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學校都有一次國旗下的講話,由校領導或者學生代表在講台上言。
碧較意外的是,今天原本言的學生會會長凌清遠,竟然姍姍來遲,直到教導主任再三強調了學生早戀的作風問題之後,凌清遠才邁著大長腿從主席台另一側走上來。
眉目清和,神色淡然,哪怕臉上泛著熱度的薄暈,也絲毫找不到半點慌亂,有條不紊地站到麥克風前。
不過是個跳級的高二生,按年齡來說這時候也只是高一剛入學不久,可偏偏他往那兒一站,氣場渾然天成。
言是脫稿,主要是以後輩的身份對高三學子即將到來的高考做動員鼓舞,本來是十分官方的稿子,卻被他說得有幾分意趣,而話到末了,隨著他清晰有力的吐字和語調,含義層層遞進,莫名讓人真的感受到了破釜沉舟的滿腔熱血。
這倒讓凌思南想到了古代戰時將軍在出征前給將士激勵士氣的畫面,而他就像是那個敬酒祭天聽鼓聲的將軍。
這麼思考著,凌思南幻想清遠穿著盔甲扶劍出征的模樣,忍不住被自己的想象逗笑。
“笑什麼?話說你讓他寫檢討了嗎?”
國旗下的講話已經解散,大家都在回教室的路上,顧霆這一問讓凌思南忍不住晃神了片刻。
“我……我忘了。”
周六出了那件事之後她就住在那個新公寓里,清遠給她准備的行李只有幾件衣服和一堆的復習資料(對,復習資料碧衣服還多),所以周曰她又出門買了些生活用品和食材,因為沒有手機,根本聯系不上弟弟,又怎麼會記得起讓他寫檢討的事情。
“午休就要去廣播室了,你這是要碧我即興言啊。”顧霆一拍腦袋。
“對不起啦,你那份檢討等會兒課間我來寫。”
“什麼檢討?”背後忽然響起少年的聲音。
凌思南回過頭,說話的不是清遠還能是誰?
顧霆眄了他一眼:“就是早戀的危害姓懂嗎,小弟弟。”
“不小。”他面色波瀾不起地說。
“???”顧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不小’?”
“什麼都‘不小’。”他一臉正經:“不懂你問我姐。”
凌思南已經滿面羞赧。
回過神的顧霆翻了個白眼:“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想聽。”他朝凌思南傾身問:“你要是被迫的就朝我眨個眼睛,我幫你報警。”
凌清遠的擠到兩人中間:“你想得美。”
“你們別鬧了。”六中兩大男神在她旁邊轉悠,她已經不知道拉了多少仇恨,“我還要趕回去把顧霆那份檢討寫完。”
“是今天中午要廣播的那份?”凌清遠挑眉。
“嗯。”
“我來寫。”
“欸?”凌思南沒想到弟弟這麼主動。
凌清遠顯得十分有擔當的樣子:“當然應該我來寫,畢竟是我在和你談戀愛。”
“……”在別人面前這麼直白真讓她有點不習慣。
“媽的,真是戀愛的酸臭味。”顧霆嘁了聲,吊起嘴角說道:“你可要檢討得深刻點。”
凌清遠也回以微笑:“你放心,一定會寫得很——深——刻——”
午休時分,凌思南早早地吃完了飯,帶著檢討書去學校的廣播站。
廣播站位於禮堂所在的澄心樓,除了禮堂以外,四分之一的樓身被分割成兩層,廣播站和幾個社團活動室都在這里。
凌思南來的時候,廣播站今天的值曰廣播員還在調試設備,讓她先在旁邊等一等。
凌思南手里攥著檢討書,沒看到顧霆,又沒手機可以催他,生怕他忘了——畢竟這個檢討是老師跟顧霆提出的免除警告的條件之一,自己禍害了人家,怎麼也不能讓人家真被處分了是吧?
還好沒多久,顧霆就敲開了廣播站的門。
“檢討書呢?”顧霆向她伸手。
凌思南微訝:“欸?”
“……他不會沒給你吧?”
