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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臥底媽媽 地獄蝴蝶丸 10811 2024-03-02 05:36

  我輕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過去:“也不知道該幾點起床,就睡過了,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張語綺卻顯得並不是很在意,纖長卷翹的睫毛往下垂了一下,把杯子放下,淡淡地說:“沒關系,今天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說完,吩咐周圍的人給我端了早餐過來:“你先吃早餐,從明天開始,早上四點半左右起床。”

  我自知理虧,打了個哈哈不再說話。

  可是吃了幾口,張語綺卻一直只是安靜地坐在我對面,手里捏著一張報紙,臉色平靜地看著。

  我心頭正疑惑著,想問她怎麼不吃早飯,張語綺卻突然先我一步開了口:“我吃過了。”

  明明沒有看我一眼,卻似乎已經將我的心思全部看穿了一樣。

  我有點尷尬,只好迅速吃了幾口,並沒有什麼胃口。

  我放下筷子的同時,張語綺也放下了報紙,從一邊拎起一個包,撇了我一眼:“走吧。”

  聲音仍是我記憶中的那般清冷而波瀾不驚,不得不說,與她在郭深面前的那種千嬌百媚相比,這樣的張語綺給我的感覺反而更舒服了一些。

  合同里說過,不該問的不要問,於是我趕快跟了上去。張語綺從車庫里面取出一輛車,帶著我一路往市中心趕過去。

  坐在車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聲:“去公司嗎?”

  張語綺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商場。”

  她只說了這麼兩個字,之後就面色平靜地繼續開車,雙手握住方向盤,兩眼平視前方。

  我干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問道:“那個…深哥,嗯…他今天不和你一起嗎?”

  在郭深不在場的時候叫出“深哥”這兩個字,我果真還是有些不習慣,說話的時候舌頭像是打了結。

  張語綺也並不看我,冷冷地說道:“深哥重傷未愈,不方便,不能出門。”

  重傷未愈?

  聽見這個理由,我不禁咋舌。在別墅里的時候,兩個人不是還那麼放肆的嗎?

  怎麼現在連出個門都不方便了。

  心里雖然這麼想著,可我面上還是沒敢說話。她既然這麼說了,自然有她的道理,或許是不想太過張揚了吧。

  過了一會兒,車就已經跑到了帝都商場樓下。

  張語綺輕車熟路地把車停在一處,掂起包包就下了車,掏出一副鏡片巨大的墨鏡戴上,原本就十分精致小巧的臉這一下幾乎被完全擋住了,對著我冷冷開口:“走吧。”

  我和她一起走進商場,今日人倒不是很多,連平常最最擁擠的一樓大廳也似乎變得寬敞了不少。

  而張語綺高昂著頭,滿臉的生人勿近,自帶一種強大的女王氣場,搖曳生姿地踩著錐子一樣的高跟鞋往前晃著,像一條魚一樣靈巧地從人群中狹小的縫隙之間穿過,直接上了自動扶梯,我也沒好懈怠,趕緊尾隨其後。

  扶梯緩緩上升,剛到二樓的時候,張語綺抬起腳來,方才走了一步,卻突然間頓住了。

  一雙眸子驀地睜大了一下,眼底的情緒卻轉瞬即逝,立即就又恢復了如初的平靜。

  我看她就這麼站在扶梯前面一點點的位置不動,有些奇怪,於是繞過她往前走了一點,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看到距離我們大約五六米的位置站了另外一個女人。

  我看過去的第一眼,稍微地被驚艷了一下。

  這個女人生的極美,真的是極美。

  長發披散在身上,發梢微微蜷曲了一點,看起來就像是新鮮的、散發著蓬勃生機的海草一樣誘人。

  五官雖不及張語綺一般精致,卻在嫵媚之外,更多了一份沉穩和從容的動人,眼角余梢之間沾染著些大多數女人都少有的英氣,身高大約是170的樣子,穿了條冬季吊帶裙,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像是雪白的嫩藕一樣纖細潔淨,周身都吐露著淡淡的冷香。

  此時看著我們這邊,一雙杏眼微微瞪大了些,雙唇也張開了一點,似乎十分驚訝,眸子里有一些異樣的情緒在上下竄動著。

  她的手邊,牽著一個男孩,看起來目光平靜而溫順,大約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那一雙眉眼生的,與旁邊的女人端端有八九分的相似。

  這兩個是什麼人啊,張語綺認識嗎?

