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晴雯只管一腔剛烈,滿口火爆,一番厲聲漠詞,倒說得滿廳上一時都愣了。
饒是她言里言外都還留著三分尊卑體量,奈何這哪句話不是在打廳上眾人的臉,莫說鴛鴦、金釧兒等類,便是鳳姐,也一並掃了進去。
其實自賈府崩壞,算來春盡夏消,秋意正濃,冬歲將近,已是大半年的光景,眾人其實早已漸漸習慣了身為弘晝性奴,供其淫樂糜悅之立場。
便是連寶釵、湘雲等尊貴身份、神仙般人物皆已束手認命,俯仰承恩;似晴雯這等奴婢丫鬟,本就是那一等卑微之弱軀、輕賤之命格,即便是在賈府,雖不擔個“性奴禁臠”之名份,其實若是哪房爺們看上了,本來就是要奸就奸、欲辱則辱之人,居然還有這等一腔憤懣不平,雖然到底還有著分寸,有上句“若說性奴身份憑主子消受,便是我認了,左不過是主子來辱便辱,我忍得了便忍……”,到底字字戳心截肺,一時竟廳上沒個人回話。
那蕊官本就是優伶舞女,不和眾人來往亦就罷了,那鴛鴦、金釧兒,連同平兒,本就自小和晴雯交好,如今被她一番言辭,竟然個個說得臉蛋兒緋紅,羞臊得沒個地步。
平兒見熬不過,掙扎著才開口尷尬笑道:“晴雯妹妹,你這氣性卻……”話未說得周正,側眼偷瞧座上鳳姐,卻見那鳳姐臉色潮紅、朱唇緊抿、一對如刀裁般之遠山俏眉已是豎了起來,平兒最知鳳姐,知她這是惱了,就低了頭不敢分說。
果然鳳姐似笑非笑,自鋪了紅絨棉毯得雪梨座上款款站了起來,將手中手爐遞給平兒,撲了撲身上的灰,慢慢走上前挪上幾步,到了晴雯跟前,笑著瞧瞧,也不吭聲,平了平氣,卻猛地抬手,熱辣辣就衝著晴雯之左臉頰忽閃的一記耳光,那晴雯也少見鳳姐這等凶巴巴得,一時少覺,頓時臉頰紅腫了起來,腦袋被打得一晃悠,一並連滿頭烏發也散亂了起來,眼圈兒頓時紅了,本要耐著委屈支撐著,到底閨閣幼稚耐不得,眼淚頓時自眼窩里淌了下來,不想那鳳姐也不訓斥,又冷笑著瞧了晴雯片刻,翻過手又是自右向左,凶似適才,更是一記耳光,頓時,連並右邊的臉頰也紅腫了起來。
晴雯要哭哭不得,要惱惱不得,只得以目視地,只管牙咬得嘴唇血紅,憑眼中熱淚滾滾而下。
平兒見鳳姐如此,知道必得一勸,忙上前道:“奶奶,仔細手疼……”她一時心急,便帶出往日府里的稱呼來。
那鴛鴦、金釧兒、蕊官見了,也知道這時正是用得著自己的時刻,忙一個個上前,都在晴雯身邊跪了,沒口子勸道:“妃子別惱壞了身子,倒不值得……”