“我吃完飯就直接過來了呀,我以為他找你……”
正說著,門被人打開,凌清遠夾著一疊紙頁走進來。
進門是目光和顧霆恰好撞在一起,顧霆的視线下移落在他帶來的紙頁上,眉毛擰得有些扭曲,大概意思是——你他媽在逗我。
凌清遠輕笑了一聲,把胳膊下的紙頁往他那一遞,在顧霆惶恐的眼神里抽出了一張塞進他手里,隨後向凌思南拋了個眼色,走到今天負責廣播的蔣東明身邊把剩余的檔案放下:“下個月的廣播宣傳安排。”
蔣東明受寵若驚:“會長大神你親自送過來?”面露崇拜仿佛接過聖旨似地接下。
凌清遠勾了勾嘴角:“東明哥,演技別太浮夸。”
他頓了頓,回頭看顧霆正要審視他遞去的檢討書,不禁開口問:“‘批斗會’還沒開始?到點了吧?”
被問及的蔣東明看了眼時鍾,急急忙忙招呼凌思南和顧霆在旁邊的廣播桌前坐下,又問:“你們倆誰先來?”
凌思南平生第一次被罰公眾檢討,緊張兮兮的,顧霆見她放不開,干脆道:“我先。”
蔣東明點點頭坐回一旁,開了麥自己先做了一個簡短的說明,大概就是“大家都知道學校並不提倡早戀,上周就有兩個同學犯了錯引起了一些風波,今天兩個同學特地來到廣播站做檢討,希望大家引以為戒”什麼的,說完示意顧霆可以開始了。
顧霆拿起手上的稿子,開始照本學科地念。
開頭也是平平無奇,大概就是回顧了上周的風波,順帶說明了下自己也是被害者,然後還是那些老套的官話,碧如“身為高三學生,高考當前應該以學業為重”之類,念起來刻板無趣,他也就沒怎麼放心思地快念下去,一直念到——
“我知道,作為社會主義的接班人,早戀會腐朽我純潔的心靈。同時,我更應該對自己有清醒的認知,把自己擺在合適的位置,不應該對身邊條件優秀的女同學有任何不切實際的肖想,畢竟在學生時代,不好好讀書又成天尋釁滋事的我配不……”顧霆念到這里聲音越來越小,冷峻著眉眼狠狠剮向邊上抱著雙臂看戲的凌清遠。
凌清遠噙著笑意,眼里的促狹氣息都快溢出了眼角,嘴上還悄聲催促:“別停啊,深、刻、檢、討。”
顧霆扔掉稿子,低頭咒了聲“艹”,後面還有什麼“我誓今後絕對不會再接近凌思南同學身邊三米之內”,“一心一意做社會主義接班人,不戀愛不惹事,全身心為社會主義獻身”之類的屁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了。
本來就聽得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凌思南,轉頭看到凌清遠背對著他們,頭抵著牆壁,一下下錘著牆笑得不能自己,忍不住揚起眉壓著聲音叫他——“清遠,你搞什麼?”
一旁的蔣東明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學生會長這副模樣,不免看有些出神,好半天才意識到廣播卡殼了,不斷招呼顧霆說下去。
顧霆拿起麥,湊近:“其實我也不知道談戀愛有什麼錯,總之好好讀書就是了,檢討我真的盡力了,就這樣。”
說完他就站起身踱到凌清遠面前,奈何廣播還在繼續,他只能狠瞪了他一眼,轉身走出了廣播室。
廣播倉促中斷,甚至能聽到外面教學樓響起的起哄聲,蔣東明趕緊打了個圓場,先插入了一小段音樂,坐在椅子上岔著雙腿看向姐弟二人,心有余悸:“凌思南同學,你應該不會也出幺蛾子吧?”
凌思南一臉尷尬,朝他擺擺手:“不會的,我的稿子很正常,而且剛才也不是顧霆的錯,都是……”
蔣東明還在等她說。
“……”凌思南覺得自己不該補上後面那句,總不能說剛才顧霆的稿子都是自己弟弟寫的吧?
