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東西終於吸收至極限,下一刻,一團氣輪在枯竭的丹田突然出現。它比原來的氣輪黯淡許多,蘊藏的真元卻多出數倍。更讓程宗揚意外的則是它遠遠超乎想象的零亂和廳雜,仿佛整個氣海回歸到天地初始的渾沌狀態,奔涌的氣息不住匯聚,最後重新凝出真氣。
與此同時,手中的屠龍刀仿佛變得輕了許多——不是分量減少,而是一種純粹出自本能的感受。打個比方,可以想象一台裝滿各種類型A片、內涵深邃而厚重的硬碟,突然被格式化之後的蒼白。不過刀身一無異狀,刀鋒銳利依舊,仍然有無堅不摧的犀利。
“那是什麼?”劍玉姬的聲音中有一絲少有的凝重。
“想知道嗎?”程宗揚退開一步,趁機調息,厲聲道:“跪下問我的鳥吧!”
劍玉姬如水的目光凝視他,毫不猶豫地舉劍刺落。
程宗揚在生死間走了一遭,這會兒信心十足地揮起屠龍刀,心里大喝一聲:
干!
剛一運氣,程宗揚頓時哀號,好不容易凝練的真氣混亂十倍有余。氣輪中細小的光點除了那些他早已熟悉的氣息,周圍還多了一大堆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雖然真元的充沛多出數倍,但彼此牽制之下,能運用的真氣比原來還少,若不是屠龍刀鋒銳如常,這一劍就讓他當場出丑。
劍玉姬冷笑一聲,劍勢一改當初的淡雅,陡然變得凌厲。此消彼長之下,程宗揚應付得越發吃力,即使仗著屠龍刀的神威也越來越難以抵擋。剛才丹田的變化只是彈指一瞬間,程宗揚暗自掂量,用不了幾下,他這匹下駟就會被上駟干掉。
更讓程宗揚提心吊膽的則是寺外。算算時間,易彪等人早該聞訊趕來,但至今毫無動靜,用腳後跟都能猜出劍玉姬這賤人肯定另有後著,除了寺內,還藏有伏兵!他的直屬營雖然比不上星月湖老兵,但錘煉到現在,比起一般的江湖好手已經堪稱百煉精鋼,如果出現折損,哪怕只有一個也夠他肉痛的。
眼看自己這匹下駟等不到郭槐回援就要馬失前蹄,程宗揚不再遲疑,拿出一塊黑白分明的玉佩奮力摔下,喝道:“藺老賊!還不滾出來!”
劍玉姬聞聲攻勢略微一緩,接著如飛鳥般向後掠去,拉開數丈距離。
程宗揚一臉獰笑,那塊玉佩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毫不意外地碎成八瓣,可等了足有一分鍾,周圍卻沒有半點動靜!
程宗揚當場傻眼。為了除掉西門慶,他除了邀來郭槐,還暗中聯系太乙真宗的新任掌教藺采泉,聯手對付黑魔海這個雙方的共同大敵。藺老賊當時拍胸脯答應得無比爽快,誰知事到臨頭卻放了自己鴿子。
程宗揚在心里狠狠把藺老賊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一遍。這老東西說的比唱的好聽,什麼見物如見人;君子一諾,千金不易;剿除邪道,雖匹夫匹婦,亦有責焉;公子首倡大義,我太乙真宗願附驥尾;公子擲佩為號,藺某應聲而至……一番慷慨激昂,原來都是放屁啊!
忽然巫嬤嬤一聲慘呼,被郭槐的龍爪手擰住手臂,凌厲真氣勢如破竹地一路逆行,將她的經脈盡數震碎。巫嬤嬤的雙腿仿佛無法支撐身體重量,跪倒在地,口中鮮血狂噴;劍玉姬卻不動聲色,似乎對得力臂助的生死漠不關心。
郭槐的雙手攏在袖中,佝僂著腰身過來。程宗揚暗暗松口氣,有老太監在身邊,至少他不會死那麼快。
檐角的劍玉姬風姿如畫。程宗揚不知道劍玉姬在郭槐眼中是什麼模樣,但在自己眼里,劍玉姬絕美的身形似乎每時每刻都有細微變化,時而多了條輕紗,時而多了一雙絲履,甚至連她的位置都飄乎不定。
劍玉姬的幻術被郭槐喝破,程宗揚曾短暫地見到她的真身——但那個火辣身影轉瞬即逝,再次出現時,劍玉姬身上多了一件輕柔的白色絲衣,讓程宗揚懷疑他方才所見究竟是劍玉姬的真身,還是她又一個幻影?
