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燃燒,將半個承恩樓與蔡敬仲的屍身一同化為灰燼。
沒等火勢熄滅,一名繡衣使者便立在左武第二軍陣前,眼含熱淚,振臂高呼道:“為太後盡忠!為蔡常侍報仇!”
對面羽林軍中,一個小胖子雙手攏在嘴邊,大叫道:“當永安宮的走狗!這就是你們的下場!快放下刀槍!棄暗投明!”
“不用跟他們廢話了!殺!”
“殺!”
兩軍狂呼著衝殺在一起,在永福門前展開了生死搏殺。
左武第二軍是能耐苦戰的邊軍,而羽林天軍則是父兄戰死疆場的羽林孤兒,出身於軍伍世家,對天子忠心耿耿。
雙方的對戰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羽林天軍的攻勢一浪猛過一浪,左武第二軍也寸步不讓。太後還政之前,左武第二軍的軍費一直由內府支出,可以說是呂氏豢養的私軍,對太後的忠誠度極高。否則呂巨君也不會萬里迢迢把左武第二軍調回洛都。
劉詔守著自家衙內,寸步不離,臉色越來越凝重。他是宋國禁軍的高手,對軍務也極為留心。此時親眼目睹漢軍作戰,不由自主地拿宋軍與這些虎狼之師相比較。宋軍的優勢在於軍械比漢軍更精致,種類也更豐富,宋軍通常配備的兵器中,單是佩刀就有八種。而漢軍的制式佩刀唯有環首刀一種,所有的戰刀均是從刀柄到刀身一體鑄成,份量相差無幾,不尚華麗,只講究實用。不過除此之外,幾乎任何一個環節漢軍都完勝宋軍。
無論是軍士的士氣、戰斗意志,還是搏殺能力,漢軍都全面領先宋軍。眼下對戰雙方總計不過兩千余人,劉詔置身其中,卻仿佛正經歷一場數萬人的大戰,到處都是刀光斧影,血肉橫飛。更可怕的是,兩軍都不是一味猛打,而是根據瞬息萬變的戰局不斷進行調動,或是突進,或是撤退,或是分割,或是合圍,在局部形成以多勝少的局面。
雙方的指揮官把地形、風向、氣溫各種因素全部計算進去,劉詔單是用眼睛去看,都覺得目不暇接。
如果是宋軍,無論面對雙方哪一支,都是潰敗的局面。即使上四軍也討不了好,除非兵力超過三倍以上,才有一搏之力。
幸好宋軍有神臂弓。劉詔慶幸地想道:倚仗神臂弓的犀利,宋軍能夠穩住快速穩住陣腳。然後——然後就結寨!
依靠寨牆堅守。無論如何,絕不能與漢軍野戰。
至於漢軍的射手……劉詔忽然想到,射聲軍哪里去了?
劉詔正在疑惑,戰場兩翼出現了幾列模糊的身影,漸次合攏。
劉詔猛然發現,羽林天軍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拖成一條長蛇。最前面的已經攻到永福門。過於漫長的陣型使羽林軍兩側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軟肋,此時側翼暴露在射聲軍的射程下,長蛇陣頓時顯得十分脆弱。
“不好!”
劉詔心下叫了一聲,剛要開口提醒,還未排成陣型的射聲軍忽然大亂,一支輕騎猶如有鬼神相助,冒著漫天風雪,千鈞一發之際從射聲軍背後撲出,瞬間將那些射手的隊形撕成碎片。
快速機動的輕騎對上缺乏保護的弓手,勝負毫無懸念,霍去病根本沒有理會兩翼的混戰,帶著幾名馬速最快的親隨,直接撲向呂巨君所在的中軍。
聽到背後的喊殺聲,廖扶握著令旗的手掌僵了片刻,周圍的溫度仿佛瞬間劇降,其寒徹骨。
他捫心自問,對霍去病已經重視到十二分,即使對面羽林天軍的指揮一板一眼,中規中矩,並沒有顯示出過人的機變,廖扶也不敢稍有松懈。
皇圖天策,騎兵第一,豈會是易與之輩?