  我有些不解地看了張語綺一眼,她卻顯得很平淡,眸光平靜,像一面孤獨的湖泊,里面落滿了霜雪,隱藏著外人所難以捉摸的情緒。

  兩個女人四目相對,明明都沒有說話,一時間,我卻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仿佛天雷勾動地火的喧囂。

  就這麼互相僵持了半晌,最終還是張語綺先冷靜地走過去,衝著這個陌生女人紅唇一勾,露出個笑臉來:“黎警官,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與她的淡定自若相比,這個女人就顯得沒有那麼輕松了,看起來是在極力壓制著某種情緒,很勉強地才露出了一點點笑意:“語綺,好久不見。”

  張語綺聽見這個女人這麼一說,垂了一下頭,輕笑出聲:“黎警官,跟我說話就不必這麼套近乎了吧,周圍也沒什麼外人。”

  女人聞聲皺起眉頭,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抖:“語綺,這麼久沒見,你一定要這麼跟我說話嗎?!”

  雖然她努力地克制著,可我還是聽出了她言語中的怒火,還夾雜著一點哀傷的情緒。

  我有些愣怔,一時間沒看明白這是個什麼情況。

  或許是那女人說話時情緒太過激動,她身邊的男孩突然往後咧了一步,脖子縮了一下,雙手緊緊地抓住女人的一條手臂,眸光閃爍著,像一只受驚了的小鹿一樣。

  那個女人轉過頭去,瞬間換了一張面孔,看著男孩說道:“正桐,沒事的,別害怕,媽媽就說兩句話就好。”

  語氣溫柔的似乎能掐出水來,動聽的不像話。

  我聽見她這麼一說,心里很是震驚。這女人看起來年齡實在不算大,皮膚也保養的很好,我還以為那個男孩是她弟弟,沒想到竟然是她兒子?!

  張語綺聞聲,纖長卷翹的睫毛往下略略垂了一點,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目光落在那張有些驚恐的小臉上,勾唇一笑:“桐桐,這麼久沒見面了,你還是老樣子,這麼容易就害怕呢。”

  女人皺起眉頭,把男孩往自己身後又擋了擋,再看向張語綺的時候,目光里霎時間又飛出了無數尖銳的冰刀霜劍,說話時語氣的溫度也斗轉直下:“跟孩子沒關系,你離正桐遠一點。”

  說話時態度差的分明,可張語綺卻絲毫沒有要躲閃的意思,依舊是笑臉相迎著,將所有的刀光劍影都照單全收下來,然後平靜地說:“這里人這麼多,在人流中我敢做什麼?不知道黎警官是在擔心什麼?”

  那個女人聞聲,眸光瀲灩了一下,臉色變得很難看,就這麼僵持了一會,才失聲地冷笑出來,仿佛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語綺,換作是從前的你的話,平心而論,我怎麼會這樣對你?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主動地跟你生分了一樣。

  你說這里這麼多人?怎麼,這麼多人你就敢保證你什麼都不會做了嗎?當年那麼多人都看著,眾目睽睽之下,該做的事情你是一件都沒少。語綺,你做過的事情,自己心里都已經記不得了嗎?現在竟然還能堂而皇之地站在這里,旁若無人地說出這些混賬話?”

  張語綺依舊面色波瀾不驚,安靜地聽著這個女人的冷嘲熱諷,雙唇微微張開:“黎警官想說什麼?”

