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卷 第3章
那一天發生的事,從此改變了薛夏的一生。
她從血泊中帶回少年。
過去,總能聽到修車師傅喊對方“阿年”,後來薛夏才知道,原來少年的全名叫“魏遲年”。
魏遲年和母親兩人住在街尾的磚瓦房里,薛夏幾乎天天都會見到少年,卻從來沒有見過他的母親。
後來有一回替外婆到藥房跑腿,她無意間聽到有人在討論。
“可惜了那樣一個美人胚子,所嫁非人呐。”
“唉,門不當戶不對,當年魏家落敗,對方執意要娶,我以為那是真心實意,誰想到這才沒幾年,就自個兒帶著孩子灰溜溜地跑回來了。”
“要我說,無論如何也不能便宜了外頭的女人,大把大把家產,忍一忍將來不還是自己孩子的?結果這倒好,淨身出戶,講好聽點是有骨氣,可你看看那孩子,年紀輕輕書也沒念了,就為攥那點生活費和看病錢給人當黑手,我看著可真心疼。”
“心疼?你算了吧,上回你老公說要幫人家修漏水的茅房,結果是被誰勸住了?”
“……我那不是擔心嘛,我老公以前在魏家的餐館當跑堂的時候就對那小姐言聽計從,雖說現在人老孩子也大了,可男人那點心思,唉。”
後來兩人話題一轉,聊到家長里短去了。
薛夏也沒有繼續聽下去,從架上拿起外婆要的藥膏就到櫃台結賬去了。
其實,魏遲年的母親在望海鎮,就和薛夏的母親在小漁村般,是時常被拿來說嘴的對象。
流言蜚語就是如此,總有形形色色的說法,然而薛夏直覺,方才那兩名婦人說的,或許有夸大的部分,卻是十分接近實情的。
至於個中曲折,她不是當事人也與當事人毫無關系,自然分辨不出哪里是真哪里是假,索性就當聽個故事,過耳即忘。
那時候的薛夏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後來和魏遲年的牽扯會如此深。
說來也巧,把少年帶回家那天,家里正好只有自己在。
周末時,有個自稱外公侄子的中年男子過來,說想接二老到市里與老父相聚。
也是到那時薛夏才知道,原來外公還有個親弟弟,只是早年從軍後便和家里斷了聯系,下落不明,外公也曾盼過與親人團圓的一天,然而等著等著,卻想恐怕到自己入土那日也等不到了。
甚至連弟弟究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沒想到,驚喜來得如此突然。
薛夏擔心老人家被騙了,然而對方顯然有備而來,不只准備了工作證,房產證,最後甚至還讓外公與弟弟通了電話,也打消他們心中最後一點疑慮。
本來她也應該跟著去的,可剛好學校那兩天補課。
不過,薛夏每天晚上都有和外公聯絡,得知對方不是騙子,真的是她叔公後,薛夏心下松了口氣的同時,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同時,她心里隱隱燃起一絲希望。
或許有生之年,自己也有和母親相見的一天。
到那一天……
魏遲年血流得多,但幸好,傷勢看著並不嚴重。
由於對方意識不清,不明前因後果的薛夏也不敢隨便找人過來幫忙,只能用自己學得不錯的保健課知識替他進行完簡單的傷口處理和包扎後又接著跑了趟藥房,問清楚該如何避免傷口發炎,並買了不少東西回家。
薛夏就守在魏遲年身邊。
半夜,少年突然發起了高燒。
對方那雙總是冷冷地盯著自己的眸子緊緊閉著,鋒利的劍眉用力皺起,嘴里不時發出囈語。
他的臉色慘白,身軀如同豹子一般弓起,隨著魏遲年無意識地出力,白色的繃帶上隱隱可見血絲滲出來的痕跡,讓薛夏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她怕自己延誤對方治療的時間,打定主意,若到天亮時少年還不能退燒,便要將人往醫院送。
幸好,折騰了幾小時,到後半夜時,魏遲年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
薛夏不敢掉以輕心,又實在是累極了,昏昏沉沉間趴在床沿就睡了過去。
當她再次清醒,是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
薛夏迷迷糊糊,下意識就揚手拍掉。
接著,她聽見一聲悶哼,恰如暮鼓晨鍾,將她從混沌之中拉回了現實。
意識到什麼的薛夏猛地抬眸,不期然與魏遲年的目光對上。
如果心動能被清楚定義,那薛夏想,肯定是在這一刹那。
她第一次見到魏遲年眉目含笑的樣子,像扶去塵埃後的玉玦,瑩瑩潤潤,光澤耀眼,讓她想到自己不久前才讀到的詩經篇章,上面有這樣一句話。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原來這世界上真有這樣一個人,他不用穿著干淨華美的服飾,不用捧著昂貴奢侈的珠寶,哪怕他衣衫襤褸地身處汙泥之中,依然能讓你移不開視线。
怦然心動,一眼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