“請奶奶息怒……”鳳姐冷冷一笑,道:“姑娘自然是剛烈人了,凡事都記得貞操節烈,要不要在這大觀園里給姑娘蓋個牌坊?!或者姑娘是學那妙玉為人,要做個帶發修行的?!也不照照自己那模樣,可配拿腔作調不?!我自小也沒讀過幾本書,這性奴之德,禁臠之范,我也跟你說不著,若說些君君臣臣主奴尊卑的話來,連我自己也嫌自己老婆舌頭……就說往日里你是我府里的丫鬟,買斷的命格,憑是誰問一句,買下你養活你那餓不死的老子娘時,有沒有唯主子之命是從這一條?既買下來你,難道是買來做小姐做夫人的?還是做祖宗的?還是買下你來欺凌主子的?!既買到府里,便是給爺兒們享用享用身子,就是你年齒小時的造化,難道你還有個挑頭?難不成,你還指著要平頭正臉得給哪房少爺做小的?做你的清秋大夢。我也活了不少歲數,沒聽過哪家的丫鬟要陪侍主子,還有個'能忍則忍'的說法……”
這鳳姐一番雷霆,晴雯竟然一時語結,本來以她之身份,乃是賈府買斷丫頭,連伺候大丫頭之身份都沒有,不過是王夫人隨便挑來伺候寶玉的。
雖然論其品貌來,這幾年身子長了,越發是府里頭挑的人物,但是論起身份來,確實是賈府哪房爺們都奸得玩得的下等奴婢,即是買斷,也沒個贖回之理。
雖然賈府仁慈治家,一般只需勤謹伺候,總有個歸宿,只是依著當世之規矩來講,這等有品貌身子風流之丫鬟,便是給合家男子奸汙玩弄到殘了,也是理上應當的。
倒是這賈府一向待下人仁慈,賈政詩書君子,王夫人天真爛漫,鳳姐雖潑辣些也是名門閨秀大禮不?
N,那寶玉待房里人更是體貼用心,姐姐妹妹滿口子混叫,怡紅院諸婢便每常驕傲些心性,倒時時忘卻了自己的根本身份。
此時鳳姐就責之以這一層身份地步,晴雯竟然一時氣虛理虧,亦不知如何答對。
誰知鳳姐還不罷休,上前又是左右開弓,接著兩記耳光,這一回余下四女都看不得,上前又都哭著勸,鳳姐也不知怎麼的,是眼圈兒也自紅了,卻仍然忍耐著,厲聲道:“這幾下,卻也不打你這一層……便是主子奴才、賈府丫鬟的身份都擱下不說。只說這園子里,如今沒有上下規矩麼?!……放屁……是我鳳丫頭平日里太縱了你們?還是你們瞧著主子仁慈,蹬鼻子上臉了?……別豬油昧了心……還是以為我伺候了主子,就沒個臉面來教訓你?!呸!!!叫我啐你一臉子惡心,告訴你……這園子如今一般有規矩,規矩就是主子,我們上上下下,都是罪余的人,用身子報答主子,就是每日奸上十次,每次都破身般屈辱,就能報答主子恩德萬一了麼?!主子要玩你身子,自然就要玩,還忍得忍不得?你以為你是個完璧處子,就可以裝聖潔……?!痴心妄想?!非但給讓主子玩,還要想法設法讓主子玩得盡興。非但不能裝什麼貞潔烈女,還是自己辱自己到十分百分。便是主子瞧不上你這狐媚騷貨就罷了,你還以為自己是金鑲玉呢?!便是主子懶得玩你,也要依著園子里規矩,讓上頭小姐姑娘小主妃子們玩個殘!……”
鳳姐氣吁吁還要滿口子責罵。
正沒個開交。
忽然門外一團紅影,卻是小紅也不敲門就衝了進來,已然是急的秀腮通紅,身上褂子卻沾濕了連片,想來外面竟然是不知何時,起了秋雨淒淒,慌亂道:“妃子……妃子……出事了……”
