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順的哭聲低沉而悲傷，讓程子介覺得眼眶發熱。

　　林中的戴嘯天也終於淚流滿面：“家順，大山，你們去了海源，有自己的目標也行。好好表現，別給我們海軍陸戰隊丟臉。只是你們一定要記得，不能隨意為了自己認為高尚的目標犧牲別人。因為被犧牲者可能不覺得那個目標比自己的生命重要。我們覺得國家民族比我們自己的生命重要，但那只是我們的個人看法。我們沒有權利強迫別人像我們一樣認為，更沒有權利強迫別人像我們一樣為了這樣的理由犧牲自己。對一個軍人來說，有很多東西重於我們的生命，但是對普通人來說，可以認為自己個人的生命才高於一切。”

　　“隊長……我明白。要是他們真像你說的那樣胡作非為，我拼死也要阻止。你放心――”潘家順已經是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其他特種兵也是熱淚滾滾。

　　於是戴嘯天還是握著那顆手雷，提著金屬箱大步走向樹林外：“這些弟兄還有不少能救回來，就交給你們了。”

　　“是，隊長……”昔日的部下們紛紛肅立，目送著戴嘯天獨自離開。

　　一位部下趕了上去，將手中的自動步槍掛在了戴嘯天肩上，王鐵也隨之趕上去將自己的手槍和手雷掛在戴嘯天腰間。

　　然後遲疑著，問道：“隊長，你的傷……”

　　戴嘯天停下來搖了搖頭：“我這傷就是擦破點皮，沒事。快去找人來救那些弟兄。我走了。家順，如果以後我知道你們為了個人野心為非作歹，我一定親手干掉你們。”

　　說著跨開大步，再也沒有回頭。

　　很快就走進茂密的樹林，消失在程子介的視线中。

　　樹林中只剩下潘家順痛哭的聲音。

　　程子介心中犯難，戴嘯天獨自一人，帶著這麼重要的東西，離連山又非一日之途，可不能讓他獨自回去。

　　該去暗中保護他嗎？

　　程子介正在思索，片刻，王鐵才輕聲道：“家順，隊長一個人，回去這麼遠……”

　　潘家順將神經阻斷劑緊緊地握在手中，擡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收起哭聲道：“沒事的。他會先去玉佛寺，這一路早都被平民清理干淨了，沒危險。然後他下河找條小船，順水可以一直回連山，水路很安全。隊長的本事，我們都清楚，不會有問題的。海源的戰友也不會再對付他的。”

　　程子介這才松了口氣。

　　放下了對戴嘯天的擔心。

　　他怎麼說也是最精銳的特種部隊成員，這樣順水而下的話，的確是沒什麼危險。

　　自己也不必去了，戴嘯天走水路，自己也沒法子暗中保護。

　　於是決定還是留下看看，潘家順等人會不會在戴嘯天走後露出什麼不同的面目。

　　“嗯。”王鐵看著戴嘯天離去的方向，答應了一聲。

　　潘家順繼續道：“不管怎麼樣，東西總算是拿到了，再也不用做這些事了……我們趕緊帶著傷了的弟兄，去預定的地點找文中校吧。”說著招呼起所有的部下們：“出發。”

　　於是特種兵們紛紛扶起，背起甚至抱起那些受傷的昔日戰友，跟隨著潘家順准備離開。

　　只有大山，一直一個人呆呆地跪在梁小寶的屍體前，垂著頭一言不發，像是沒有聽見潘家順的話一般，沒有起身加入隊列。

　　程子介能理解他的痛苦。

　　自己何嘗不是曾經親手殺掉過昔日的兄弟。

　　想起自己親手處決老吳之後那令人窒息的痛苦，程子介明白，大山必定比自己更痛苦。

　　“大山，你別自責。為了任務你也是迫不得已。再說，小寶那樣的傷，我們也明白……”潘家順走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肩頭，低聲安慰道。

　　“我知道。”大山還是垂著頭，聲音仿佛有些恍惚：“我留下來陪他們一會。你們等會再帶人回來，安葬這些犧牲的弟兄吧。”

　　“也好。”潘家順嘆了口氣，拍了拍大山的肩膀，帶著隊伍離開了小樹林。

　　程子介正准備遠遠地尾隨著他們去看看，但是獨自留下的大山的舉動卻讓他吃了一驚：大山看了梁小寶的屍體一會，突然舉起手中的手槍，對准了自己的太陽穴。

　　不好。

　　程子介暗叫一聲，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大山已經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茂密的小樹林中又一次鮮血四濺，他高大的身軀就這麼轟然撲倒在梁小寶身上。

