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超一手按著胸口,從樓中出來,躬身道:“程大行。”他胸口中了一刀,傷口不時滲出血跡。
單超簡短說了經過。按照三方達成的約定,他與蔣安世和劉建一名手下從北路入宮。起初一切正常,誰知剛過永巷,劉建那名手下突然暴起發難,刺傷蔣安世,同時大肆鼓噪,驚動了宮中的守衛。
蔣安世與單超猝不及防之下陷入苦戰,一路被守衛追殺到此,蔣安世途中戰死,單超也受了傷。至於劉建那名手下,早已趁亂逃得無影無蹤。
“都是我大意了。劉建心存不軌,我們那一路也吃了虧。”程宗揚安慰了幾句,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然後道:“單常侍受了傷,不如先回去休養。”
單超道:“這點傷,不妨事。”
程宗揚扭頭道:“老頭,拿點傷藥來。”
朱老頭傲然道:“大爺的傷藥貴得很,一個死太監,用得起嗎?”
單超臉上青氣微現。不給就不給吧,張口閉口的死太監,這是什麼意思?自己眼下雖然倒了霉,可再怎麼說也是排名第一的中常侍,尋常王侯也少有輕慢,這個糟老頭子算老幾?
單超含怒望去,待看清朱老頭的模樣,他目光先是一怔,露出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片刻後如受雷亟,“撲嗵”跪倒在地,接著一頭磕在地上,濺起一片冰雪。
“是你啊。”朱老頭哼了一聲,“都這麼大了啊?這點小傷,忍著吧。”
大冷的天,單超頸背間卻出了一層冷汗,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只接連叩首三記,應道:“是。”
秦檜問完話,抬手一掌拍在那名內侍腦門上,將他斃殺,過來說道:“昨晚一入夜,永安宮就設下禁制,嚴禁走動。這些人在宮中各處防守,每一組都由內侍、衛尉軍和呂氏死士混編,藉此互相監視。據他交待,是在永巷巡視時聽到動靜,才追上圍殺。”
程宗揚松了口氣。按道理來說,劍玉姬與呂雉聯手的局面絕不可能出現,但往最壞的角度來想,她們兩人聯手,無疑是對自己最具威脅的局面。此時知道只是劍玉姬個人的伎倆,而不是雙方內外勾結,處心積慮設好圈套讓自己跳,讓他安心許多。
“對付我們那一路,用的是龍宸。對付單常侍,用的是借刀殺人,這說明了什麼?”程宗揚道:“說明那賤人眼下能動用的人手也很有限,要留在南宮,要監視各軍,要聯絡各方勢力——人手不夠才正常。至於他們布置在北宮的人,多半都用來對付盧五哥了。”
秦檜道:“要不要去東路接應?”
“不用。”程宗揚道:“盧五哥不會輕易著了他們的道,說不定眼下已經到了永安宮。”
單超裹好傷口,說道:“從此地到永安宮,有一條近道。”
程宗揚爽快地說道:“你來領路!”
武庫大火至今未熄,越往東北,火光越發明亮。風雪中不時飄來一股濃煙,嗆得人忍不住想咳嗽,雪地上也多了些星星點點的灰燼。
單超不愧是宮里出身,對宮中道路了如指掌,沿著他選的那條捷徑,一路沒有遇上任何暗哨,順利靠近永安宮。此時眾人正隱藏在一條夾道的陰影中,兩旁都是夯土的高牆,再往前就是禁制的范圍。
“這禁制算個屁!”朱老頭滿臉不屑地說道:“大爺隨便吹口氣,就能把它破掉。”
程宗揚用衣袖掩住小紫的口鼻,免得她嗆到,一邊揚了揚下巴,“你吹。”
朱老頭真的鼓起腮幫,往空處吹去。
空氣微微波動著,浮現出一抹微光。隨著朱老頭一口真氣噴出,那層微光彷佛水面上的油膜一樣,流動著朝兩邊滑開,慢慢露出一道縫隙。
等縫隙裂開足夠大,朱老頭把腦袋伸進去看了看,然後拔出腦袋,得意地說道:“成了!”
程宗揚道:“你這是耗子洞?能過人嗎?”
“你咋是死心眼兒呢?”朱老頭道:“這禁制要緊的是破開,要大要小那都不是事。”
朱老頭往掌心唾了口吐沫,雙手搓了搓,然後抓住縫隙邊緣,往兩邊扯開。不知道老頭用了什麼手段,那層禁制在他手下如有實質,縫隙越扯越大,不多時便露出一個足夠過人的空洞。
程宗揚抱住小紫,戒備地看著那個破洞。老東西的不靠譜他可是見得多了,小白鼠這種事,自己打死都不干。
“我來!”
