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十六這麼說了,程子介自然也只能同意。
更何況,他也很希望能直接和喪屍交流。
和以前一見到喪屍就意味著你死我活不同,有了交流的能力,就意味著多了一種選擇。
至少,跟膽小哈雷這樣的喪屍進行交流是比戰斗好得多的。
於是,程子介感激地回答道:“好。你開始吧。多謝你,十六。”
“嗯。”十六簡單地回答一聲,就指揮著自己恢復了一些規模的個體群,開始向程子介的頸部移動:“今夜我首先為你改造聲帶。讓你可以直接發出次聲波聯系我的同類,就像荒蕪那樣。”
“好。”程子介關注著那些十六的個體有條不紊的行動,遲疑片刻後,終於道:“十六,對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事?”十六停止了動作,問道。
“就是……關於你為什麼突然共享不了我的感官和意識,以及荒蕪為什麼侵入不了我的腦部的原因。我腦細胞外的那道屏障是這樣的……”程子介帶著歉意,將事情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十六,最後道歉道:“對不起。”
十六像是靜止了一般,良久沒有做出反應。
程子介暗暗有些擔心起來,正想詢問的時候,它終於控制著自己的個體群,繼續開始了改造工作。
同時平靜地回答道:“替我感謝那個人類。她是你的媽媽?我們是單性復制,沒有你們人類那麼復雜的繁殖方式,請原諒我不能理解你們的關系,和對這種關系的感覺。但是,這次如果不是她提前的准備,我和你已經都被荒蕪消滅了。至少從結果來看,我和你都沒有任何指責她的資格。只能感謝她所做的一切。”
“對……謝謝你,十六,你不生氣嗎?被隱瞞了這麼久。”十六越平靜,程子介就覺得越歉疚。
“很生氣。但能理解。因為你也不知道實情,而那個人類是為了幫助你。”十六的情緒顯得非常輕松:“至少,現在知道了我現在這個狀態的原因,應該有具體的方向去尋找解決之道了。”
“解決之道可能在青陰,研制出這種神經阻斷劑的地方。十六,我現在還有些重要的事務,處理完之後,我們一起去青陰,尋找恢復你狀態的方法吧。”程子介毫不猶豫地表示道。
“好。”十六也不客氣,它一直非常泰然。
程子介心中多少好受了些,但也不知道繼續說什麼好。
意識注視著十六的個體進入了自己的聲帶和附屬肌肉系統,開始改變它們的結構。
而十六沉默片刻之後,突然道:“我很好奇。”
“嗯?”程子介驚訝地問道:“什麼?”
“你們人類個體之間的關系。我真的很好奇,很有興趣。一個人類,可以為另一個人類做那麼多,甚至比本人做的更好。那種互相關心,互相信任,重視對方超過自身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呢?我以後遇到的智慧同類,會和我產生這樣的關系嗎?”十六帶著向往,慢慢地表達了對人類復雜情感的羨慕。
程子介也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於是,十六也不再發來任何信息,專心開始了改造工作。
第二天也是平靜如常。
程子介醒來後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但十六表示聲帶系統已經改造完畢,程子介現在可以發出次聲波了。
程子介對它表示了感激,然後,又享受了一天平靜的安寧。
這一天並沒有其他事務,所以,程子介就將精力完全放在了布置會場上。
在他的親自監督下,整棟辦公樓都被仔細檢查了一遍。
和會談無關的人員,包括醫務室中的醫護人員和傷者都被暫時遷到他處。
就連膽小喪屍哈雷,也被暫時帶走,安置到其他地方了。
程子介對這次會談極為重視。
如果會談雙方在自己這兒,因為自己的疏忽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因此,他是對部下叮囑了又叮囑,直到張耀煌都有些忍無可忍:“除了我們的人和會談雙方,再能飛進一只蚊子咬到里面的人,就算我失職。”
連老成穩重的張耀煌都這麼說了,程子介也只能放心。
留下一隊部下封鎖了辦公樓,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
當夜,十六又為他改造了耳膜和聽力系統,讓他可以接收到次聲波。
現在只差相關的神經系統以控制得到改造的器官,並用以理解病毒意識的信息含義,程子介就能擁有和喪屍交流的能力。
程子介醒來之後,還沒來得及睜眼睛,就發現自己聽到的世界變得豐富了許多,增加了很多信息和細節。
窗外風穿過樹梢的聲音、樓上住著的人發出的以前聽不到的腳步聲,身邊的人兒均勻而細密,顯得清晰無比的呼吸聲。
他甚至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這其實是一種很糟糕的體驗。
大腦中一下子多了大量的聲音信息需要處理,但還沒來得及適應。
嘈雜聲很快就讓他頭昏腦漲。
但十六表示,等相關神經系統改造完畢之後,聽覺就可以和視覺一樣,在不必要的時候主動關閉一部分功能。
這才讓他好受了些,熬過今天就行。
一陣沉悶的雷聲滾過天際。
程子介睜開眼睛,看到窗外烏雲密布。
看來,又要下一場夏日的暴雨了。
親愛的人兒們紛紛醒來,開始為程子介穿衣打扮。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天昌和軍方要在這兒舉行會談。
作為這兒的主人,程子介自然不能怠慢。
會談如果能順利達成協議的話,就意味著安寧和平靜。
平民有了輕松的環境,軍隊也可以集中注意力,對抗外敵。
當然,還有喪屍。
荒蕪的去向如果屬實的話,實在是一個潛在的嚴重威脅,不能掉以輕心。
順帶,也應該能解決丁薔薇和她姐妹們的困境。
程子介對這一點,實在是萬分期待。
只是有一點:這樣通過會談達成和平協議的話,就意味著袁領袖他們之前犯下的罪行不會得到追究。
那些被送入喪屍籠子的人……那無辜死在自己面前的女服務員……恐怕會這麼不了了之。
這樣是應該的嗎?
