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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卷 第8章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8265 2024-03-02 08:10

  盧景彷佛一片樹葉,被奔騰的血霧掀飛,眼看就要撞到檐角,他突然伸出一腳,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檐上,身體傲然挺立。

  程宗揚剛松了口氣,卻看到盧五哥挺直的背脊後面,一片血跡正迅速擴大。

  “老趙,這回可是我贏了。”盧景長笑聲中,特意跺了跺腳。

  “我認輸!”趙充國十分光棍,眼看無法脫身,立刻叫道:“哪位大哥行行好,拉兄弟一把!”

  單超從牆頭掠下,將趙充國接應回來。

  程宗揚抬起頭,望向立在松枝上的呂雉,眼睛微微眯起。

  “我在漢國待了不短時候,一座寺廟都沒看見。太後請來這些強援,不知許下多少好處?”

  呂雉道:“何需好處?無非是殤老賊的性命而已。”

  朱老頭往人群看了一眼,“才七個光頭,少了些吧?”

  話音未落,一名拿著長戟的死士突然倒地,他面上戴著金制的面具,只能看到露出的手掌迅速變成死灰色。

  朱老頭嘿嘿一笑,“只剩六個了。”

  單超沒有作聲,只是從後扶住盧景,暗暗輸氣過去。

  盧景傷勢不輕,但眼下不敢顯露絲毫,只能硬撐。

  呂雉寒聲道:“石敬瑭!你不是說他的毒物能被雨水克制嗎?”

  正在調校大黃弩的石敬瑭趕緊抬起頭,嚷道:“娘娘明鑒啊!這會兒下的是雪,不是雨啊!”

  秦檜厲聲道:“石敬瑭!你敢背主!”

  石敬瑭理直氣壯地叫道:“良禽擇木而棲,我這是棄暗投明!”

  說著他手不小心一歪,架在弩上的重矢失去控制,還沒拉到底就猛地彈出,直射呂雉胸口。

  呂雉錯身避開。緊接著身後一聲慘呼,一名隱藏在黑暗中的黑鴉使者在半空中現出身形,他腰部被大黃弩射穿,鮮血噴泉一樣涌出,只勉強扇了幾下翅膀,就墮入雪中,一命嗚呼。

  石敬瑭錯愕之下,立刻叫道:“有刺客!娘娘小心!”

  呂雉咬住齒尖,聲音冷入骨髓,“石敬瑭!你從本宮手里拿那五萬枚金銖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石敬瑭惱道:“別說這個!誰提我跟誰急!五萬金銖?誰要拿到一枚,誰他媽是孫子!全被姓蔡的那貨給私吞了!”

  “你是覺得蔡敬仲一死,你就可以信口胡言了?”

  “他活著我也這麼說!算了,這暗我也不棄了,明也不投了。”石敬瑭一邊說一邊朝秦檜打招呼,“老秦!咱們還是一伙的啊。主上!我讓人坑了,沒撈著錢!”

  朱老頭哂道:“活該。什麼錢你都敢撈。”

  呂雉美目中幾乎噴出火來。石敬瑭帶來的有五十余人,臨陣倒戈,自己一方一下就少了四分之一。

  她低下頭,對胡巫厲聲道:“為何還不下雨?”

  那些胡巫湊在一起小聲議論幾句,最後一名年輕的胡巫起身道:“我們大祭司說,他前前任大祭司曾經來這里望氣,知道那位陽武侯。大祭司說,既然是你們家事,我們決定不再參與。”

  一眾胡巫躬身行禮,然後魚貫離開。

  轉眼之間,呂雉一方已經從占據絕對優勢的二百比八,降為一百五比六十,再降為一百二比六十,原本穩操的勝券,已經岌岌可危。

  然而崩潰還沒有結束,一名死士開口道:“我們是呂家的門客,食主之祿,為主分憂,給主家賣命,絕無二話。不過我聽說郭大俠被人陷害,禍及滿門,竟然是咱們的人干的——”他摘下面具,狠狠扔在地上,大吼一聲,“連郭大俠都敢陷害,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此言一出,頓時一片嘩然。

  程宗揚還是頭回見到這種事,對方的死士陣前嘩變,簡直是老天爺往自己頭上扔餡餅。正自詫異,卻見石敬瑭正跟秦奸臣眉來眼去,使勁打著眼色。

  一看到兩人鬼鬼祟祟的眼神,程宗揚就懂了,這絕不是那名死士突然間良心發現,而是設計好的。呂雉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招攬石敬瑭,結果來了個引狼入室。話說回來,不能忘了策劃石敬瑭被招攬的主謀是誰。王蕙和蔡敬仲兩個人一起跟呂雉玩,呂雉玩得起嗎?