看到劍玉姬從容淡定、一副情況盡在掌握中的鳥樣,讓程宗揚禁不住十二分火大。
“哈哈哈!一塊玉佩就把仙子嚇得找不到北,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劍玉姬對他的嘲諷恍若未聞,忽然間飛身而起,劍前人後,姿勢有說不盡的婉妙動人,去向卻是寺廟內的一堵矮牆。
“無量天尊!”
矮牆後,一抹劍光如驕陽般綻放開來,刹那間將劍玉姬的身影籠罩在劍光下。
劍玉姬斜過身一劍遞出,兩柄長劍劍尖相抵,劍身彎成弧形,接著一彈,彼此分開。
劍玉姬退回檐上,一道身影則輕飄飄地後翻出,無聲無息地落在矮牆上。
他穿著淡青道袍,劍眉朗目,神完氣足,卻是從未見過的陌生道人。
程宗揚看著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召喚出來的高手,愣了半晌才道:“你是誰?”
程宗揚瞧著不熟,劍玉姬卻不陌生,冷冷道:“原來是太乙真宗的米道友。”
米遠志還未答話,程宗揚就搶先打個哈哈,抱拳道:“原來是米道長!早聽藺掌教說起過!久仰久仰久仰啊!”
米遠志稽首道:“可是程公子?宗門傳來急訊,掌教真人不得已返回龍池,特命貧道趕赴小瀛洲,一來向公子道歉,二來是為誅除黑魔海的妖邪。貧道登島之後卻未見公子,方才正與人交手,忽然感應到掌教玉佩才姍姍來遲,還請公子恕罪。”
原來藺老賊腳底抹油,一聲不響就溜了,不過好歹還派人來,多少留幾分情面。
程宗揚顧不上扯什麼恕罪,急忙問道:“你剛才和人交手?是誰?”
米遠志道:“當是一些匪寇,為首的是一名黑衣女子。貴屬結陣迎敵,盡可以支撐。”
果然是那個沒有現身的齊姐!程宗揚心頭的一塊大石離地,齊姐已經露面,黑魔海在宋國的底牌多半出盡了。如果露面的不是齊姐,而是劍玉姬打出的一張新牌,他就該頭大如斗了。
“米道友,”劍玉姬淡淡道:“你師兄王圭死在江州,你卻要為殺兄仇人效力嗎?”
米遠志平靜地說道:“王師兄棄教出門,與我太乙真宗再無瓜葛。米某奉掌教之令剪除黑魔海妖邪,雖死無恨。”
“你師門一系在太乙真宗數代郁郁不得志,難得你們這一代出了幾個成材弟子,卻是一個比一個愚直。”劍玉姬嘆道:“輾轉思之,若非如此愚直,也未必會有你們師兄弟的成就。”
米遠志表情略有變化,顯然被劍玉姬這句話說中心事,他沉默片刻,拔劍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請。”
西門慶被老和尚救下,青面獸和金兀術掂掂自己的分量,估計是搶不過來;有心和小豹女搭訕,人家又不理不睬,兩頭大牲口只好搔眉搭眼的回來。
青面獸拄著長槍,若有所思地望著靜善,那點心思心全寫在臉上。金兀術還有點腦筋,一頭扎進倒塌半邊的大殿,過會兒才鑽出來,沉痛地說道:“死矣。”
青面獸回過頭,一臉同情地說道:“官人節哀。”
程宗揚黑著臉道:“秦會之是死是活關我屁事!況且他還沒死呢!”
金兀術甕聲甕氣地說道:“沒氣矣!體甚硬,臉甚黑。死透哉,死透哉。”
程宗揚聽得直翻白眼:“閉嘴!我說沒死就是沒死!”