秦檜自告奮勇,他運功吸住衣物,游魚般穿過縫隙,沒有碰觸到禁制分毫。
等單超同樣無驚無險地穿過縫隙,程宗揚抱著小紫,起身欲跳。
“大笨瓜,放我下來。”
程宗揚說什麼也不肯撒手,“我還沒抱夠呢。”
兩個人一起跳,縫隙就顯得小了些。程宗揚留神避讓,可衣角還是碰到禁制邊緣。那層微光微微一閃,浮動的靈力頃刻凝聚起來。
眼看程宗揚就要被禁制擊中,小紫揚手將雪雪放了出去。禁制的靈力找到目標,立刻爆發。眾人眼前一亮,只見空中電光四射,小賤狗渾身的白毛都豎了起來,空氣中傳來一股烤焦的糊味。
等光芒閃過,小賤狗像被火燒過一樣,白絨絨的皮毛變成炭黑色。它掉在地上,打了個滾,然後耷拉著舌頭吐出一股煙氣,一邊委屈地爬起來,一邊可憐巴巴地看著女主人。
“快,裝死!”
聽到女主人的吩咐,雪雪二話不說,跳起來往後一摔,原地挺倒,四條小短腿直直伸向天空。
眾人剛藏好身形,兩名烏衣大袖的內侍便鬼魅般飄來。他們先繞了一圈,然後看向地上的小賤狗,其中一人呸了一口,“原來是條死狗。”
另一人打量了一番,然後提著小賤狗的尾巴,拎了起來。
前面一人道:“你拿它干嘛?怪惡心的。”
“查查是哪處宮里跑出來的。”那人尖笑兩聲,陰惻惻道:“驚擾了太後可是死罪。”
另一人頓時會意,扯著公鴨嗓子怪笑幾聲。
兩人一邊商量著如何去敲竹杠,一邊走遠。
朱老頭捂著胸口,顫聲道:“小程子,你這是要嚇死大爺啊。”
這事自己不占理,只能認錯。小紫卻道:“誰讓你不弄大一些呢?”
朱老頭氣得直吹胡子,“紫丫頭,你偏心眼兒都偏到胳肢窩了——這咋還賴我頭上了?”
小紫笑吟吟道:“反正不怪程頭兒。”
朱老頭一跺腳,痛心疾首地說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麼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我纔不管!”小紫笑道:“人家就喜歡讓程頭兒抱著。”
看兩人吵起來,程宗揚打圓場道:“天太冷,我是怕她凍著。”
這麼睜著眼說瞎話,朱老頭氣都不打一處來,他捂著破襖,腰弓得跟大蝦一樣,一邊哆嗦著,一邊悲聲道:“大爺……也冷啊。”
程宗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還真不看出來。”
踏入禁制的范圍,永安宮已經在望。五人從永安宮西側逾牆而入,迎面是一池湖水。天氣嚴寒,湖面已經結冰,此時覆了雪,白茫茫一片,唯有幾支殘荷兀自挺立,枯萎殘缺的荷葉被積雪壓彎了腰,看上去如同低矮的灌木。如果不是程宗揚來過,記得方位,來個不相干的人,很容易把這片冰湖當成一片平地。
眾人繞過湖面,往雪中的永安宮掠去。這會兒踏在雪上,便看出諸人功力深淺。秦檜身法瀟灑自若,腳步輕若鴻毛,幾乎是踏雪無痕。程宗揚抱著小紫,腳印明顯要深得多。倒是朱老頭,趿拉著那雙破鞋,一路踢得雪花亂飛。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這是撒歡來了?悠著點不行嗎?”
朱老頭翻了個白眼,“有人干活,大爺費那勁干啥?”
程宗揚回頭看去,只見單超落在最後,一邊倒著走,一邊揮動衣袖,將眾人留下的足印一並抹去。跟蔡敬仲一比,這位單常侍真算是厚道人了,作為宮里排名第一的中常侍,任勞任怨干著苦力的活,一句抱怨都沒有。
眼看離永安宮越來越近,手心忽然一熱。程宗揚低頭看去,卻是小紫將那只琥珀放到他手中。原本冰涼的琥珀此時熱得燙手,里面那滴血液就像燃燒的火苗一樣,源源不斷地散發出熱量。
附近有狐族!
