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竟然有條秘道?”雲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張望。
“小心些,別留下痕跡。”程宗揚吩咐道:“鄭賓,你們兩個守在這邊,注意別露了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沒人住過,幾間房舍已經塌得不像樣子。嚴君平環顧左右,微微“咦”了一聲。
程宗揚沒有留意嚴君平的異樣,只留下兩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後路,便從秘道潛入長秋宮。
宮中情形與自己走時一樣,沉寂中帶著不安,就像繃緊的弓弦,隨時可能大亂。
趙飛燕與趙合德已經拭去淚痕,重新梳洗過,兩女一夜未睡,但此時哪里睡得著?只能憂心忡忡地強顏歡笑,彼此安慰。見程宗揚回來,不僅趙合德,連趙飛燕也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
趙飛燕感激地說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趙合德則拉起雲丹琉,欣喜地說道:“阿姊,這就是我說過的雲姊姊,雲姊姊好厲害呢,連卓教御都說她了不起。”
雲丹琉好奇地看著這位漢國皇後,然後用江湖禮節大大方方施了一禮,“民女見過娘娘。”
趙飛燕斂身還禮,“雲姑娘好。”
雲丹琉轉目向趙合德笑道:“好啊,你騙了我這麼久,友兒。”
趙合德紅了臉,訕訕道:“我……對不起……”
雲丹琉灑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臉,凶巴巴道:“你讓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諒你!”
趙合德心頭原本驚懼未消,被雲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心里也輕鬆了許多。
說笑間,又有兩名女子進來,卻是蛇夫人和尹馥蘭。趙飛燕身邊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人,長秋宮地方廣大,單靠罌粟女一個人也守不過來。眼下卓雲君在上清觀尚未趕到,阮香凝手無縛雞之力,阮香琳與何漪蓮在一起,程宗揚便把蛇夫人和尹馥蘭一並帶來,讓她們貼身守護趙飛燕。此時她們都換了宮女的裝束,又略微易了容,掩住艷色,放在趙飛燕身邊也甚不引人注目。
為了在宮里行動方便,程宗揚原來准備讓隨行眾人全部換裝,出身星月湖大營的漢子還好說,程宗揚一聲令下,讓刮鬍子就刮鬍子,讓換衣物就換衣物。可其余七八名分別來自雲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漢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尤其是王孟,一看到拿來的衣物,當場拔劍架在頸中,表示誰敢讓他扮太監,他就敢死給誰看。而且刮鬍子的事也沒那麼順利,幾個留著絡腮鬍鬚的,刮完鬍子還留著青黢黢的鬍茬,換上內侍的衣物更是不倫不類。
程宗揚沒辦法,只好先找間廂房讓他們藏起來,然後帶著嚴君平從宮中的側門出來,繞到長秋宮正門去見金蜜鏑。
金蜜鏑仍是一襲白布內衣,親自拄劍立在階前。劉建一路闖出宮去,後果難以預料,衛尉呂淑一面派人追趕,一面忙著調兵遣將嚴守宮城,根本顧不上宮里的動靜。宮里人心惶惶,到處亂成一團。金蜜鏑威名顯赫,聽說他親自坐鎮長秋宮,不斷有人前來投奔。除了百余名期門武士,還有宮中的執戟、虎賁、兩廂騎士、劍戟士……如今總數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鏑乍然見到嚴君平也自詫異,但兩人相識多年,堪稱莫逆,一見面就走到一旁說話。
程宗揚目光四處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馮子都。他使了個眼色,兩人湊到一起,程宗揚也不廢話,直接告訴他自己的打算。
馮子都有些遲疑,“大將軍還沒發話,我怎麼好……”
“我又不是讓你帶兵造反,只是讓你去羽林大營,先把羽林軍控制住,免得羽林軍被旁人拉走。”程宗揚道:“這邊有金車騎和我在,你盡管去。你控制住羽林軍,也不用做什麼,只等大將軍下令,再開始行動,怎麼樣?”
