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心中一沉。
無論是這些女性,還是臨時抽調來此的官兵,自己都沒有時間了解他們的個人情況,甚至連名單都還沒有——或許有,但沒機會看。
部隊那邊,應該是接到自己通知之後,馬上從有婚約或者確定關系的成員中挑選了一百人火速趕來,在這個過程中,是來不及確定誰的愛人在這里,哪些又不在的。
而且洪岩的女性並不是全部都在這里。
還有一些在連山,或者在天興。
這些人還有機會見面。
而有些人,恐怕也永遠不可能再見了。
果不其然。
片刻之後,有一位年長些的中年婦人站了出來,陸續向幾位沒有找到愛人的官兵告知了那些最遺憾的情況。
“小墨她……已經不在了。小琦被連山的人要走啦……你別急,肯定還有機會見面的。阿楓在天興呢!歡歡也在。還和我們大姐在一起,剛才我問過,她們都沒事!回頭就能見到了——你是劉達銘士官吧?小谷她……我們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消息……可能在什麼地方……”
雖然這麼安慰著面前年輕的軍人,但中年婦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接著,哭泣的聲音逐漸蓋過了笑聲,那些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也意識到,這里還有很多悲傷和遺憾。
他們也收斂起自己的情緒,駱中校放開懷中的舒雲,走到那些沒有找到人的部下面前,嚴肅而堅定地說道:“只要人還沒有確定不在,軍長肯定會幫你們找。我也會幫你們找。是死是活,至少都會幫你們找回個確信。”他轉向兩名已經確認了愛人死去的部下,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這顯然難為他了。
對所有人來說,這都非常困難。
氣氛瞬間就凝重了起來,這時何安靜突然在程子介身後低聲道:“小橙子,那個小墨……被人侵犯了……她咬了那個畜生的臉……被捅了一刀。那個畜生,是蔣參謀給我了消息……我後來找到機會給了他一槍。——小橙子,你別難過。她是最後一個。劉胖子後面還算是整飭了這些王八蛋,沒有再出現這樣的事了。還有那個小谷姐,應該是被帶到這里來之前就拼命反抗。她本來就有很重的傷,雲慶的人應該是看她也活不了多久,就把她丟在路邊……後來我也是按照蔣參謀打聽到的情況,說有女人沒有帶回基地,死在路上……我找到她,給她安葬了。——要告訴他們嗎?”
程子介驚訝地看著何安靜。
俏麗的臉龐在朝陽下閃耀著寧靜而堅毅,甚至有一抹聖潔的光彩。
程子介也知道這些情況,至少能想象到這些情況。
但何安靜卻是親眼目睹了一場又一場殘酷的悲劇,感受自然是不一樣的。
她有過多少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生,卻無能為力的痛苦呢?
有多少次沒來得及,只能扼腕長嘆?
會不會還有很多次,她的行動反而導致了更壞的結果?
這些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程子介自然不會去問,只是搖了搖頭:“至少現在不要。”
何安靜“嗯”了一聲,靜靜地注視著程子介。
程子介有些疑惑,正想問她還有什麼情況要說時,這丫頭卻突然上前一步,伸出雙臂抱住他,並且重重地親上了他的嘴唇。
這個吻並沒有熾熱深情的含義,也不是溫柔甜蜜。
甚至不是何安靜本該有的羞澀驚慌,而是帶著堅定和明了。
而令程子介感到吃驚的是,自己竟然對何安靜這樣的舉動沒有感到吃驚。
仿佛此時此刻,她的這個動作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地。
只是何安靜在這方面仍然笨拙,雖然她這個吻認真而且鄭重,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甚至連牙齒都咬得緊緊的。
當然,程子介不會荒唐到現在像吻蕭玉梅白雅瓊她們時那樣吻何安靜。
別的不說,這里還有幾百人看著呢。
他們當中已經有不少注意到了程老大或者程將軍,與他們其實早就已經一致認定的這位夫人的親密舉動。
剛才那種悲傷沉重的氣氛悄然消散了不少,不少人已經再次微笑了起來。
幸好何安靜不太懂這些,很快就松開了手臂,看著程子介微笑起來。
然而即使是此刻,她的眼神仍與程子介其他嬌妻吻他之後不同,仍然沒有那種似乎應該有的羞澀或者熾熱,而是一如既往,甚至更甚的澄澈明淨。