程宗揚精神一振,自己早就懷疑那位九面魔姬的身份。無論是她與蘇妲己的交情,還是對孫壽的照顧,都顯示出九面魔姬與狐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自己第一次與胡夫人見面時,由於孫壽就在旁邊,琥珀無法分出附近有幾名狐族,因此沒有引起自己的警覺。第二次見面時,琥珀不在身邊,同樣沒有覺察到她的真實身份。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九面魔姬也是狐族,那麼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這名九面魔姬擅長狐族的幻化之術,如同人有九面,可以隨時化身為太後、胡夫人,或者其他人。她平常藏於深宮,偶爾出來活動,也借用他人身份。至於真正的呂雉,很可能已經被她控制,甚至很早就被她取代。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真實的呂雉就是狐族。但程宗揚知道,呂冀、呂不疑兄弟絕不是狐族,唯一的解釋是呂雉與兩位弟弟同父異母,她身上的狐族血統來自於母系。但無論呂雉本人是不是狐族,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這永安宮中有一只隱藏多年的狐狸精,自己要做的,就是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小紫從程宗揚懷中露出眼睛,好奇地望著台陛上宏偉的宮殿,“這是永安宮嗎?好香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禁制的過濾,空氣中的煙火味已經消失不見,鼻端飄來一股馥郁的香氣,混著雪後特有的冷冽,沁人心脾。
“這邊的宮室可都是用香料塗的牆,”朱老頭道:“用的香料比長秋宮的椒房還多。”
“噓!”程宗揚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繞過湖水,離永安宮的台陛只剩下數十步的距離,問題是剩下這段路全是空地,周圍沒有半點遮掩。想再像前面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潛行過去,除非大伙都能隱形。
“大爺就知道,你小子要抓瞎。”朱老頭一臉的幸災樂禍。
程宗揚道:“我是沒轍了,要不大爺你給指條明路?”
“想找路,問他啊。”朱老頭抬了抬下巴。
單超道:“奴才曾在宮中當值。永安宮地下明面上有三條甬道,暗地里至少還有兩條。其中最要緊的一條甬道連接了北宮一半的宮苑,出口極多。”
難怪整個北宮一派風平浪靜,外面看不到半個人影,單靠設在地下的暗道就足夠了。暗道雖然是捷徑,但可以想象,此時里面必定是人來人往,不斷將外界的消息匯集過來,再將宮中的命令分發出去,想借助暗道潛入宮中,絕非易事。
“其他幾條呢?”
“另外兩條甬道分別通往北苑和太倉,這三條是平時常用的,各宮之間的消息傳遞,人員往來,也大都由此經行。”單超道:“兩條暗道一條通往東北的角樓,另一條的出口奴才也不知曉,這兩條極少啟用,平日由太後的心腹看管。”
程宗揚心下反復權衡,連接各宮的主暗道固然人多眼雜,其他幾條也不見得安全。尤其眼下城中激戰正酣,宮中戒備遠超平日,只怕剛踏進暗道,就被人發現,到時想脫身可就難了。暗道用不成,只能設法硬闖。
正思量間,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鬧,“抓住了!抓住了!”
“拿鐵枷來!”
“鎖住!快鎖住!”
不多時,宮門處亮起一行燈火,十幾名內侍押著兩名人犯,往永安宮行來。一名內侍提著燈籠,弓著腰在前領路,一邊側著身,滿臉諂媚地尖聲道:“幸虧鄧公公出手,才沒讓這幫賊子溜走。說來也是這幫賊子瞎了眼,竟然一頭撞到鄧公公手里——這可不是自尋死路麼?”
提燈的內侍馬屁滾滾,拍得為首那名太監十分受用,不時發出幾聲得意的尖笑。
燈籠晃動著,照出兩名人犯的形貌。前面一人披頭散發,滿臉是血,兩只眼睛腫得跟包子一樣,不似人形。他帶著一面黑沉沉的鐵枷,被兩名內侍架著,一邊蹣跚前行,一邊不斷咳血,要不是他滿臉的虬髯有點眼熟,程宗揚還真認不出來這個被揍成血葫蘆一樣的大漢,居然會是趙充國。
程宗揚心不由揪了起來,趙充國有多猛自己可是見過的,作為漢國數一數二的猛將,身經百戰的虎狼之徒,竟然被一幫太監揍成這樣?北宮這幫太監得有多猛?莫非蔡爺說得是真的,漢國最能打的都在宮里?可自己剛纔碰見那一撥,也沒多強啊。難道是永安宮的太監特別猛?