向罪惡作出妥協?
程子介在心底詢問著自己,一時間沒有答案。
仔細整理好儀容,程子介容光煥發地離開了家門。
早餐之後,就召集起助手們,又檢查了一次會場,便在會議室安心等待會談雙方的到來。
離會談時間還有半小時,天際就傳來直升機低沉的隆隆聲。
程子介早已對這樣的聲音非常熟悉,一聽之下,就知道是軍方代表先到了。
果然,當程子介帶著助手們出門時,馬上就看到一架運輸直升機,擦著低沉的烏雲從海源的方向飛來。
直升機在操場上停穩之後,一名少校軍官帶著一名副官跳出艙門,馬上上前向程子介敬禮致意:“程先生!少校蔡洪,受嚴少將指示,擔任與天昌方面進行和平談判的代表。”
“蔡少校。歡迎。”程子介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手。
這兒是雙河,所以他也不再維持上校軍官的身份,而是以平民領導人的身份來和軍方人員打交道。
兩人一邊寒暄,程子介一邊打量著這名第一次見面的軍官:個子不高,動作敏捷,相貌神情都透著精明,頗有些市井味道。
那位尉官副手拿著公文包,也是顯得非常機靈,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主。
這樣的談判,正該派遣這樣的人來。
程子介暗暗贊嘆,同時看著蔡少校身後。
見直升機的旋翼逐漸加速旋轉起來,准備起飛,有些奇怪地問道:“蔡少校,只有你們兩人?可以帶四個人啊。”
蔡少校笑道:“現在局勢有變,人手緊張。將軍指示,反正是做做樣子,會談時應該不至於發生武力衝突,專門安排人也沒有必要。正好你們這兒的軍**絡處已經有三名軍人了,就讓他們來吧。”
這樣也好。
程子介笑道:“還是嚴將軍考慮周到。所以才提前這麼久?請進來坐,我派人去通知他們。”
很快,軍**絡處的三名軍人也來到了會議室,見過了蔡少校。
蔡少校向他們宣布了一些注意事順,然後他們就在蔡少校身後落座了。
一道電光照亮了會議室,接著天際滾過一陣驚雷。
程子介心情隨之激動起來,帶著緊張和期待。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希望會談過程也一切順利。
時間一時顯得非常漫長。
現在能接受太過豐富的聲音信息,讓程子介極不適應,無論如何也定不下心來,更是覺得度秒如年。
在煎熬了幾乎一個世紀的光陰之後,才終於有部下前來報告:天昌的談判代表到了。
終於來了。
心中一塊大石頭頓時落地,程子介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帶著助手們大步離開會議室前去迎接。
室外已經刮起了狂風,到處都是飛沙走石。
天上的烏雲像是液體一般翻滾流動,似乎隨時就會有一團掉落下來。
程子介冒著風來到大門口,天昌的商務車正在兩名門衛的指揮下緩緩停穩。
車門隨之拉開,先是四名衣著裝束一模一樣的隨從跳下車來,接著,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慢慢地爬出了車門。
男子看來四十余歲,身材瘦高,臉色有些不健康的蠟黃。
短而黑的眉毛下眼睛不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著,在精明機靈之後似乎還隱藏著順狠殘忍的氣質,明顯是個在各種復雜環境中摸爬滾打過很多年的家伙。
一見之下,就讓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這也是程子介上次在天昌沒有見過的人物。
看來,雙方都派出了最難對付的精明角色,來進行這次會談。
當然,在這樣的談判桌上激烈交鋒是避免不了的,必須要大心髒,善於觀顏察色,見機行事的人才能完成這種任務。
使者出了商務車,舉起手中的公文包擋住狂風,打量周圍一圈之後,目光最後落在程子介身上。
不等程子介出聲,就大笑著走上前來伸出了手:“親密戰友果然氣宇軒昂,氣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個響當當的的人物。各位領導也是……”
一段冗長的吹捧之後,程子介終於找到機會,握著代表的手笑道:“不敢,不敢,還是你們偉大領袖更出色。代表貴姓?一路可還順利?”