馮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勢大亂,自己控制住羽林軍,也是為大將軍做事,於是不再猶豫,“行!”
說著他又叮囑道:“你們這邊可千萬別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給大將軍看了。”
嚴君平已經和金蜜鏑說完話,朝這邊招手。馮子都上前稟報一聲,金蜜鏑略一思索,便揮手放他離開。
嚴君平指著程宗揚道:“就是這位程大行。”
程宗揚與金蜜鏑也曾見過,上前抱拳躬身,“金車騎。”
金蜜鏑道:“當日送趙昭儀入宮的,便是你了?”
這事並不光彩,程宗揚只好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金蜜鏑點了點頭,“既然你送趙昭儀入宮,想來皇後殿下也信得過你。如今天子駕崩,中外震駭,你能稟忠盡責,而不阿附權貴,已經很難得了。”
“金車騎謬贊了。在下這次入宮,帶了些忠心的門客,但來得匆忙,都穿得庶民之服,金車騎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盡。”
“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鏑叫來一名期門,吩咐幾句。
那名期門武士領命退下,和幾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嚴君平道:“當務之急是請皇後下詔,金車騎才好名正言順地守衛宮中。”
程宗揚一拍腦袋,“嚴先生提醒的是,我這就請皇後下詔!”
皇後的詔書很快就遞了出來,上面寫的是天子駕崩,宮中不穩,詔車騎將軍金蜜鏑掌管宮禁,處置不法,同時詔命大行令程宗揚官復原職,作為副手襄助金蜜鏑,並且許諾一眾軍士均有重賞。下面用的印是“皇後之寶”——傳國玉璽落在劉建手中,眼下也無法可想。
長秋宮那幫內侍,無論程宗揚還是趙飛燕都放心不下。如今寢宮內多了蛇夫人和尹馥蘭等人,單超也可離開一二。於是由他拿著詔書出來,當眾宣讀。
單超是宮中排名第一的中常侍,見他親自宣讀詔書,又許諾重賞,原本忐忑不安的一眾軍士都放下心來,士氣大振。
嚴君平出面給程宗揚和金蜜鏑牽上线,然後馬不停蹄的從秘道出宮,趕往尚冠里的霍府。剩下的人據守長秋宮,以免有人趁機作亂。
長秋宮北邊是眾妃居住的西宮,南邊是作為閱兵場的阿閣,除東、北各有一處大門,另有三處角門。程宗揚與金蜜鏑商量之後,決定除了東邊的正門之外,其他各門全部封死。正門的門樓及門外兩側的闕樓劃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門、虎賁、執戟和程宗揚帶來的門客,分為兩班,一班在門樓內休息,一班在門前警戒,輪流值守。再挑選幾名箭術好的,登上門前的闕樓,居高臨下守住大門。
眾人剛把宮門堵死,遠處便隱隱傳來一陣喊殺聲。不多時數百名內侍、宮女驚惶地四處奔逃,看到長秋宮有期門武士守護,紛紛跑來乞求藏身,哭嚷聲響成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揚舌綻春雷,一聲厲喝震住眾人,然後問道:“出了什麼事?”
眾人被他喝住,一時作聲不得。一名小黃門卻面露驚喜,叫道:“程大行!救命啊!”
程宗揚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親信,在西邸時就見過面,徐璜有什麼事常讓他跑腿遞話,算是熟人。
程宗揚讓幾名期門武士把那些內侍宮女都帶到宮門一側,看管起來,然後把那名小黃門帶到一邊,仔細問話。那小黃門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來了一幫人,不知怎麼穿過重重宮門,闖到卻非殿附近,和守衛宮城的軍士廝殺起來。一眾內侍受驚之下,四處逃散。至於來的是什麼人,怎麼入的宮,那小黃門一問三不知。其他內侍也無人知曉,只知道卻非殿那邊殺聲震天,還有人中了流矢,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揚無奈之下,只好叫來吳三桂,“長伯,你過去看看。”
吳三桂聞戰則喜,聽到吩咐頓時兩眼放光,綽了一根長矛就要動身。
程宗揚叫住他,“看清楚就回來,別上去廝殺。”
吳三桂應了一聲,飛身翻上宮牆,貓著腰往喊殺處掠去。
程宗揚回頭道:“你昨晚就在宮里?徐常侍在哪兒?”