平兒便問道:“什麼事,慢些子說,妃子正生氣呢。”
小紅喘息了兩口,卻仍然是滿臉驚惶道:“是……是……外頭門上傳話來,夏公公伺候著主子進來了,說是主子在西山從馬上摔了,抬進園子里來……外頭風雨還緊,亂作一團了……好多太監宮女都進來了……”
眾人頓時大驚,廳里一片慌亂,鳳姐此時方見真顏色,一思量間收斂了心神,忙道:“且放下這頭公案,現下顧不得了。小紅,你帶著晴雯這蹄子先回怡紅院去,找人看緊她……不許她鬧事。”
轉眼看了鴛鴦等三人一眼,一籌謀道:“你們三個,今次便隨我一起去吧,平兒……你去天香樓請一下可卿妹妹……叫丫鬟們備著披風雨傘,我們一同去迎主子……看看是什麼個情形……”
鴛鴦等人自在驚魂未定,聽鳳姐此言,竟然適才大發雷霆轉瞬便心境清明,一則自然是弘晝的事體要緊,此時倒不忙責這晴雯,再一層居然是絲毫不亂,偏要三人隨著去,自然是這“貼身奴兒”的事不能不辦,總要開頭之意。
一行人急急往外走,雖有丫鬟伺候著,有的連雨傘也顧不得掌,此時大觀園里秋雨冪冪濃濃,打得一地殘花敗葉,眾人顧不得繡鞋沾濕,踩得一地“澤澤池池”之聲。
這一路上卻偏偏多了太監宮女撞來撞去,眾人抓著路上的太監便問,原來弘晝已經被人抬著去了顧恩殿。
滿園子都是宮女太監,丫鬟婆子亂竄。
一時大家更慌了手腳,竟然不知弘晝竟然生死如何。
鳳姐已經顧不得裙擺下已經被秋雨打得濕透了,急急忙忙冒著風雨就奔顧恩殿去,才到了大殿院子外之蜂腰橋上,卻見河水被雨點打得一陣陣急密之漣漪不斷,冷風才吹得眾人臉兒凍白,卻見西側平兒領著可卿攜著尤三姐尤二姐,掌著幾頂碧色油紙傘也是急忙忙趕來。
鳳姐也顧不得和可卿招呼,點頭致意兩方人都直奔顧恩殿院門去,卻見殿外院子外的避雨回廊下,已經多了幾十個大內的宮女太監候著,為首是個紫衣太監,七品服飾,也是面生。
鳳姐可卿無奈,上前見禮問候。
那太監也是乖覺,卻是笑道:“不妨事……只是奴才不便說,諸位也不便進去……就候著便是了……”這話三頭不著落,一時眾人到呆了,只是見那太監笑吟吟的,便知弘晝沒有大礙,一塊石頭才稍稍落了地。
再過一陣,連寶釵、湘雲、迎春、探春、李紈、蚰煙等人都攜著房里的奴兒來了,眾人姹紫嫣紅,各色傘兒都命丫鬟收了,眾美個個秋衣大氅,披風絨帽,風雨中凍得各自臉兒雪白,倒是別有一番妖嬈風流,只那黛玉、妙玉卻仍然是不見蹤影。
眾人此時也懶得計較,只是枯站著焦躁等候。
倒是寶釵仔細,喚了兩個丫鬟去瞧瞧黛玉、妙玉那里。
才一會子,有個眼尖的丫鬟拉拉鳳姐衣襟,鳳姐回頭,才見外頭居然有兩個中年婦女,正怯生生顫巍巍站在院門遠處假山背後,掌著紙傘只在雨里候著,兩人一湖藍一藏綠連裙子下擺亦沾濕了,藍似紫,綠如墨;似要過來與眾美同候,又有些不敢。
鳳姐心下不由一嘆,不是王夫人、薛姨媽姐妹是誰?
