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之初,星月湖大營集中了營內所有法師,占據天時,同時投入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只放了三個營留守江州。程宗揚所屬的一團,由臧修和吳戰威分別帶領一營和直屬營參戰。二團由郭盛和月霜各帶一個營,侯玄則親自帶領三團的兩個營在戰場之外戒備。
相比於星月湖大營布置的周密,宋軍在暴雨中喪失了所有的斗志。雙方略一接觸,便毫不意外地全軍雪崩,甚至連一次像樣的反擊都沒有組織起來。隨著郭盛帶領的二團直屬營和一支黑衣軍同時出現在宋軍前方,戰局已經無法扭轉。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千余名賊寇如何把數百輛裝滿輜重的車輛拖走。
就在這時,暴雨中傳來一陣低沉的咆哮聲,逃奔的宋軍驚恐地發現,一排堡壘般的黑影出現在戰場上,而且還在以不遜於戰馬的速度向前移動。
遠古巨獸般的猛獁象陸續抵達戰場,它們彎曲的長牙彎刀般向前伸出,長鼻昂起,巨大的頭顱宛如岩石。它們頭顱後方與背部相接處有一個明顯的凹陷,來自荊溪的女馭手坐在上面,頭頂撐著亭子般的紙傘,宛如持戟的女武神。
暴雨止歇,陽光穿透烏雲,灑在戰場上。潰散的宋軍已經無影無蹤,只留下遍地的甲胄、兵器、鞋子、軍旗,還有數百輛盛滿輜重的大車。擊潰宋軍容易,運走這些物資卻成了麻煩——並不是運力不足,有荊溪人猛獁戰隊在,打掃戰場的任務變得輕松而迅速——而是武二爺有話要說。
“這是我的!”武二郎一樣一樣指著,“我的!我的!我的……”然後他大手一揮,“這些全都運到二爺房里去!”
吳戰威咧了咧嘴,武二這廝也真夠不要臉的,一揮手就要了一半的戰利品。
易彪沒有在意二爺搶東西的可憎嘴臉,他擦淨臉上的泥點,然後摘下頸中的號角,雙手捧起,朗聲道:“多謝荊溪的朋友援手。”
跨在猛獁背上的荊溪女子微微一笑,拍了拍生著長毛的猛獁背,猛獁揚起長鼻,用人手一樣靈巧的動作夾住號角,遞到主人手中。
吳戰威與吳三桂在後面擠眉弄眼,吳戰威小聲道:“彪子行啊,在建康有鸝兒,在江州又勾搭上一個,還沒辦事呢,妻妾都有了。”
“要不你也納一個?”吳三桂道:“我看嫂子也是個心寬的人,想來不會呷這種飛醋。”
“打住!這話可千萬別讓翠煙聽見!”
吳三桂揶揄道:“看不出吳大哥還是個怕老婆的。”
“胡說!她有身子,我是讓著她!”吳戰威趕緊轉開話題,“咦?那邊那位兄弟,看著有點面熟啊,侯爺的人?”
吳三桂打眼一看,叫道:“老石!”說著過去摟住那名黑衣人首領的肩,朝他胸口擂了一拳,熟絡地聊了起來。
月霜沒有理睬武二郎劃的圈子,冷著臉道:“所有繳獲一律入庫。運走!”
“誰敢動!”武二郎叫道:“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二爺占的有股份!這一半都是我的!”
“無賴!”秋少君怒喝一聲,然後一臉無辜地指指月霜,“我是替月姑娘說的。”
“臭小子!再說聲試試!”武二郎吼道:“瞧二爺不打扁你的嘴!”
“他說的沒錯!”月霜氣得玉臉發白,厲聲道:“你就是個無賴!”
“嘿!你這丫頭——”武二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剛才與吳三桂寒暄的那名黑衣人首領過來施了一禮,用公事公辦的口氣道:“我家侯爺說了,這次近衛隊出兵,我們侯爺只要四成。待我們清點之後,剩下六成歸你們所有。”
蕭遙逸也一同跟來,其他人身上滿是泥汙,他卻是華服簇新,別說泥點,身上連一個雨點都沒有——全靠了那張俊臉,小侯爺是坐在猛獁背上來的。
這會兒聽到雙方的叫嚷,蕭遙逸頭一個按捺不住,他一腳踩住車軸,袖子挽到肘上,巴掌拍得大車“梆梆”響,叫道:“欺負人是不是!這個要一半,那個要四成,給我們留一成?”