直到此刻,廖扶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對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大戰關頭,這位霍少竟然敢棄主軍於不顧,反而親自帶著一班人馬,毫無征兆地迂回到己方後方,展開突襲。
真不知道霍少是單純的運氣好,還是對戰機的把握有著超乎常人的精准。他迂回到位的一刻,正是射聲軍即將投入戰場的一刹那,他若來的早一步,射聲軍還沒有出動,完全可以原地據守,避開突襲。他來的晚一步,射聲軍已經布好陣型,以他們的箭術,必定會給那些連甲胄都拋棄掉的輕騎帶來巨大殺傷。可霍去病偏偏來的不早不晚,就像踏著鼓點一樣,在最合適的時機,最合適的位置給了射聲軍致命一擊。
為了保護弓身和弓弦,弓手們通常都是在臨戰前才上好弓弦。結果那些輕騎殺來時,射聲軍的士卒們連弓弦還沒有上,幾乎是手無寸鐵,就陷入了滅頂之災中。
更大的危機則在於中軍。左武第二軍的主力大都投入正面戰場,呂巨君遠在陣後,身邊只有十幾名護衛。結果敵軍從背後出現,原本最安全的所在轉眼間成為最致命的險地。
唯一能讓廖扶慶幸的是,霍去病率領的輕騎大部分都去追殺射聲軍,身邊只有七八騎的樣子。呂巨君身邊的護衛足有他兩倍之多,而且都是精銳。
廖扶雙眼四下轉動,迅速觀察戰局的變化。眼下已經不可能在此地決勝,只能先護著巨君主公脫離戰場,收攏軍隊,設法奪下玄武門,與北宮的守軍相互呼應,再來對付這些叛軍。
霍去病手持雙矛,戰馬衝開風雪,朝著中軍戰旗的位置呼嘯而至。
守在呂巨君身邊的許楊連聲下令,兩名騎衛拔出佩刀,一左一右夾擊過去。
雙方交錯而過的瞬間,一名騎衛從馬上站起身,雙手握刀,朝霍去病脖頸劈去。刀鋒落下,他眼前忽然一花,手持雙矛的少年仿佛憑空消失一樣,眼前只剩下一具馬鞍。
驚愕間,那名護衛已經來不及變招,戰刀掃過空鞍,徒勞地劈了個空。
刀鋒掠過,一支長矛毒蛇般翻出,從那名騎衛腋下猛然刺入。血花綻放,在紛飛的大雪中四濺開來。
另一名騎衛看得清楚,同伴剛一出刀,那少年就甩開一側馬鐙,身體完全傾斜到坐騎另外一側。
鐙里藏身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能,以騎術見長的越騎、屯騎諸軍幾乎人人都會。但那名騎衛從未見過有人把鐙里藏身演繹得如此出神入化。霍去病雙手各持一矛,身體縮成一團,單靠腳下一只馬鐙支撐。那名騎衛一刀劈空,身前空門大露,輕易就被對手刺中要害。
霍去病長矛一擊即收,那名騎衛打著轉從馬上跌落,鮮血灑了滿地。
另一名騎衛雙手舉起馬槊,尺許長的槊鋒筆直刺向對手的胸口。
霍去病橫過左手的長矛,似乎想要擋格槊鋒。那名騎衛面露獰笑,到底是公子哥兒,有一點馬上功夫就以為天下無敵了。槊重矛輕,他用的又是單手,豈能擋住自己長槊一擊。更何況他出矛的角度也絲毫不對,矛鋒歪歪斜斜指向前方。那名騎衛立刻判斷出,自己長槊攻到時,正好能抵在矛鋒下方寸許的位置。那個位置極難使力,他的力氣即使比自己大上十倍,也不可能擋住自己的長槊。
騎衛霹靂般一聲大喝,雙臂肌肉繃緊,力貫槊鋒。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對方右手動了一下。那柄一直蟄伏的長矛平著刺出,刺在他戰馬頸中。
戰馬脖頸血如泉涌,疾馳中雙蹄跪倒,那名騎衛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撲,眼睜睜看著自己把喉嚨送到對手寒光凜冽的矛鋒上。
霍去病雙矛一左一右,右矛刺馬,左矛刺人,干淨利落地將他連人帶馬刺翻在地,離呂巨君又近了幾步。