金兀術一臉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口氣,沒再說什麼。
程宗揚差點噎死。秦檜要是這麼容易被干掉,生死根怎麼可能全無反應?死奸臣肯定有什麼保命絕招,但這兩個大牲口一副他新死了小妾的模樣,讓他恨不得一人給他們來一刀。
顧不得教訓這兩頭牲口,程宗揚迅速用內視檢查氣海。丹田內的氣輪原本光點畢聚,燦若星河,此時卻稀疏許多,仔細審視並不是光點少了,而是有一半的光點轉化為無法看到的東西,它們與仍然存在的光點相生相伴,一對對如角力般旋轉著,形成新的平衡,難怪他感覺氣海比以往充盈,能施展的真氣卻少了許多。
光點以及與它相伴的東西凝成氣輪,此外還有大量渾沌氣流,陰陽不分、虛實兆難辨,但用內視仔細檢查,不時能看到其中閃動的五彩華光。除此之外,氣輪並沒有其他異狀,仍和以往一樣能運轉、催動,聚斂真氣。
程宗揚無法理解這些變化,索性不再理會,但丹田的異變,自己到現在還吃不透,一時不敢再出手,不過能出手的人不是沒有。
程宗揚回頭望去,只見巫嬤嬤粗胖的身體在地上縮成一團,口鼻鮮血直涌,雖然還有一口余氣,但已無反抗之力。
程宗揚皺眉,對郭槐道:“為什麼不殺了她?”
郭槐躬著腰道:“物盡其用。”
程宗揚明白過來。“你想拿她釣劍玉姬那條大魚?劍玉姬要是不管呢?”
“再殺不遲。”
程宗揚好奇地問道:“你有把握贏過劍玉姬?”
郭槐沒有回答,眼中卻流露出難以名狀的信心。
劍玉姬優雅地一抬手——是否真的抬手,程宗揚用眼睛分辨不出——淡淡道:
“已死大師,請。”
老和尚一掃剛開始時老掉牙的糊塗相,兩眼凶光閃動,手掌摩著光頭,匪氣外露地獰聲道:“太乙真宗!好好好!”他雙掌一推,隔著丈許距離,米遠志立足的土牆像被一雙巨掌拍上般轟然倒塌。
米遠志一聲長嘯,如流星般從牆上一躍而下。他右手執劍,左手捏著劍訣,劍鋒未至,劍氣已經猶如江河奔涌而出。
已死老僧雙手握拳,篷的一聲擊在地上。鋪地青磚如波浪般涌起,米遠志雙足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陡然降下來。他踏住一塊青磚,身體猛然拔起丈許,接著雙手握住劍柄舉過頭頂,筆直地朝已死老僧脖頸刺去。
已死老僧半蹲著身體,雙拳沒入地面,眼看長劍要透頸而入,他肩後的僧袍忽然破碎,伸出兩條淡金色手臂,一手握著銅鈴,叮地擋住長劍;另一只手則握著一柄六寸長的金剛杵,朝道人的手掌釘去。
米遠志左掌一翻,按住老僧淡金色的手掌,借勢退開,面色變得凝重至極。
“叵密!”已死老僧低吼一聲,肩後接連又伸出兩對手臂,連同他本來的雙臂,一共八條手臂,每只手掌都握著一件法器,如神如魔。
米遠志渾身一震:“八臂魔僧!”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這家伙是妖怪吧?他是什麼來歷?”
郭槐低咳一聲,“已死僧又稱八臂魔僧,雖然是佛門弟子,但聲名狼藉,因為接連犯下十余樁奸殺大案,逃入龍宸。有傳聞說他是叵密門下,十方叢林多次派人追殺均無功而返。”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他的身子骨還犯奸殺案?”程宗揚道:“他們和太乙真宗有什麼過節?”
“十方叢林與太乙真宗分執佛、道兩家牛耳,互以正道自居,互通聲氣。當日剿滅叵密外道,太乙真宗也曾派出數位長老。”郭槐道:“皇城司數日前收到消息,說有巨寇潛入臨安,想來就是這位八臂魔僧。”
“他不是一直在寺里修行嗎?”
“所謂坐禪多半只是掩人耳目。”
程宗揚明白過來,又問道:“姓米的那位呢?”