“六成。”黑衣人首領道:“我們侯爺只要四成,剩下六成你們怎麼分,不關我的事。便是不給二爺留一文,也是你們的本事。”
武二郎吼道:“誰敢拿二爺一文錢試試!”
剛才還並肩作戰的星月湖大營、武二郎和鴆羽殤侯的近衛隊三方吵成一片,讓吳戰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按說他們也是星月湖大營的人,應該站在蕭少校一邊,可是對面站著要錢不要臉的無賴英雄武二爺,還有隨隨便便就要人命的老毒物的近衛隊,吳戰威和易彪掂掂自己的份量,都覺得眼下還不到仗義的時候。
武二郎橫眉豎眼,張開大手把生滿胸毛的胸脯拍得山響,“你們滿世界打聽打聽!二爺是不是好欺負的!”
蕭遙逸吼道:“我們星月湖大營自打跟著岳帥,只有占別人便宜的份!誰敢占老子的便宜試試!張嘴就是四成、一半!還真敢開牙!”
黑衣人首領抱著肩道:“蕭刺史,分成的事暫且不說。前些日子有人亂改我們侯爺的旗號,這筆賬是不是該算算了?”
蕭遙逸拍著大車道:“武二!是不是你干的!”
“嘿!二爺不發威,讓你們當病貓了!這麼大的屎盆子都往二爺頭上扣!”
黑衣人首領抬手將一柄單刀剁到車上,惡狠狠道:“冤有頭!債有主!是爺兒們的就別縮頭當烏龜!”
蕭遙逸吼道:“有理說理!你憑什麼罵二爺是烏龜!”
黑衣人首領張口欲罵,被吳三桂拉住,“老石!老石!有話好好說!”
眾人正吵得不可開交,一個聲音傳來,雖然不高,卻把眾人的吵鬧都壓了下去,“怎麼了?”
眾人分開一條通道,侯玄跨在戰馬上,像剛睡醒一樣眯著眼,懶洋洋過來。
蕭遙逸一怔,把吵嚷的事扔到一邊,先問道:“選鋒營呢?”
“沒見著。”侯玄摘下軍帽,一手扇著風,去著潮氣,帶著一絲無奈的表情道:“你猜我遇到誰了?”
蕭遙逸皺起眉,“謝幼度?這小子有膽子趕過來打落水狗?不怕把王老頭氣死?”
“北府兵沒動靜,”侯玄摸了摸脖子,“我是見著蕭侯爺了。”
蕭遙逸張大嘴巴,“我爹?”
侯玄嘆了口氣,“咱們兄弟還是嫩啊。蕭伯父早兩天就帶人馬過了江,趁著大雨,換了軍服,打出捧日軍的旗號,兵不血刃就把烈山營地搶了個淨光——真是淨光,那些寧州兵把鍋都搶走了。”
蕭遙逸怔了半晌,“我爹也窮了啊?”
“靠兩州之地打到現在,不窮才見鬼。”侯玄道:“咱們也快揭不開鍋了,幸好有這批輜重——”“二爺的東西!誰敢動!”
黑衣人首領道:“侯爺千里來援,只取四成已經很仁義了。”
侯玄“啪”的把帽子扣上,正要開口,月霜卻冷冰冰說道:“石敬瑭!殤侯的近衛隊說好每次出擊按人拿錢,按著雇傭兵的例子,既然拿過錢,戰利品的分配權就該歸我們所有。”不等石敬瑭辯解,月霜便接著道:“只要把這批輜重運回江州,近衛隊一律拿雙倍的俸,另加一成的戰利品折現。”
石敬瑭衡量了一下,這樣雖然少了點,可輜重拿到手也要折現,總不能讓侯爺背著去趕路。這些輜重一大半都是軍械,在江州除了星月湖大營,也沒有第二家敢收,算下來也差不了太多。盤算一遍,石敬瑭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對殤侯的近衛隊作出讓步,月霜轉身面對武二郎,毫不客氣地說道:“這一仗不是盤江程氏那個破公司的生意,你的股份向姓程的要去!”
