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1章 卓爾的魔法城市
黑暗的地下甬道中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輕微的腳步聲隱約回響,瓊恩謹慎地觀察著四周,確認所有的隊員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然後他微微松了口氣,順便將身上的靈化斗篷裹得更緊了一些。
此處距離地表至少已經超過二十英里,空氣陰冷而潮濕,帶著刺骨的冰寒,即使瓊恩曾經在幽影界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他依舊還是感到有些不能適應。
事實上,陰魂城的後勤部門體貼地考慮到了這個問題,為了防止關節酸痛,第二遠征師配發的所有斗篷──無論是瓊恩這種軍官身上的靈化斗篷還是普通士兵的黑暗斗篷──都灌注了抵抗濕氣的魔法,但卻忘了再附上保暖效果,或許是覺得寒氣有助於保持頭腦清醒。
瓊恩有些後悔沒有預先准備一枚溫暖戒指,那並不是甚麼珍稀昂貴的魔法物品,憑借他的職權,可以很容易從煉金學院里獲得。
梅菲斯和莫尼卡姐妹倆顯然也和瓊恩有相同的感受,能夠完全不受影響的就只有迪瓦克和來自伊卡沙城的矮人魯文·石肩,他們原本就是這幽暗地域的居民。
至於這支隊伍的最後一名成員歐凱,他每次只在出發時露面,在休息時出現,其餘時間都不見蹤影,不知道背地里干甚麼鬼祟勾當去了,瓊恩也懶於理睬。
“我們距離沙瑪斯城還有多遠?”瓊恩輕聲問。
“按照地圖顯示,還有三到四個小時的路程,”他身後的芙蕾狄立刻回答,但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不出現任何意外的話。”
顯然這是奢望。
五天之前,他們從奧圖城出發,目標是遙遠的伊卡沙城。
根據魯文的說法,他來時在路上花費的時間超過了三個月。
這讓瓊恩頗為皺眉。
一想到要在這些陰冷幽暗的洞窟隧道浪費掉一年的四分之一,並且度過自己的生日,他就有些郁郁不樂,不過有甚麼辦法呢。
唯一能為這簡單乏味的旅程增加刺激的,就是幽暗地域里層出不窮的怪物們。
計算起來,他們這一路上平均每兩小時就要遭遇一場戰斗,有時候頻率還會更高。
就在半小時前。
他們剛剛解決了兩只恐爪怪,這是種狡猾而極具領地意識的怪物,對所有“闖入者”都會發起毫不留情的攻擊,它們頭像禿鷲,爪利如鈎。
甲蟲似地龐大身軀上覆蓋著厚重的外殼,彷佛岩石一般堅硬──不過還不足以抵擋梅菲斯的銀劍,更不能抵御魔法。
對於瓊恩和他的隊員們來說,這種小規模遭遇戰並沒有甚麼危險,反而是熟悉環境丶鍛煉技藝。
甚至打發時間的良好消遣方式。
瓊恩自己是一個優秀的巫師,就算用陰魂城的標准來衡量也已經算是出色,梅菲斯則是第一流的劍手。
迪瓦克在塞爾的競技場內表現平平。
但在這種地底旅行中卻如魚得水。
莫尼卡姐妹也能夠很好的保護自己,雖然需要借助一些家傳的魔法物品。
就連作為攝政議員的矮人魯文都是個技藝高超的戰士──不過這並不出乎瓊恩的意料,否則他怎麼可能一路活下來。
真正的麻煩,其實是迷路。
在幽暗地域中旅行,和地表世界完全不同,沒有任何明顯的標志和開闊的視野,只有四通八達彷佛蛛網狀的隧道,以及無處不在的黑暗。
就算是最有經驗的旅人。
拿著詳細的地圖,在這種地方也很難辨認方位,而因為的脈輻射的影響干擾,指南針根本沒法使用。
迪瓦克和魯文雖然都是原居民,但他們熟悉地只是自己家園附近。
而無論是布靈登石城還是伊卡沙城,距離此處都太遙遠了。
“可是。魯文先生,”瓊恩不解,“你既然能從伊卡沙城到奧圖城,那麼帶我們原路返回便是了。”
“你確定真要這麼辦?”矮人擰著粗短的眉毛,“首先我也不能清楚記得走過的路;其次我來時可是繞了很大一個彎路……”
“……不必了。”
最終解決這個問題的是芙蕾狄,她近來進步非常快,彷佛像是要把這小半年輟學耽誤的課業全部彌補回來似地。