那小黃門昨晚跟著徐璜入宮,徐璜被捕時,他正好在外,躲過一劫,連忙說道:“徐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們都在玉堂前殿,被宮里的禁衛看著。”
兵危戰凶,萬一呂淑等人見勢不妙,把他們統統滅口,再後悔就晚了。自己在宮里路熟,還是親自跑一趟為好。程宗揚讓人把逃散的宮人、內侍全部送到西宮安置下來,不許亂跑,然後找到金蜜鏑,知會一聲,便帶人往玉堂前殿趕去。
雲丹琉第一次進宮,看什麼都覺得好奇。她不慣穿那些繁瑣的宮裝,索性換了一身期門武士的武服,長髮在頭頂挽了個髻,看上去英姿勃發。
一行人穿過宣德門,來到玉堂前殿,一路上連個鬼影都沒碰到。
殿前的執戟、宮人已經跑得乾乾淨淨,只有一處偏殿門外守著幾名軍卒。看到一群相貌陌生的期門武士氣勢洶洶走近,那些軍卒立刻緊張起來,為首一名軍官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有呂將軍的手諭嗎?”
“當然有!”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懷中,准備取出手諭。
那名軍官低頭去看,程宗揚抬手一揮,一柄短刀帶著雪亮的刀光從他頸中劃過,戴著鐵盔的頭顱立刻飛上半空,鮮血噴涌而出。
程宗揚一腳把屍體踢倒,拿著帶血的短刀指向那群軍士,厲聲喝道:“我乃鴻臚寺大行令程宗揚!呂氏弑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車騎奉旨討逆!爾等若棄暗投明,聽金車騎吩咐,還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幾名軍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著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車騎?”
果然是人的名樹的影,自己一個大活人站在這里都沒人信,偏偏相信那個連人影都沒見著的金蜜鏑。
“你們過去一看便知,絕無虛假!”
“若是金車騎,我等願降!”
程宗揚讓人把他們帶往長秋宮,自己驗證,接著破門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屍體,剩下一群烏衣侍者擠在角落里,個個驚惶不安。見到有人破門而入,人群頓時一陣騷動。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聲,“小程……”
程宗揚仔細看去,只見徐璜靠牆坐著,臉色慘白。他只叫了半聲,便兩眼一翻,順著牆軟綿綿倒了下去,頭上的貂蟬冠也歪到一邊。
不至於吧?自己剛到他就死了?
程宗揚搶上前去,伸手一扶,才發現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傷勢不太嚴重,只是失血過多,才昏迷過去。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們兩個被拘在一處,手腳都被鐵鐐鎖住,動彈不得,臉上和身上各有青腫,但總算保住性命。
程宗揚提刀劈了一記,“錚”的一聲,鐵鏈上濺起一串火花。自己的珊瑚匕首被小紫帶走,這會兒身上只有一把尋常的短刀,想砍開這些鐵鏈只怕要費不少力氣。
“我來!”雲丹琉一聲嬌叱,長刀如風劈出,嵌著珊瑚鐵的青龍偃月長刀鋒銳無比,一聲輕響,就把鐵鐐斬開。
不多時,眾人手腳的鐐銬都被斬斷,扶攜著站起身來。徐璜昏迷不醒,左悺驚魂未定,只有唐衡還能支撐得住。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謝。程大行,不知宮中情形如何?”