趙充國已經被擒,盧五哥呢?程宗揚提心吊膽地往後看去,卻見後面那人臉色發灰,一雙眼睛跟死魚一樣,都已經翻白了。他同樣被兩名內侍架住胳膊,兩腳拖在地上,在雪里拖出老長的印跡。只是那張面孔,自己從未見過,壓根就是個陌生人。
程宗揚怔了片刻,猛的轉頭往前看去。
那名提燈的太監兀自滿口拍著馬屁,他一張臉白慘慘的,不知道塗了多少脂粉,嘴巴倒是抹得通紅,這會兒一開一合,諛辭滾滾,滿臉堆笑,賣力地阿諛奉承,不時掩口作態,從眼神到舉止,都透出太監特有的陰微。如果不是那根挑燈的竹杖自己認得,程宗揚怎麼都不敢相信,這個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散發著死太監氣味的馬屁精,居然會是盧五哥裝扮的。
程宗揚一顆心落到肚里,打起精神盯著盧五哥的一舉一動。
一行人到了台陛前,上面有人尖聲喝道:“什麼人?”
那名鄧公公小跑著上前,邀功道:“小的抓到兩名奸細!”
殿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往向上稟報。片刻後一個女聲響起,“哪里來的奸細?”
“是逆賊劉建的手下,欲圖入宮行刺太後!”那位鄧公公道:“幸虧太後洪福齊天,小的巡查時發現端倪,當機立斷,拿下這兩名賊子。”
那女子不耐煩地說道:“何必稟報?立即處死便是。”
程宗揚剛放下的心又揪了起來,這劇本不對啊。連問都不問,直接處死?這戲不是白演了嗎?
提燈的內侍悄悄提醒一句,那名鄧公公連忙道:“稟夫人,這兩個逆賊方纔交待,不僅還有幾名刺客潛入宮中,而且宮里有他們的內應!這里頭有一個就是宮里當值的!”
殿門吱啞一聲打開,一個女子領著幾名內侍走了出來。那女子年過四旬,相貌平凡,正是太後的貼身女官胡夫人。
鄧公公剛要帶人上去,就被胡夫人身邊的內侍喝止,“不許踏上台階!”
鄧公公連聲應是,押著兩名人犯在台階前跪下。
胡夫人走下台階,先看了鄧公公一眼。然後往人犯看去。
趙充國臉腫得跟豬頭一樣,胡須上的鮮血已經結成冰,神情萎靡,看起來就像一個粗鄙的武夫。胡夫人一眼掃過,目光落在那名被擒的內侍身上,眼神中多了幾分譏誚的意味,“原來是你。”
那名內侍臉色愈發灰暗,此時出的氣多,進的氣少,眼看要不行了。
胡夫人喚道:“義姁!”
義姁聞聲出來。胡夫人道:“給他續命片刻,我有話問他。”
義姁翻開那名內侍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然後捻出幾根銀針,依次刺入那人的人中、鳳池、印堂、百會。
那內侍已經渙散的目光微微亮了一些,認出面前的胡夫人。
胡夫人寒聲道:“尹賞!你身為宮中黃門,為何與逆賊勾結!”
尹賞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一串瘖啞的低叫。
義姁仔細看了一眼,眉頭不由皺起,“他舌頭被人割掉了。”
胡夫人一怔之下,旋即反應過來,失聲道:“不好!”
一直跪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趙充國驀然間一聲大吼,猛虎般躍起身來,他雙臂一震,將頸中的鐵枷生生繃斷,然後雙手攀著鐵枷邊緣,猶如拿著兩柄砍刀,將身邊兩名內侍砍倒在地,接著潑風般闖上前去。
義姁飄身而退,一邊素手連彈,銀針疾射而出。趙充國舞動雙枷,將銀針盡數格開。那位鄧公公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厲喝著雙掌拍出,卻被趙充國直取中路,鐵枷從他雙掌間劈入,正中面門。“格”的一聲脆響,姓鄧的太監整個面門都凹陷下去,鮮血伴著腦漿飛濺出來。
胡夫人往袖中一抹,擎出一柄尺許長的短劍。那大漢鐵枷揮來,她只輕輕一遞,只聽“擦”的一聲輕響,鐵枷被短劍斬去一角。
胡夫人短劍微沉,朝趙充國腰腹捅去。趙充國揮枷封檔,那柄短劍刺在鐵枷上,就像穿過豆腐一樣,透枷而過,如果不是劍柄被鐵枷檔住,這一劍就足夠在他腹間刺出一個大洞。
趙充國驚出一身冷汗,怎麼也想不到那柄短劍會如此鋒利。他虎吼一聲,用鐵枷絞住短劍,試圖將她短劍震飛。誰知勁力一吐,卻遇到一股綿柔的力道,不僅將他的勁力盡數卸開,反而往他腕上纏去。
趙充國攻勢被阻,當即一個鷂子翻身,跳出丈許,鐵枷左右一掄,將身後兩名內侍撞飛,然後邁開大步,一邊狂奔,一邊扯開嗓子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輪到江都王當天子啦!兄弟們!殺啊!”