莫尼卡家族的天賦血脈,原本就以預言術著稱,瓊恩又將那份“深土預言”魔法筆記給了她,芙蕾狄現在已經能夠清楚地在幽暗地域中感應方位,判斷距離,將地圖上的標記和現實環境精確對應,為同伴指示前進的目標。
有意無意之間,她成為了這支隊伍的向導。
少女似乎很滿意於自己新的角色定位。
“我現在甚至都能夠感受到大地力量的脈絡和奔涌匯聚,”在昨晚宿營休息的時候,芙蕾狄興致勃勃地對瓊恩說,“按照這份筆記上說,再進一步提升的話,應該就可以和岩石交流了。”
“深土預言是非常有價值的魔法技藝,”瓊恩小心地選擇著措辭,“但它不具備任何戰斗功用,如果過分專注於此的話,你的力量將很難上升。”
“嗯,我知道,但這又有甚麼關系呢?”
芙蕾狄說,“我又不喜歡和人爭斗。而且魔法是精妙的技藝,原本就不應該是用來殺人的工具,這是你以前對我說過的啊。”
瓊恩搖搖頭。“那時候我還不懂事。”他本想這麼說,但隨即發覺也不過就是半年前的事情,於是放棄了。
“這是一個危險的世界。”他最後說。
芙蕾狄靜靜看著他,“但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危險。”
瓊恩於是沉默。
到底是甚麼,讓曾經親密的情人,都需要用這種小心翼翼的方式來懇求彼此的信任呢。
長袍上的胸針突然顫動起來,打斷了瓊恩的思緒,這是示警的信號,意味著某種危險的生物正在逼近。
瓊恩看著自己的隊員,他們同樣也察覺到了,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
梅菲斯裹緊身上的斗篷。
將自己隱沒在一團魔法黑暗之中,隨即啟動了浮空靴,往上漂浮;迪瓦克和魯文緊貼著牆壁,躲在突起的岩石之後;莫尼卡姐妹則同時激活了刻有家徽的銀戒指,刹那間從空氣中完全消失。
瓊恩後退,背貼上冰冷的石壁,然後“陷”進去。
消失不見。
這是他腳上的索爾石行怪之靴的效用,能夠讓穿戴者暫時獲得索爾怪地石行能力,當然也有時間限制,每天三次,每次十分鍾。
和靈化斗篷一樣。
這都是軍官才有的待遇,陰魂城的嚴密等級制度是無所不在的。
周圍一片寂靜,大約六到七秒鍾之後,前方傳來沉重而清晰的腳步聲,像是某種龐大地爬行怪物正在朝這里移動。
它的速度不快,但體重顯然驚人,感覺附近的岩石土層都被震得輕微搖晃。
瓊恩盡可能放緩呼吸。
等待著,然後看見一個圓滾滾的黑影在視野中出現。
它看起來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蛆蟲,從頭到尾大約有十英尺長,卻有著六只粗短的爪子,以及三角形的尖尖腦袋,嘴巴部位是一根突出的細長管子,沒有眼睛。
瓊恩立刻辨認出了這種怪物:暗音盲怪,第二遠征師配發地《幽暗地域怪物圖鑒》里面曾經詳細描述過。
這種怪物沒有視力。
但有敏銳發達的耳朵,它們的管狀細嘴能夠產生精確控制的共鳴,發出的音波威力之強足以震碎石壁(當然暗音盲怪可以自行調整破壞力大小),被列為幽暗地域最危險的怪物之一。
不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有清楚的資料。那麼對付起來也就容易得多了。
瓊恩等待著它靠近,准備施展一個法術,然而這怪物的聽覺比想像得還要敏銳,它或許察覺到了甚麼,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抬起頭,管狀細嘴微微顫動,發出一股足以穿金裂石地音波,目標正是已經隱形的莫尼卡姐妹。
它剛一動,伏擊者也隨即發動了,既然發現是暗音盲怪,那麼也就不必再遮蔽身形,因為它原本就沒有視覺。
魯文從藏身處跳了出來,左手持盾擋在莫尼卡姐妹身前,正迎上怪物發出的音波。
一陣無聲的顫動之後,他的盾牌碎裂成了幾十塊,胸口如遭重擊,踉蹌後退幾步。
如果他穿地還是伊卡沙城工匠大師鍛造的鎧甲,那麼就算不靠盾牌緩衝,直接硬挨一擊也不會有事,然而那副秘銀鎧甲早就被奧圖城地眼魔們奪走,不知下落。
如今一身裝備都是陰魂城友情贊助的,雖然也不差,相比起來還是差遠了。
“寂!”