武二郎抹了抹胸毛上的雨水,有意無意地亮出手臂上夸張的肌肉,一臉蠻橫地說道:“二爺出了這麼大力氣,你說沒有就沒有!”
“我們星月湖大營、殤侯的近衛隊,還有荊溪的姊妹們,誰沒有出力?憑什麼你開口就要一半?”
侯玄翻身下馬,往月霜身後一站,粗聲大氣地說道:“大小姐說得在理!”
蕭遙逸也湊過來,笑嘻嘻道:“沒錯,就是這個理。”
武二郎狠啐一口,比出兩根手指,口沫橫飛地說道:“三成!你們一份,殤老頭一份,二爺一份!不多吧!”
身後傳來一個冷幽幽的聲音,“多。”
斯明信坐在大車的把手上,用他的翼鈎剔著指甲,頭也不抬地說道。
另一側,盧景的白眼都快翻成瞎子了,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瞪著武二郎,煞有其事地說道:“讓我說,一成都多。”
武二郎吼道:“二爺占的有股份!”
“按股算?好啊。”月霜抬手一指,“參加戰斗的,每人算一股,我們星月湖大營一千八百股比你的一股怎麼樣?”
崔茂一手拎著他的混元錘,一手拿著酒壺灌了一口,“有道理。”
除了坐鎮江州的孟非卿和王韜,星月湖大營天駟、雲驂、幻駒、青騅、玄騏五駿齊聚,後面的臧修、郭盛、魯子印等人也圍過來,抱著肩立在月霜身後,再加上外圍的星月湖軍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這些軍士都是身經百戰的壯漢,從頭數到尾都沒有一個善茬,這會兒一個個臉色不善,目露凶光,眼見著只要月霜一聲令下,就是石頭也敢擠出油來。
武二郎終於急了眼,大吼道:“仗著人多欺負人啊!這些東西誰都別動!我找孟老大評理去!”
說罷武二郎邁開大步,順手還卷了一副上好的精甲,夾在腋下,頭也不回地朝江州奔去。
望著武二郎的背影,月霜第一個忍不住笑出來,接著眾人放聲大笑。
武二爺脾氣雖然死臭,為人又凶又橫又無賴,至少有一點好處:識時務,起碼的眼力價還是有的——這一點就比秋小子強。
此役過後,烈山以西再沒有成建制的宋軍,壓在眾人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每個人心情都輕松起來。
以一城之力,讓大宋傾國之兵折戟而歸,無論在戰場內外,星月湖大營都以鐵一般的戰績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從今往後,星月湖大營的戰旗終於能堂堂正正地在陽光下飄揚。
月霜指著大車道:“這一車輜重算是武二的。他雖然是個臭無賴,這些天也出了不少力氣。剩下的全部運回江州。”
侯玄雙足一並,挺起胸膛向月霜敬了一禮,高聲道:“是!”
斯明信、盧景、崔茂、蕭遙逸也各自敬禮,齊聲道:“是!”
月霜微微一愕,隨即玉臉掠過一抹激動的紅色,她沉著地向眾人點了點頭,然後道:“回師!”
來自星月湖大營的軍士齊聲應諾,眾人一起動手,迅速將散亂的輜重車輛集中起來,分別系上馱帶,掛在猛獁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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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荊溪人的猛獁戰隊將載滿輜重的車輛拖回江州時,程宗揚正在為紙鈔的事頭痛。沒有宋國朝廷的支持,小額紙鈔的發行慘不忍睹,整整兩天,程氏錢莊兌換紙鈔的鋪面連鬼影都沒有一個。
“以紙易金,非是一日之功,家主也不必憂慮。”林清浦勸道。
程宗揚放下賬簿,笑道:“清浦兄,你比我還小兩歲吧,怎麼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天生的少年老成啊。”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林清浦道:“敝宗所習多涉機密,清浦入門時,各位師長便屢屢教誨。”
程宗揚站起身,一邊散步一邊好奇地問道:“你們影月宗弟子有從軍的,有從商的,而且都涉及各行機密,那不成了天下最大的情報組織?”