  雖然語氣極為平淡,與那個女人的咄咄逼人相比之下,卻顯出一股無比強大的氣場來,令人不敢靠近,明顯要壓過那個女人一大截。

  我站在一旁,都已經能看見那個黎警官額角青筋跳動得歡快,另外一只空著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骨節發白,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抬起來蓋到張語綺臉上。

  可張語綺卻依然是滿臉淡然,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勢。

  那女人終還是慢慢地松開了攥的緊緊的拳頭,眸光里盈滿了水光,似乎很是痛心疾首地在自己腿上拍了一下,聲音軟下來:“語綺,你真的就回不去了嗎?如果…”

  說到這里,女人的臉色突然變得急切起來,語調也越來越高,一路上揚。

  張語綺聽到“如果”二字,眉眼微微一動,額頭中央擰成了一個疙瘩,露出了一個有點不耐煩的表情,紅唇一張,毫不猶豫地厲聲打斷了女人的話:“黎警官,如果沒什麼事,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張語綺!”

  那個女人的情緒似乎被這一句話給一下子點燃了,突然間暴怒地喊出了聲,引得旁邊的幾個路人側目看來,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這兩個劍拔弩張的女人。

  聽她們兩個這一聲高過一聲的這麼一吼,剛才那個被女人藏在身後的男孩又往後面躲了躲,輕輕扯了扯女人的衣服,小聲說道:“媽…”聲音極其軟糯,完全不像是這麼大的男孩子該有的樣子。

  那個女人臉上肌肉緊緊地繃著,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極其生氣,可在聽見自己兒子的叫聲時,卻還是軟下來了眉眼,輕聲細語道:“正桐別怕,沒事的。”

  張語綺冷冷地看了她母子二人一眼,臉上幾乎沒有一絲旁的感情,半晌,才慢慢地說道:“黎警官,我勸你沒事的話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連自己的兒子都還是這個樣子,你卻來指責我,不覺得有點越俎代庖了嗎?”

  這幾句話雖然平淡,表面上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可細細一品味,未免也有點太鋒芒畢露了些。

  聽在我一個外人耳朵里,尚且覺得不太好受,落在一個母親耳朵里,恐怕會覺得很刻薄而難以接受吧。

  果真,那個女人似乎是被激怒了,抬起手來就要往張語綺身上招呼,我一急,念著自己現在是張語綺的保鏢,沒敢怠慢,長腿一跨就走了過去,想都沒想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腕:“住手!”

  我這麼一動作,她們三個人均是微微一愣怔。

  片刻之後,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正把人家一個女子細白細白的胳膊捏在自己手心里,臉上一熱,忙松開了手,輕咳了一聲:“不好意思。”

  女人皺起眉頭來看著我:“你是什麼人?!”

  不等我回答,張語綺先平靜地開了口:“我的一個保鏢罷了,新人不太懂事,冒犯黎警官了,還請您諒解。”

  女人聞聲一愣怔,轉過頭來很快地撇了我一眼,眼神迅速地就從剛剛的疑惑不解轉變成了滿滿的敵意。

  我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搞清楚狀況,只好站著尷尬地笑笑,不再多說。

  她轉過頭去,再看著張語綺的時候,目光里沾染上了幾分絲毫不加掩飾的分明嘲諷:“呵呵,果真是身份不一樣了,語綺,憑你以往的身手,一個人就能撂倒七八個這種體格的小伙子不成問題,現在有頭臉了,四肢也退化了,出門逛個街都需要有人陪同看護了,哈哈哈,還真是今非昔比。”

  話語雖然冷酷,似乎字里行間都夾雜了冰渣子,可我看的分明,她在說話的時候,眸光里卻是流淌著哀傷而溫柔的波瀾。

  張語綺聽著這樣嘲諷的話語,面色卻仍然是波瀾不驚的,甚至還回之以一個平靜高雅的微笑:“黎警官謬贊了。”

  說完,目光轉過來落到我身上:“向黎警官道歉,我們該走了。”