許楊拔出長劍,策馬迎上。霍去病微微一笑,戰馬如風般掠過。
呂巨君幾乎沒看清兩人如何交手,只見雙方縱騎擦肩而過,瞬間拉開距離。許楊端坐馬上,手中的長劍似乎正要刺出,背後的白衣卻綻開一團血花,位置正是心口。
霍去病一側衣袖被長劍絞碎,露出里面精致的皮制腕甲。
呂巨君二話不說,撥馬便走。
一名胡巫擋在霍去病馬前,雙手拉開髒兮兮的羊皮大氅。他胸口爬滿了漆黑的蟲子,就像一件蠕動的鎧甲。
霍去病舉矛欲刺,一柄帶翼的彎鈎飛來,鈎住他的長矛。
“碰不得。”
那聲音幾乎是貼著耳朵響起,就像有人趴在他耳邊一樣。霍去病悚然回首,卻一無所見。
對面的胡巫噴出一口鮮血,胸口蠕動的蟲子振翅飛出,宛如一片黑雲朝霍去病籠罩過去。
一件像是用無數碎布拼成的衣服兜頭罩下,將飛蟲裹在其中。幾只漏網的飛蟲被一柄快劍追上,快如流星地逐一刺落。墮下的蟲屍也被布衣卷住。
“有毒。”
那件布衣裹滿了飛蟲,不停蠕動,讓人看著就頭皮發麻。那人說著一絞,用了一招束衣成棍的手法,將滿衣的飛蟲盡數絞斃。
對面的胡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接著身體燃燒起來。
那人說了兩句話,便消失不見。霍去病舉目四望,連個影子都沒看到。他突然反應過來,猛地轉過身,只見一個淡如輕煙的影子正從背後飄出,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霍去暗暗抽了口涼氣,幸好此人是友非敵,否則要刺殺自己易如反掌。
在羽林軍的前後夾擊下,左武第二軍的局面已經岌岌可危。廖扶不得已再次施出冰封術,將兩軍交鋒的戰場全部冰凍,才使贏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施完術,廖扶烏黑的鬢發也仿佛被大雪染白,如同霜雪。他強撐著指揮左武第二軍收攏陣型,邊戰邊退,逐步脫離戰場。
羽林天軍也面臨著越騎軍當初的困境,戰馬寸步難行,只能放棄追擊,撤到長秋宮外,暫作休整。
長秋宮的宮門前生起大堆的篝火,趙飛燕親自下令,將宮中雕刻精美的香木欄杆、金漆屏風盡數拆除,甚至連寢宮前後栽種的桂樹、古梅也砍伐殆盡,充作炭薪,供軍士們取暖。
大量傷者被送到宮女們居住的暖閣,由宮人照料。內苑豢養的鹿群變成篝火上的烤肉,內庫儲藏的陳釀也被倒進頭盔,在火上煮得滾熱,讓軍士們驅寒。
金蜜鏑坐在宮前,三面圍著氈毯制成的帷幕,用來遮擋寒風。
幕內人頭涌動,不僅程宗揚、趙充國、霍去病、馮子都等人在座,連徐璜也拖著受傷手臂趕來,與單超、唐衡等人坐在一處。
盧景遞來一張紙,“這是宮內已經發現的暗道。”
金蜜鏑接來掃了一眼,然後遞給趙充國。
“有這個就好辦!”趙充國咧嘴笑道:“我拿人頭擔保,半個時辰內把這些耗子洞全堵上!一只耗子都鑽不出來!宮里那窩耗子想溜出去,更是沒門!”
“北門情形如何?”
一名羽林軍斥侯道:“叛軍數次攻門,都被打退,如今與呂巨君等人合兵一處,據守平朔殿。”
洛都地勢北高南低,平朔殿緊鄰玄武門,是南宮地勢最高的宮殿。程宗揚拿過趙充國手里的紙張看了一眼,發現附近沒有暗道出口,才略微放了些心。
呂巨君第一次反擊,就是從暗道潛入宮內,才輕易從劉建手中奪取白虎門。那張紙上將南宮各處暗道逐一標明,其中能通到宮外就有六條之多。能短時間將這些恐怕連天子都不知道的暗道摸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斯四哥有這個本事了。
程宗揚低聲道:“四哥去哪兒了?”
“他去逮中行說,費了番手腳。”
程宗揚連忙道:“逮到了嗎?”
“讓他逃了。”
中行說這死太監真是牛大發了,竟然能從四哥手指縫里溜走。
金蜜鏑道:“東門和南門呢?”