鳳姐便回頭招呼,命平兒掌傘跟著,入得雨中,上前幾步也不施禮居然也不避諱,只欠身道:“太太,姨太太……”
王夫人似乎受驚小獸一般被這稱呼刺著,左顧右盼方道:“別……妃子……不敢這麼稱呼……”
鳳姐笑笑道:“無妨的……太太、姨太太必是掛念主子,這是我們份內的心意,卻不妨礙。只是,二位太太現下沒有身份,主子若是不召,卻不能見的,這是規矩。太太姨太太也不必心焦……既進了院子……遲早能有一日……伺候主子的……”
王夫人才要說話。
那頭卻人聲攢動,鳳姐忙回頭去瞧,又吃了一驚,內院里笑吟吟蓮步輕搖走出一個少女,一身宮裝粉紗,頭挽金雀朝陽發髻,肩掛一條飄飄然之粉紅色披肩緞帶,身上罩一件粉色梅點桃花的絨襖,自脖領處垂下兩條雪白風毛領子,腰間結一條紅絨絲絛,身後另有宮女正在收一頂梅花九骨傘,說貴不貴,卻透著華彩風流、天家氣宇,竟然是眾人許久不見之弘晝貼身丫鬟月姝。
卻說鳳姐、可卿等人在那繡塌暖床里,粉帳錦被中,與那弘晝早已是春風纏綿幾度,那交歡淫樂、顛鸞倒鳳之時,何言不道,何容不顯;雖說身份上不過是性奴一介,供弘晝奸褻淫弄之玩具等類,到底存了幾分“王爺枕邊人”之心思。
只是一見到這月姝,也不知怎得,竟然個個起了敬畏心,混不顧自己身份,只知尊卑有別,連著眾人,都迎了上去,一個個深深施禮萬福到底,連起身都不敢。
滿口都是嬌音:“月姝姊姊安好……”
月姝忙不迭連連回禮,仍然是笑吟吟滿面春風的,攙扶起鳳姐可卿,回過頭,對著一眾太監宮女道:“你們且下去伺候……”眾人哄的一聲散到院子遠處。
鳳姐可卿面面相覷,也不知這月姝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也不知道自己等是否也應該回避。
月姝已經笑道:“主子不妨事的……園子里奴兒身份的……都退下……這麼多人在這里鬧哄哄成什麼體統,其余的隨我進去,主子自有吩咐的……”
鳳姐一思量,進前一步道:“這……就請月姝姊姊示下,顧恩殿里的金釧兒……還有。上回主子示下,要選的貼身奴兒……也一並回避麼?”
月姝一思量道:“那便留著便是了,只人別太多不成話……”余下眾人只得應聲散了,各房小姐姑娘小主都讓貼身伺候的奴兒且回去。
便只留著鳳姐、可卿、寶釵、湘雲、迎春、探春、邢蚰煙、尤二姐、尤三姐、李紈、金釧兒、鴛鴦、蕊官等人。
可卿眉梢流轉,卻是上前小心問道:“月姝姊姊……主子……可安好?”
月姝笑道:“罷了……這里剩下的都是不能出園子的。就無妨了。”
眾人越聽越奇,這月姝話里有話,竟然有些玄妙。
好在月姝又笑著道:“眾位姐妹……主子,並沒個不妥……”眾人一時都奇了,不是說著弘晝墜馬,抬入園子,怎麼竟然說“沒個不妥”。
月姝笑道:“眾位姐姐妹妹……主子並沒個不妥……外頭報得墜馬,只說摔得重了,是說給朝廷里聽的。自然,這是外頭的事,姐妹們並不需要打聽,也不可多言。回頭隨我進去見過主子,伺候主子便是……主子只說了,借著這個由頭,要在園子里過冬呢?”
