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山間只剩呼嘯的風聲。
越來越明亮的天幕上，又一顆晨星悄然隱去。
晨曦的微光中，程子介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陣地上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黑洞洞的隧道出口，緊張地祈禱著不要發生意外。
比這漫長的一夜還要漫長的一分鍾之後，隧道口中突然搖搖晃晃地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
微弱的晨曦灑在它身上，程子介老遠就能看到它半腐爛的身軀。
接著，就像捅翻的蟻巢一般，隧道中的喪屍一涌而出，朝著陣地蜂擁而來。
“開火！”幾乎是包少尉下達命令的同時，陣地上的各種武器一起咆哮了起來。
雨點般的槍聲和炮聲，怒濤小隊發射的火箭彈的尖嘯聲，山那邊沉悶的爆炸聲，以及通訊頻道中充斥著的呼叫聲，在一瞬間籠罩了這片荒涼的山巒。
喪屍們一離開狹小的隧道口，就被各種火力完全覆蓋起來。
一陣陣明亮的火光揚起殘肢斷臂，即使是抗打擊型的喪屍也無法對抗這樣的重火力。
一門高炮專門被安排發射小口徑穿甲彈，沒有任何生物能在這種被設計用來對抗裝甲目標的炮彈射擊下保持身體的完整。
程子介完全沒有任何出手的機會，只需要靜靜地看著。
這一場血海和火海的對決中，火海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東方的第一片霞光將隧道所在的山頂染得五光十色的時候，槍炮聲終於平息了。
遠遠地從陣地上看過去，隧道口外的一段公路，以及公路兩側的草坡已經完全被覆蓋上了一層暗黑色的血肉，幾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體。
粘稠的汙血和肉漿在隧道口外堆積的至少可以沒過人的腳踝，正在向著陣地的方向緩緩流過來。
清爽的晨風送來一陣腥得令人作嘔的腐臭，接著，隧道內就傳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
隆隆聲越來越近，終於，一輛車身上汙血斑斑的坦克出現在隧道口外。
坦克炮塔上的艙門打開，一名軍官正在對陣地拼命揮舞著手臂。
於是，陣地上終於爆發出了一陣響徹天際的歡呼，不少士兵瘋狂地將手中的武器高高地拋了起來。
程子介靜靜地看著坦克駛近陣地，腦子不由得一陣暈眩：這一夜的苦戰沒有白費，被困的人成功獲救。
而孫志高乘坐的那架運輸直升機也再次飛越山頂，回到陣地上空，緩緩降落。
他身邊的士兵們突然一擁而上，將他不由分說地高舉了起來，然後拋向空中五光十色的雲霞。
程子介也不抗拒，微笑著享受起這份應得的驕傲。
片刻之後，坦克已經碾過隧道口外的血河，在陣地邊緣停了下來。
那名軍官跳下炮塔，大步走向陣地。
狂喜的士兵們這才放下程子介，讓他和包少尉一起迎上前去。
“方上尉！”包少尉滿臉笑意，首先敬了個軍禮。
方上尉一邊回禮，一邊大聲道：“包子！你真行！以後我再不叫你菜包子了！”
包少尉哈哈大笑了起來：“至少是個叉燒包了。”
方上尉一邊笑，一邊走向程子介。
面對程子介伸出的手，呆了呆，才想起程子介並沒有接受軍銜。
於是沒有敬軍禮，只是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程子介的手掌：“多謝。”
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兩個字足夠了。
其他的任何話語都是多余的。
程子介微笑著：“其他人呢？”
“顧上尉帶著他們向南離開隧道，准備撤退了。”方上尉大聲答復道：“長官，我來聯絡你們，一起撤退吧。”
“好。這些事情，你和包少尉商量吧。”程子介笑道：“我和嚴少將說一聲。”
“是，長官。”方上尉大聲答應著，退開一步。
於是程子介接通了嚴少將：“將軍，成功了。被困的隊伍已經離開隧道了。”
嚴少將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不再掩飾自己突然放松下來的疲憊，只是輕輕地回答道：“好。”
程子介繼續笑道：“將軍，撤退方面的指揮，我就不懂了。”
嚴少將微笑道：“我知道。你休息吧。”說著開始對各部隊下達起命令來。
很快，天空中的各類戰機就開始爬升，編成整齊的隊伍，再來到陣地上空，盤旋一圈，向著這支英勇的部隊表達了敬意，然後乘著霞光，陸續返航了。