郭槐垂著眼睛道:“米遠志是太乙真宗旁支,與王圭、秦仲越系出同門,論輩分是藺掌教的師侄輩。”
程宗揚對王圭記憶猶新,他是禁軍重將,修為直逼謝藝,在江州之戰被孟老大、侯二哥聯手擊殺。如果米遠志擁有相近實力,倒是得力的臂助。
程宗揚笑眯眯地道:“大貂璫身在深宮,對江湖掌故倒是了如指掌啊。”
郭槐面無表情地說道:“皇城司是朝廷鷹犬,陛下耳目,豈敢閉目塞聽?”
程宗揚迅速衡量雙方實力:己方雖有六人,但秦檜生死未卜,金兀術和青面獸各自負傷,能夠一戰的,除了自己就剩下兩名邀來的幫手:郭槐和米遠志。
黑魔海一方與程宗揚這邊的情形居然差不多,巫嬤嬤和西門慶一蹶不振,劍玉姬以外,還剩下已死老僧和靜善。論實力,程宗揚一方占了上風。
程宗揚的心頭涌起強烈殺機,機會難得,劍玉姬算無遺策,除了布下翻江會和齊姐的局,還請出八臂魔僧師徒,本人更是親自出馬,對這場鴻門宴下了偌大賭注。
如果僅憑他手上的實力,這會兒早已一敗塗地,但她無論如何也算不到他會請來大內和太乙真宗的幫手。目前占了六成勝算,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往後再想引劍玉姬出面可就難了。
程宗揚向郭槐暗暗遞個眼色,一邊叫道:“老和尚!你不是想要袈裟嗎?拿去!”
已死老僧狀如瘋魔,八條手臂如車輪般揮舞翻飛,將米遠志逼得步步後退。聞聲他神情微動,被米遠志抓住這一线機會,長劍如閃電般遞出,刺向已死老僧的心口。已死僧的四條手臂同時一收,抓住米遠志的長劍。
這時一股冰寒氣息襲來,程宗揚猶如一頭猛虎,屠龍刀狂劈而下。
叮的一聲,已死老僧手中的金剛杵應聲而斷,淡金色手臂綻開一道尺許長的傷口,接著被刀鋒的寒氣凝凍,肌肉像冰雕一樣扭曲著。
“大日如來!”已死老僧背後的一只金色手掌驀然脹大,帶著炙熱的氣息一掌拍下,擊在屠龍刀刀背上。
磚石飛揚,程宗揚的屠龍刀像切豆腐一樣劈進地面。已死老僧的四條手臂握住米遠志的長劍,一臂受傷、一臂按住屠龍刀,剩余的兩條手臂一擰,轉到身前。
已死老僧猶如金剛怒目,厲喝道:“金剛薩埵!”一只捻著佛珠的手掌在空中張開,抓向程宗揚的而門。
程宗揚的屠龍刀被拍進地面,一時無法拔出,眼看已死老僧一掌抓來,手肘往地上一撐,像跳街舞一樣橫飛起來,雙腳連環踢在老僧的掌心。米遠志也一聲清嘯,長劍刺向已死老僧的右眼。
程宗揚出刀的同時,劍玉姬也沒閒著,迎敵的卻是金兀術和青面獸。兩人一使重槌、一使長槍,全力迎向劍玉姬。
大貂璫郭槐則身形一閃,駢指朝委頓在地的西門慶眉心點去。西門慶剛剛醒轉,見狀狼狽地打個滾,一邊叫道:“救命——”靜善冷冷瞥了他一眼,還是如雪豹般躍起,攻向郭槐的側面。老太監無論眼、手、身、意都鎖在西門慶身上,出手一往無前,看似要將狗賊一舉斃於指下,靜善剛一動,他凌厲的攻勢卻像是大堤決口,轉而朝靜善席卷而去。
靜善終究比不上老太監陰險,如果說與巫嬤嬤交手,郭槐還留幾分實力,這一招則是他蓄意施為,引靜善主動來攻。靜善只覺勁風割面,完全是本能地側身躍開,試圖避過老太監的攻勢。
西門慶雙目寒意大盛,忽然一掌拍在靜善的背心,把她擲向郭槐,接著手中的幻天魔傘化成十余枚白骨短劍,射向另外一端的米遠志!