眾人又喜又奇,便都迤邐隨著月姝邁步進了院子,卻見月姝不去正殿,只引著眾人往南側書房里去。
才到門口,且聽雨打芭蕉之聲,眾人本不敢冒進,月姝卻笑著不言,盡自卷起楠竹編就的簾子,喚眾人只管進去。
眾人才進屋子,頓時覺著春意悠暖,芳香撲鼻。
原來自弘晝遷入此殿,內務府便將這顧恩殿臥室書房之壁都打空了,地下熱熱得燒得火砌牆,便是在冬日,整個屋子四壁都是暖暖得如同三春艷陽之時分景候。
那書房裝點更是比著王府規模,四壁說不盡這百寶格、懸壺架、文王案、龍泉劍、雄文櫃、真真卷卷墨香,篇篇書雅。
那兩側窗櫺上都垂著紅絨厚簾幕,用黃金色芥子繩綁定,正西牆上卻是一幅海大的“和”字,亦遍不得是哪一大家專為弘晝所書之筆。
滿屋子里除了這色色古雅裝點,卻更兼有前日鳳姐安排得屋子的海棠盆栽,此時香幽意暖,那海棠花骨朵兒紛紛奪目綻放,個個紅白粉墨,襯托得這書香墨海,添得多少富貴風流、詩書情趣。
若看正北朝南,更是難得。
原來擺著一張兩丈余長紫心酸枝木之大案幾,大案後即非那一等練姿之青石站位,亦非尋常太師書墨椅凳,居然是一張長坐躺炕,長亦有兩丈余,厚厚得鋪上墨紅色珊瑚絨的五色漸紅之毯子,妍妍落落得只垂到地面,這暖紅舒懷之意,更分辨不得此處這是書房,抑或臥榻。
而抬頭再看,此時弘晝正去了大衣裳,一身貼身舒適的錦布王孫秀衫,卻也是一身皂紅,懶洋洋脫了靴子,盤膝坐在大炕桌上,俯首正瞧著長案上一幅長幅畫卷。
身邊,一個嬌小玲瓏,十四五歲的鵝黃色衣衫少女,正陪侍坐在右側身邊,似乎是奉了弘晝之命,不敢違抗,整個凹凸有致的身子,緊緊貼著弘晝,也不避羞愧,只是微微依偎在弘晝身上蹭弄,卻是顧恩殿里留守的奴兒玉釧兒。
想是弘晝臨時喚來伺候褻玩的。
眾美乍自秋風苦雨之中,到著這暖香世界,富麗乾坤,竟然都有些迷瞪了。
再看弘晝那一身皂衫,眉目星月之間,隱隱皇家風骨,金枝玉葉龍子鳳孫之器宇,說不盡俊俏雄壯,都不由看得有些痴。
那可卿心下也是一陣小鹿亂撞暗思:“人說'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真是不假,主人這一身家常紅衣,卻到底精氣神,凡人不能及得。”
此時,鳳姐和可卿已經回過神來,率著眾人拜了下去。
弘晝卻似乎心緒甚好,擺擺手喚眾人起來,笑道:“都起來,宮里無趣,自然還是園子里美人兒多,也自在逍遙”口中說得輕佻,居然伸手蹭了蹭身邊玉釧兒的瑤玉小鼻。
那玉釧兒倒自嬌俏,紅了臉略略躲了,弘晝也一笑而已。
鳳姐等也忙陪笑起來,可卿便道:“外頭傳主子跌傷了,卻不是唬壞了人……主子……可安好?”
弘晝伸手向人群中招招手,眾人抬眼看去,果然是向著月姝。那月姝忙上前去,侍立在弘晝身後。弘晝卻依舊輕松笑道:“並不曾摔著……”
眾人依舊疑惑,瞧弘晝似乎無妨,他是主人身份,要進園子享用眾女,只管進來便是,何必弄這玄虛。
只是弘晝亦不解說此事,只是笑道:“莫說這等子無趣之事,喚你們來,是通傳聲,外頭我已經放出話去,就說是摔重了,要尋地方靜養……一則要應個景,自然有太醫進來看脈,你們要知曉一下。二則自打今兒直至臘月,我都要在這園子里過了……”
眾美此時早已認定此生唯有弘晝可以依托庇護,只這弘晝連園子里也是來一陣不來一陣的,大觀園里又是眾色旖旎,難得逢到自己得寵被奸,此時聽聞弘晝要長住一陣,都不由帶了三分喜悅七分羞澀。
鳳姐便道:“主子要在園子里過冬,是園子里姐妹的福氣……我們自然更用心伺候……”本想著就此回了貼身奴兒之人選事倒妥帖,只是事發突然,總不好就這暖意洋洋的當兒回晴雯之事掃興,便忍耐了。