“若是如此,敝宗早被攻滅多次,哪里還能延續到現在?”林清浦道:“公子也許不知,上古之時,傳習影月之術者遠非我敝宗一支。但流傳至今日者,唯有敝宗而已。”
程宗揚笑道:“難道你們有什麼保命的秘訣?”
“無他,敝宗秘訣唯有八字:專於道術,不涉世務。”林清浦道:“我影月宗弟子一旦出師,便與宗門無關。無論生死榮辱,宗門都不聞不問。留於宗門傳承道統的師長,則絲毫不涉及外務。”
“等等!”程宗揚急忙道:“你出師了嗎?”
林清浦一笑,“在下赴筠州之前,剛正式辭別師門。”
程宗揚恍然道:“原來走南荒的時候你還是學徒啊。”
“若非靈飛鏡與敝宗關系甚深,清浦也不會以弟子的身份受聘雲氏。”林清浦道:“縱然有此禁令,六朝對敝宗疑忌尚存,諸國朝廷極少任用敝宗門人。”
“我說呢,這麼方便的法子,宋國怎麼不用來調兵傳令呢?各國朝廷這麼小心,未免有點因噎廢食。”
“對諸國朝廷是防微杜漸,對我影月宗則是存續之機。”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果然是用不得。如果六朝都用影月宗法師,一旦你們勾起手來,整個天下都成你們的囊中之物了。”
林清浦的笑容中半是驕傲半是無奈,“正是如此。”
程宗揚笑道:“聽說今天金明池對外開放,反正沒什麼活可干,咱們叫上會之、馮大法還有師師姑娘,一起看熱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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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市面繁華,臨安還在建康之上。御街兩側各色店鋪鱗次櫛比,滿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比起同樣商業氣息十足的晴州,臨安則更多了幾分市民色彩,至少街旁各種各樣的雜耍,就是晴州街頭不多見的。
程宗揚本來想乘車前去,但一看街上浩浩蕩蕩的人流,立刻就打消了主意,老老實實安步當車。
他穿了一身臨安正時興的寶藍綢衣,打扮成一個半文半商的公子哥兒模樣。
秦檜、馮源和林清浦都是伴當打扮。後面兩個膀大腰圓的獸蠻武士戴著斗笠,一行人熱熱鬧鬧上街。
李師師穿著一襲素白的衣衫,鬢側簪了一朵海棠,雖然脂粉不施,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番風流韻致,引來不少艷羨的目光。
御街兩旁攤鋪雜陳,除了飲食漿餅,水陸百貨,中間還有不少拋丸、吞火、走繩、頂球的藝人,讓市面愈發顯得熱鬧。
“聽說臨安百姓不分老幼,都會兩手雜耍。”馮源興致勃勃地說道。
來臨安雖然有些日子,但先是薛延山遇襲,後來又躲在翠微園搞手雷,馮源一直忙里忙外,還沒有好好逛過臨安的街市,這會兒看得眼花繚亂,只恨兩只眼睛不夠用。
林清浦也看得開心,邊走邊道:“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臨安人怎麼喜歡學雜耍呢?”
馮源大度地說道:“論法術你比我強點兒,論見識,你可就不如我了。學文三年一考,一次取中三百來人,算下來一百年才取中萬把人,這還是整個宋國,臨安一城就不下四十萬戶,都學文連西北風也沒得喝。學武更不行了,自古窮文富武,習武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一般人家哪里拿得起錢?算下來還是學雜耍最經濟。有一門手藝,到哪兒都餓不死,遇上逢年過節,更是賺得盆滿缽滿,運氣好些,幾日時間就把一年的吃穿都掙下來了……”
馮源說得高興,程宗揚卻在一處攤位前停了下來。那攤位也不甚出奇,只放了只木盆,盆里養著幾十條紅、黃、黑、白不同顏色的金魚。
程宗揚回頭道:“這里有賣金魚的,師師,給你買幾條回去養吧。”
李師師抿嘴一笑,“你便是想買,人家也不肯賣——這是馴好的魚舞。攤主卻是賣糖的。”
“跳舞的魚?”程宗揚來了興趣,“跳一個看看!”