米遠志道袍下真氣涌動,劍光如電,凌厲無匹,顯示出至少六級的修為,然而面對已死老僧這個八臂魔僧卻沒占到半點便宜。
“嗡!”
已死老僧口誦真言,八條手臂空著手掌捏出指訣,其余手中的法器齊鳴,將米遠志的劍勢生生壓制住。
“班!”
十余枚白骨短劍從已死老僧臂間穿過,聞聲速度陡然提升一倍,發出尖銳的嘯聲。
“匝!”
已死老僧那條受傷的手臂迎向屠龍刀,毫不意外地迎刃斷落。
“薩!”
已死老僧斷臂五指箕張,一掌拍在程宗揚胸口。
程宗揚收刀護身,攻勢為之一緩。
“哞!”最後一聲佛咒誦出,已死老僧剩余的七條手臂同時擊向米道人。
米遠志身形一縮,長劍織出一片銀白光幕,猶如一只蠶繭護住身體要害。疾射的白骨短劍雖然聲勢驚人,卻沒有一枚穿透光幕,被劍網盡數格飛。
“天上地下!”暴喝聲中,已死老僧一臂劈進劍網,隨即被劍氣割出無數交錯的傷口。但米遠志嚴密的劍網也因為這條手臂而被撕開一角,緊接著兩條淡金色手臂從劍網缺口探入,一只手掌抓住米遠志的面門,另一只則握著一柄圓環狀的法器,從他喉頭一掠而下,直切入腹。
鮮血橫飛間,已死老僧諸臂齊張,猶如狂魔,喝道:“我佛獨尊!”
程宗揚將那條斷臂絞得粉碎,縱身往米遠志撲去。米遠志由胸至腹綻開一道巨大傷口卻沒有當場斃命。他盤膝趺坐,雙手按住胸腹傷口,掌心射出一屋朦朧的黃光,用上太乙真宗秘傳的行氣存神之術穩住傷勢。
已死老僧顧不得取米遠志性命,如鷹隼般朝郭槐掠去,聲色俱厲地喝道:“老閹狗!放下老僧徒兒!”
靜善被西門慶一掌推出,身不由己地撞向郭槐,她胸前的念珠猛然分開,呈扇形朝郭槐擊去。
郭槐雙目低垂,衣袖微微一晃,將十八枚金星紫檀念珠盡數收入袖中,接著一掌抹在靜善肋下;靜善像斷线風箏一樣飛出,左側肋骨盡數折斷。
已死老僧雙臂撈起庭中一只石香爐朝郭槐砸去,另外五條手臂各自程出法印,暴喝道:“怒!”
郭槐瘦小的身形像被狂風卷起一樣飄出丈許,忽然袖口一蕩,飛出一條黑黝黝的細鞭。夕陽仿佛黯淡下來,天地間只剩下一條暗黑鞭影。
八臂魔僧手中的石香爐轟然破碎,石屑如雨點般飛開。兩條淡金色手臂被鞭影纏住,骨骼一瞬間扭曲、折斷,寸寸碎裂。
鞭影憑空消失般的收回袖中。郭槐落在地上,他佝僂著腰背,布帽下露出蕭索的白發,木訥的神情像一件不起眼的家具。
程宗揚這時才驚覺這位大貂璫的真實修為遠遠超過估計,凌駕在米遠志之上的八臂魔僧竟然一招敗北,輸得干淨利落。
已死老僧冷冷盯著郭槐的衣袖,忽然仰天長笑,“哈哈哈哈!”
笑聲未落,已死老僧騰身而起,一手抓住靜善:“大官人!你敢害我徒兒!此仇必有報之!”
西門慶陰聲道:“傷你徒兒者,老閹狗是也!關我西門何事!”