弘晝卻興致極高,爽笑道:“今兒也莫辜負了,馮紫英孝敬了我一副畫兒,畫兒便罷了,說是難得的二米父子共作的原跡,卻叫'秋雨圖',你們卻來同賞……”原來弘晝一心想著這大觀園里諸女,氣質若蘭才華不凡,這等秋雨暖房之中,共賞'秋雨'圖甚為風雅。
只奈何這園子自然以鳳姐為先,自己又是接鳳姐之話頭,既然喚來同賞,自然是要論主次由鳳姐近前,只是旁人也就罷了,鳳姐卻不甚通這文墨字畫,這一聲喚,鳳姐亦不知是該上前還是如何,臉現尷尬之色,鳳姐身形一滯,余人自也不好往前。
(附注:二米父子,是指宋代書法家米芾、米友仁二人。這一對父子書法繪畫都以游戲寫意為先,說白了也是浪漫風流的風格,所以借來用用。當然他們肯定沒有一起畫過什麼《秋雨圖》,我寫來隨手杜撰的。如果有行家讀者,請別太當真。)
只那可卿卻不避諱,偷笑鳳姐一眼,窈窕向前,要邁步到了案後陪弘晝共賞,勝這一籌。
弘晝本無可無不可,他身後月姝卻是微微一皺眉。
低頭居然笑道:“主子……這案幾雖大,玉釧兒妹妹坐著,還能坐幾人?主子這是喚哪位姐妹來同賞啊?”
她如此點明,弘晝也是一笑,依著弘晝本意,本不在乎這等小事,若能左手攬著可卿柔媚嬌軀,右手便是摸玩玉釧兒少女身子,讓其余眾女湊趣只管圍著長案,自己享用一番這倚紅偎翠,左擁右抱,品香賞畫之樂,憑園子里吃些小醋,用些心計,僭越些規矩又有何妨。
只這月姝卻是對自己忠心,見可卿鋒芒太露,又有嬌媚之姿,竟然委婉提醒自己。
他旁個也就罷了,唯獨這月姝,卻不忍拂她的心意。
便干脆順著刺刺可卿,一抬頭環顧眾美,但見花紅柳綠,脂香粉濃,裙衫搖曳,說不盡眾艷雲集,自然也是得意。
卻自惡作劇般一翹唇角,笑道:“是了……你們眾人都圍過來看……小釵兒你最懂畫……你上炕來陪著……”
寶釵不想弘晝如此“點”到自己,不由頓時臉蛋兒飛紅,抿著下唇幾乎要找個地洞鑽下去。
只是她冰雪聰明,一俯仰已經品出弘晝拿自己作閥,要刺刺可卿不懂規矩。
縱然她是一百個不願意得罪可卿,一千個羞澀於要在眾人面前,到炕桌上去陪弘晝同坐,一萬個不願意在這等群芳吐蕊的場合露臉。
奈何這園子里便有規矩,亦只有一條規矩:弘晝之意。
弘晝既然開了口,自己萬萬沒個不應之理。
只能一咬牙,心一橫,微微向可卿、鳳姐偷瞧一眼,送上一份歉疚之秋波,邁步向前,轉過案幾,坐到了炕桌邊上。
她也不敢矜持,乖覺覺怯生生羞答答,就將自己的右側大腿,緊緊得貼到了弘晝的大腿邊。
將身子略略一斜,上身就軟塌塌依靠在弘晝肩膀襟懷間,吐氣若蘭得靠在弘晝臉邊,如此輕薄自己來取悅弘晝。
眾人亦都圍上炕桌,此時房內一片春色暖氛,又帶了陣陣風月之意,斷的是醉人心脾。
只是弘晝無命,眾美既不敢不奉承,有了可卿之前車之鑒,也不敢過分放縱賣弄風騷。
只得各自安靜,細細品那畫。
卻見這一副《秋雨》圖,果然有些與眾不同之處,並未畫得楓花、殘葉等秋景,亦不見雨水、雨點等點題之筆;卻是畫得一番遠山朦朧,遮掩在霧蒙蒙霜淡淡之間,一角孤僻冰輪隱隱自雲霾里半真不真、如夢似幻,近處卻有一方小池塘,池塘里潑雲滾墨波瀾九轉,池塘邊一座竹節小橋,通向一座寺庵,只見寺門微微一開,卻一個道姑掌著雨傘正自開門眺望遠山,其身量窈窕,體態婀娜,穿一件“…d”字素服,量身體裁卻是遮得不露半點肌膚,居然有那一等說不盡之佛堂溫柔、菩提風流;偏偏是用一杆雨傘半遮著道姑之花容月貌,瞧不得真切。
這遠山用幻筆,近人用細描,更兼紙張古朴,羅方雅致,露白處密密麻麻蓋著十數個印章,另有三行小字細膩娟秀,果然奇妙悅目。
弘晝笑道:“其實書畫上我也不甚通……你們瞧著如何?”