魯文這一擋爭取到了時間,隱形狀態的芙莉婭成功完成法術,她的莎爾聖徽上發出一股聖力,瞬間抹消了她和芙蕾狄周圍區域的所有聲音。
對於完全靠聽覺來捕獵的暗音盲怪而言,她們就等於是徹底消失了。
梅菲斯從空中躍下,提劍前衝。
怪物昂起頭,正准備再次發出音波,瓊恩恰到好處地完成了幻音術,這是個小戲法,能夠制造一段虛假聲音。
當日瓊恩初出陰魂城的時候,曾經用它誘捕了一只人面獅。
紛亂嘈雜的說話丶喊叫丶唱歌和金屬撞擊聲一瞬間涌入暗音盲怪的耳中,混淆了它的聽覺,它的世界刹那間變得模糊動蕩起來,完全無法定位敵人的所在。
梅菲斯抓住機會,衝到怪物跟前,一劍劈斷了它細長的尖嘴,迪瓦克和魯文也都衝了上來,揮舞細劍和戰錘猛烈打擊著。
怪物倉皇地掙扎著,龐大的身軀左右扭動,但它太過笨拙,已經無法逃脫,只能束手待斃。
很快,它死了。
周圍再次陷入沉寂,胸針上的警戒魔法沒有任何反應,說明附近已經暫時安全。
瓊恩從岩石中走出來,看到他的隊員們也逐漸現身,放松戒備。
魯文的胸部受了撞擊,鎧甲有些變形凹陷,但沒有真正受傷,他的盾牌毀損了,好在馬上就要抵達沙瑪斯城,到時候可以另換一塊,其他人都沒有受傷。
幾只岩鼠不知從甚麼地方冒出,旁若無人的爬到暗音盲怪的屍體上大吃大嚼起來。
發出吱吱的聲音。
瓊恩厭惡地看了它們一眼,徑行從旁邊走過。
四個小時之後,他們抵達沙瑪斯城。
以黑暗精靈的標准來看,沙瑪斯城是一座離經叛道的城市,它的統治者是巫師而非神後牧師。
在這座城市,奧術的地位至高無上,此外一切都在其下。
宗教信仰在此處不受重視甚至被排斥,這在其他卓爾城市是完全不可想像的。
在奧圖城的時候,瓊恩知道的消息是陰魂城分兵進攻契德·納撒和沙瑪斯,但在出發之前,他接到最新消息:陰魂城已經和沙瑪斯城結盟。
瓊恩對此並不感到半點驚訝。
這兩座城市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了。
而且對於他來說,這就意味著路上有多了一個修整的地方。
在進入城市之後,歐凱不知道又從哪里冒了出來,他似乎對此地非常了解,一路上指指點點。
熱情地向瓊恩介紹情況。
“大約在六千多年前,沙瑪斯城其實也和其他卓爾城市一樣,是由羅絲牧師主導的家族統治。當時的第一家族是沙瑪斯,也是這座城市地創建者,”歐凱說,“後來爆發了一場內戰,各大家族的主母,以及所有夠分量的牧師全部喪生,巫師開始掌權。”
巫師們改變了以往家族統治的模式,建立起執政議會。
由各個奧術學派的領袖人物組成。
同時他們修改了律法,重新構建權位體系:巫師最上,牧師和術士丶吟游詩人等是次等公民,因為他們的力量並非個人努力所得,而是來自血統或者神賜。
而這是應該被鄙視的。
人類和精靈不會被敵視,因為他們擁有成為巫師的可能。
至於地精丶食人魔丶牛頭人或者石盲蠻族之類“劣智種族”,則被毫不客氣地作為奴隸對待,甚至矮人丶侏儒也不例外。