  郭解的名頭真不是蓋的,作為當世大俠,可以說是無數人的偶像,蔡爺安排的這個選題,極為精准而又精妙地觸碰到這些死士情緒的敏感點。

  眼看場中就要大亂,有人叫道:“別聽他胡說!”

  “我胡說?”那名死士叫道:“楊七!伊震!是不是你們干的!”

  一名戴著銀制面具的死士冷笑道:“是我干的又怎麼樣?”

  一名死士道:“郭大俠俠義無雙,害得他滿門被斬,你們還講不講道義!”

  那名戴著銀面具的死士獰聲道:“我們把命都賣給呂家,還講什麼道義?跟襄邑侯作對的正人君子,你難道就沒殺過?”

  遠處有人叫道:“你連道義都不講,干嘛還替呂家賣命?呂家拿錢,我們賣命,公平交易,講的就是道義!不講道義,我憑什麼不拿了錢就跑?”

  另一處有人叫道:“郭大俠不圖當官不圖名利,擔當的是道義兩個字!陷害郭大俠,就是壞規矩!”

  郭解因為一樁無頭懸案被連累滿門抄斬,早已引起滿城風雨,此時突然被揭出真相,越來越多的人發出不平之鳴,吵鬧聲越來越大。

  呂雉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死士都是呂冀的門客。打著替郭解報仇的幌子,光天化日之下殺死鄭子卿,陷害郭解是呂巨君的主意,目的是借天子的手除掉郭解,再借郭解的俠名宣稱天子失德。

  眼看著眾人因為郭解被冤之事人心浮動,她此時卻無法開口,因為她不知道那些死士了解多少內幕。呂家諸人處心積慮對付天子,甚至不惜牽連與此無關的郭解,這些內幕一旦被人揭穿,比單單陷害一個郭解更動搖人心。

  呂雉已經意識到此事是一個絕大的陰謀,可這個陰謀不但用心歹毒,發動的時機更是陰損之極,正選在石敬瑭和胡巫接連倒戈,對手鋒芒畢露,大孚靈鷲寺僧人被揭穿身份的關鍵時候,以至於她空有太後之尊,卻無計可施。

  無論她怎麼辯解,只要一開口,就會成為導火索,把話題引到天子與呂氏的明爭暗斗上。尤其眼下正是天子暴斃,流言四起的關口。她唯一的選擇,就是閉緊嘴巴,什麼都不說。這也許是最差的選擇,可她此時已經沒有足夠的資本去冒險賭那些死士不顧一切的忠誠。

  可她不開口,有人替她開口。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響起,將眾人的吵嚷聲都壓了下去,“兄弟秦檜!乃是郭大俠結義兄弟!”

  在程宗揚“果然是你這死奸臣”的目光中,秦檜躍上牆頭,抱拳一揖,行了個江湖禮節,朗聲說道:“兄弟此番來到寶地,正是為郭大哥之事!列位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子!因為講究重然諾,輕生死的道義,才為呂家賣命。郭大俠與呂家有殺父弑母滅妻屠子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春秋公羊有言,父無罪而被誅,縱有天子之命,子為父復仇,即便弑君,亦屬大義!”

  秦檜振臂一揮,“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秦某與郭大哥義結金蘭,郭大哥之父即為我父!今日正是為父報仇!兄弟不敢請各位好漢自壞規矩,倒戈相助,只請各位暫且封刀,待秦某報過殺父之仇,即便諸位兄弟再為主家報仇,亂刃交加,將秦某碎屍萬段,秦某也自當含笑九泉,死而無憾!”