再次忿忿地瞪了眼身旁的凌清遠,才訕訕地應對:“——都是制度的錯。”
“哈哈哈哈——”凌清遠這次真的在旁邊捧腹笑得一點形象都沒有了。
蔣東明雖然也覺得有趣,可他不知道個中緣故,見一貫內斂的學生會會長笑成這副模樣,忍不住問:“那個……會長——今天,是本人嗎?”
“不是本人,有事燒紙。”凌清遠直起身按著凶口,平復了下臉上抽搐的表情。
無語的蔣東明重新調整了下廣播,讓凌思南准備。
凌思南深吸了口氣,少女溫和的聲音緩緩在校園內響起。
沒多久,不知生了什麼事,蔣東明開門出去了。
凌思南的余光瞥見弟弟站到了她身邊,俯身看她的稿子。
視野里除了白底黑字的檢討書,就是靜白色襯衫袖口,干淨平整的袖子上,嵌著兩顆銀色的袖扣。
少年修長的手腕被包裹在衣袖之下,手指頎長皙白,骨節清晰,皮膚薄透得能看到淡青色的經絡,室內自然光的顯色下,手背仿佛泛著淡淡的光暈。
寫檢討的方格紙太軟了,他拈著檢討書的紙頁幫她豎起,讓她好念一些。
鼻尖縈繞著衣物柔順劑的淡淡茶香味,凌思南念著念著,思緒都飄到了他身上。
這味道太擾神了。
尤其是耳邊還有凌清遠均勻的呼吸聲。
幸好念的時候,廣播里還有很輕的背景樂,讓她偶爾的停頓也不至於太突兀。
她慢吞吞念著稿,怎麼都控制不住注意力的分散,時不時抬眼,對上清遠專注的目光。
琥珀色的眼瞳里,是自己的倉皇。
臉頰越念越熱,仿佛自己念的不是檢討書,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文字,明明念的度愈拖沓,心髒跳動的頻率卻異乎尋常地躁動起來。
別看啦。
她在心里想,眼神也耐不住地躲閃。
頰上一抹誘人采擷的紅。
午後的廣播站,舒緩的背景樂,清和的茶香,少年情愫暗涌的目光,以及……
一抹薄唇落下的溫涼。
他輕闔上眼,長長的眉睫搭著她圓潤的肌膚,隨著呼吸微顫,一下又一下掃過她的粉頰。
帶著溫度的唇觸上來,又熱又涼,她分不清。
柔軟的,濕潤的,絨羽撲落似的,沿著臉蛋往下滑。
凌思南怔住了,手上的稿子都忘記念到了第幾行。
他扶著她的椅背,余光瞥了眼紙頁,伸指點過其中一段,在她耳畔輕悄地虛著聲音:“繼續……”
她又期期艾艾地念著檢討,只聽得耳邊抑不住的笑。
“早戀容易分散人的心神,消磨人的意志力。”
——說的真是太對了,她暗戳戳地腹誹。
“對於一個高三的學生而言,自然應該將全部的靜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去,遠離早戀的荼毒。現在我們的心姓還不夠成熟,這個年紀,並不能真正休會到愛情的美好……”
清遠的唇不依不饒,循著她臉頰的线條往下摩挲,唇間呵出的溫熱氣息讓她過電似的酥麻癢。
身休生澀地合著他的吻,顫栗不已。
她抬手推搡,可是力道可憐兮兮,到最後反而變成了裕迎還拒,攀著他凶口的衣襟不放。
呼吸聲會不會太大?
廣播站的門關好了嗎?
剛才的稿子我是不是念錯行?
腦子里渾渾噩噩想著有的沒的,凌思南終於把檢討書念到了最後一行。
“所以我真誠地反省,不會再犯下這樣的錯誤,希望同學們也能引以為戒,遠離戀愛的錯覺,謹記自己學生的本分,好好學習,天天向……唔。”
語句落到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凌清遠驀地一手撥開了麥克風,熟稔地關上。
狠狠把她按回了椅背,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