怕是酥了自己心的。
更一層上,倒也不算糟蹋了自己這由命捉弄無福自憐的風流身子。
只她這等心思,自己偶爾想想,也覺得自己淫賤不堪。
未免悵然哭哭也就罷了。
哪知今兒莫名其妙,在去怡紅院外路上遇到弘晝,居然就被弘晝一把拖入懷里,這光天化日,一邊還有兩個奴兒瞧著,未免來得忽然,小臉兒一紅,已是半邊身子酸軟得挪動不得,臉上羞臊,口中嬌喘,手足無措,只吁吁羞道:“主子……”
弘晝見她這等嬌羞形狀,婉轉之間,哪里是個丫鬟命格兒,思及她根基不讓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紈釵,風流不讓湘黛,賢惠不讓襲平,眉梢眼角萬種風情,卻又自有一番昔年里帶來的貴雅之氣,本來卻是給那薛大傻子玷汙了,如今卻可隨意給自己享用品玩,竟是那留香弄玉之風流,一時心思更順,口中忽然笑道:“羞什麼……先親個嘴兒……”低頭就在她唇上吻了一口。
香菱此生,被除丈夫之外第一個男人如此一吻,又是掌握自己生死,自己理當供其反復奸辱淫玩之主人,一時從那口舌間往四肢六脈九經百骨里傳遞下去的酥軟,那渾身無力自不必言,幾乎就要倒在地上,渾渾噩噩腦子里一片轟鳴,寶釵教的恭順,本性里帶來的抗拒,全都在此一刻忘了干淨。
那身後金釧兒和鴛鴦也是羞得不知所已,這等情形,論起來,真是光天化日,弘晝在園子里隨手看見一個女孩子,便拖來淫玩一般,實在是想想也是不堪羞人。
只是如今弘晝這等風流調戲香菱,此刻天光水色,難道主子竟想按倒了就辱?
自己兩人又當如何動作,如何回避。
才正沒開交。
卻聽弘晝已經是笑道:“哪里就身子香軟成這模樣的一個風流人兒,卻這等無措……莫怕……你這品格體態,做了人妾室也是可惜了了,既然路上遇到,便是有福有緣,這會子你快休動,只站著方好,不然,連小衣、膝褲、鞋面都要弄上泥水了,即在旁邊,自己去怡紅院里,尋你襲人姐姐或是你們家太太換身衣裳……”
香菱其實惶恐羞澀,以她身份地步,弘晝親得下來,又如何能料得一時興起,就要如何淫弄自己才干休,她也不知此時此刻該是小小掙扎抗拒一番,還是鼓舞起心緒來主動應和弘晝,此刻腦海里一片空白,只好存了“主人讓怎麼樣就怎麼樣,聽憑主人擺布就是了”的念頭,待聽著弘晝幾句溫言,不得不應和,只答個:“謝主子憐惜……”,只是弘晝依舊扶著自己,那兩腿酸麻,卻依舊不能移動分毫。
弘晝見她如此臉嫩,也是好笑,一時又道:“你即是薛家的側室媳婦,總算有過床笫上伺候爺們的經歷,怎麼就怕成這樣……想是跟你家小主學來得溫婉貞淨。這樣卻好,你越怕羞緊張,其實本王越喜歡,既然偶遇,倒不可錯過了,便是今兒晚上喚你來顧恩殿里,就叫你伺候,可好?”
香菱聽到這里,也說不清自己心頭滋味,是喜是悲是羞是辱是慰是恥,倒是聽弘晝說個“可好?”