一個穿著灰衣的年輕人輕咳兩聲,然後道:“將軍放心,蒼龍門已經被我軍用條石封死,朱雀門內外都有重兵把守,盡可無憂。”
程宗揚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蒼鷺,亂軍真正的指揮者。很可能是黑魔海為了對付星月湖八駿,特意培養的九御之一。沒想到此時會和自己同帳而坐。
劉建為了表示合作,十分慷慨地宣稱繳出兵權,由名重朝野,德高望重,堪稱群臣楷模的金蜜鏑統一調度。但他寧願派出一個身為白丁的無名布衣,也不肯讓步兵校尉劉榮,或者屯騎、虎賁諸軍的將領與金蜜鏑見面,他私底下的心思可想而知。
金蜜鏑點了點頭,“平朔殿北依玄武門,左鄰東宮,右為宣德、建德二殿,南邊則是千秋殿、玉堂殿、溫德殿——霍去病。”
“末將在。”
“你領羽林軍赴宣德殿,在平朔殿西列陣。”
“是!”
“馮子都。”
“末將在!”
“你領長水軍赴玉堂殿,隨時策應。”
“遵令!”
“趙充國。”
“卑職聽令!”
“你領宮中期門赴建德殿。唯作警戒,不得交戰。”
趙充國大聲道:“我跟小馮換換!我領長水軍前去廝殺,讓小馮警戒!”
“依令行事。”
趙充國挺胸道:“遵令!”
金蜜鏑看向旁邊一人,“董司隸還在玄武門?”
那人道:“董司隸一直守在門下,不離寸步。”
“告訴董臥虎,只要他能死守玄武門,即便一矢不發,不交一戰,也是大功一件,切不可貪圖功勞,輕舉妄動。”
“是。”
金蜜鏑望向蒼鷺,“貴軍。赴東宮以西,在平朔殿東側列陣。屯騎軍赴溫德殿以為策應。”
蒼鷺摩挲著鐵如意,沉吟道:“只怕呂巨君不會中計。”
金蜜鏑兵分數路,從平朔殿西、北、東三面合圍,正南方的千秋殿不放一兵一卒,正是兵法上的圍三闕一。一旦呂巨君頂不住壓力,向南逃躥,在諸軍的追擊下,撤退很容易就變成崩潰。即使呂巨君有本事收攏部屬,不被追兵擊潰,向南也是死路一條。
蒼鷺與呂巨君血戰連場,深知此子狡詐過人。這麼明顯的戰術,他怎麼可能真老老實實的南撤?
“閉嘴!”趙充國吼道:“將軍面前,有你說話的份嗎!”
趙充國的凶態讓程宗揚都覺得有些過分,蒼鷺卻視若不見,“既然我們已經知曉他們入宮的秘道,不妨在此處作些文章。呂巨君被困宮中,必定急於脫身。不如留下秘道入口的位置,讓他向此逃奔。我等在此設伏,引其中計。
甚至可以放開入口,在出口另一端設下伏兵,待其進入秘道再行發動,使之進退不得。“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覺得此計可行。
“放屁!”趙充國卻是直接就噴上了,他用力拍著那張紙,“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秘道的入口離長秋宮只隔了一個永福門!老子是負責警戒的,萬一驚動了娘娘,是砍你的頭還是砍老子的頭!”
程宗揚聽著趙充國這話完全是搶辭奪理,別說秘道離長秋宮還隔了一個永福門,當初呂巨君手下的胡巫可是連宮牆都震碎了,叛軍都已經殺進長秋宮內,連宮人都殺了好幾個,還說什麼驚動不驚動的?
不過欺負黑魔海妖人這種事,自己喜聞樂見,就當是看熱鬧了。
趙充國似乎是因為自己剛才的打算被將軍否了,對別人的提議分外不能忍,一通臭罵,把蒼鷺噴了個狗血淋頭。
蒼鷺面無表情地摩挲著鐵如意。
金蜜鏑喝道:“住口!”
趙充國這才氣憷憷地閉上嘴。
“我意已決,不必再議。”
蒼鷺看著他,眼中露出一絲諷刺。自己的提議固然是禍水西引,引誘叛軍與長秋宮一方血戰。金蜜鏑的決定又何嘗不是如此?叛軍南逃,擋其鋒芒的可就是自己一方了。兵法言:歸師勿遏,窮寇莫追。與走投無路的叛軍交鋒,必定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看了趙充國一眼。若不是這莽漢攪局,自己的計策會有不少人贊同。
一名軍士奔進帳內,“稟將軍,平朔殿有使者前來求見。”
趙充國跳起來道:“什麼狗屁使者!一窩反賊也配稱使者?拉出去砍了!”