“天子已經駕崩,呂氏與劉建正在廝殺。如今金車騎奉皇後諭旨,正在長秋宮坐鎮,我這就送你們過去。”
唐衡面露愴然,又追問道:“霍大將軍呢?”
“已經有人去請他了。”
程宗揚不好多說,自己背上徐璜,領著眾人離開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舊,階旁的箭垛上還留著幾支箭矢。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由紅了,“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與期門武士競射之後,才前往昭陽宮……”
程宗揚雖然對劉驁沒什麼好感,聞言也不由感嘆。誰能想到,那位年輕氣盛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馬殿方向傳來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那些內侍愈發慌張。剛走到宣德門外,忽然迎面過來一群內侍,他們手持兵刃,烏壓壓足有數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個厲聲喝道:“爾等何人!要往哪里去!”
程宗揚心頭揪緊,天子駕崩,皇後困守長秋宮,幾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被逮,整個南宮群龍無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組織起這麼一幫人,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些人來自北宮,是太後呂雉派來的。
“我們是張惲張公公的人!”程宗揚叫道:“張公公讓我們把人押到長秋宮去。”
“一派胡言!”那內侍叫道:“張公公說過,天子龍馭賓天,爾等期門不能無罪,早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別,誰讓你們出來亂走的!何況長秋宮已經被我等接管,豈能讓你們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處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麼?”
“還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內侍叫道:“好啊,你們竟然跟亂黨勾結到一處了!”
那幫烏衣內侍群情涌動,“嘩”地散開成個半圓,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朝眾人包圍過來。
程宗揚只帶了五六名扮成期門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傷就是手無寸鐵。假若拼斗起來,自己幾人也許能衝出重圍,徐璜等人只怕性命難保。
雲丹琉揮刀斜劈,聲如龍吟,將圍上來的內侍逼退幾步。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半死不活的聲音道:“做什麼呢?”
對面那幫內侍神情一鬆,剛才說話那名內侍更是喜形於色,連忙說道:“蔡常侍,小的遇見一伙亂黨。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卻發現對面那人似乎比他還開心,正笑得見牙不見眼。
蔡敬仲冷著臉出來,上下打量了程宗揚一眼,然後繃著臉道:“你不是得罪了天子,被免去大行令的職位了嗎?怎麼進的宮?誰讓你進來的?”
老蔡梯子都遞了過來,程宗揚趕緊順著往上爬,“蔡常侍明鑒,在下與大司馬來往密切,為天子所惡,在家閒居,昨晚大司馬相召,入宮辦事,這會兒奉命把人送到長秋宮去。”
蔡敬仲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道:“自己人。”
那內侍放下心來,笑道:“誤會,都是誤會。多虧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鬧笑話了。”
“這是北宮謁者馬臣,”蔡敬仲說著,又朝程宗揚指了指,“我們便是去長秋宮。你們就聽我號令吧。”
程宗揚躬身應道:“是。”
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話,就把這幾個期門武士拉為臂助。要知道天子身邊的期門武士都是精銳,個個驍勇善戰,論起陣前廝殺,比自己這幫內侍可強多了。
那幫內侍分為兩隊,把程宗揚等人夾在中間。左悺臉色發青,拉著程宗揚的衣角不肯撒手,“程,程大行……這,這如何是好……”
程宗揚低聲道:“別作聲,我自有辦法。”
行至西宮,眼看長秋宮已經在望,一名內侍匆忙跑來,伏地稟道:“金車騎在宮門前守著,過去打聽的內侍都被他拘起來了。”
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金蜜鏑?”顯然對這位車騎將軍忌憚非常。
蔡敬仲木著臉道:“區區一個金蜜鏑而已。你們在這里候著,程大行,跟我一起去會會他。”
一眾內侍都滿眼崇拜地看著他,“區區一個金蜜鏑”——這話也只有蔡常侍敢說了。
兩人走出數步,程宗揚壓低聲音道:“怎麼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動,輕聲道:“劉建搶走玉璽虎符,呂冀傷重不能理事,太後讓我過來控制長秋宮,以免被劉建劫持。”
“長秋宮有金蜜鏑。”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揚看著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嗎?