  我本來還沉浸在她二人的對話中疑惑著,總覺得這兩個女人應該是有些什麼聯系的,可是又完全摸不著頭緒。

  聽見她這麼一說,才將我的神志從九霄雲外拉了回來,愣愣地“哦”了一聲,對著那個女人剛開口說了個“對”字,第二個音節尚且沒說利索,她卻毫不留情地打斷了我,長腿一跨,徑直向著張語綺走了過去,額角青筋微跳,語調已經有些顫抖:“語綺,我們談談。”

  張語綺依然是一副淡淡的形容,扭頭對我吩咐了一句:“你在這里等著,不要跟過來。”

  然後迅速地轉過頭,衝著女人盈盈一笑:“既然黎警官肯賞光,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語氣雖平淡,卻極其冷漠官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女人見她同意了,也轉過身,手心輕輕地撫著現在自己身後的男孩的發頂,眸光里盡是湖光山色、一片說不盡的委婉溫柔:“正桐,你在這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男孩猶豫了一下,本來是抓著女人的裙子不肯松手,可聽見女人這麼一說,又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張語綺,瑟縮了一下,似乎在心底做著極大的掙扎。

  女人耐心地接著哄道:“正桐,你聽話,我真的很快就會回來了,就幾分鍾,好不好?”說話的時候,手一直在男孩柔軟的發頂輕輕撫摸著。

  男孩又偷偷地撇了張語綺一眼,眼神中充斥滿了慌張,又捏了捏女人的裙子,最後抬起眼睛看了看衝著自己溫柔地說話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軟聲道:“好…那你快一點。”

  “嗯,等我,你不要亂跑啊。”女人笑了一下,看向男孩的目光里是化不開的溫婉和煦。

  二人正歲月靜好的時候,張語綺卻突然轉過了身子,背對著我們幾個,冷冷地甩下一句話:“看來黎警官跟兒子還真是難舍難分,我時間寶貴,沒興趣看你們在這上演什麼母子情深的戲碼,如果黎警官執意這樣的話,我看我們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我站在原地,只能看得到她的一點側臉。

  皮膚光滑緊致,姿容翩翩,頗有幾分王者風范。

  可是這樣的張語綺,站在商場里瑩白色的燈光下,面無表情,舌燦蓮花,且每一個字都似乎故意地沾染上了惡毒的黑色汁液,聽在人耳朵里那種感覺,仿佛是在原本就已經潰爛了的傷口上面又撒下了一把細細密密的滾燙的沙子。

  聽見張語綺這麼一說,女人的臉色瞬間山崩地裂地垮下來,憤怒地瞪了張語綺一眼,顯然忍著怒火,就松開了手,把男孩留在原地。

  二人往一旁走了幾步,站在離我們幾十米的地方,似乎是在交談著些什麼,女人的神情越來越激動,到最後甚至已經加上了肢體動作,雙手抬起來要去抓張語綺的胳膊。

  可張語綺卻從頭到尾一直都神色淡淡的,在女人伸出手來要去抓她的時候也只是勉強地咧了一下身子,躲過去就罷了,並未曾還手,這一點倒是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我幫她刷了卡,掂著衣服站在店門口看她二人在說話,很識趣地沒有過去。

  突然,我眼角余光掃過了站在我旁邊的那個男孩,他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很安靜,沒說過一句話,現在也是如此,看著這個女人和張語綺在爭吵,卻也沒什麼反應,只眉頭微微皺起了一點,眼底卻幾乎沒有任何波瀾。

  似乎視线沒有焦距,雙眼無神地站著,像一座雕像一樣。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人突然間轉身走了過來,一把將男孩扯了過去,抓著男孩的手臂就怒氣衝衝地往另外一邊走過去,走之前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底燃燒著再明顯不過的怒火。

  我不知道她們究竟說了什麼,被這一眼瞪的有些莫名其妙,剛要抬腳離開,卻突然從店里的另外一個試衣間里跑出來了一個年輕男人,看起來最多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倒有點像籃球運動員,看著很陽光帥氣,,衝著女人走開的方向跑了過去,還用力地招手,跳起來大聲喊道:“老婆!你等等我!”