“他說他朝廷封的使者,天子御敕。”
片刻後,一個儀表堂堂的官員走進帳內,躬身道:“繡衣使者江充,拜見車騎將軍。”
金蜜鏑道:“你既然是朝廷官員,為何從賊?”
江充直起腰,“將軍此言差矣,先帝駕崩,皇位空懸,太後秉政方是正統。我等秉承大義,上不愧先帝,下不負黎民百姓,倒將軍多年勤勞王事,如今卻執迷不悟,令人扼腕嘆息。”
蒼鷺道:“先帝留有遺詔。”
江充道:“中行說奔主投賊,其罪當誅!劉建此獠狼子野心,偽造遺詔,必遭天譴!”
蒼鷺淡淡道:“傳國玉璽可是在吾皇手中。”
這事實在太丟臉了,補都沒法補,江充冷笑數聲,然後肅然說道:“本人來此,可不是為了一逞口舌之利。唯有一事告知車騎將軍。”
江充挺直身體,“天子駕崩,中外駭然。逆賊劉建引兵作亂,射聲校尉臨危受命,奉太後詔命,率軍平叛。怎知諸軍多有人受建賊蒙蔽,不服王化。諸位但凡有忠義之心,此時棄暗投明,為時未晚。只要放下武器,退出宮城,所犯諸罪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趙充國啐道:“大赦要皇帝說了才算數,姓呂的也配?再說了,你們都快死了,知道不?我們將軍領了好幾萬兵馬,把你們圍的鐵桶一樣,都不用打!一人一泡尿就把你們全淹死了。”
江充不動聲色,“射聲校尉讓本使者轉告諸位一句——”
“我軍人數雖寡,但人人都有效死之心。要打,我們奉陪到底。並且我們會逮著一方拼死而戰。記住,我們只打一方。即便我軍不是你們的對手,但把一方拖下水還是能做到的。諸君,好自為之。”
我干!程宗揚心里直接爆粗口了。
呂巨君玩這一手,簡直是耍流氓啊。這就好比街頭混混打架,勢弱的一方逮著對手一兩個人往死里揍。若是正常攻戰,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無賴打法只是個笑話。可問題是現在的局勢一點都不正常!
無論呂巨君跟哪一方玩命,被他選中的都玩不起。他要是跟劉建拼到死,長秋宮自然笑到最後。可他要是選了長秋宮當墊背的,劉建肚皮都能笑破。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呂巨君放下這句話,自己與劉建的盟友也算走到頭了。可以想像,無論呂巨君選哪一方,另一方都會坐壁上觀,等著兩個對手自相殘殺,以劍玉姬的道德品質,很可能還會幫呂巨君一把,把自己徹底干掉。
反過來,如果呂巨君挑中劉建當作攜手黃泉的死鬼伴侶,自己也會敲鑼打鼓地送他們一程。
更可怕的是長秋宮這邊也不是鐵板一塊。金蜜鏑為什麼把趙充國放在羽林軍和隸徒中間?從根本上說,代表官員利益的霍子孟與忠於天子的董宣並不是一路人。即使有金蜜鏑在,雙方不至於兵戎相見,但有一方遭受重創,另一方肯定也樂見其成。
程宗揚倒抽了一口涼氣。太毒辣了!呂巨君這計策要破解也簡單,只要各方齊心協力,他就算想拼死,也未必能拼掉幾個。但自己這幫反呂同盟,最缺的就是信任。看看在場這些人,恐怕都在琢磨呂巨君會挑哪個倒霉鬼,以及自己怎麼不被選中。
呂巨君沒有派一兵一卒,只用了一個使者,一句話,就瓦解了雙方的攻勢。程宗揚這時候才開始佩服趙充國的先見之明。如果真聽他的,直接把江充拉出去砍了,哪里還會有這種鳥事!