接著，嚴少將下令各部隊拋棄無法攜帶的重型裝備，穿過隧道，在南端出口外集結完畢後輕裝撤退。
畢竟這個世界中，人比武器重要得多。
絕大部分的武器都沒有足夠的人手操縱，帶回去也是一堆廢鐵。
至於三架運輸直升機，嚴少將調配它們去南端，將部分平民和狀況不佳的士兵先送回基地。
經歷了連續二十小時的苦戰和圍困，特別是在隧道中漫長的十幾個小時之後，有些士兵已經脫水了。
而平民中的婦女和兒童更是難以支持。
程子介一直在笑容滿面地聽著，注視著士兵們忙碌地做著撤離的准備。
三架運輸直升機正要起飛時，孫志高突然找到了他，低聲道：“程老大。”
“孫大哥。”程子介笑道：“這次要不是你，這些人可救不出來。你們也辛苦了，一會一起撤回去休整一段時間吧？”
孫志高微笑著搖起頭來：“程老大，我們不回去了。我想借架直升機用用。幫我和嚴將軍說一聲吧。”
“啊？”程子介吃了一驚：“不回去？你們這是要去哪？”驚訝的目光掃過孫志高和他身後已經整理好音響器材，做好了出發准備的偵察隊成員們，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開心的笑容，以及一種一往無前的勇氣。
孫志高轉過頭看著第一架運輸直升機已經起飛，趕緊道：“先留下一架，我再跟你詳細說。”
程子介趕緊呼叫了嚴少將：“將軍，我們這兒需要一架直升機。”
嚴少將馬上命令一架直升機停止起飛，然後也像程子介一樣驚訝地問道：“程先生！你要直接從那兒回去？那可不行，這次你一定要來我們軍部，我要當面好好感謝你。”
程子介自然不能現在就走。
他也需要去一次海源軍部，和嚴少將見面，然後正式要求軍隊不再強征自己在雙河的姐妹們。
趕緊笑道：“不是我，是孫先生要。”說完轉向孫志高：“孫大哥，你要直升機去哪？”
孫志高湊到通話器邊，對著話筒大聲解釋了起來：“程老大，嚴將軍。我們現在都知道陽門市區中心有一頭喪屍，有智慧，會指揮其他的喪屍。這次你們的隊伍被困就是它干的。”
“對。”嚴少將言簡意賅地答應道。
“我們早就知道這件事。”孫志高繼續道：“一直想進入陽門市區中心，找到那家伙。但是陽門市區之前一直喪屍密集，分布的很有規律，我們在地面上行動的話，完全找不到進入市區中心的途徑，只能一直在外圍活動。今天有機會了。這一晚上我估計了一下，陽門的喪屍怕死了有個三四成的樣子吧，而且它們來回調動，分布肯定會露出縫隙。如果有直升機，我們就能找到路進去了。”
程子介和嚴少將都是驚訝不已。
嚴少將飛快地問道：“孫先生，你現在就要去陽門？休整一下，多帶些設備武器再去如何？我調一只精銳小隊保護你們。”
孫志高呵呵一笑：“多謝將軍，不必了。我們要武器的作用不大，你也看到了，你們這些帶著坦克大炮的部隊被喪屍發現了也頂不住。我們有對付那些家伙的經驗，不會被發現，帶其他人反而容易暴露。而且，我們也不能等。那家伙不會給我們太長時間的，它會很快地指揮其他喪屍填補缺口。”
這下，程子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嚴少將也沉默了片刻，才朗聲道：“孫先生，你和程先生都是真正的英雄。這次本想當面感謝你們，但既然你這麼分析，覺得現在是最好的時機，那麼，”嚴少將頓了頓：“除了直升機，你們還需要些什麼？”
孫志高想了想，笑道：“給我們全換上無聲衝鋒槍吧。你們這兒正好有。別的就沒必要了。”
嚴少將馬上道：“好。程先生，麻煩你跟小包說一聲，讓他把偵察班的無聲衝鋒槍換給孫先生，回基地了我再給他們配新的。”
程子介馬上喊來了包少尉，向他講解了嚴少將的命令。
包少尉卻少見的遲疑了一下，然後回頭去召集偵察班的成員。
這時，嚴少將和孫志高的通話還在繼續：“……再給你們一套衛星電話。遇到了困難，可以隨時呼叫我們的空中支援。要是遇到了危險，我們也會馬上派出直升機接你們撤離。”
孫志高對這個倒是非常滿意，笑道：“那就多謝嚴少將了。有這些就足夠了。”
嚴少將笑道：“好。等你們研究出了成果，或者國家恢復了穩定，不需要你們再冒險的時候，我一定要見見你，請你吃頓飯。”
“哈哈，好。”孫志高開懷大笑起來。
這時，包少尉已經將偵察班的士兵們全部召集到了附近。
大家聽說孫志高要征用自己的武器，絕大部分人都非常主動地交出了自己的槍和彈夾。
只有女兵崔哥，獨自站在隊伍最後，緊緊地抱著自己的槍，像是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一邊美麗的臉龐還帶著斑斑點點的汙血，那雙動人的眸子卻閃耀著程子介從未見過的堅決：“對不起，這把槍我不能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