  說著話,抓緊了手上的袋子匆匆地跑開了。

  “老婆?”我有點奇怪,這個女人有個十幾歲的兒子,但是她的丈夫看起來也才二十多歲,繼父嗎?

  張語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過來,睫毛向下低垂了一點弧度,眸光一閃,眼神落在別處,卻衝著我淡淡地說道:“走吧。”

  我也沒敢多問,心里總覺得剛剛上演的這一出有些蹊蹺,那個女人應該不簡單。

  我們從商場里走出來之後,張語綺帶著我直接走去了一家法國餐廳。

  飯菜上來之後,她只安靜地開始用餐,也不跟我多說什麼,從剛剛從商場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成了這個樣子,整個人詭異的安靜。

  我雖然知道自己不應該多說什麼,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小聲問道:“剛剛的那個女人,是你以前認識的朋友?”

  張語綺平靜地切下一塊肥美的小牛肉放進嘴里,優雅地咀嚼著:“不該打聽的不要打聽,別再惹到不相干的人,省的來回糾纏不清。”

  她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卻反而將了我一軍,讓我一時間有些愣怔,任憑她教訓我,語氣就像是長輩教訓小孩一樣。

  不過說起來,這事的確是我不對在先,我自知理虧,於是十分不好意思地輕輕咳了一聲,支支吾吾地說:“知道了。”

  張語綺把牛排切成小塊,眉眼不曾抬起,卻突然開了口:“剛剛的女人叫黎綺雯,她帶著的那個孩子是她兒子,叫黃正桐。”

  她這麼突然地交代了清楚,叫我反而有點不適應,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道:“你們…以前認識?”

  張語綺聞聲,手上的動作短暫地頓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霜,眼波微微瀲灩了一下,回答道:“一個故人而已,早就沒什麼交情了。”

  張語綺口中說的故人,剛剛聽到她喊那個女人做黎警官,難道張語綺以前是她的线人嗎?還是同事?

  我想到剛剛叫黎綺雯的女人那麼激動憤怒的樣子,心里敞亮地知道,這二人的關系絕對不可能只是像她現在輕描淡寫說的話一樣簡單。

  可她既然這麼說了,就說明她並不想跟我說真話,我也就不好再追問下去了,只好安靜地低下頭吃飯。

  剛吃了沒兩口,我就感覺口袋里的手機開始振動,我趕快放下叉子把手機掏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著姑媽的來電信息,心中一喜,趕快接通了:“喂?姑媽。”

  在一個壓抑的環境中度過了整整一天一夜,我心情很糟糕,現在看到了姑媽的電話,感覺整個世界一下子都變得明亮了許多,也再無暇顧及對面的張語綺在做什麼。

  如果我當時能不那麼高興,能稍微的用眼角余光在張語綺身上掃一下,我就能夠看到了,她聽見我叫“姑媽”的時候,眼底一閃而過的、深沉濃厚的落寞,十根指甲用力地扎進掌心,留下一片通紅,骨節卻分明發白。

  但是我沒有。

  我只聽見電話那頭的姑媽溫柔的聲音:“凌凌啊,早上我太忙了,就沒有接電話,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事啊?”

  這輕軟溫和的聲音宛如一縷暖暖的小風,將我一身的疲憊和壓力都掃走了大半。

  我提起個笑臉回答道:“我沒事,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報備一下。你說你早上就在忙,是不是公司又讓你通宵加班了?”

  姑媽輕輕地嘆息了一口氣:“哎,是啊,最近工作太多。凌凌,別說我了,我這邊沒事的,最多就是辛苦一點,你去給那個張小姐做保鏢,這兩天過的怎麼樣啊?她有沒有刁難你?”

  我“嗯嗯”地應著聲,同時偷偷地抬起眼皮撇了張語綺一眼,當著人家的面說壞話應該不太好吧…

  這麼想著,我有些心虛,不自在地故作含糊,回答道:“哦,我沒事,這邊都挺好的。”

  “嗯,那就好,那你晚上休息住哪里啊?吃飯怎麼辦,是自己解決還是怎麼樣?”

