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本打算直接帶著他們出發,但張耀煌始終顯得憂心忡忡。
最終他還是叫住了程子介:“老大,我總覺得就這麼過去……怎麼說呢,我還是覺得有點什麼不對。”
其實程子介心中也不是特別踏實。
所以他思索片刻之後,猶豫不決地問道:“那怎麼辦?”
張耀煌滿面愁容:“老大,我也不知道。”
程子介知道現在必須自己作決定,而且仍然沒有時間多想。
所以,他最後嘆了口氣,沉聲道:“那我還是先一個人過去看看情況吧。”
“也好。”張耀煌的神情有些難過。
程子介知道他一向穩重謹慎,雖然偶爾有膽小之嫌,但絕大多數時候他的穩重謹慎都是合理而且必要的。
所以便笑道:“耀煌,你別多想。我和他是郎舅不錯,但和你是兄弟。”
張耀煌愣了愣。
程子介哈哈大笑:“好了,既然你擔心,那我怎麼也要親眼看看那邊的情況再做決定。你擔心的有道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一個人可以來去自如,要是帶著這麼些女人孩子,還有傷員,一旦有問題,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斃,逃都逃不掉了。”
張耀煌的表情輕松了些,笑道:“是啊,老大。――我們還是繼續等你的消息吧。”
“嗯。”雖然疲憊,但程子介再次轉身,向新金的方向邁出腳步,同時交代道:“如果沒什麼問題,我中午能回來。如果過了中午一點我還沒回來,你們就別等了,馬上離開這里。想辦法去找主力部隊。――交給你了。”
“好。”張耀煌已經習慣了程子介現在這種離去前對意外情況的交代,平靜地回答道。
於是程子介便迎著朝陽,大步走向新金的方向,很快就沒入密林中。
這一路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但程子介不敢掉以輕心,到達新金附近之後,他多了個心眼,沒有直接去找周名峰,而是繞著鎮子仔細觀察了一番。
但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當然,這鎮子現在也籠罩著凝重的氣氛,鎮口有人守衛,遠離鎮口兩公里的地方,程子介也發現了隱藏在路邊的哨兵。
鎮內有平民在活動,但明顯都表現出了緊張,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這是正常的反應。
程子介繞著鎮子轉了兩圈,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逐漸安下了心來,看樣子還是多慮了。
既然來到這里,並且打算投奔周名峰,那還是去拜會他一下才行。
所以他便進入了鎮內,很快就有人熱情地帶著他來到了周名峰的住處。
通報之後,周名峰幾乎是飛奔著跑了出來,程子介馬上發現他的表情帶著一些愧疚。
或許是為了掩飾這份愧疚,當然也可能是趁程子介困難之際示好,他顯得比往日熱情了許多,遠遠地就笑著喊道:“哎呀,子介,你可算露面了。這兩天我一直念叨著你。快進來。”
程子介注意到了他對自己稱呼的變化。
和周名璐的婚禮之後,周名峰就改回了原來的稱呼,一直叫他程老大。
但此刻改成這個更親密的稱呼,雖然有些刻意――程子介感覺得到他的笑容有些生硬,但至少傳達了他的態度:他用這樣的稱呼強調自己和程子介的親戚關系,理由不言而喻。
這讓程子介多少有些感動。
周名峰雖然實力弱小,但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並沒有袖手旁觀,更沒有落井下石。
雖然看得出來遲疑和勉強,但確實伸出了援手。
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不能要求更多了。
所以,程子介感激地笑道:“謝謝大哥。”
“一家人,客氣什麼。”周名峰帶著他走進住處,對著下人們吼道:“快去倒茶!”
兩個本來看著程子介有些發愣的丫頭趕緊跑出去了。
周名峰等程子介落座,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名璐她們都快急死了。對不住啊,子介,我是有點私心,她是我妹,我不想讓她去冒險……現在你來了就好。一會兒我讓人叫她們。”
“哎。”程子介心中安定了下來,笑道:“嫂子們都好吧?”
“好,好的很,不勞掛心。”周名峰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和往日截然不同:“話說,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程子介嘆了口氣,心中郁悶萬分,語氣也疲憊沉重:“我的人好多都失散了。還是先把人找齊再說別的吧。”
周名峰馬上道:“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開口。”
程子介搖頭:“暫時不用勞煩大哥……你們也很危險,還是保證自己的安全為上。只有一件事,我那邊有些女人孩子,逃到黃雲山上了……”
“讓他們過來吧。”周名峰打斷了他的話,毫不猶豫地說道。
“大哥,這事其實,怎麼說呢……可能會連累到你們……”程子介自己倒還有些猶豫。
但周名峰卻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臉色不豫:“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吧?”
