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程子介不由得又看了照片一眼。
嚴少將的女兒在照片中緊緊地抱著嚴少將的一只手臂,而嚴少將也溫柔地攬著她的肩膀,就像是她最可靠的屏障。
但是,她們仍然是死了。
不用問,嚴少將的家人也必定是在病毒爆發時死去的。
無數的人都死在那場災難中,只給幸存者留下了回憶和緬懷。
程子介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病床邊,腦海里浮現出那些仍然清晰或者已經模糊的面容,一時間也覺得傷感起來。
而嚴少將又看了一會照片之後,突然擡頭,看著程子介笑道:“哎呀,小程呐,真是不好意思。我這一受傷,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了。你去忙吧,不用陪我了。”
“好的將軍。您安心養傷吧。”程子介趕緊舉步後退。
嚴少將則繼續叮囑道:“別想太多。你平時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就算捅出了什麼簍子,我也會負責的。絕不會讓你背鍋。”
“這……謝謝將軍信任,希望我能妥善處理這些事情,不惹麻煩才好。”這樣的保證的確讓程子介安心了不少。
“嗯,那當然最好。但是事情遇到困難或者挫折也是正常的,你不要有什麼後顧之憂。”嚴少將平靜地點點頭:“去吧。”
於是程子介向著病床上的嚴少將敬了個禮,轉身離開了病房。
整間醫院內仍然是空蕩蕩的沒有人跡,安靜得有些讓人不適。
程子介緩步來到醫院門口,一時感到有些茫然,便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點燃了一支香煙,注視著最後一縷夕陽透過樹蔭,在醫院的外牆上投下的那些斑駁搖曳的光斑。
和嚴少將認識,也算是頗有一段時日了。
一開始,兩人算是敵對關系,嚴少將的部隊殺害了雙河的一些平民,程子介也殺掉了他的一些部下,雙方甚至正面發生過衝突,讓程子介第一次走投無路。
但兩人很快又開始合作,一起對抗荒蕪,並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雖然有時候雙方都有些事情瞞著對方,但有時候又會坦誠相待。
只有一件事:自始至終,程子介就一直只把嚴少將看做一位威嚴的將軍,以至於從來沒想起過他也有家人。
直到今天嚴少將自己提起,才讓程子介想起,原來這位將軍也是一個人。
雖然一直沒有表露出來,但他也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牽掛。
可是,就連這位掌握著這麼強大的武裝部隊的將軍,也沒能保護自己的妻女。
這讓程子介茫然而不安。
自己要保護雙河的那些人,自己的那些親人,真的能做到嗎?
而現在,嚴少將又把這支部隊交給了自己。
這下程子介掌握的力量,實在是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
無論是荒蕪還是劉上校或者袁領袖敢輕舉妄動,程子介都有信心能予以迎頭痛擊。
但程子介心中從來沒有這麼不安過。
現在的形勢太復雜,實在不是他這個單純的年輕人能看得懂的了,更別說預判今後的變化。
嚴少將把部隊交給自己,到底是什麼目的?
程子介煩躁地續上一支煙,心中一片混亂。
培養接班人?
考察自己的能力?
嚴少將是這麼表示的,而程子介也絕對相信,他今天說的都是真心話。
至少,嚴少將今天向程子介展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不是作為將軍,而是作為人的一面,程子介以前沒想到的一面,或者也是他更真實的一面。
他今天實在是足夠坦誠,向程子介吐露了不少心思。
所以程子介完全相信,林司令的死和嚴少將自己的受傷,讓他的思想有了些改變。
畢竟是經歷過生死。
將軍也是人,經歷過生死而改變心態,對任何人來說完全正常的。
雖然他肯定旁觀過無數的生死,但旁觀和自己經歷,絕不是同一件事。
只是讓程子介感到迷茫的是,他依然不知道嚴少將的目的是什麼。
他一直以來的那些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達成一個什麼樣的目標?
嚴少將絕不是袁領袖和智囊一路人,但也不是林司令和戴嘯天那一路人。
當然,程子介確信,他不是朱老五和身為人類時的大方丈那一路人。
他現在竟然把部隊完全交給自己,根本不過問。
甚至飛機和飛行員這麼重要的事務也讓自己放手去干,不用請示。
如果說嚴少將是為了私欲,那簡直是不可思議。
沒想到關系越深入,反而越看不懂了。
程子介嘆了口氣,既然看不懂,那只能暫時不想,先解決面前的問題。
溫少將拒絕了交還飛行員,自己該怎麼應對?