“呸!”已死老僧毫不客氣地啐回來,“老閹狗已經是廢物!老衲何苦找他麻煩?仙姬小心!老僧去也!”已死老僧挾著徒兒越牆而出,接著兩道龐大身影同時飛起,如巨石般重重跌在地上。
劍玉姬曼妙的身影凌空走來,雙足懸在尺許高的空中,足尖不染纖塵。雖然知道這只是她的幻身,仍不禁讓人驚嘆她絕美的風姿。
劍玉姬淡淡笑著,玉齒間輕輕吐出三個字:“蕩星鞭。”
郭槐身形愈發佝僂,低低咳嗽幾聲,沒有說話。
“武穆王從敝宗奪走的蕩星鞭,果然在郭大貂璫身上。”劍玉姬如釋重負地說道:“教尊得知,必定欣喜非常。”
郭槐不言不笑,蕩星鞭如蛇般從袖中探出尺許,在身前微微浮動。
“岳賊把這蕩星鞭交給你,想來是讓你保護劉娥。”劍玉姬輕笑道:“他倒舍得,可惜此鞭雖然神妙異常,用之不當卻難免噬主之憂。大貂璫咳嗽不止,想必是妄用此鞭,傷了肺經。”
郭槐冷哼一聲,蕩星鞭先揚後抑,刹那間仿佛將空間撕開一角,鞭影下仿佛露出一片閃爍著星光的夜空。
劍玉姬美妙的身影像風一樣流逝,接著現出她艷光照人的真身。
蕩星鞭筆直揮出,與劍鋒交擊的刹那,鞭身波浪般彎曲起來。庭院中的青磚早已被已死老僧雙拳震飛,這時鞭風掠過,厚重的青磚像風化一樣變成碎粉。接著一道細細的鞭痕透入劍身,像小蛇一樣在劍內游動著,朝劍玉姬的纖指掠去。
劍玉姬唇角的笑意凝住,玉指一緊,將鞭影從劍中逼出。一瞬間的變招,她已經失了先機,被滾滾涌來的鞭影罩住。
郭槐慢吞吞地道:“當日武穆王用此鞭絞殺西門夫人,收了她的一魂一魄置於鞭中,還請仙姬當心。”
忽然一聲清嘯,如潮的鞭影驀然退散,劍玉姬猶如一只艷光四射的孔雀從鞭影中飛出,長劍微微一旋,從郭槐肋下刺入。
郭槐身形一閃,整個人從衣間滑出,失去支撐的衣物仍保持原來形狀,接著被劍光絞碎。
“好一招金蟬脫殼。”劍玉姬道:“大貂襠再接奴家一劍。”
郭槐神情微變,厲聲道:“你哪里學來的劍法!”
劍玉姬妙目生輝:“大貂璫好眼力,正是華妙宗的玄元仙劍!”劍上泛起一層絢麗而神秘的光華。
“去死吧!”程宗揚一聲狂吼,屠龍刀劃過數丈空間,眨眼間劈到劍玉姬身前。
那抹絢麗劍光在屠龍刀的寒光下凝住,散為無數流星。
劍玉姬連發絲也沒有動一下,程宗揚卻連人帶刀整個彈飛,被郭槐在背後一托才穩住身形。
劍玉姬道:“果然是太一經,難怪游嬋會上你的當。”
郭槐往前踏了一步,蕩星鞭平平伸出,速度雖慢,撕開的空氣卻發出尖銳的嘯聲,猶如鬼哭。
劍玉姬手臂平舉,勁氣交擊的刹那,她曼聲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劍氣縱橫交錯,如蛛網般攻入蕩星鞭最薄弱的一環。
暗黑色鞭影一瞬間蕩出無數圓環,將凌厲劍氣逐一化解,接著鞭梢猛地挑起,刺在劍玉姬肘下。
劍玉姬雪白的手臂濺出一朵血花,長劍鏘然落地。這時郭槐的手臂一震,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身後一柄長劍如鴻羽般飄落,變幻的劍勢如詩如夢,輕飄飄穿過蕩星鞭最後一個圓環,從郭槐右肩刺入,沒有半點停頓地直沒至柄。
郭槐佝僂的身子不堪重負般的單膝跪倒,干枯的白發濺上血跡,右肩上多了一只劍柄,劍鍔是一串繁復的鳥篆,劍柄只有一手長短,形式古朴至極,質地非金非玉,只有一抹淡淡的瑩光在柄上流淌。
握著劍柄的女子,赫然是他對面的劍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