程子介見他堅決,只得笑道:“哈哈,是我多心了。那就拜托大哥收留他們一段時間,等我找到其他人,安定下來以後,再來接他們。”
“你不用急。他們想住多久都可以。我這里雖然條件一般,但是養一批女人孩子還養得起。”周名峰正色道:“你放心去做你的事。”
“哎,真是不知道怎麼感謝大哥……”程子介總算解決了又一個後顧之憂,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
這時那兩名丫頭端著茶進了會客室,其中一個走到程子介面前,也不敢看他,聲音有些發抖:“程……程老大,請、請喝茶……”
周名峰皺了皺眉頭,臉色有些難看。
程子介雖然也有些奇怪,自己又不是第一次來,周名峰的丫頭應該不會這麼緊張才對。
但這時候情況不同,所以他也沒有多想,反而擔心周名峰責罰她,加上連續奔波也的確是喉嚨冒煙,趕緊笑著接過茶杯:“謝謝。”然後便一飲而盡。
周名峰注視著他喝完茶,然後問道:“時候也不早了。你現在飯都沒吃過吧?既然來了,就好好吃頓飯再過去。”說完又轉向兩個丫頭:“叫後面准備飯菜。”
程子介則推辭道:“先不麻煩了。我和他們說好,中午之前會趕回去。我還是先過去帶他們一起來再吃。等會再叨擾大哥。”說完就站起身來。
周名峰沒有回答,而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隨著起身,道:“那好吧。”
程子介歉疚地一笑:“不好意思了,大哥。我們一會兒就過來。”說完就走向門口。
但他剛邁出第一步,就覺得腳下一軟,踉蹌著扶住自己的椅子,才勉強沒有跌倒。
“怎麼了?”周名峰的表情有些奇怪,而兩個丫頭則渾身顫抖起來。
程子介從沒疲憊到如此地步,竟然感覺站起來都吃力,而且不知什麼時候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嚇了一跳,感到麻木感還在向身體其他部位蔓延,覺得不能勉強,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了。
冷汗一陣陣炸了出來,周名峰的聲音也一下子好像變得很遠:“子介,你不舒服?要不要在這里休息。”
但程子介不但無法回答他,而且扶住椅子的手臂也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拼命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而且,現在他連思考的能力好像都失去了。
周名峰遲疑片刻,才走上前來,蹲在程子介身邊,仔細觀察片刻之後,伸出手搖晃了他一下。
程子介的身體已經僵硬得如同一塊木頭,完全無法做出任何自主反應,只能隨著周名峰的動作晃動。
他目光模糊地看著周名峰,嘶嘶地吸著氣,用求助的目光看著周名峰。
但周名峰確定他失去行動能力之後,卻站起身來,回身向里間喊道:“行了。”
程子介用最後的一絲自主能力勉強轉動眼睛,看向里間的門口。
那里慢慢走出一個人來,穿著武警部隊的制服。
程子介感覺自己在哪兒見過他,但此時卻完全想不起來。
那人慢慢地走到程子介身邊,踢了他的臉一腳。
程子介只能渾身抽搐一下,除此之外就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那人這才轉向周名峰,平靜地說道:“周班長,你的任務完成得不錯。”
周名峰面無表情,眼睛有些發直,既沒有看他,也沒有看程子介,而是舉起手,敬了一個僵硬的軍禮,用不自然的響亮聲音回答道:“是。焦大隊長。”
程子介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這家伙是誰:
他就是袁領袖身邊的武裝部隊指揮官,猛將兄。
猛將兄再次看向地上的程子介,皺眉道:“他是一個人來的。”
“對。”周名峰的聲音如同一灘死水:“他一向喜歡一個人行動。”
“他的人在哪兒?”猛將兄繼續問道。
“大隊長,你說過只抓他,不碰那些無關的人。”周名峰這才看向猛將兄,目光帶上了深深的戒備。
“我隨口問問而已。”猛將兄面無表情地回答道:“行了,你的演技不錯。放心吧,你們的安全有保障。”說完又轉向地下的程子介,目光中終於閃出一抹得意:“蔣參謀真是算無遺策。”
“多謝大隊長。”周名峰垂下頭,目光中閃過屈辱和痛苦。
而程子介在遲鈍和混亂中終於明白,是周名峰在茶里下了毒。
但此時他已經徹底被控制住了,動一根小指頭都做不到。
程子介失望,焦急,憤怒,悲傷,恐懼,後悔……幾乎所有人類具有的負面情緒一起涌來,讓他本就已經難以保持的神智更加支持不住。
而屋外遠遠傳來的周名璐的號哭聲更是給了他的精神最後一擊,他終於失去了知覺。
閉上眼睛之前,他腦海里突然冒出自己親手處決的老吳的話:“我是第一個出賣你的,但絕不是最後一個出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