  她的聲音轉化成無形的電波,隔著空氣和話筒像一陣溫暖的水流一樣流進我的耳朵里,於是整個人都變得舒爽了一大截,會心一笑:“放心吧,都挺好的,還給我安排了房間,衣食住行都特別好,真的,姑媽,你別擔心我了。”

  姑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嗔怪道:“我怎麼能不擔心呢?總之,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在伺候這些人的時候一定要小心點,別給自己惹了不痛快,聽到了沒有?”

  我乖順地點著頭:“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了,好啦,你放心吧啊,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別老是加班,身體要緊。”

  之後又寒暄了幾句,姑媽那邊似乎來了什麼人,我們就匆匆地說了聲再見,就把電話掛掉了。

  跟姑媽說了一會話以後,我感覺到心情瞬間就好了很多,哼著小曲兒把手機又重新塞進了口袋里,低下頭開始吃飯,食欲大開。

  張語綺看著面前低著頭歡天喜地地吃飯的年輕男孩,想到那天在醫院見到陳嘉倩之後二人的交談,剛剛又聽到了這男孩子溫順乖巧的聲音,心底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酸澀的波浪,順著經脈和血管往四肢百骸流過去。

  她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控制著聲音不那麼顫抖,先是輕咳了一聲,才淡淡地開口問道:“你家里人?”

  我正往嘴里塞菜,聽見她這麼一問,一時間有些愣怔,傻乎乎地點了點頭,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嗯,我姑媽。”

  張語綺又問:“你家里還有什麼別的人嗎?”

  她這一句話落了地,叫我心里生出幾分懷疑來,從她知道我要開始當她的保鏢那一刻起,憑借著她的身份和權力,她想知道什麼關於我的個人信息,應該一早就調查清楚了才對,怎麼會現在來問我?

  雖然心里是這麼懷疑著的,可我轉念一想,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就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只有我和姑媽兩個人。”

  張語綺不動聲色地將一只手收了回去,在桌子下面輕輕抓住了裙子,十根指甲將那柔軟光滑的布料抓得皺了起來:“你父母呢?”

  我頓了頓,把一塊肉塞進嘴里,很冷靜地回答說:“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家里也沒有別的人,一直是姑媽撫養我長大的。”

  這幾句話說出來之後,我自己都很驚訝於這種淡定和冷靜,雖然這件事情一直以來都是我埋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塊傷疤,可畢竟當時我尚且還在襁褓之中,對我的父母也沒有什麼印象,全憑姑媽一張嘴跟我描述他們,所以說實話,這點傷痛和難過已經在時間的錘煉和滌蕩中漸漸平息了。

  張語綺聽著面前的少年用這樣冷靜淡然、完全不像往常的語氣講述出這件事情,心口猛地一陣鈍痛,臉色白了白,強作鎮定地回答道:“是嗎,那你姑媽帶著你,應該很不容易吧,她後來的家庭對你也沒有意見嗎?”

  聽見她這幾句話,我覺得今日的張語綺很是奇怪,完全不像她平時那個冷冷清清的如同冰山一樣的形容,突然之間就變得這麼平易近人了,叫我反倒有些不適應。

  我頓了一下,偏偏有些猶豫之後,還是回答了:“姑媽在我小時候離婚了,一直是一個人過的,也沒有男朋友。”

  聲音落地,張語綺低垂著頭,感覺似乎有一個錘子在她心髒上落下了重重一擊,讓她一時間喘不上氣來。

  她沒有抬頭去看面前朝氣蓬勃的男孩,因為心虛,因為沒有勇氣。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條從水中被波濤席卷上岸的魚,被烈日和高溫剝奪走了全身的力氣,連張開嘴巴都變得無比困難,喉嚨似乎被塞進去了一團棉花,上不去也下不來,硌的她難受,卻無從下手。