“多謝親密戰友的關心!在下免貴姓柳。這次會談,就多有麻煩了。”這位代表的口才實在是很不錯,雖然形象並不算出色,但不管什麼都能說得流暢自然。
這樣的人,必定是經歷過無數的社會歷練,才會有如此的氣質。
他絕對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絕對是這樣的會談中最需要的人物。
程子介自忖,如果是自己和這位代表言語交鋒,必定不是他的對手。
“不敢。能為雙方會談出一份力,是我的榮幸。”程子介客套道:“快請進,馬上要下大雨了。軍隊的代表已經先到了,正在會議室等諸位。”
“哦?慚愧,慚愧。”柳代表雖然嘴上說著慚愧,卻略帶狐疑地放慢了腳步,開始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程子介心知肚明,趕緊解釋道:“柳代表請放心。雙河境內只有軍方代表和四名軍人作為隨從,絕對沒有其他的軍人了。我對這一點可以擔保。”
“既然親密戰友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柳代表呵呵一笑:“出門前偉大領袖就交代過,一切信任親密戰友就行,您會負責我們的安全的。”
“當然。您幾位的安全包在我身上,絕對不讓你們受到任何傷害。”程子介大笑起來,心中卻一下子有些不安。
這實在是個棘手的家伙,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一份沉重的責任推到了自己身上。
但程子介對此已有心理准備。
如今張耀煌正帶著一個大隊守衛會場,嚴加防范,其他部下也全部留在校園內進行守衛,可以說樓中的人員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就算有大規模的緊急情況比如喪屍入侵,也有撤退的預案,足以保證會談雙方的絕對安全。
幾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眾人一起加快腳步,走向辦公樓。
柳代表看著樓外陣容肅然的守衛,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表情。
守衛儀式性地檢查了一下代表和隨從們攜帶的武器,除了隨身的手槍,其他武器都被留在會場外暫管。
接著,程子介就領著他們步入辦公樓。
雨點一下子密集起來,噼里啪啦地響徹了校園。
程子介一進門,蔡少校就帶著四位軍人站起身來,迎向門口。
雙方的代表互相打量著,同時伸出了手。
程子介正被天際低沉的雷聲,和四面八方嘈雜的雨聲吵得頭昏腦漲,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
只能勉強為雙方做起了介紹,一時間沒有注意到,蔡少校身後的侯凱莉從天昌代表一進門開始,就突然神色大變,緊緊地盯著他的臉,清秀的臉蛋呈現出一種死人般的蒼白。
“陸軍少校蔡洪,受領導指派,前來與貴方舉行會談。”蔡少校聲音洪亮地握著柳代表的手:“這些是我的助手。”
“幸會,幸會。”柳代表呵呵笑著:“我姓柳,很榮幸能與各位長官見面。”
兩位代表握過手後,蔡少校又主動微笑著,禮節性地和天昌的隨從們握手致意。
柳代表見狀,也趕緊向著四名隨從的軍人伸出了手。
直到目前為止,雙方氣氛融洽地見了面,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
程子介心中有些輕松起來,笑容滿面地看著雙方的互相致意。
蔡少校是軍人,動作干淨利落,很快就結束了握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柳代表就稍微然囉嗦一點,和每位軍人握手時,都會習慣性地夸贊幾句,諸如“英武不凡”“軍容雄壯”之類。
大家也只能耐著性子看著。
就當柳代表握住現在充當蔡少校隨從的侯凱莉的手時,仔細打量著候凱莉蒼白得有些扭曲的面頰,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疑惑,一時間竟沒有出聲。
程子介還以為他是因侯凱莉的性別而感到驚奇,正准備出聲解釋些什麼時,任何人都沒有預料到的變故突然發生了:候凱莉握住柳代表的手後,突然發力握緊,然後用力一拉。
她畢竟受過專業的軍隊訓練,柳代表猝不及防,踉蹌著倒向她懷中。
接著,候凱莉手腕一翻,已經從褲腿上摸出一把軍用手槍,用槍口死死地頂住了柳代表的太陽穴。
在場的眾人頓時都是呆若木雞,每個人的身形都像是凝固了一般,眼睜睜地看著這驚人的一幕。
被疾雨雜亂而低沉的嘈雜聲吵得兩眼發花的程子介也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剛剛勉強看清目前的狀況時,候凱莉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令人難以忍受的顫音,打破了會議室中嚇人的寂靜:“柳浩波,你還認識我是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