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上校確實已經發現了,至少感覺到了智囊和程子介之間的關系。
但他並沒有深究,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道,放任了智囊的一些行為。
他的這種做法,如今真的給他的部隊保留了希望。
程子介有些感慨,轉向那些女子,微笑道:“好了,各位姐妹,你們現在安全了。我回頭就聯系你們大姐,和我的部隊。”他看著舒雲,歉疚地說道:“叫老駱他們過來。你們現在可以自由活動,也可以在這里休息。稍安勿躁啊。”
感謝聲此起彼伏。
舒雲輕輕嘆了口氣,仰起臉看向星空。
不少人相擁而泣,陸陸續續地互相攙扶著回營房內。
程子介卻還不能放松,而是轉向表情顯得比這些女子還輕松的劉上校,遲疑片刻,忍住疑惑問道:“還有別的人呢?你們抓的野戰軍的人,我們雙河也有平民被你抓了吧?還有其他地方的。總共有多少人?”
邱中校沒敢再搶著出聲,而是縮起身形,偷偷看著劉上校。
劉上校顯然明白程子介最關注什麼問題,早已有所准備,回答道:“一共有三百來人。其中兩百人在雙河。這里只有一百出頭。將軍請。”說完便轉身走向基地的另一個方向。
程子介心中默算,俘虜的數量對得上。
之前駱中校指揮的部隊有兩百人和這些女子一起被包圍,在駱中校的命令下成建制地投降了。
這是規模最大的一部分。
其他零零散散被抓的幾十人,再加上雙河各哨點被突襲時被俘的,以及掩護大部隊撤退時堅持戰斗到最後投降的,應該只有這麼多。
至少沒有被成規模的殺害。
程子介松了口氣,轉向營房外還沒有回去,而是熱切而期待地看著自己那些女子,微笑著揮了揮手:“不要走太遠。很快你們大姐她們可能就會來找你們。”說完便跟上劉上校。
何安靜看了看那些姐妹,略一遲疑之後,也跟了上來。
最後則是噤若寒蟬,看起來非常想逃走的邱中校。
除了身後營房內恣意的哭聲和笑聲,甚至歌聲,伴隨著一行人的就只有他們自己的腳步聲。
走了片刻之後,程子介注視著劉上校圓圓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問道:“我還是沒想明白。你剛才找我的時候,為什麼不用她們做籌碼。你知道我肯定沒辦法拒絕。”
劉上校頭也沒回:“我第一個念頭想的就是這個,在出發去找你的時候,我還覺得有這個籌碼在手,說什麼也能逼得你來救我們。但是,我在去找你的直升飛機上想明白了。如果我那樣和你談,你雖然只能被迫答應,但是思考的重點和行動的目標,就肯定不會是怎麼救我的人,而是怎麼從我手里救她們——至於喪屍,將軍當然有能力,能讓她們不受波及。坐視我這些人的死活都是好的,只怕將軍還會想怎麼配合喪屍來解決她們的問題。——這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希望的,是將軍你,能真正地,認真考慮,怎麼救我的人。要做到這一點,別說拿她們做籌碼和你談,就連她們在這里的存在,都只會干擾將軍的思考和行動。”
程子介頗為吃驚。
就連他自己,也還沒來得及想這些問題。
但劉上校的分析非常准確,程子介知道自己肯定會這麼做的。
沉默片刻之後,程子介再次問道:“你竟然能想到這一點。”
劉上校的腳步略一停頓,接著繼續向前滾去:“昨晚上我打個盹的功夫,天興就沒了。”他的語氣有些飄渺虛幻:“老袁,還有蔣參謀,那些人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比我聰明得多,比我還不擇手段。但是他們苦心經營這麼久,不過一兩個小時的功夫,就灰飛煙滅。”他終於第一次轉身,面對程子介,仰著臉看向程子介的眼睛:“不由得我不想。將軍,喪屍攻擊天興這事應該不至於是你策劃的。但肯定也跟你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對吧。不然為什麼只有老袁他們死的死逃的逃,蔣參謀和丁小姐她們卻安然無恙。而且現在丁小姐還能聯合喪屍一起控制了天興。要說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是不信的。”
程子介嘆了口氣:“蔣參謀也死了。”
劉上校一愣,接著便轉身繼續向前走:“所以我想來想去,只能想辦法讓你真心來救我的人,才有指望。情況都這麼危急了,我不會蠢到還想著對你搞下三濫的,沒用的招數。”
程子介繼續跟上,笑道:“我可以放了我的人以後,拍屁股就走。”
劉上校也笑了起來:“不會,不然你下午吃飯的時候也不會考慮給我們想辦法。雖然有賭的成分,但是別的路連賭的機會都沒有。比如拿女人要挾你,怕是只會給我自己墳頭添把土。”
程子介承認劉上校賭對了。
無論是這幾千人的價值,還是他自己的道德,乃至更深層次的原因:——比如不能認可喪屍把人類分化成不同群體加以消滅這種行為出現開端……這些因素都不允許他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坐視雲慶部隊的滅亡。
但是劉上校對自己的了解顯然已經有些超出想象。
程子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既然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就不怕喪屍要報仇這件事是我打出的幌子?”
劉上校聞言,反而大笑起來:“那不是更好嗎?哈哈哈。”
這個反應讓程子介不由得一愣。
劉上校則收斂笑容:“我當然想過這種可能性。但不管陰謀陽謀,哪怕有百分之一是真的,我也只能這麼應對。更何況這麼多喪屍,千里迢迢的跑到這里來,總不會是來旅游的。哪怕不是報仇,我的隊伍首當其衝,又無處可去,總是非常危險。而且——恕我冒犯,這不像是將軍你能想出來的手段。”
程子介只能哈哈了事。
無論如何,這個胖子都有其過人之處。
雖然他可能缺乏長遠眼光,也沒有什麼大局觀,總是反復橫跳搞事不斷,但總能在最危險最復雜的情況下找到當前最有利的做法。
直到這一次,他仍然找出了連程子介自己都沒預料的最佳選項。
想到這里,程子介心情突然有些復雜,沉聲道:“你要知道,我還是會送你上軍事法庭。”
劉上校的語氣卻仍然輕松:“從我拉起這支隊伍開始,就很多次想過我會怎麼死。被喪屍咬死,被人打死,被手下捅刀子,打黑槍,餓死,毒死……和你打交道以後,還想過你會突然冒出來,給我脖子上來一刀。或者突然中了一支不知道哪里飛來的箭,拼命看也只能看到你的影子。就是沒想過上軍事法庭,然後槍斃。不過這個死法比起前面那些,其實還蠻不錯的。”
這種態度讓程子介莫名地有些惱火,諷刺道:“但是你那些手下怕是不一定知道這些。”
劉上校轉頭看了已經盡量縮進夜色中的邱中校一眼,腳步不停:“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沒辦法,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程子介很想出言批駁他也敢說良心二字,話到嘴邊卻不知怎麼出口。
雖然這胖子和自己的道德規則不同,而且也和正常的普遍的道德規則不同,但他卻始終如一地遵守並履行他那種歪曲的道德規則。
除非能徹底否決掉他的道德規則,否則無論怎麼批評他,都只會不痛不癢。
這種事當然不是程子介的邏輯和口才能做到的,至少不可能一兩句話就做到。
而此刻劉上校已經在一棟倉庫前停下了腳步:“將軍,一百來人都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