  張語綺強作鎮定,拈起紅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晶瑩透亮的瞳仁,紅唇有些無力地彎起,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是嗎,那還真是不容易。”

  我見她今天這麼溫柔和煦、平易近人的一副模樣,只當她是心情好,於是也不由自主地把一直提心吊膽的防備心給放了下來,臉上扯出個不好意思地笑容:“是啊,不過我現在也畢業有工作了,以後就能好好地孝順姑媽了。”

  說話的時候,我不自覺的就帶了些驕傲和神氣。

  從小到大,我沒有父母親人,姑媽就是我心目中最後的堡壘,是我最最堅實的後盾。

  張語綺又輕輕問道:“聽你剛剛打電話,她似乎很忙?是在哪里工作的?”

  聽她這麼一說,我不由自主地又緊張了起來,生怕她會找姑媽麻煩,腦子轉的飛快,最終有些不自然地支支吾吾道:“哦…她就…在公司上班,具體做什麼的我也不太清楚,沒過問過。”

  張語綺看著少年閃閃爍爍的神色,敏銳地覺察到他這是在撒謊,努力地維護著電話那頭的陳嘉倩,心髒一凜,仿佛有個地方破了個小洞,正汩汩地向外冒著溫暖卻酸澀的液體。

  她努力地將這股心慌壓制了下去,十分勉強地提起個平淡的臉色來:“你姑媽…應該長的很好看吧,都說侄兒像姑姑,我瞧著你這眉清目秀的,想必她應該也是個美人了。”

  聽見她說出這些話,我真要以為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

  一向冷漠無情的冰山美人、黑道女王,今日卻突然轉變了風格,成了個溫婉和煦的鄰家姐姐,這天壤之別叫我是在難以適應,不過卻也莫名地有些親切,於是順著她的意思說了下去:“嗯,我長的確實是像我姑媽多一點,聽姑媽說也像我爸爸,跟媽媽倒不是很相似,可惜家里已經沒有他們二人的照片了,所以我也不得而知,這些都是聽姑媽跟我說的。不過我姑媽可長的比我好看多了,那可是個天生的美人坯子,嘿嘿。”

  張語綺放下杯子,看著面前臉色很歡喜的少年,心頭又被揪了一下,別過眼去,輕輕點了點頭算作回應,就不再說話了。

  我還興致勃勃地想再多說些什麼的時候,張語綺卻突然放下了高腳杯,聲音再次冷下來:“走了。”

  我愣了一下,捉摸不透面前這個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怎麼突然間就又轉變了個性情。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趕快風卷殘雲地把剩下的東西吃了個干淨,腮幫子鼓著跟著她走了出去。

  之後,我看時間還早,問張語綺要不要再去逛一會,她卻推脫說還有事情,我們就驅車又回了別墅,期間,張語綺打電話讓人送份文件過來,等我們的車在別墅門口停下來的時候,門口已經站了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畢恭畢敬地把一個棕色的牛皮紙袋遞給了張語綺。

  張語綺臉色一直很不好,眼神黯淡無光,且眉頭一直皺著,接過文件袋之後,直接走了進去,只冷冷地甩下來一句話給我:“回你房間吧,這不用你了。”

  之後,就風一般的快速走進了一個房間,把門用力關上了。

  我有些微微的愣怔,把她早上買的一點東西輕輕放在了沙發上,就回了自己房間,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今天在商場里遇見的那個女人,還有那個男孩,以及他們跟張語綺之間的對話,都頗有幾分蹊蹺,不知怎麼的,我心底莫名地有些懷疑,總覺得這些細節都是一顆顆圓潤的珠子,中間暗藏了一條线,只要順著這條线摸索下去,就能將整件事情給串成一個整體來。

  書房里面。

  郭深原本躺坐在皮椅上,感覺頭有點疼,正閉目養神,突然聽見了門“啪嗒”響了一聲,立即敏銳地張開了眼睛。

  只見張語綺大步流星地扭著腰肢走過去,邊走邊把文件袋給打開了,從里面抽出幾張紙來,放在郭深面前,面色沉重:“深哥,你看看這個。”