“看到北邊那些尖頂高塔沒有,閃著各種魔法靈光的,”歐凱指點著,“那里是各大巫師學院。他們是執政議會之下的第二權力機構,是這座城市地實際統治者。要小心,”他轉頭對芙莉婭和迪瓦克等人說,“除了巫師,其他人進入那里會被立刻處死。”
“這里的感覺和陰魂城很像。”芙蕾狄說。
“還是不太一樣的,”歐凱搖著手指,“陰魂城的巫師學院僅僅是教育機構,而在這里同時也是行政機構。剛才我們入城的時候,看見那幾個衛兵沒有,他們就是防護學院的人。”
各大巫師學院都有特定的權力和義務,共同構成了這座城市的統治網絡。
防護學院負責城市的直接防御丶維持秩序;塑能學院負責抵御外來侵略,定期掃蕩四周;附魔學院負責奴隸市場丶拷問俘虜;預言學院則在暗中監控全城,等等。
沙瑪斯城沒有一支正規的軍隊,它的軍事力量就是各大巫師學院的教官和學生,以及數千年構建起來的嚴密魔法防御體系。
“瓊恩,想像一下,如果你是指揮官,怎樣才能進攻這座城市。”歐凱建議。
“我為甚麼要考慮這個?”
“只是想想而已嘛,做個游戲。”
瓊恩有些不解,但還是依言開始思索,他看著城牆,估算著城市的防御漏洞,但立刻就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尖銳力量直刺進自己的意識。
他駭異之下,連忙凝神抵御,然後力量消失了,但自己的身體有些輕微麻痹。
“這是怎麼回事?”瓊恩問。
“迷鎖,”歐凱解釋,“由各大巫師學院聯合構建,籠罩著這座城市和周邊區域,任何有敵意的生物都會自動被攻擊。”
瓊恩默默點頭,“很了不起。”
迷鎖就是超大型的魔法結界,陰魂城丶燭堡和迷斯卓諾這些地方都有,相當於營造一個極度強化的主場優勢,當然效用各有不同。
沙瑪斯城的這個迷鎖威力肯定不止於此,這只是其中一方面罷了。
“魯文和迪瓦克先生兩位要小心,”歐凱繼續說,“跟緊隊伍,如果你們落單的話,很可能會被當作奴隸抓捕,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他們一路前行,來到早已安排好的住處。
各自休息。
歐凱一轉眼又不見了蹤影,迪瓦克和魯文身份特殊,為了避免麻煩,呆在房間里不敢外出。
莫尼卡姐妹也不喜歡熱鬧,只有瓊恩和梅菲斯決定晚餐之後出來走走。
“既然來了,就應該盡可能多見識一些。”
瓊恩如此說,梅菲斯也沒有異議。
他們首先來到城市南部的“黑火石柱”,一塊由石筍和洞穴構成的區域。
永不熄滅的黑火在石筍內部翻滾,這一區域因此而得名。
這里是沙斯瑪城鑄造行會所在,鐵匠們的聚居地,由變化學院負責管轄。
瓊恩替魯文購買了一面盾牌。
鍛造手藝說不上精湛,材質也一般,但其中附著的魔法卻令它比精金還要牢固,這在地表世界都是很罕見地,在沙斯瑪城卻像普通商品一樣出售。
“地脈輻射的緣故。”
瓊恩向梅菲斯解釋,“它們影響著幽暗地域的一切,包括魔法物品。讓刀劍更鋒利,鎧甲更牢固,蘊含法術的威力更強大──但不能見陽光。”
