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39章 卓爾城市的未來
維康尼亞自然聽不見他心里的話,瓊恩也不再多說,他抱緊懷中的少女,默誦咒語,肉眼看不見的氣流在腳下快速旋轉,將兩人一起托了起來,往湖心飛去。
大約過了十多分鍾,瓊恩看見了島嶼,他操縱法術,緩緩降落下來。
島嶼上怪石遍布,滿目荒涼,看不見任何建築,連平整的道路都沒有。
維康尼亞穿著高跟鞋在前面領路,如履平地,令瓊恩大開眼界。
他們走到一處突起的斷崖下,維康尼亞站定,屈指在石壁上輕輕敲擊三下,兩長一短。
“說出你的名字。”一個聲音從里面傳出,機械化,毫無感情,應該是個魔嘴。
“維康尼亞·菲爾倫。”
輕微的轟隆聲中,石壁緩緩移開一塊,露出黑沉沉的入口,正可容一人通過。維康尼亞和瓊恩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順著長長的往下的石階,瓊恩最終走到一處看起來像雕塑藝術館的大廳里,四周到處都擺滿了石像,各種造型都有,卓爾丶地精丶狗頭人丶食人魔丶牛頭怪,還有其他一些瓊恩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它們神態各異,精細逼真,制作者必定是第一流的工匠大師。
在大廳的兩側有四個房間,維康尼亞指了指其中一扇門,它上面有個奇怪的圖案,看起來像是鮮花,又像是某種覃類。
“那是亞當斯叔叔的房間,”她說,“他在里面等你。”
“你呢?”瓊恩有些奇怪,發現維康尼亞似乎並不打算和他一起進去。
“我覺得,某些場合,我似乎不太適合在場。”
卓爾少女格格嬌笑著,話語中似乎隱有所指,她眼波流轉。
媚態十足,臉上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神情,抬起手朝瓊恩優雅地揮了揮,“過會見。”
她說,轉身走進另外一個房間。
瓊恩看著她的身影消失,然後走到亞當斯的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瓊恩走進。
門在他背後自動關上了。
房間布置得簡單而精致,整齊的菱形大理石砌成地面,邊沿和間隙用金线鑲嵌,四面牆壁全都被烏木書架占領,上面擺滿了各種魔法道具丶藝術品。
以及厚重的書籍,其中有些備受冷落,滿是灰塵,有些則明顯經常被翻閱,邊角翻轉褶皺。
在靠北邊牆壁的地方。
擺放著一張潔白地書桌,它明顯是用某種巨大怪物的骨骼制成的,桌子後面是一把舒適的黑色轉椅。
但房間的主人此時並不坐在上面。
亞當斯正站在書架前,欣賞著一枚拳頭大小的球形石頭,他手中端著一杯絳紅色的葡萄酒,神態悠閒,看見瓊恩進來,微微點頭示意。
“晚上好,蘭尼斯特先生。”
“首席巫師閣下。”
瓊恩回答著,慢慢走到他身邊。他發現亞當斯正在看的那枚石頭模樣很奇特,造型很像是眼球。“這是甚麼?”他忍不住問。
“眼球,”亞當斯回答,語氣中不無得意,“一只眼魔的主眼。以前此地的主人。它最喜歡用石化射线把人變成石像,看見外面那些沒有。都是它的作品。後來被我同樣用石化射线變成了石頭,身體其他的方磨掉,只留下這個主眼作為紀念。”
“那一定是場精彩的戰斗。”瓊恩說。
“是啊,”亞當斯點頭,“當時我和萊默森誤打誤撞來到這里……”
在接下來地時間里,瓊恩耐心聽亞當斯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一個巫師和一個戰士,偶然發現了這座湖心島嶼,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結伴前來察看,結果撞上了幾只眼魔。
在急中生智的策略丶低級但精妙的法術組合和幾分運氣地幫助下,他們最終殺死了敵人,贏得戰斗,從而取得這座島嶼的控制權。
瓊恩發現亞當斯在講述故事的時候變得神采飛揚,精神煥發,這顯然是他巫師生涯中最值得記載地一筆。
萊默森顯然就是維康尼亞的父親了。“完美的戰術,”瓊恩聽完後評價說,“但更重要的是兩位作戰者之間完全的相互信任。”
“沒錯,”亞當斯贊同,“其實以後每次回想起來,也都不免有些心有餘悸。你知道,蘭尼斯特先生,彼此信任,把背後托付給對方,這對於卓爾來說有多難。”
“但你們做到了,”瓊恩說,“任何種族都有友誼,卓爾也不例外。”
“這個麼,”亞當斯不動聲色的說,“我覺得我們是特例──事實上,很多人因此認為我喜歡男性。”
“唔。”
瓊恩的反應很平淡,這倒讓亞當斯有些意外,“你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維康尼亞小姐就是這麼認為的吧,”瓊恩微笑,“她暗示過我。”
“哦,那麼你呢,”亞當斯轉動著酒杯,“你怎麼看,蘭尼斯特先生?”