  程宗揚張大嘴巴,半晌沒有合攏。自己一向知道死奸臣是個人才,可沒想到這家伙這麼人才!從江湖道義扯到春秋大義,又是結拜兄弟,又是為父報仇,引經據典,滴水不漏,硬是把自己要殺呂雉這事說得大義凜然,好像誰不答應,就是跟大義過不去似的。

  秦檜一番話說完,指著孤零零立在松上的呂雉,慷慨悲呼道:“呂雉!今日我為父報仇!快快下來受死!”

  呂雉氣得眼前發黑,再看場中,百余名死士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撥,一撥已經收起兵刃,退出戰圈,果真是袖手旁觀,准備秉承大義,坐視秦檜的復仇之戰。剩下的鐵杆死士,不過寥寥二十余人。其中還包括那幾名假冒身份的大孚靈鷲寺僧人,勝負之勢,已經徹底逆轉。

  趙充國道:“老秦,你這舌頭真不得了啊!足足能當百萬兵!擲地可作金石聲!我跟你說,我那兒可就缺你這種能說會道的人才了!”

  曹季興道:“光憑這舌頭,起碼值個三公!”

  小紫卻道:“她要逃了。”

  話音剛落,呂雉便飛身而起,她漆黑的羽翼與夜色融為一體,只能看到她黑色的身影扶搖直上,逐漸變得模糊。

  與此同時,最後那二十余名鐵杆也一哄而散。

  程宗揚望著已經看不到人影的天空道:“這下麻煩了。”

  自己本來還想留呂雉一條性命,查清王哲被害的真相,誰知道她竟然會是羽族,而且一看勢不可為,立即遠揚,這下天高任鳥飛,天知道她飛到哪兒了。

  小紫道:“我去追她好了。”

  “往哪兒追?”

  “伊闕啊。”

  呂雉僅剩的翻盤機會,就是伊闕關外的董卓。這也是她唯一的生路。失去這根救命稻草,漢國再大,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再多長兩對翅膀,化身六翼天使也沒用。

  程宗揚不同意,“不行,太危險了。”

  死丫頭速度再快,也趕不上呂雉——人家是用飛的。等小紫趕到伊闕,呂雉說不定已經與董卓合流,那纔是自投羅網呢。

  小紫笑道:“一點都不危險,你瞧。”

  小紫說著,拿出那條赤綬搖了搖。赤綬下方懸系著一枚玉璽,璽身質地潔白細膩,猶如上好的羊脂,瑩潤無比。

  死丫頭一張口,朱老頭和曹太監立即把胸口拍得山響,表示他們早就想去嘗嘗伊闕清晨時分的西北風和洛都有什麼不同了。

  有這兩個老東西跟著,程宗揚連勸阻的理由都沒有了。只能警告小紫快去快回,無論是否找到呂雉,都必須在六個時辰內回來。

  “如果再敢玩消失,我就學劇大哥,拿根鏈子把你鎖上。”

  “安啦。”小紫把印璽一丟,雪雪撲上去一口吞下。朱老頭和曹季興跟狗腿子一樣,一邊一個扶起這位小姑奶奶的手臂,三人一犬,消失在風雪中。

  …………………………

  程宗揚坐在車上,骨折的左手纏著厚厚的繃帶,纏得跟個球一樣。只要有一點可能,自己也想跟死丫頭一起去伊闕,可惜沒有。

  洛都的事已經多得撓頭,自己要敢把這爛攤子一丟,跑去跟紫丫頭玩,下邊的人非得造反不可。

  盧五哥傷勢不輕,必須盡快找地方療傷。蔣安世的遺體要送回去安葬。還有岳鳥人的禮物:義姁,盧五哥嫌帶她麻煩,封了她十七八處穴道,找了個箱子一丟,這會兒也要帶走。

  同樣重傷的還有中行說。按理說,這死太監沒少找自己麻煩,刨個坑把他埋了都算對得起他。可是中行說那句把天子當朋友,讓程宗揚心有戚戚,一時間狠不下這份心來。自己在六朝見慣了君臣主仆之類尊卑分明的人際關系,中行說這個死太監中的奇葩,著實是個異數。

  同樣落在自己手里的還有呂冀,這個廢物,自己可沒有什麼舍不得的。把他砍了腦袋,懸首示眾,不但自己喜聞樂見,對漢國百姓而言,更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問題是怎麼殺?畢竟他是太後的親弟,朝廷的大司馬,是按照司法程序,明正典刑,當眾斬首?還是直接來個痛快的,自己拿刀把他砍了算完?