他們接著來到隱密魔法市場,它和地表世界的集市很像:數以百計的帳篷分散其間,出售各種各樣的商品,商家大多以中空地石筍作為貨物倉庫。
瓊恩補充了一些必須的法術材料,並且購買了幾張卷軸,他還看中了一個紅寶石耳墜。
打算買給梅菲斯,但被聖武士拒絕了。
“我從沒試過這東西,”她說,“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麼戴它。”
“打個耳洞就行,”瓊恩說。“很容易的。”
“不行,”梅菲斯搖頭。“我怕疼。”
兩人一齊笑了起來,瓊恩將耳墜還給老板,繼續前行。
這里有很多像瓊恩一樣的巫師,他們大多帶著魔像丶元素生物或者亡靈作為護衛,這似乎是沙瑪斯城普遍通行的習俗。
他們最終來到城市地中央部位,這里矗立著一根直徑超過兩千英尺的巨大石柱,螺旋型的漫長階梯環繞而上,只通往洞窟的穹頂。
瓊恩抱著梅菲斯,直接用法術飛行而上,他們站在距離地面大約一百英尺高的地方,借助鍾乳石間翻騰不息地妖火俯視著這座特立獨行的城市。
“它和我以前所聽說和想像過的卓爾城市不太一樣,”瓊恩說,“沒有那麼可怕。我想這應該歸功於它地領導者是巫師而非牧師。”
梅菲斯揚了揚眉,“你認為巫師作為城市的統治者比牧師更加適合?”
“自然。”
“為甚麼?因為你們更聰明?”
瓊恩微笑,“雖然我所受過的教育告訴我應該謙遜,不過我更應該誠實,”他反問,“難道不是嗎?”
“或許是,”梅菲斯承認,“然而作為管理者,並不僅僅是聰明或者有高超的智力就足夠的。牧師們時刻在傳播信仰丶宣講教義丶引導信徒丶統領教會,你為甚麼認為他們作為管理者,會比你們這些成天埋首書卷,足不出戶,進行危險的試驗,或者沉迷奇怪的幻想,或者忙於和下層界的妖魔打交道,卻從不肯和人親近的巫師們遜色呢?”
“然而巫師追求的是自我,”瓊恩反駁,“牧師的生命意義則在於侍奉神祗。如果由牧師來執掌政權,那麼他們到底是遵循神祗的旨意,還是傾聽凡人的心聲?”
“這兩者並不一定衝突。”
“但有可能衝突,”瓊恩說,“神祗也有善良和邪惡,它們所喜歡的,並不一定是凡人所希望的。如果一座城市由邪神的牧師來執掌,難道你覺得那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這正是我們的使命所在,”梅菲斯說,“守衛善良,打擊邪惡,摧毀邪神的信仰,傳播善神的教義,讓這個世界上的生命擁有更美好的生活。”
“沒有神祗,我們依然也能過得很好,”瓊恩伸手指向下方的城市,“就像這樣。”
“但有神祗會讓我們過得更好,”梅菲斯針鋒相對,“沙斯瑪城拋棄了羅絲的邪惡信仰,這毫無疑問是正確的,但接下來就走入了歧途。如果他們現在放棄傲慢和自負,虔誠地崇拜提爾,或者蘭森德爾,或者任何一位善神。難道你認為神祗不會降下神恩?難道你認為這座城市的子民不會過得更好?”
