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立刻聽見被稱為侯三的男人在質問:“陳國興,瑞飛去年的利潤雖然大幅下降,但是你們一直不缺現金流,遠沒有到生死存亡的時候,現在需要融資一百個億嗎?!”
陳總呵呵笑笑說:“你不搞企業經營,就不要在這里說些外行話。融資這個事情,資本從來都只會錦上添花,沒有誰給你雪中送炭的。等你經營都出問題了,你還想融資?別說一百億,一百塊都沒人給你。”
那叫清玄的老帥哥插話說:“你們瑞飛那麼高的存貨比例又是怎麼回事?美國的客戶到底有沒有打款給你們?為什麼你們有一百七十多個億一直沒有確認收入?”
陳總不耐煩地說:“你說那些都是財務上的技術問題,都是細枝末節。清玄啊,我再次給你說清楚,這次瑞飛的定增,和年報的利潤下降沒有關系,我們定增,僅僅是因為企業發展需要這筆錢。”
“要一百個億嗎?!”侯三吼起來。
清玄應和道:“對啊,這也太多了吧?”
陳總大聲說:“你們以為搞電子管啊?現在是搞集成電路,一百個億,呵,一百個億半年就燒完啦!現在時代不同啦,搞什麼都要靠資本。這次的融資本來就在計劃之中,但因為國際上的種種原因,我們瑞飛的賬面收入的確是下降了一些,也沒想到啊,那個日本新亞資本順勢就調低了我們的債務評級,從銀行發債不劃算,風險還大。現在香港的投行願意以這麼優惠的價格提供直接融資,是我們做了很多工作才爭取到的。”
陳總停頓片刻,見其他人不說話了,他又說:“你們啊,思維還停留在三十年前,二十一世紀了啊,現在這個時代,企業姓資姓社那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企業是不是愛國的。瑞飛是愛國的,這才是關鍵啊,懂嗎?”
“嘿,愛國?”侯三又在說話:“聽你說這個真是好笑!”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要我說?”
“你說啊!”
“05年你賭人民幣升值,你那些洋人朋友給你從香港……”
“你說05年干什麼?!老書記都說了,不要扯那些老黃歷!”
“你們前前後後往深圳輸了幾百億美元的熱錢!”
“你胡說八道!那些和我們現在談的也沒關系!”
“到今天政府和老百姓還在給你們買單!”
“給你說了,和我們今天的主題沒關系!”
“今天,你不覺得和今天很像嗎?!”
“行了!”奶奶的聲音終於響起:“都停下。”
現場突然陷入一場寂靜,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也聽不到任何人說話,只聽到茶杯碰撞的聲音,似乎奶奶在喝水。
她突然說:“誒?,虎子。”
“誒!”一個從沒聽過的男聲響起,應該就是那個長相丑惡的男人。
“你們喝的都是熱水嗎?”
“是,我知道您一年四季都喝熱水。”
“但你們不是啊,大熱天的喝熱水,難怪一個個脾氣都這麼爆。虎子。”
“誒。”
“冰箱里面有酸奶,拿出來給大家喝。”
“好嘞。”
接著他們又開始聊,說的還是剛才那些東西,我既聽不懂,也不感興趣。
我就想聽陳總透露一些關於胡霜兒的事情,但聽著聽著就知道絕不可能了。
一直到我站累了他們才聊完,我聽到奶奶在說:“國興說得有道理,集成電路產業的發展是有時間窗口的,錯過了這一年,可能之後要用十年來補欠賬。國興作為瑞飛現在的管理者,我相信他的意見是最值得參考的。”
等奶奶說出這句話來,其他所有人都不再說話了。
“好了,今天就這樣,都回去吧。等奠基紀念日我們再統一意見,回去吧。”
我聽到所有人都站起來,有人在整理屋子,有人在廚房清洗茶具,還有人把垃圾收了要帶出去扔。
“國興。”奶奶說:“你稍微留一下。”
“好。”
等其他人都走了,我聽到奶奶又坐到椅子上,她說:“國興你脾氣也越來越大了啊。”
“讓干媽看笑話了。”
陳總回應說:“都是侯樹生那家伙,我看啊,他幾次都是指桑罵槐,明著說我和瑞飛,其實是在批評干媽你啊。我氣不過,就和他對著干了。”
我聽到奶奶笑笑,說:“樹生有沒有批評我,我聽得出來。他脾氣一直很差,這對他自己的發展很不好,但是有一點,樹生這個人愛國愛黨、衷心擁護社會主義,這一點你應該向他學習。”
“干媽說得是,國興一定謹記在心。”
“這麼多年,樹生其實從來沒有給我惹過麻煩,但是你不一樣。”
“呵呵,當年國興的確比較頑皮。”
“你那可不叫頑皮,你記不記得九幾年的時候你把一個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你還記得那女孩的名字嗎?”