金蜜鏑立在階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堅不可摧。不是程宗揚不相信蔡爺的本事,只是他怎麼也想不通蔡爺能有什麼手段把金蜜鏑趕走?能被一個太監趕走,金蜜鏑還是那個朝野眾望所歸的國之柱石嗎?
金蜜鏑皺起眉頭,顯然認出蔡敬仲的身份,臉上雖然沒有露出多少厭惡,但握劍的手掌已經握緊。
結果蔡敬仲只用了兩句話就把他搞定了。
第一句,“我是來報信的。”
第二句,“亂軍已臨昭陽宮,攻伐甚急,恐驚天子靈寢。”
金蜜鏑鬚眉揚起,雄獅般的臉膛露出一絲怒意,然後沉聲問道:“哪里來的亂軍?”
“江都太子劉建以虎符征召中壘軍七百人。”
“中壘軍遠在城北,此時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許是中壘校尉心憂國事,一早就帶人出發了吧。”
金蜜鏑一聽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給你了,我去昭陽宮。”
程宗揚不得不開口挽留,“金車騎,此地還需要你來主持。何況消息還沒傳來,亂軍說不定還遠——”
說話間,吳三桂飛身掠來,“亂軍已經衝到昭陽宮附近!我看了旗號,是中壘軍。”
“王子方!”金蜜鏑道:“你帶幾個人,隨我來!”
王子方與馮子都一樣,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時留在宮中聽命,聞言立刻叫了幾名親信,隨金蜜鏑一起奔往昭陽宮。
程宗揚怔了半晌,“中壘軍?北軍的?”
蔡敬仲道:“中壘校尉是劉子駿。”
“宗室?”
蔡敬仲點了點頭。
程宗揚這下全明白了。劉建果然是早有預謀。算下時間就知道,從劉建闖出宮門,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時辰,可見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壘軍就已經開始行動,才能這麼快殺入宮中。
北軍八校尉,射聲校尉呂巨君、屯騎校尉呂讓、越騎校尉呂忠、長水校尉呂戟,這四支在呂氏手中。虎賁校尉劉箕、步兵校尉劉榮、中壘校尉劉子駿,這三支都出身劉氏宗親。難怪劉建敢跳出來,有這三支軍隊在手,足夠他搏一把了。
望闕上的期門武士發出訊號,已經能看到亂軍的蹤跡。蔡敬仲把帶來的內侍安置在宮門內,嚴令眾人不得私自入宮,然後與程宗揚一道登上闕樓,朝喊殺的方向看去。
長秋宮位於宮中西北,南邊的阿閣是一片寬達百步的廣場。再往南分別是蘭台和雲台,然後便是昭陽宮。
中壘軍只有七百,但視线所及,人數遠不止此。除了攻守嫻熟,法令森嚴的中壘軍,還有數千名服色雜亂的武者協助攻打。
蔡敬仲扶著欄杆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門客和家奴。”
洛都權貴雲集,大都有招攬門客的風氣,各家奴仆其數更多,少則百余,多則逾千。像呂冀,單是出行,前後便有數百奴仆前呼後擁。把各家的奴仆召集起來,數量遠遠超過守衛宮禁的衛尉軍。
論起攻守,這些烏合之眾當然不是衛尉軍的對手,但衛尉軍分守四門,兵力分散,又有中壘軍專一攻堅,家奴人多勢眾的好處就顯露出來。雙方互相配合,一路勢如破竹,衛尉軍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亂軍吞沒。
亂軍叢中,能看到一輛朱紅色的雙轅馬車,青色的傘蓋下立著一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正是江都王太子劉建。在他旁邊坐著一個艷麗的女子,她拿著一柄用孔雀翎毛制成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吳三桂忽然叫道:“那邊有人!”