  如果走司法程序,又牽涉到一件頭痛事——自打劍玉姬占了寢宮,劉建就像瘋了一樣下詔,天還沒亮,便發下去一百多道詔書,鐵了心要把天子之位坐實。

  問題是,呂氏的叛軍還未剿滅,連天子正殿都在呂巨君的威脅之下,劉建只敢待在昭陽宮,還不敢選天子停靈的東閣,而是西閣的涼風殿——這算哪門子的天子?

  呂雉已經窮途末路,長秋宮和劉建的矛盾差不多也該浮出水面,劍玉姬那賤人隨時都可能跟自己來個圖窮匕現。斗完呂氏,來不及松口氣,又要接著跟劉建斗。單一個呂雉,就一波三折,斗得自己精疲力盡,何況接下來的對手是那個卑鄙狡詐無恥陰險的賤人,程宗揚想想就覺得頭痛欲裂。

  頭痛的不僅是程宗揚,劉建這會兒也不好受。

  趙充國說涼風殿三面臨水,易守難攻,巴拉巴拉一通忽悠。劉建一來才知道這鬼地方真是殿如其名,天那叫一個涼,風那叫一個大,而且這破宮殿還他娘的四面透風,美其名曰八面來風。劉建這一宿凍得那叫一個慘,用道家的說法,那叫玉筋長垂——鼻涕都拖出來老長。

  一片刺骨的寒意中,唯一讓劉建暖暖心的,就是那枚傳國玉璽了。兩名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璽,蘸滿朱砂,然後穩穩放在擬好的詔書上,用勻了力氣,仔細按下。

  玉璽抬起,絹帛上留下一枚鮮紅奪目的印痕。這道帛書立刻成了天子御詔,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普天之下,率土之濱,世間百姓,天下萬民,都將拜服在這道詔書之下。

  即使再強大的法術,也比不上權勢萬分之一的威力。自己一道詔書,就能讓那些公卿貴族人頭落地。無論勇冠三軍的猛將,學富五車的文士,還是飛揚跋扈的權貴,一道詔書,便能予取予奪。

  劉建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權力的滋味,而當他真正品嘗過權力的甘腴,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幻想,在真實的權力面前,都如此蒼白。

  十余名文士正在不停地揮毫潑墨,將自己的意志轉化為御旨。那些詔書有大量重復內容,但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頒布的御旨正在不斷地發往整個天下,直到漢國每一位官員,每一個黎庶百姓,都知道自己這位新天子的存在。

  想到得意處,劉建不禁大笑起來。

  “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聲傳入殿中,劉建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躥到屏風後,尖聲道:“怎麼回事?為何擊鼓?”

  內侍回道:“蒼先生正在擊鼓聚將。”

  劉建攀著屏風,只露出半張面孔,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一樣,“為何不稟報朕呢?”

  兩名內侍面面相覷。

  劉建心頭涌起一股無名火。驕狂!太驕狂了!朕是天子!不是什麼擺設!

  一名內侍機靈一些,“奴才這就叫他們停鼓待詔。”

  劉建哼了一聲,沉著臉從屏風後出來,重新坐回御榻,看著內侍在詔書上加蓋傳國玉璽,不多時又沉浸在那種心醉神迷的快感。

  蒼鷺道:“從龍之功,向來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錯過,必將後悔莫及。若是立功,則是恩澤三代,惠及後人,家族百年基業,由此發韌。今日為王前驅,從龍建功,幸何如之!”

  “再有一刻,便是辰時。生死成敗,在此一舉!”蒼鷺聲音越來越激昂,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他舉起鐵如意,大睜著眼睛,薄膜一樣的眼皮不住抖動著,高聲道:“諸軍士!一鼓作氣,攻滅呂氏逆賊!”

  還沒等一眾軍士山呼萬歲,一個公鴨嗓子插了進來,“聖上有旨!召蒼某人覲見!”

  蒼鷺慢慢抬過頭,好像不理解自己怎麼突然從蒼先生變成蒼某人?