一看生意上門,攤主打起精神,拿著一支小木槌,一邊發出富於韻律的吆喝聲,一邊在木盆邊緣輕輕敲擊。盆里的金魚聞聲而動,按照顏色分成不同隊型。
隨著木槌輕擊,一群群小魚或東或西,時分時聚,就像有人驅使一樣靈巧自如。
程宗揚嘀咕道:這些金魚肚子里不會裝磁石了吧?
正看得有趣,攤主忽然一聲吆喝,幾十條金魚同時往水下一鑽,只有魚尾在水上撥動。
攤主往水里扔了把東西,等金魚再次露出水面,程宗揚禁不住撫掌叫絕。那攤主扔的卻是一把指甲蓋大小的面具,上面畫著各色人物,有文臣有武將,還有保鏢、仕女、小販……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那些金魚鑽出來,每條魚都戴了只小面具,隨著攤頭的敲擊,金魚咬著面具下的環扣,搖頭擺尾地在盆中魚貫游動,就像勾欄里唱戲的演員一樣。
以程宗揚見慣現代娛樂業的目光,也不禁大開眼界,意猶未盡之余,主動掏腰包遞了一個銀銖過去——除了在外充場面的情況,私下里程宗揚一直堅持自己帶錢付款,說一聲“賞”,自然有隨從拿錢打賞這種事雖然有派頭,但程宗揚下意識地擔心自己做得久了,會真以老爺主子自居。
李師師這些天也見慣了他私底下的親力親為,不像第一次看到他自己拿碗打飯,甚至還順手給秦檜多盛一碗時那樣驚訝。她接過攤主遞來的糖,先給馮源、秦檜等人分過,才遞給程宗揚。
程宗揚順勢在她白嫩的指上摸過,挨了一個白眼,才笑嘻嘻嘗了一塊,然後把剩下的遞給金兀術和豹子頭,笑道:“嘗嘗。”
一個銀銖的糖塊著實不少,金兀術和豹子頭兩人一分,一把倒進嘴里,吃炒豆一樣嚼了干淨,一邊吃一邊煞有其事地點著頭。
離宮城愈近,人流越多,這一段路已經看不到兩天前失火的慘狀,被大火焚燒過的廢墟都用帷幕遮住,臨安府也在城外設了草棚,安置受災的民眾。秦檜當日搶購的磚瓦木料正以三倍甚至五倍的價格陸續出售,具體的賬目還沒有出來,但大賺一筆肯定是跑不了的。
似乎整個臨安的市民都匯聚到通往金明池的御街,路旁臨時搭建的鋪位、雜耍攤子也越來越多。各色糕點、茶水、酒漿、零食的鋪位琳琅滿目,香氣撲鼻。
單是餅點就有芝麻的胡餅,夾肉的群仙炙,甜品口味的糖油餅,外觀精美的蓮花肉餅……讓程宗揚想起初到五原城時,自己把情趣內衣抵進當鋪,才換了幾個銅子,買了餅吃的慘狀。
程宗揚擠進人群,拿出錢銖道:“一樣來一個!”
“好咧!”攤主拿起紙袋,利落地裝上餅點。
不一會兒,大伙兒便一人捧著一只糕餅邊走邊吃。李師師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秀氣,秦檜慢悠悠吃得斯文,馮源一邊吃一邊喊熱,林清浦是把餅撕碎,先看仔細才小心吃一口。一堆十幾個餅,程宗揚三口兩口吃完算是快的,但最快的要屬金兀術和豹子頭,青面獸受了點內傷,在錢莊留守,沒跟來湊熱鬧,這兩個獸蠻大漢一張嘴就是兩塊餅,喉嚨就跟石磨一樣,下面連著無底洞,不管什麼東西,塞進去就無影無蹤。
“同州爛蒸羊羔!”
“倉山杏酪嘍……”
“甘豆湯、鹿梨漿……”
“舞陽撥心面……”
“蒸子鵝、槐芽糝……”
“紫蘇飲、荔枝膏水、木瓜汁……”
路邊叫賣聲此起彼伏,馮源跑過去買了幾大杯雪泡水,大伙一人拿了一杯,站著看了會兒雜耍。
這一帶多是調弄蟲蟻的攤位,耍猴的,訓練螞蟻打仗的,狗熊翻跟頭的,烏龜翻身的,最讓程宗揚叫好的,是一頭老驢跳的柘枝舞。
“干!”程宗揚佩服地說道:“這驢跳得比小侯爺還好看些!”