瓊恩沉默了一會,“從理論上來說,你或許是對的,”他說,“但那僅僅只是理論和假設,而現實就擺在我們面前。其他卓爾城市由牧師統治,沙瑪斯城由巫師統治──而後者顯然勝過前者。”
梅菲斯微微冷笑起來。
“首先,瓊恩,你的見識太少了,”她有些自傲地說,“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地方你沒有見識過。怎麼敢以一孔之見而妄自臆測。在因布圖(Impiltur),我們的教會建立了穩定而繁榮地城市,比這座沙瑪斯勝過十倍。深水城是大陸第一大城市和港口,它的律法有超過三分之二是參照我們的無盡法典(InnmerableEdcts)而制定。我們的牧師和聖武士幫助泰瑟爾結束了戰亂,幫助塞斯克(Thesk)成功抵御紅袍巫師的侵略。幫助無數混亂的區域重建秩序,讓野蠻進化為文明,這一切你又知道多少呢?”
“其次。”
她繼續說,“我不明白你為甚麼認為這座城市就勝過其他的卓爾城市呢?”
聖武士將背倚靠在石壁上,俯視著下方,“你沒有去過其他任何卓爾城市,那麼結論是如何做出?好吧,我姑且承認你聽過的那些傳言和描述都是真實,但那又如何,難道這座沙瑪斯城就又有甚麼不同嗎?我依然看見了森嚴的等級制度。殘酷的奴隸買賣,嚴厲而不近人情的律法,赤裸裸的種族歧視,以及毫不掩飾地弱肉強食,勝者為尊。”
她的雙手交叉,凝視著瓊恩。
“我們是人類,人類在其他卓爾城市會被視為低賤,而在這里則會被平等對待;你是個巫師,是這里統治階層的一員,至少是同類,處處受到尊重和敬畏,路上的平民看到你的服飾都會恭謹地讓路。這一切讓你感覺良好,讓你對這座城市地評價提高,然而你告訴我,除了把巫師和牧師的位階調換,這座城市還有甚麼實質上的改變?”
瓊恩靜靜看著她,“我很久沒有看見你這樣認真了。”
“或許,但我是個聖武士,”梅菲斯說,“不要忘了這點。”
“我幾乎都給忘了,”瓊恩微笑,“好吧,聖武士小姐,那麼讓我來正面回應你的問題。確實,比起它的同類,沙瑪斯或許沒有本質上的進步,但它依舊是有改變的。正如你所說,在其他卓爾城市,人類會被視為低賤,唯有卓爾才是高等種族,而在這里,至少他們肯承認人類丶精靈和卓爾的平等地位。當然,矮人丶侏儒和其他生靈依舊被忽略了,但這畢竟是進步,不是嗎?三個總比一個好,”他點點頭,“確實還不夠,但世界上的事情,總是應該一步一步來,對不對。”
“或許,”梅菲斯表示同意,“你說得對。不管怎樣,有這樣的卓爾城市,總比沒有好。”
“本該如此,”瓊恩說,“參差多態是幸福的本源。”
“這是誰說的?”
“我說的,”瓊恩一本正經,隨即笑了起來,“是羅素,一位哲學家。”
“沒聽說過。”梅菲斯說,不過顯然也沒有太在意。
“其實我更奇怪的是,蛛後為甚麼沒有毀滅這座城市,”瓊恩轉移了話題,“這毫無疑問是對她的大不敬。”
“或許是因為她辦不到,神祗終究並非萬能,”梅菲斯說,“或許是因為她恰恰喜歡看到如此。”
“為甚麼?”瓊恩迷惑。
“據我所知,蛛後是喜好混亂和背叛的神祗,”梅菲斯說,“或許她覺得沙瑪斯地存在同樣彰顯了她的意志?誰知道呢。”
瓊恩笑了起來,“確實,反正她沒有做甚麼──現在更加做不了了。”
梅菲斯輕微搖頭,“要小心,瓊恩,”她警告說,“我知道你們有確切消息,證實羅絲已經不再賜予她的信徒神術,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隕落了。神祗的世界,並非我們所能輕易猜度。”
“提議這次遠征的,是我們尊敬的首席大牧師瑞瓦蘭王子,”瓊恩漫不經心地說,“你以為他難道沒有從執掌隱密的夜女士那里得到點甚麼保證嗎。”
梅菲斯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