程宗揚定睛看去,只見一條大漢在殿頂跳躍飛奔,不時矮身逃過箭矢,時而摘下背負的鐵弓,彎弓勁射。
程宗揚用力一拍欄杆,“是老敖!”
吳三桂放聲叫道:“老敖!這邊!”
雙方相隔甚遠,敖潤耳力再強上十倍也未必能聽見。眼看敖潤就要被亂軍卷入,眾人正在著急,馮源終於出手了。馮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闕樓中間,但這會兒為了救老敖,他也豁出去了,硬著頭皮挪到欄杆邊上,拿出一隻黑黝黝的鐵疙瘩,奮力往空處拋去,然後哆哆嗦嗦的催動法力。
“轟”然一聲巨響,鐵球凌空炸開。敖潤聞聲往這邊看來,隨即轉過方向,直奔長秋宮。
敖潤奔上闕樓,喘著氣道:“程頭兒,可算見到你了。”
“他們怎麼進來的?”
“怎麼進來的?”敖潤大倒苦水,“我那會兒正在朱雀門外等消息,眼看著呂衛尉接到警訊,帶著親信往東邊去了。好嘛,他剛一走,外面烏泱泱來了一幫人,接著朱雀門就打開了。我被卷到中間,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開門,直到卻非殿,才有衛尉軍趕來擋住。那些人打不過去,只好往西轉,這時候又來了一支軍隊,一口氣攻下好幾處宮殿,才打到那邊。”
敖潤抬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陽宮。
“建太子好生有膽,”蔡敬仲道:“只憑一眾家奴,就想登基為帝。”
程宗揚看了一下路线,劉建最初的目標應該是憑借內應,帶領家奴沿南宮中軸线直奔崇德殿。天子雖然常在玉堂前殿處理事務,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事,都在此殿舉行。劉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著玉璽宣布登基,裹脅大臣叩拜行禮,至少在儀禮上已經成為天子,占據了大義的名份。
不過崇德殿作為南宮核心,不僅有重兵看守,守衛力量遠比他處雄厚,而且地勢極高,易守難攻,只靠一眾家奴,即使打下來,也需要不少時候。劉建攻打崇德殿受阻,立刻轉移目標,西取昭陽宮,顯然是奔著守靈的群臣去的,若把群臣控制在手中,也能撈到一大票籌碼。
劉建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應變也極為機敏。本來是呂氏陰謀策劃,他卻反客為主,短短一個時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呂氏反應不及,搶先入宮。無論是直取崇德殿,還是轉攻昭陽宮,手法都可圈可點。
可惜劉建沒想到,他前腳剛走,霍子孟後腳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陽宮,也注定只是撲一個空。而且還深陷宮中,一旦呂氏反應過來,雙方必將爆發一場血戰。
視野中,已經能看到分散在四門的衛尉軍開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陽宮。
“蠢材!”吳三桂大搖其頭。
劉建的主力只有中壘軍一支,人數不過七百。衛尉軍卻足有六千,即使一半駐守北宮,南宮可以調動的也有三千。只需一名良將,即使劉建有內應,也完全可以集中兵力,直切亂軍後方,把劉建困在宮中。
可惜自從亂軍入宮,呂淑的應對就全無章法,明明兵力超過對方,自己卻龜縮在靠近北宮的玄武門上,只派人把分散各處的軍士驅往昭陽宮,與亂軍拼殺。明明軍力占優,卻一股一股送上門去,被亂軍一次次以多勝少。眼下雖然還勉強守著昭陽宮,但局面已經岌岌可危。
吳三桂“嘖嘖”連聲,“被一幫烏合之眾打成這樣,呂家那位爺真是蠢豬一般。只要給我二百人,不,只需一百人,我就能直殺進去,砍掉劉建的腦袋!”
頭頂一個聲音說道:“你可小看那幫烏合之眾了。”
程宗揚抬起頭,“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