“我向來好奇心淡薄,”瓊恩說,“和我無關的事情,我就懶於考慮。”
“不會因為我的突然邀請而擔憂?”
瓊恩笑了起來,“難道我會認為第一家族的首席巫師不夠稱職嗎?”
他稍稍停頓,“因勢利導,環環布局,一舉摧毀第四家族──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卓爾,總不會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吧。”
亞當斯呵呵地笑起來,“你似乎在暗示甚麼,蘭尼斯特先生,”他說,“不過正如你所見,這是個很好用的借口,在某些時候。”
“是啊,”瓊恩說,“比如這一次,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請維康尼亞小姐回避了。”
“因為我們接下來的談話,並不方便讓她聽到。”
亞當斯隨意地揮了揮手,書桌前又出現了一張座椅,“請坐。”
他說,坐回自己的位置。
然後輕輕叩了一下桌面,一只霧狀透明的隱形仆役飄過來,端著銀質盤子,里面放著一個水晶高腳酒杯和一個酒瓶,它將酒杯放在桌上,斟上大半杯葡萄酒,然後消失。
“嘗嘗看。”首席巫師邀請,“這可是我的珍藏,從契德·納撒買來的。”
瓊恩坐下來,端起酒杯慢慢品嘗。
他很少飲酒,對此道並不精通。
只感覺這杯葡萄酒和平時喝過的那些確實不同,味道里帶些古怪的甜澀味,但到底有甚麼名堂門道,那就是半點說不出來了。
“如何?”亞當斯頗有些期待地問。
“不錯。”瓊恩含糊回答。
“這是從卡麗珊的名產,”亞當斯介紹說。“安姆和桑比亞(Sembia)雖然也盛產葡萄酒,但都差了一籌。”
“你對的表世界很熟悉。”
“自然,我曾經去過地表。呆過三年。”
瓊恩點點頭,“我聽維康尼亞說過,一次魔法試驗出了意外。”
“嗯哼,那可不是意外,”亞當斯輕輕搖頭,“其實是當時我的導師在研究一種能夠克服地脈輻射的干擾,在幽暗地域實現遠距離傳送的法術,而我是他的實驗品。”
“用學徒做這種危險試驗?”
“學院每年都有一定的死亡名額的。只要不超過,導師就不會受到懲罰。”
瓊恩微微皺眉,“這麼說,他成功了?”
“接近成功了,”亞當斯說。
“他確實把我安全送到了地表,但距離預定的地點偏離了一些。而且當時和我同時作為實驗品的,還有另外三個學徒,他們都在傳送的過程中失蹤了。我估計,如果再給他足夠的時間,三十年,或者五十年,他應該是可以完善這個法術的。”
“但他沒有這個時間?”
“是啊,”亞當斯說,“就在他把我送到地表之後地第二年,他的家族和當時的第五家族爆發戰爭,戰敗,”他攤開手,“於是他就不存在了。”
“他應該會留下一些研究資料吧。”
“我也這麼想,但找了很久也一無所獲,”亞當斯嘆息,“當時我只是個沒畢業的學徒,很多資料也沒資格接觸。等我成了首席巫師,已經是兩百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真可惜。”瓊恩說。
“實際上,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亞當斯說,盯著瓊恩,“根據我在地表世界的短暫經歷,像你這樣造詣高深而且前途無量的巫師,怎麼會被驅逐呢?如果你願意的話,相信有很多城邦地國王都會以上賓之禮相待吧。而且地表世界是那樣的廣闊無邊,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定居,沒有誰會找到,又何必來到這暗無天日的幽暗地域呢。”
“人類的世界雖然大,但規矩也多嘛,”瓊恩含糊其辭地回答,“更何況,地底的黑暗,也自有它的獨到美麗。”
亞當斯哈哈大笑,“對極了,”他說,“我相信在這座城市,你一定會體驗到更多黑暗的魅力。”
瓊恩微笑不語。
亞當斯邀請瓊恩前來,自然不會是為了欣賞石化眼球丶談論陳年故事和品嘗葡萄美酒。“你對這座城市的將來怎麼看?”亞當斯突然問。
“這個問題麼,”瓊恩輕輕搖晃著酒杯,看著那絳紅色液體在里面滾動,“會改變──但變成甚麼樣,那就很難說了。”
“沙瑪斯那樣?”