如何再敢不回,回憶起平日里寶釵所說的主人性情喜好,便是軟軟殤殤回道:“主子,香菱是那殘花敗柳的身子……顏色容貌也比不得園中姐妹,我不懂事,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主子滿意……總是……怕的,羞的……我這等命薄之人,哪里敢真當自己有那一等容色,可以如同園中千金姑娘們一般,真給主子歡娛……我只願主子多用些酷責,就當在我身上試試……好玩不……回頭也好讓園中正牌子主子姑娘們伺候主子更適意……遇到主子,主子起了興便是奴兒的福氣,盡主子興致,任憑主子施為,如何敢由我說好不好的理。”
弘晝聽她學著說話,什麼“願主子多用些酷責,就當在我身上試試好玩不”,便知是寶釵教導口吻,幾乎要噗嗤笑出聲來,道個“好一口溫馴口風”,便回頭道:“金釧兒,你陪她去怡紅院里先換洗了,再讓薛王氏給她選幾件風流可意的內外衣裳,今兒晚上若宿在顧恩殿,就帶她來顧恩殿里伺候……”
金釧兒本是受過的,最怕是這主子一時興起,就在這里要奸玩香菱,自己瞧著未免實在羞人,聽到這里也是松了口氣,道個是,笑著扶著那已經兩腿綿軟的香菱先去了。
望著她們自去了,弘晝才笑道:“還是寶丫頭會調教人”,鴛鴦忙迎合道:“主子眼光好……這香菱姑娘……只是可惜了才到薛家為妾的,昔年還為了她,打了一場人命官司呢……論起來,據說本來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可惜後來幼年給人拐了去,才淪落至此,其實論樣貌品格,叫是她身份不高,不好一味打扮,否則打扮起來,我們都說有幾分東府小蓉奶奶的品格呢……有幸能給主子暖榻,才是她的緣法到了呢”,弘晝恩了一聲,也就再信步走路,只是經過這麼一段小插曲,適才溫香暖玉抱滿了懷,到底也添了幾分風流興頭,那眼前園景,也自看淡了。
二人且行幾步,眼見竹林漸次斑斕,越過一道湘妃古竹籬笆,一條彎彎曲曲幽深小路,最是寂靜清雅,一溜青棱子石牆,幾方洞竹攬窗,一座小月門,便是瀟湘館了。
鴛鴦上去叩門,應聲出來是個外頭伺候的小丫鬟,見是鴛鴦,忙問姐姐好,鴛鴦啐道:“只管問我什麼好不好的,主子來了……”那小丫鬟回頭一看是弘晝,卻不是唬著了,忙忙得磕了頭,便要回身去通傳,弘晝卻擺擺手,鴛鴦會意,只道:“你莫進去回話了,主子自己進去瞧瞧,別咋呼了……”也不再理會她,便引著弘晝入得院子來。
那瀟湘館入得院子里來,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另有小小兩三房舍,一明兩暗,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
正廳上懸紫紅色圍綠幔子匾額,上頭龍飛鳳舞四個斗大字“有鳳來儀”,門框兩側,卻是一筆工楷:“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從里間房內轉過廳門影壁,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
又有兩間小小退步。
後院牆下忽開一隙,清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那內里閨房外廊上,只一個十四五歲的粉衣閨稚小丫鬟在扎兔子燈,一旁另一個俊俏嫵媚的紫衣丫鬟,卻是在一旁束手瞧著,鴛鴦看見,卻是雪雁並紫鵑兩個。
鴛鴦既得弘晝示意,便也不敢出聲招呼,哪知那壁廊上掛著的一只翠枝竹葉鳥架上,卻栓有一只白毛鸚鵡,見了弘晝和鴛鴦,開口“嘎”的一聲叫嚷道:“雪雁,快打簾子,姑娘來了……”倒把紫鵑、雪雁都唬了一跳……
抬頭看時,卻是自己平日里只敢遠遠眺望叩拜的園中主子,王爺弘晝親臨。
那紫鵑唬得忙是跪了,身後雪雁也是隨著跪了,卻聽紫鵑帶著驚惶自高聲道:“主子萬安。外頭風寒,怎麼敢勞動主子來這地界……有什麼吩咐的,尋了我們……或我們小姐去回了話就是了……”
弘晝知她叫嚷給里頭黛玉聽,笑笑擺擺手,只毫無余地的道個:“開門”。
紫鵑哪里敢不依,起了身,連頭也不敢抬,將那屋門“吱呀”一推,弓著身子讓著道:“主子留神門檻……我們姑娘才吃了藥……怕是睡了……可要奴兒去喚醒姑娘來接主子……”
弘晝度步進去,卻見里頭說是臥房,倒更勝個書齋,進門便是一張桃花曲木足的大案,幾上文房四寶,紙筆墨硯,卻個個都是女兒家用的小巧樣式;想是怕冷,那綠紗碎玉格子窗兒垂著,還掛著月色山水紗幔,外頭自有竹影搖曳;窗下又一方素色小茶幾,上頭依舊設著筆硯,旁邊一張小椅,上頭還墊著絨毯;那西邊靠牆仿柱書架上滿滿都是書卷,亦有成套依著靠著的,亦有那想是才翻動過,卷著書軸隨手擺著的;粉牆上還垂著一副《不嫁東風》的芙蓉圖,旁絹著兩行行草:“冰明玉潤天然色,淒涼拚作西風客”。
靠南邊是一張綴著一面琉璃銅鏡的玉石梳妝台,難得那玉石斑紋上頭天然生就斑駁點點,倒看著如同竹影彤彤一般,也合了湘妃之意,上頭件件般般自有那一等女兒家用度之物;至那梳妝台邊,一頂歸到頂心的素月色蓮合帳子,此刻前簾開合著罩定了一方暖香繡床,里頭瞧著暖暖全是淡桃色的錦繡緞子被褥,依稀有個妖嬈人影兒半歪著靠著枕頭。
這滿屋子里妝點雅致風流,卻更有一股奇香,說是藥香不聞其辛,說是花香不見其形,說是墨香不染其色,當真沁人心脾。
只有紫鵑,實在耐不得心頭突突亂跳,乍了膽子,上前兩步,笑著招呼道:“姑娘可醒了?快起來了……是主子來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羅裙沾染濯芬芳
向隅可泣悲宮牆
曲徑通幽鳳來處
總有處子別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