  在場的有幾名出自北軍的軍司馬,卻是心里門兒清——漢國分內廷外朝,一向爭權奪利,按照離天子越近權勢越重的傳統,通常都是內廷壓倒外朝。這會兒眼看呂氏失勢,劉建真要坐穩天子之位,這些內侍立刻就蹦了出來,還真是一點機會都不錯過。

  蒼鷺抄起鐵如意,往帳門處一丟。一名神情陰鷙的護衛抬手接住鐵如意,順勢一擊,像敲碎一只西瓜一樣,將那名內侍砸得腦漿迸裂,撲倒在地。

  蒼鷺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說道:“諸軍進退,以蒼某金鼓為號。不遵號令者,殺無赦。”

  在場的軍士都閉緊嘴巴。他們知道,這位蒼先生的身份只是一介布衣,但他身邊不但有數名身手過人的護衛,而且包括兩支傭兵團在內,至少一半的人馬都直接聽他指揮。短短兩日,他們不僅見識了這位蒼先生用兵的精妙,更見識過他森嚴的軍紀。這不,堂堂天子近侍,擅闖軍機要地,當場打殺。

  “就這樣吧。”

  蒼鷺說完,在場的軍士、門客、邸中舊臣、傭兵團的首領紛紛抱拳,齊聲應道:“遵令!”

  …………………………

  呂巨君立在平朔殿外的台陛上,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北宮的方向,手指幾乎摳進欄杆。

  許楊身死,廖扶一夜白發,此時他手頭所有的兵力只剩下左武第二軍的一千余人,還有百余名射聲士。

  經過一夜鏖戰,軍士們不但體力耗盡,難以再戰,裝備損毀也極其嚴重。武庫被燒,呂巨君失去了最要緊的軍械來源,射聲士軍連戰多場,箭矢已經所剩無幾,備用的弓弦也幾乎消耗殆盡。左武第二軍雖然出戰最晚,但上來就是惡戰,弓刀大量損壞,又無處補充,而且冒著嚴寒苦戰至今,連口熱水也喝不上,整個軍中僅存的十余戰馬被全部殺死,用來裹腹,局面越來越惡化。

  幸好呂巨君抓住對手聯而不合的弱點,威脅只與其中一方搏命,使他們心存忌憚,才贏得了喘息之機。

  再長的夜,也總有過去的時候。眼看著天色漸亮,呂巨君心里也越發焦急。按照最初的設想,若是進攻南宮失利,自己必須支撐到天亮,屆時太後將親自出面,宣布垂簾聽政。

  天子暴斃,繼任者出現之前,由太後垂簾天經地義。長秋宮畢竟兒媳,怎麼也不可能繞過婆婆去。可沒想到劉建這個在呂巨君眼中志大才疏,福淺德薄的無能廢物,居然這麼堅韌,怎麼打都不死。

  更是呂巨君意外的是,董宣招募的那批隸徒倉促上陣,竟然爆發出非同一般的戰斗力,死死守住玄武門,連呂家不世出的天才呂奉先,都只能在城下飲恨。

  還有霍子孟。若不是這老賊派羽林天軍突然奪下白虎門,自己也不會退路盡失,被困宮中。

  武庫的火光越來越淡,不是火勢變小,而是天色越來越亮。

  蒼涼的號角聲次第響起,不用仔細分辨,呂巨君就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是四面楚聲。北邊是臥虎董宣的隸徒,西邊是霍去病霍少的羽林天軍,南邊是投靠劉建的屯騎、越騎諸軍,東邊則是劉建招攬的一群烏合之眾。

  敵方勢力越來越強大,己方的援軍卻遙遙無期。呂巨君竭力保持鎮定,無論如何,自己也支撐下去,撐到太後出面的那一刻。

  董宣身為臣子,沒有任何理由阻攔太後的車駕,更不可能阻止太後去見自己死去的兒子最後一面。霍子孟那頭老狐狸受過太後大恩,眼下雖然躲在背後,不敢露頭,但也不可能丟開上下尊卑,與太後兵戎相見。

  唯一敢犯上作亂的只有劉建,但區區一個諸侯王太子,拿到玉璽虎符又當如何?太後車駕親至,北軍諸校尉未必就肯聽他的。剩下一批烏合之眾,根本無足輕重。

  可是太後為什麼還不出現?