“恐怕很難。”
“是很難,”亞當斯承認,“克勞拓地夢想就是能夠把瓜理德斯城建城第二個沙瑪斯,但這太不現實了。延續上萬年的傳統,不會那樣輕易就被抹消,縱然神後已經不在,縱然牧師們已經沒有魔法,她們依舊有足夠的力量控制局面。”
瓊恩點頭贊同,心中卻暗自冷笑。
亞當斯說得確實沒錯,古老的傳統不可能一朝泯滅,就看現在人人都知道牧師已經喪失神寵,絕大多數男性依舊對女祭司俯首帖耳,就可見一斑。
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原因,沙瑪斯原本就以奧術發達而著稱。
巫師勢力龐大,根基雄厚,幾乎和牧師相當,所以能夠抓住機會,趁著動亂一舉政變成功。
瓜理德斯城卻沒有這種條件,它一直就是就是羅絲信仰的大本營,巫師向來勢力單薄。
論數量不足牧師的三十分之一。
雖然如此,倘若巫師們能夠同心協力,精誠團結,抓住這次千年未有的劇變,也未必不能翻盤成功──然而這個前提條件就是根本不可能的。
瓜理德斯城的巫師原本就稀少。
第四家族一枝獨秀,奧術學院一共十一名導師,瑞費德就占了其中四名,克勞拓本人又是數一數二地大巫師。
站在亞當斯的立場上說,就算克勞拓的計劃成功。
他又有甚麼好處?
摹仿沙瑪斯,建立起巫師執政議會體制,掌握主導權的必定是克勞拓和他的手下。
亞當斯又豈能甘心?
這場家族戰爭,一方面是推卸責任,把觸怒神後丶發動叛亂丶毀損聖物等等罪名全歸結到瑞費德家族頭上。
另一方面是先發制人,蛛後沉寂,牧師喪失力量,瑞費德家族憑借強大的巫師團體,隱然對排名前三位的家族構成了巨大威脅,它又和第二家族是盟友。
所以菲爾倫索性先下手為強。
滅了這個隱患。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可忽視地因素,就是亞當斯要借此鏟除競爭對手,所以他才如此熱心,而現在這個目的達到。
克勞拓和瑞費德家族十七位巫師全體覆滅,亞當斯從此就是名副其實的首席大巫師了。
攘外必先安內。
這作法也無可厚非,亞當斯是奧術學院的領袖,第一家族首席巫師,已經是男性當中的第一人,又深得菲爾倫主母地信任,論實際地位僅次於排名前幾位的家族主母和少數高階祭司,很多低階家族的主母對他都要客氣三分。
如果說叛亂的結果不但不能令他更上一層,反而會損害他的利益,那他是絕不可能和克勞拓合作的,只會積極拆台。
然而,現在局面發展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又該如何呢?
瓊恩不相信亞當斯會對女祭司們保持忠誠,更不相信他會眼睜睜地看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溜走而甚麼都不做,如果那樣的話,現在這場談話也就沒有進行地必要了。
雖然亞當斯殺了克勞拓,但瓊恩相信從本質上,他們並沒有區別,他們都是卓爾,都是巫師,力量強大丶野心勃勃,而且都是男性。
在卓爾的女權統治之下,沒有任何男性會感到滿意,絕大多數人不會反抗,或者說喪失了反抗的勇氣,在女祭司的高壓統治下早把這種念頭抹殺了。
但克勞拓和亞當斯這種人肯定是例外。
問題在於,今日一戰,雖然成功干掉了克勞拓,剪除了競爭對手,同時卻也削弱了巫師原本就微薄的勢力。
菲爾倫主母之所以會聽從迦法和亞當斯的建議,向第四家族進攻,也未嘗不是考慮到這個因素。
如此一來,亞當斯願意安分守己自然最好,如果他也有甚麼企圖,難度就高了,他可不像克勞拓,有一批自己親手挑選建立起來的班底。
當然,瓊恩相信他肯定暗中有些自己的勢力,但雄厚不到哪里去,畢竟這是一個女祭司統治地城市,就連這次談話,不也都要躲到城外來進行。
這也是他為甚麼要拉攏瓊恩的緣故吧。
“克勞拓太著急了,”亞當斯緩緩說,“他認為神後已經死亡,牧師們大勢已去,就想要一舉成功。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餘日無多。但以我之見,他應該更加穩健和謹慎一些才對。”