真的要就這麼算了嗎?
溫少將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程子介點上第三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起頭,向著逐漸暗淡下來的天空吐出一團煙霧。
如果是智囊,肯定可以分析出這些人想要的是什麼。
可惜自己不是。
他現在能確認的一點,只有溫少將希望能成為海軍艦隊的正式司令。
而這個目的達成了之後呢?
溫少將會做些什麼?
程子介就完全沒有頭緒了。
但無論溫少將想做些什麼,他現在已經得到了雲慶劉上校地面部隊的加入,還有戴嘯天在平新縣招募到的新兵,海軍缺乏地面作戰部隊已經成為了歷史。
如果不歸還飛行員,這片區域的天空將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
加上他本來的艦隊,海陸空都已經沒有弱點。
到了那時候,可以說,附近這小半個國家的范圍,他都將沒有對手。
即使是嚴少將,即便地面部隊更強大,但在空中的戰機和海軍艦船上發射的巡航導彈的雙重打擊之下,只怕根本沒有看到敵人的機會。
一個勢力太過強大而沒有任何制衡,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如果溫少將成為司令後,沒有下一步的野心便罷,如果有的話,那可就糟糕了。
想到這兒,程子介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試試要回那些飛行員,不做考慮就放棄的話,是不能考慮的。
但也決不能貿然和溫少將正面衝突。
畢竟他現在還不能斷定溫少將就會作惡,而且還有克麗絲汀他們需要考慮。
看來,還是只能去一趟連山,正式拜訪一下溫少將了。
想起要和那個礁石般的老水兵正面交鋒,程子介就覺得頭大。
上次見面時被他輕描淡寫地化解了自己的意圖,下一次恐怕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程子介愁容滿面地看著夜幕籠罩下的基地,對這一點實在是沒什麼信心。
最後一片晚霞已經悄然隱去色彩,稀疏的星光一點接著一點地在天穹上亮起。
因為地下指揮中心還沒有清理完畢,所以供電系統還沒有恢復運作,只有幾台小型燃油發電機在維持著基地內幾處暗淡的燈光。
但官兵們都興致很高,基地內的廢墟也清理出了一些往日的模樣。
一群官兵正在一個安靜的角落,仰著頭向著天上的星光祈禱,在此刻的程子介看來,他們的姿勢充滿了希望。
無論如何,嚴少將現在都把這些交給了自己。
所以,即使沒有信心也不能退縮,不管怎麼樣,都要去試一試。
程子介站起身來,踩熄最後一顆煙頭,然後大步走向嚴少將的辦公室。
剛進門,一直負責程子介的通信的那位軍官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報告長官,剛才海軍司令部又來電了,說是找您有要事。我回復說您不在,那邊的溫少將本人說請您回來了馬上和他聯系,他在電話邊等。”
又是什麼事找上了自己?
難道是所謂的關於去看克麗絲汀他們的報告有了批復?
程子介驚疑不定地思索了片刻,沒什麼頭緒,最後還是向著那位軍官點頭道:“那就幫我聯系他們。”
“是,長官。”那位軍官答應一聲,快步來到衛星電話邊,熟練地操作起來。
幾乎是瞬間,電話就接通了,看來溫少將在電話邊等不是虛言。
這讓程子介心中更加驚疑,緊皺著眉頭接過話筒,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平靜地說道:“我是程子介。”
“程上校。”溫少將的聲音帶著程子介完全沒有想到的,絕對是發自內心的歡欣:“冒昧打擾了。這次找你,是是想請你賞光,明天來我們這兒一趟。”
正好自己也打算去,現在由他提出邀請,倒是更好了,也免了程子介還要找借口的麻煩。
所以他也沒有馬上拒絕,而是笑著問道:“哦?是不是什麼喜事啊?”
“哈哈。”溫少將此刻的高興的確是太明顯了,絕不是以前那樣虛偽而敷衍的笑聲:“程上校猜得沒錯。我的上級明早會派人從青陰軍區過來,正式向我授予少將軍銜,以及正式任命我擔任連山艦隊的司令職務。所以我希望程上校也能來參加這個儀式,我臉上也有光啊。”
雖然溫少將這麼開心地說著,但程子介已經發現,這個看似自然而誠懇的邀請把自己又一次置入了兩難的境地。
如果答應去參加,就意味著自己對溫少將繼任的公開支持,甚至代表著陸軍的支持。
而如果拒絕的話,顯然,想通過和平途徑要回嚴少將的飛行員,甚至克麗絲汀那些異國潛艇的艇員就成了一句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