　　程子介頓時被驚呆了。

　　在這樣的手足相殘中，殺人與被殺的昔日戰友，心情都是一樣痛苦沉重。

　　更令人難以承受的是，他們雙方都不是真正的邪惡之徒，反而是為了國家或者人類的未來，不得不這麼做。

　　眼淚終於抑制不住地慢慢流出程子介的眼眶，看著這些優秀的軍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這個年輕人也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他們那沉重的痛苦。

　　但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迷茫地看著這一切，腦子里一片空白。

　　樹林外馬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正是潘家順和王鐵聽到了槍聲，飛奔回來查看情況。

　　兩人在空地邊緣看到已經自殺的大山，都是如同雷擊，站在原地，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良久，王鐵才突然痛哭著衝上前去，拉起大山的衣領，哭罵道：“大山，你這個王八蛋，你打死小寶，以為這樣就算了？你他媽不把命留著，連小寶的份一起給老子好好干，就這麼算了？我們已經死了這麼多兄弟，國家需要我們繼續戰斗，你他媽就這樣？你給老子起來。起來。”王鐵哭喊著，拼命搖晃著大山的屍體，大山的溫熱的鮮血星星點點地濺落在他的臉上，然後又和淚水混合在一起，順著他的面頰滾落下來。

　　淚水一樣順著程子介的面頰滾落下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必再擔心潘家順等人會有什麼歹心了。

　　“都怪我……”潘家順艱難地走上前來，拉住王鐵的手臂：“大山情況有點不對，我應該注意的……只是滿腦子都是總算拿到神經阻斷劑了，快交上去要緊……大山……他就這樣……性子最直，做事不考慮太多……他其實是最在乎弟兄們的……”說著也是再度痛哭起來。

　　“家順！”王鐵突然止住了痛哭，慢慢地扶著大山的屍體，將他放在在梁小寶身邊躺好，小心地拂去兩人身上的草葉和泥土，然後站起身來，目光帶著堅決的神色：“我們走吧，快回去。為了這些東西，我們死了這麼多弟兄，還都是自己干的。更不用說還死了那麼多連山、海源、青陰的戰友，還有那些無辜的平民受到牽連，死於非命。這東西代價太大，決不能再出什麼閃失了。”

　　“是啊。”潘家順答應了一聲，於是兩人再次轉向樹林外，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眼見所有人都離開了，樹林間靜悄悄地再也沒有任何聲息，程子介才悄悄地跳下樹來，來到了剛才的空地間。

　　大山，梁小寶，羅天虎，還有兩個程子介叫不出名字的特種兵的屍體就靜靜地躺在這兒，鮮血染紅了一片片草叢和土地。

　　程子介默默地看著他們，心中迷惘而悲傷。

　　這些殺戮和死亡，到底是潘家順所說的，必要的犧牲，還是白白浪費了生命？

　　他們死的有沒有價值？程子介不知道。

　　但事情總算有了一個解決方案。

　　雙方都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這樣，今後或者可以避免進一步衝突升級，避免更多無謂的殺戮和死亡。

　　最理想的是，雙方的目標都能達成，國家可以免於外敵侵略，人類也可以找到對抗喪屍的途徑。

　　希望如此。

　　也只有如此，他們的死才有價值。

　　程子介緊緊地握著拳，對著他們深深地欠下了身子。

　　我只是一個年輕平民，不知道這麼多東西。

　　你們雙方如此爭斗，卻避免波及我們，那好，我不能辜負了你們的心意。

　　我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悄悄地離開。

　　然後帶著大家好好活下去，那也是你們犧牲的一部分意義。

　　謝謝你們。程子介鄭重地在心中向他們說道。

　　一陣風吹過樹林，仿佛輕聲對程子介做出了回答。

　　程子介嘆息一聲，他知道潘家順大概馬上就會帶著海源的隊伍回來善後了。

　　這些犧牲的軍人會得到有尊嚴的安葬。

　　自己不必留在這兒。

　　於是他舉步離開，剛邁出第一步，梁小寶屍體前的草叢中卻閃耀出一縷微弱的金光。

　　定睛一看，卻正是那顆從他口袋里滾落出來的彈殼。

　　程子介馬上上前一步，撿起彈殼，看到了光滑的彈殼上竟然刻著一副圖案。

　　圖案很粗糙，大概是用匕首之類的銳器刻上去的。

　　但內容卻很明顯：一名身材苗條修長的短發少女，正手持狙擊步槍，以標准而美麗的蹲姿瞄准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