“所謂更加穩健和謹慎是指……”瓊恩明知故問。
亞當斯的回答並不出乎意料。
他認為巫師的數量太少,想直接走上前台掌握權力不現實,瓜理德斯城千萬年來都是家族主母統治,斷然顛覆政體,變成沙瑪斯那種巫師執政議會也不可能──主要是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持。
既然如此,那麼為甚麼不可以考慮扶植代理人的攝政制度呢。
就像克勞拓曾經做的那樣,控制第四家族的主母,成為事實上的國王。
從表面上看,瓜理德斯城依舊保持原狀,但在暗中,巫師們逐漸擴展勢力,慢慢攫取大權。
比起直接奪權。這個過程會很緩慢,但穩妥,而且隱身幕後可以規避很多風險──至少是把風險降到最低。“比如說,如果神後突然歸來。”
“羅絲已經死了。”瓊恩指出。
“神祗的世界,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斷言。在這個世界上,甚麼奇跡都可能發生,”亞當斯不緊不慢地說。
“蘭尼斯特先生,你我都是巫師,理當很明白這個道理。比如說,沃金,這個名字你一定比我熟悉。”
那是自然。
沃金是商業和財富女神,當日瓊恩去巨魔山脈找拉沃克的時候就和她的牧師(一個叫科恩的金眼使者)打過交道,對這位女神有大體的了解。
“在十五年前──你們稱之為動蕩年代,沃金女神失蹤,所有人都認為她已經死了。包括她的牧師和信徒,”亞當斯說,“她的教會分崩離析。信徒改換門庭,一切彷佛風流雲散。但結果如何呢?如果我的消息沒錯,在去年她似乎又出現了。”
瓊恩往後靠,將身體陷在柔軟的靠墊里,“沃金是個特例。”他說。
“誰能保證神後不是第二個特例?”亞當斯反問。
瓊恩自然沒法保證,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個,再出現第二個就半點不奇怪了。
“你害怕羅絲的歸來。擔心觸怒於她,所以打算藏身幕後,”他略帶譏諷地說,“可是首席巫師閣下,如果你所擔心的事情當真發生。難道你以為能夠瞞過神祗的眼睛嗎?”
“自然不能,”亞當斯絲毫沒有因為瓊恩的語氣而不快。
“但那又如何?權力的游戲,自有它自身地規則,就算是神祗也不可能直接違反。而且我們並非甚麼都不做,如果在將來的某一天,神後真的歸來,但這座城市里已經沒有她的牧師,或者相比起巫師而言虛弱得可以忽略不計,那麼你認為她又能如何?沙瑪斯不就是例子嗎?”
“那麼你們打算等待多久?也和沃金一樣,十四年?”
“或許,為甚麼不呢,”亞當斯慢悠悠地說,“反正我們壽命長。”
瓊恩哈哈大笑起來。
“你說得對,首席巫師,”他說,“正如你所言,卓爾擁有長達七百年的壽命,十四年的時間不過一瞬;然而我卻是個人類。”
“人類也有很多種方法延長壽命,”亞當斯微笑,“尤其對於我們巫師來說,這並不難。”
“是啊,然而就算我把自己變成卓爾,從本質上我依舊還是個人類,”瓊恩說,“所以我只能按照人類的方式來辦事。”
亞當斯看起來有些疑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人生短暫,所以我沒辦法做太過長遠地期待,”瓊恩解釋,“我需要看得見的,擺在面前的,現在就可以得到的利益。”
“奧術學院的高階導師如何?”亞當斯提議。
奧術學院的導師分三個階級,亞當斯是首席,其下是高階,再下是低階。
通常來說,一名卓爾往往需要花幾個世紀才能爬到高階導師的席位,這不僅僅需要能力和造詣,還有久經考驗的忠誠,瓊恩沒想到亞當斯會直接開出這樣的條件。
“這可是難得的榮耀啊,”他說,“然而這是需要執政議會批准的吧。”
“她們會批准的,”亞當斯說,“非常時期,人手緊缺。”
此次內戰,學院的十一位導師一共少了六名(瑞費德家族四名,菲爾倫家族一名,米茲瑞圖爾家族一名),可謂是損失慘重,正急需補充。
“而且我相信你能愉快勝任這個席位,”亞當斯接著說,“畢竟,你是來自古老魔法帝國的使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