  呂巨君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永安宮內血流成河的慘狀,他趕緊搖搖頭,把這個念頭驅到腦後。他相信以自家姑母的眼光手段,不會不考慮到劉建等人鋌而走險的可能。永安宮內已經設下重重陷阱,等著他們往里面跳。

  “主公。”

  廖扶頭上的白發蒼蒼,原本豐神俊朗的外表此時也變得衰朽不堪。

  呂巨君心底涌起一絲愧疚,假若自己早聽他的計策,不一味倚仗左武第二軍這支伏兵,而是在天子駕崩的當晚就將霍子孟、金蜜鏑等重臣召至永安宮,也許不會走到如此地步。

  他笑道:“往後得叫你廖公了。”

  呂巨君意識到廖扶的視线,有些疑惑地摸了摸頭,誰知手一碰,頭頂的卻敵冠險些掉落。他以為是頭冠松了,連扶了幾下都沒能扶正,攤開手時,卻發現指間多了無數灰白參差的發絲。

  呂巨君有些發怔,他只看到廖扶一夜白發,卻沒想到自己同樣是一夜之間,不僅黑發轉白,而且還脫落了大半。

  呂巨君手指顫抖著取出一條布巾,勉強繞在頭上。就這麼一會兒,他的頭發已經掉落殆盡,連挽好的發髻都松脫下來。

  “屬下無能,已經無力回天。”廖扶平靜地說道:“請主公自認天命,屬下理當奉陪。”

  “不,不會的。”呂巨君語無倫次地說道:“天命在我,不!不!在太後!不是……太後肯定會來的!天命,天命所歸……那些逆賊不會……”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馳來。一名內侍手執詔書,從隸徒陣前穿過,然後是期門、虎賁、長水、羽林……一直到車騎將軍金蜜鏑陣前,才滾鞍下馬。

  呂巨君一顆心直沉下去。他當然能認出那是永安宮的內侍,連他捧的詔書,也是永安宮的式樣。

  那內侍捧著詔書尖聲道:“太後諭旨!先帝龍馭賓天,呂冀身為朝中重臣,舉止失儀,於靈前咆哮,行事無狀,著令免去其大司馬之職,收取印綬。除襄邑侯爵,改封景都鄉侯。”

  內侍念完,又取出一道詔書,“聖上大行,百姓震惶。先帝無子,以至帝位空懸。太後有諭:國不可一日無君,召大將軍霍子孟、車騎將軍金蜜鏑、御史大夫張湯、丞相韋玄成、大鴻臚車千秋赴永安宮。余者掃淨宮室,以迎新君。”

  金蜜鏑伏身拜道:“臣,遵旨。”

  聽到掃淨宮室,迎立新君,呂巨君忽然平靜下來。他丟下布巾,不再徒勞地遮掩頭上的禿痕,而是扶著欄杆,深深吸了口冰涼的空氣。然後轉過身,對廖扶說道:“文起,這次要辛苦你了。”

  廖扶道:“與有榮焉。”

  呂巨君叫來心腹,命他們把所有能搬來的木柴全都搬來,堆積在平朔殿內。他特意囑咐道:“若是有簡冊書卷,那最好不過。”

  “我記得殿里還有點燈油……唔,在這里。”呂巨君對廖扶道:“得咱們兩個動手了。”

  廖扶挽起衣袖,想了想又隨手解開,將燈油潑在袖上。

  一個少年匆匆奔進來,“君哥,我聽到……哦?”呂奉先瞪大眼睛。

  呂巨君道:“油不多,就不給你分了。一會兒火起,你趁亂走吧。”

  “君哥……”

  “走!”

  鼓聲隆隆響起,按照太後諭旨中掃淨宮室的命令,諸軍同時出動,喊殺聲越來越近。

  呂巨君站在高高的木堆上,他渾身潑滿燈油,手里拿著一支火把,對廖扶笑道:“文起可記得,當日你推算漢國運數,我呂氏與漢國休戚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抬手將火把丟到木堆上,然後張開雙臂,帶著一絲古怪的笑意說道:“至此,漢德已盡,天命將改。”

  烈焰騰起,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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