秦檜道:“公子此言差矣,若小侯爺身有四足,當可把此驢比將下去。”
“奸臣兄,要不你也跳一個?”
秦檜思忖著道:“歌舞非秦某所長,下棋倒可略試一二。”
程宗揚哈哈大笑,剛才他們還看了場棋耍,對弈雙方是一只五彩鸚鵡和一只灰撲撲的大烏鴉。兩只鳥各據一枝,叼著棋子在棋盤上你來我往,精彩紛呈。攤主還開了盤口,任由行人對弈,鸚鵡的賭注是一比五,烏鴉是一比十。林清浦看得興起,花了二十銅銖下了一局,竟然還輸給了烏鴉,讓大伙好一通奚落。
一路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眾人才趕到金明池。按照慣例,宋國每年三月十八日在金明池舉行水賽,軍民一同爭奪錦標,同時縱都人游賞。前兩日臨安剛遭受大火,朝議本來准備取消今年的金明池爭標,送呈御覽時,宋主卻欽定照常進行。雖然有粉飾太平的成份,但正投了臨安人所好,即使剛遭火災,仍然興致不減。
金明池長近七里,湖岸遍植柳樹,正值春日勝景,湖畔綠柳如煙,岸上士女如雲。金明池正中,是一座富麗堂皇的水殿,由拱橋與岸上相連。往年宋主都在殿中觀看水軍操演和爭標之賽,以示與民同樂。今年殿外也泊了御舟,但隔著數里的距離,也看不清哪位是宋主。
程宗揚等人在路上看雜耍耽誤了,趕到金明池,水虎翼軍的操演已經結束,但真正的重頭戲剛剛開始。
遠遠能看到湖中插著一支的竹竿,露出水面丈許,上面纏滿七彩的錦帶,竿頂還放著一只銀碗,這便是用來爭奪的錦標。
六條扎成龍舟式樣的彩船如飛而至,船尾的鼓手奮力擂鼓,兩排槳手擊揖而行,浪花四濺中,能看到每支船上都搭著一座兩丈高的木架,木架下懸著長鏈橫板,卻是設在船上的秋千。
彩船飛馳間,每條船上都有一名少年登上秋千,在船上高高蕩起,作出種種驚險之極的動作。岸旁的游人高聲歡呼,為槳手和蕩秋千的少年加油助威。
一條紅色的龍舟首先劃進錦標周圍設的圈子,水秋千上的少年也正好蕩到最高點,他雙足一蹬,張開雙臂,大雁般從秋千上飛起,在空中抱住雙膝,車輪般接連翻了幾個跟頭,然後筆直落入水中。
岸旁萬頭攢動,看著那少年鑽出水面,游魚般劃向錦標,頓時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那少年手足並用,猿猴般攀到竿上,以一個魁星踢斗的花巧動作取下銀碗,然後單足踏住竿頂,雙手穩穩捧住。岸上爆發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許多少女用絲巾打成結,朝湖中投去。
秦檜撫掌道:“其飛如鳥,其游如魚,其攀如猿,雖是游戲,卻三技並用,難怪金明池的爭錦奪標能令萬眾矚目。”
程宗揚目光不經意地往岸上一掃,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笑嘻嘻對李師師道:“海陸空全有,差一樣就奪不了標呢。”說著順勢引開她的視线。
李師師一直看著湖中的奪標競技,並未在意他的舉動,渾然不知她母親也在人群中,剛剛被人喚走,登上一輛馬車。
湖上的表演還在繼續,如果天氣晴朗,會一直延續到深夜,但程宗揚已經沒有半點心情。
金明池邊最好的觀景地點,搭了一座棚子,周圍停著十幾輛華麗的車馬。能在這里占到位子的,都是臨安城中有頭臉的人家,一個個非富即貴。程宗揚一眼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衙內那小兔崽子。
程宗揚向秦檜施了個眼色,讓他攀住李師師,然後擠進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