“呃……這個……”
“叫吳芳飛,工友都叫她小飛飛,很開朗一個女孩兒。”
“喔……”
“你把人家肚子搞大,卻又不肯娶她,因為你出去搞翻譯的時候,在廣州又認識了一個女人。你還記得嗎?”
“喔,是。”
“那吳芳飛有兩個哥哥,都在機床廠做工,他們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搞到了火藥,就自己用鋼管做了兩把鳥槍,然後滿大街的找你,說要找你『評理』。”
“嗯……”
“你還記得?”
“記得,記得,那次還是干媽您幫國興的忙,給了他們家兩萬塊錢才把事情解決了。”
“你呀,就是太高估錢的力量了,這個事情光靠那兩萬塊錢可解決不了。”
“干媽說得是。”
“當時我和你海子哥專門去找女孩子的父母談了三次,最後因為這個事情鬧得太多人知道,我就安排女孩子去了成都,給她找了個工作,又幫她在那里找了個出租車司機嫁了,這個事情才算完全解決。”
“干媽為國興做的事情,國興一輩子都不敢忘。”
“你知道那個吳芳飛現在怎麼樣了嗎?”
“這個……國興不知道。”
“死了。”
“……死了?”
“嗯,她後來得了抑郁症,七八年前吧,自殺了。”
“喔……”
“你管企業太忙,滿世界的飛,回來得很少,這些事情不知道也不奇怪。”
“是。”
“我那時候怎麼給你說的來著?”
“干媽當時說的話,國興到現在還每個字都記得。”
“喔?你連那女人的名字都記不得了,卻還記得這個?我怎麼說的?”
“干媽說:女人的事情可大可小,處理得好,事情就像沒發生過一樣,處理得不好,鬧出人命也很正常。”
“原來是這樣,這件事情我就處理得不是很好。”
“怎麼會呢,干媽的處理堪稱完美。至於她後來死了,那不是她自己自殺的嗎,誰知道她後來遇到了什麼事情呢。”
“……但是是我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算了,不說這個。我自己說的,不翻老黃歷。國興。”
“在,干媽還有什麼吩咐?”
“我留你下來就是最後和你確認一下。”
“干媽想問什麼?”
“關於瑞飛增發股份的事情,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細節?”
陳總安靜了十來秒,然後說:“沒有了,幾個關鍵細節,早上見干媽的時候我就提前告訴干媽了。”
“沒有了?”
“沒有了。”
奶奶停頓了幾秒:“喔,這樣。”
“是的。”
奶奶又停頓了幾秒:“那我就沒有問題了。”
“接下來如果出現任何細節問題,我一定第一時間告知干媽。”
即便隔著一扇門,我也能感覺到氣氛突然輕松起來,奶奶笑著說:“那你也快回去吧,太晚了。對了,你們佳琪在美國學業還好嗎?”
“那孩子貪玩。”
“貪玩你可要管管啊,在美國一定要注意,千叮萬囑不要讓她碰毒品。”
“一定的。”
“她在那邊找男朋友了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你應該清楚。”
“好。”
“對方是黑人是白人不重要,但是一定要是負責任的男孩子。”
“好的。”
兩人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我聽到關門的聲音,陳總的聲音終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