  郭深見張語綺也沒來得及打招呼,不禁也正經起來,畢竟這樣的情況實在是少有,於是也沉下聲音來:“怎麼了。”

  說著,皺起眉頭從皮椅上坐了起來,伸手去抓起那幾張紙來回翻了翻,臉上的陰雲越來越重。

  張語綺拉了張椅子在郭深身邊坐下,語氣凝重道:“這才不過幾天工夫,董事會就聯名上書,出了這麼多份文件。西郊的那處林場和地產,還有三環的那處樓層,都已經被董事會聯名通過,從我的名下轉移到了家族里的某個人名下,並且還沒人通知過我們。”

  郭深眉宇之間皺的更深了些,手上一用力,把手指捏著的那一點白紙給捏的也皺了起來,看到最後的時候,干脆把那幾張紙使勁往桌上一摔。

  白色的紙片霎時間飛散開來,如同大塊大塊的雪花一樣慢慢落地。

  郭深額角青筋跳的歡快,臉色黑的像鍋底一樣,臉上的肌肉緊緊繃著,半晌,才從牙縫里恨恨地擠出來幾個字:“這群老東西,還真是坐不住了!”

  他郭深在這一行這麼多年,沒想到這次還真的要因為一個槍擊案在小小的陰溝里翻船了。

  想到槍擊案,郭深眸底閃爍過一陣光芒,轉過頭問道:“對了,成子呢?!”

  張語綺閉了一下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十分不願意提起這個人,咬了咬牙,甚是無奈地回答道:“我派人去找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興許是跑去國外了。”

  郭深唾了一口,一時間急火攻心,抬起腳用力地往桌子一角踢過去,堅硬的皮鞋頭把柔軟的楠木材料踢的往里面塌陷了一個坑。

  “這狗東西!等我抓到他了,一定要他好看!媽的,敢在我頭上動土!”

  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一根雪茄點上放到了雙唇之間,深呼吸了一口氣,整張臉都籠罩在了青白色的煙霧中,看不清楚了臉上表情的晦明變化。

  張語綺眸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手上翻著剩下的那幾張紙,紅唇輕啟:“深哥,現在不是追究他的時候,目前我們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自己人身上。”

  自己人…嗎?

  郭深沒有說話,仰過頭去又往外吐了一口濃稠的煙霧,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自從他力排眾議,憑借著一己之力做到這個位子上的那一天開始,周圍虎視眈眈的人從來就沒有少過,並且在這些人之中,有極大一部分還都是出自自己的家族。

  這些人,從來都沒有給過他家人之間應該相互給予的關愛和溫暖,反而將他視為仇敵,步步緊逼,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底线上試探。

  而借著這一次的低潮,他總算是看明白了,以往的自己還是太過心軟,才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

  他的東西,憑什麼要攥在別人的手里?!

  思及此,郭深把雪茄從嘴上拿下來,用力在煙灰缸里按滅,有幾顆細小的火星飛出來了一點,很快地消失在了空氣中。

  張語綺看著這樣的郭深,仿佛看見了一頭原來一直在沉睡的雄獅微微張開了一點眯著的眼睛,那股灼熱的盛氣凌人的感覺讓她心頭一動。

  看來,郭深應該是已經有了什麼想法了。

  自從槍擊案之後,她就一直在派人去追查這件事情,她總覺得,不可能只是兩個內奸作怪這麼簡單,在這個小小的開端背後,極有可能隱藏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黑暗王國。

  她自以為這樣的調查已經足夠私密,沒想到竟然還是被那些老東西給發現了,還趕在她之前就悄無聲息地截了她的胡,不簡單。

  張語綺越來越覺得,這事情不簡單。

  她想要徹查這件事情,任任何一個外人看來,都是想要為郭深報仇雪恨,是為了守住他們整個家族在這一行的地位,可為什麼這群老東西反而要反過來聯手對付她?

  這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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