胡夫人面寒如冰,她一揮手,殿內掠出一隊烏衣內侍,朝趙充國猛追過去。
義姁吃驚道:“這人是誰?身手好生了得!”
胡夫人同樣目露狐疑,只是趙充國那臉腫得太厲害,胡夫人也沒能認出他的底細。她半是諷刺半是不屑地說道:“招攬一幫江湖惡客,就想興風作浪,劉建這廝不過如此。”
只片刻工夫,雪地上已經伏屍處處,剛纔還興高采烈,前來邀功的一幫內侍轉眼間三死兩傷,剩下幾人呆立當場,牙關“格格”發抖。
胡夫人掃了他們一眼,轉身准備入殿,忽然間旋身過來,目光在眾人臉上依次掠過,然後厲聲道:“怎麼少了一人!”
幾名內侍面面相覷。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胡夫人已經連聲下令,“來人!把他們全部押下去!嚴刑審訊!大搜宮中!務必要找到那名刺客!”
緊閉的殿門次第打開,在殿中值守的內侍如同出巢的烏鴉,往四周散去。接著宮殿四角騰起火光。那是四座用木炭搭成的尖塔,高及丈許,一點燃立刻騰起一人多高的火焰,將宮殿四周照得如同白晝。
數百名穿著黑衣的內侍在雪地上如线而行,宮中早已布置停當,每隔十余步就有一堆篝火燃起,一直擴散到宮殿四周百余步的位置。木炭被積雪覆蓋,燃燒時“吱吱”作響,冒出滾滾白煙。
“在這里了!”
隨著內侍一聲尖叫,雪中驀然飛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在半空,便高呼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江都王太子萬歲!”說著大袖一甩,擲出十余只雪球。
近旁的內侍紛紛閃避,躲閃不及的便運功硬扛。到底只是雪團,就算那刺客神力驚人,又有多少殺傷力?
結果硬扛的全都倒了大霉,其中一名內侍揮拳擊中雪球,當場手骨斷折,慘叫道:“石子!里面藏的石子!”
那刺客指力驚人,至少一半被雪球擊中的內侍,連叫都沒能叫出來,就栽倒在地,生生被砸得閉過氣去。另外一半則被雪球中暗藏的鵝卵石砸的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最後一枚雪球落下,卻是掉在空處。旁邊的內侍還沒有來得及慶幸,便聽到轟然一聲巨響,近旁的十余名內侍血濺當場,彌漫的硝煙間,甚至還能看到斷肢高高飛起。
強烈的爆炸聲震動了整個永安宮。又一名刺客的出現,讓那些內侍的神經都繃緊到極點,同伴的慘叫聲更是讓人心膽俱驚,不少帶了弓弩的內侍紛紛搭箭,朝刺客消失的方向射去。可就這麼一陣混亂,那人已經施施然離開,飛出的弓箭只射了個空。硝煙散處,那刺客已經了無痕跡。
一道刺眼的光芒從殿頂射下,宮殿上方的火炬被人點燃,那只數丈高的金鳳凰刹那間綻放出萬道光芒,在黑暗中熠熠生輝。與此同時,本來面朝前方的金鳳旋轉起來,鳳嘴處的火炬被鳳凰金色的羽翼反射成一道光柱,環繞著宮殿四周不停轉動。光柱到處,空曠的雪野被照得纖毫畢露,一切痕跡都無所遁形。
籍著光柱,一行足跡在雪中顯現出來。那足印只有半只腳掌大小,在及踝深的積雪上只留下一個淡而又淡的淺痕,腳印之間相隔足有丈許。
在太後眼皮底下出了這等紕漏,那幫內侍也發了狠。上百名內侍扇形散開,朝著足跡直追下去。
背後靠著一人多高的斗拱,程宗揚一邊看著下方雪亮的光线,一邊忍不住吸了口涼氣。他已經猜到永安殿內會有大批內侍,但胡夫人一聲令下就能出動這麼多人,還是遠遠超乎他的意料。
永安殿並不是一座獨立的宮殿,而是包括主殿、寢宮、偏殿在內的一整組建築,擠一點的話,里面容納上萬人也不稀奇。眼下參與搜索的內侍已有近千人之多,而且隨著搜索范圍的擴大,人數還在不斷增加,讓人懷疑殿內此時還有多少人。
耳旁飄來一個尖細的聲音,“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