帳內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而這沉默進一步暴露了彼此間的不信任。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輕咳,有人說道:“依在下之見,呂巨君用的是緩兵之計。”
秦檜起身說道:“我們必須要承認,呂巨君的虛言恐嚇確實擊中了我們的要害。這一點無庸諱言。不過呂巨君的目的是什麼呢?即使我們不主動攻擊,他們也不可能逃出南宮。那麼他想要做什麼呢?”
“我認為他想要的目的只有一個——僵持。”
“如今我們雙方聯手,呂氏大勢已去,已經看不到翻盤的希望。但把目光放遠一點呢?我們都知道,洛都周邊的兵力已經全部卷入此局——除了池陽宮的胡騎軍之外。但再遠一些呢?天子駕崩已經兩日,宮內的亂局也持續了兩天。也就是說,消息最遠已經能傳到千里之外。但不用那麼遠,只要消息傳出五百里,或者說永安宮的詔書傳出三百里——三百里以內的各郡刺史有多少會接到詔書?又有多少會派出軍隊?以最近的距離計算,明天午時,我們就會看到趕來勤王的郡兵。三日內,數萬大軍雲集洛都也絕非虛言。那麼現在再問,那些外郡軍士奉永安宮的詔命而來,他們會站在哪一邊呢?”
眾人一片沉默。但都豎起耳朵,聽著這位蘭台典校的推想,一個字都不敢錯過。
秦檜輕輕吁了一口氣,“呂巨君選擇平朔殿據守,看似愚蠢之極。他最好的選擇應該是選一處靠近宮牆的殿宇,設法破牆而出,其次是搶占秘道所在,找好退路。而他偏偏選了孤懸宮中的平朔殿。何以如此?”
“在下原本也在疑惑,直到方才才想明白。”秦檜道:“原因在於平朔殿不僅地勢高亢,易守難攻,而且殿內設有儲冰的冰庫和糧庫,利於堅守。呂巨君之所以不設法逃出南宮,是因為他以自己為餌,把我們都困在南宮。是的,真正被困住的,不是呂巨君,而是我們。”
秦檜微微躬身,“我的話說完了,謝謝大家聆聽。”
寂靜中,忽然傳來一聲大笑,“你這個文士,很會危言聳聽嘛。”趙充國捋著胡須笑道:“外郡的軍士他們能召來,我們也能召!比如說董破虜,他的北涼軍就在池陽以北。離洛都不過兩三日的路程。”
趙充國的話猶如一石激起千重浪,除了趙充國提到的董破虜,眾人都在盤算有什麼故舊在外郡掌兵。連唐衡和徐璜這些太監也在出主意。
程宗揚對漢國的將領不是很熟,問道:“你剛才說的誰?”
“老董嘛。”趙充國道:“破虜將軍,董卓!”
程宗揚一口血險些噴出來。
讓董卓帶兵進洛陽?這是要上演三國群英嗎?那位董破虜要是把皇後和定陶王一塊打包帶走,再一把火燒了洛都……漢國就此滅亡,英雄輩出的亂世由此開啟……
想想都覺得是犯罪!
“停!”程宗揚大喝一聲,止住眾人的吵嚷。
“呂巨君那句話把你們嚇住了吧?沒錯,他說的連我都害怕。蒼妖人,坦白說,你信不過我,我也信不過你。
聯手攻打呂巨君的事就此作罷,免得大家互相拖後腿。呂巨君算得很准,只用一句話就讓我們無法進攻。假如我們不想讓局面拖延下去,讓郡兵進入洛都,直到戰亂蔓延整個漢國,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殺死呂雉!“
程宗揚道:“呂氏的權勢、地位,都系於太後一身。沒有太後,呂氏就會土崩瓦解!”
趙充國瞪著一雙牛眼,看著這個很有兩下子的公子哥兒。
謀殺太後,這可是等同於弑君的大罪!就算劉建,即使心里恨不得把太後削成人彘,嘴上也不敢這麼說。瞧瞧旁邊的馮子都,臉都嚇白了。
霍去病掏了掏耳朵,納悶地說:“剛才外面吵什麼呢?我什麼都沒聽見。”
趙充國道:“我也沒有。”
徐璜剛要開口,卻被唐衡拉住。單超低頭看著雙手,雙拳慢慢握緊。
程宗揚對蒼鷺道:“你別盯著我看。回去告訴你們仙姬,她必須出人!要不然我立刻就走!”
空中飄來一個聲音,輕笑道:“便由公子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