眾人里,以寶釵才具最高,此時弘晝有問,她卻亦不知是守拙,還是貼身偎著弘晝羞恥,卻不敢先言聲。
倒是那探春,在書畫上亦識得幾分,忍不住道:“主子……我小意兒瞧著,果然是上品之作……這紙色如雪,墨意卻如染似綢,看款兒幾多名家藏過,這不還有先朝洪經略之筆印……還是大內貢來的吧……”
可卿接語亦笑道:“探春妹妹說的很是。這印有前朝,亦有本朝名家,必是前朝大內所藏。”
湘雲卻憨笑道:“這畫師也端的是個伶俐人,若說畫秋,卻無一點秋之筆,若說畫雨,卻無半分雨之墨,偏偏叫人看去,卻是秋風蕭瑟,新雨迷蒙之意,可也是,若只管畫些個雨點兒,如何還能得,偏偏要畫這遠山霧障,近水漣漪,還有個道姑掌傘;難為這份心思……亦難為這清山曼水,不如這道姑半遮著動人……”
寶釵亦笑道:“雲妹妹卻點得透……其實,秋、雨二字本就媚俗,是那一等酸腐文人塗鴉賣弄才常畫的,其實此畫卻有講究,古人曾雲叫三藏之墨,既題款是秋雨圖,其實還藏了幾個字才是”眾人皆笑問是何等字樣,連弘晝也聽住了。
寶釵初時辯“亦認不真”,被纏不過,只得說道:“《古風》中有小山詞句'秋月夜雨訪蘭若',此畫隱了'月','夜','蘭若'三字,其實觀這意境,必是此句無疑了。也難為畫者想來,月則有,夜則無,蘭若無,禪姑有,秋、雨二字又似有似無,端得是巧思妙筆。我瞧著此畫用墨如潑星撒月,即便不是二米的真跡,也是難得的……”
弘晝見她如此聰慧博聞,一時竟然有些聽得呆了,心下不由也自喜愛,聽她話里有話,便問道:“怎麼,你瞧著不是真跡麼?”
寶釵臉紅欠身道:“釵兒也是胡猜,卻不懂得什麼……”
那里鳳姐卻笑啐道:“寶妹妹就是一味客氣,我雖然不懂畫兒,卻也聽得出來你必是能看出個子丑寅卯來,主人問,你便說說,說錯了,主子疼你,必然也不笑你的……”
寶釵笑道:“鳳姐姐這是取笑我……其實我是瞧著這畫邊所題'雲自月中冷,雨由巫山來',再看這道姑用筆,曲意窈窕,筆鋒柔媚,這……這……這確是”她臉紅通通,偷瞧一眼弘晝,見弘晝也是似笑非笑瞧著自己,頓時羞得說不下去。
那里湘雲卻是會意,鼓掌笑道:“寶姐姐說的果然是……這'雲自月中冷,雨由巫山來'分明有些……嘻嘻……有些閨閣里風流詞句之意……再加這道姑顏色,定是戲謔這道姑在……嘻嘻……雨中思量那一等事……二米雖然詼諧,卻都是道學人,如何能……能作這般沒羞臊的詞句……”
探春撫掌笑道:“果然……還是寶姐姐識得透,如此想來,秋月夜雨訪蘭若,這畫名兒也是有些風月之意……”
李紈紅了臉道:“你們少胡說,這……分明是個出家人……”可卿媚眼一轉,啐道:“出家人怎麼了?我們園子里不是也有個出家人,論起體格樣貌來,便是這畫上人兒,也及不得萬一呢。”
眾人聞言,都笑了,此時眾人已知弘晝賞玩此圖,居然有調笑之意,以眾人的身份,自然是要奉承忍受的,只是可卿提著妙玉,偏偏妙玉今日又不見蹤影,眾人一時倒也不便接嘴。