天際最後一縷朝霞掠過她美麗的眸子,足以讓任何看到的人安寧。
雖然程子介不知道何安靜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做,但這很好,因為接下來還會有沉重。
這一次他的預料沒有錯,他牽著何安靜的手走向情緒已經開始平息的人群,徑直來到那兩位失去了愛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軍人身前,嘆息道:“對不起。”
一名年輕士官趕緊敬禮:“軍長!”雖然表情仍然悲傷,但卻已經接受了現實:“沒有沒有……我們……您真是了不起,我們之前都沒想到,您還能把她們都救回來……至少他們九十多個人的未婚妻都在呢!”年輕的軍人有些語無倫次:“真的很不簡單!很不容易!我們之前也私下里說過這個事!大家都覺得,就算打回這里來,把人也搶回來了,有一半人能保住女朋友和未婚妻就謝天謝地啦……其實我,”雖然他盡力控制,卻仍然有些哽咽:“小墨那麼好看,我其實知道,根本沒機會再看到她的……”
這些事實只有當事人自己去消化,並且隨時間慢慢平復。
程子介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安慰都是多余,便只是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而另一名劉士官則是不同的,卻是程子介預料之中的反應。
他臉色蒼白,雖然姿態動作仍然保持著軍人的克制,目光中的悲傷憤怒卻噴薄而出:“軍長,雲慶這些人渣……我們為什麼要管他們的死活?還要來救他們?”
程子介向其他一些人解釋過這個問題,但還沒有向自己這些部下解釋過。
而他們才是最需要了解原因的。
不只是這位士官,在場的其他人,無論男女,都有一樣的疑問,連駱中校的表情也帶著疑惑。
不過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只需要再說一次就行。
所以程子介莊重地立正,朗聲道:“首先,她們在這里。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證這些姐妹的安全。”
這個理由當然沒有疑問。
在場的人臉上都浮現出感激的表情。
只是這個理由自然還不夠打消所有疑惑。
程子介繼續道:“其次,雲慶這幾千人里面,有很多罪大惡極的人,但也有好人,更多的恐怕是中間隨波逐流的人。除了少部分之外,都罪不至死。我要處理他們,就至少得讓他們上軍事法庭,接受審判。——而且,這麼多人,哪怕以後讓他們勞改,做苦力,都比不分青紅皂白地全部喂給喪屍好。”
這個理由也很充分,能得到大家的理解。
而程子介的最後一個理由顯然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我絕對不允許喪屍以報仇的名義來攻擊我們人類,無論它們攻擊的對象是什麼樣的人。雲慶這些人,他們內斗第一名,打喪屍不行,他們打死的喪屍,肯定沒有我們打死的多。今天它們可以為了報仇攻擊雲慶的人,明天也很可能打出為了別的哪些喪屍報仇的旗號,來攻擊我們部隊。”
以駱中校為首,軍人們臉上都浮現出震驚與沉思的表情。
程子介平靜地微笑道:“而且,我一直在思考,這是不是他們分化我們人類的策略。”
這確實是程子介的真實想法。
他知道是智囊建議喪屍使用的借口,這樣做也確實逆卷局勢,對自己幫助極大,但智囊顯然沒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
他終究不如自己這麼了解喪屍。
但程子介了解。
喪屍中有很多智慧個體,非常聰明。
如果這一次它們發現這麼做有效果,恐怕馬上會普遍使用。
朝陽已悄然升起。
陽光打在地面上,空氣中仿佛回蕩著嗡嗡聲。
片刻之後,駱中校回答道:“軍長,我明白了。以後怎麼清算這些王八蛋是我們人類自己的事,跟喪屍沒關系,不許它們插手。”他轉身向其他人堅決地說道:“各位,我們用不著靠喪屍來解決雲慶這些人渣的問題。我們自己解決。”
他的意見顯然代表了其他官兵的想法。
其他軍人一齊回答:“明白!”
程子介欣慰地微笑起來。
而這時,他發現在場的女子正齊刷刷地看向自己身後,不少人表情再次凝重起來。
轉身一看,來者正是劉上校。
他仍然被那十頭變異喪屍簇擁著,身後遠遠地跟著幾名軍官,踏著朝陽向這里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