只聽那湘雲卻是膽大,猶自紅了臉蛋啐道:“這個什麼沒意思的馮紫英,獻這等沒意思的畫,主人莫要理會他才是好的……”
弘晝哈哈大笑,聽著眾美只管嬉笑品畫,言語之間又旖旎纏綿,不敢不以性奴禁臠身份自居,由得自己調笑,且熏滿屋春色,此時心下真是奇樂無比。
只是提到園子里的“出家人”妙玉,看看畫上美人,不由心下一蕩。
四下一瞧,卻不見妙玉,亦不免掃興,又略略眉頭一皺,有些不悅。
旁人不覺著,寶釵侍奉坐在身側,卻隱隱瞧著弘晝這半分不悅。
思量一番,開口柔聲扯開話題道:“主子……是不是真跡不打緊,這畫實在難得得,主子倒不用難為那馮大人……”
弘晝聽言知音,轉頭旁顧,卻見那寶釵臉龐珠圓玉潤,體態豐腴柔媚,這眉梢眼角說不盡那萬種風情,鵝鼻玉膩,朱唇粉潤,越看越愛。
想想這等絕世佳人,如此知書達理,博古通今,文采風流,詩書才茂,作養得神仙般人品,如今卻一心恭順溫柔,侍奉自己,用這仙子般才貌身子,容顏氣質,只博得自己狎玩受用;若再想來,便是此時當著眾人,自己亦可一把攬入懷中,親熱一番也罷,品品紅唇秀腮,玉頸柔肩,翅胸柳腰,花徑玉棉,想來便是如此辱她淫她,她亦只能嬌啼婉轉,承歡受辱,再不敢抗拒的。
越是這般人間少有世上全無之才具之女,自己淫玩褻弄起來,越是能得極樂之享受。
人生一世,便是做得了皇帝也是辛苦,若有這等美女可以日夜享用奸玩,想想她一番仙子體貌,風流才具,都只為讓自己滿足得意而存在,真正叫實在是別有何求。
此時越想心下越動,一時興起,竟然真的起了在眾人面前,就此停了品書論畫,而是在這紅塌之上,按到寶釵,褪去衣衫,且自奸她個雷霆風雨,必要聽聽這絕色仙子嬌吟哭啼之音才罷休了。
只是到底時日尚長,自己便有這般心思,亦不急在一時,想想收斂了心思,卻不甘心就此回身看畫,還是上前,就口兒“嘖”得一聲,吻了寶釵的臉蛋一口。
寶釵見弘晝望著自己,本就緊張,心下一陣慌亂,見弘晝湊上來,本是要躲,猛然驚覺禮數,到底忍耐了,仍憑弘晝輕薄親吻上一口亦不敢躲閃。
此時當著眾人,她到底嬌嫩,臉蛋兒已經紅得如同胭脂一般,低垂玉顱,仿佛是要埋到衣衫里去。
那鳳姐可卿見狀,兩人交目一望,皆以為弘晝興起,瞧這情形,怕今日是要臨幸寶釵,便微微一笑,鳳姐更輕聲道:“主子……主子既然不妨事,我們……是不是回避了……”。
弘晝幾乎噗嗤一樂,知道自己顯得有些急色,此刻興致正濃,便道:“且不忙,今日且先風雅一番……”欲知弘晝又說出何等事來,且候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丹青一抹澄朱紅
筆意文章若天工
誰言無才方是德
從來流風隨雅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