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景拎著一只破碗,蹲在石供桌上,一邊撅著屁股撿豆子吃,一邊道:“我遇見那個拉胡琴的瞎老頭。原來他被人接到驛館,和他失散的族人在一處。我在驛館蹲了一夜,天不亮,他就和一群胡人上了山。”
“你說他們在山上往洛都張望?他們在看什麼?”
“望氣。”盧景道:“他們是來自魁朔的胡巫。我聽他們與隨行官員交談,據說洛都有天子之氣,卻不在兩宮之內。”
“別開玩笑!那個拉胡琴的老頭是個瞎子,望什麼望!”
“你倒是長著眼睛,見過天子之氣什麼樣嗎?”
“這些胡人不會是來蒙事的吧?”
“誰知道呢。反正領頭的是個官,要蒙也是蒙的朝廷。”
“那五哥你怎麼跑這兒了?”
“他們往這邊來了。”
程宗揚有點糊塗,“來干嘛?”
“好像是天子之氣在這邊吧。”
說著盧景和程宗揚都扭頭看著朱老頭。朱老頭被他們看得發毛,“瞅啥呢?瞅啥呢?”
“八八爺,你要是當了皇帝,可千萬給我封個大官。”程宗揚道:“我這人也不挑剔,一字並肩王什麼的,隨便給兩個就行。”
“你咋不自己去當呢?”
“我不行。”程宗揚謙虛地說道:“咱沒那個福份,天子之氣怎麼也落不到我頭上。不過你年紀這麼大了,當天子挺費力的。要不我跟小紫生個娃,給你當太子?你也省了再弄後宮,太麻煩不是?”
“有啥麻煩的?大爺要是當了皇帝,先把你弄宮里。閹人那點手藝大爺剛瞧過,那活兒太糙。大爺給你弄點藥,保證你走著走著,那話兒自己就掉了。”
“好說。”程宗揚大方地說道:“只要死丫頭答應,我是沒所謂了。”
三人一邊說,一邊在林中飛掠。來的有一群胡巫,還有朝廷的官員,八成也不少了宮里的太監。無論是朱老頭,自己和朱老頭的關系,還是只包了屁股的蔡常侍,沒有一個能曝光的,讓人瞧見就是一場血雨腥風。
盧景扛著一無所覺的蔡常侍,嘆道:“我是沒想到你們玩這麼大。娘啊,弄個太監滿山亂跑。早知道打死我也不來。”
程宗揚捂住胸口,痛苦地咳了兩聲,“我這不是還帶著傷嗎?八八爺,要不你搭把手?”
朱老頭嗤之以鼻,“你見過讓皇上干活的嗎?”
“不對!”盧景忽然停住腳步,“這邊有人來過。”
他俯身看著地上的痕跡,“是那些胡人。他們分散開了。”
“咱們也分散。”程宗揚立刻道:“各走各的,到上清觀碰面。”
盧景把蔡敬仲放在地上,變戲法一樣從懷里掏出衣物,一眨眼就把蔡敬仲打扮起來,用藥水把他面孔抹得蠟黃,還戴了一副胡須,看著就像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
三人分頭行動,程宗揚有意墜在最後,他現在一個人,即使被人撞見也好混過去。
林中忽然升起一根煙柱,看方位,正是剛才那處戾太子墓的位置。緊接著又一根煙柱升起,不久是第三根、第四根……
一共七根煙柱從林中升起,程宗揚看著七根煙柱的方位,然後轉身往正北方向掠去。
七根煙柱排列成北斗七星,如果自己沒有猜錯,應該還有第八根——群星之主,紫微星的位置。
幾名披發的胡人攜帶著各種法器在山林中穿行,前面是一個戴著鷹形金冠的大巫,他額上留著深深的傷疤,胸前佩著骨制的項鏈,兩耳垂著圓錐形的金制耳環,腰間插著一柄狼頭匕首。手里捧著一枚銅鏡。後面一名盲眼的老胡人被兩個胡人巫師攙扶著,艱難地邁著步,最後面是一個身穿繡衣的漢朝官員,帶著幾名精悍的軍士。
最前方的巫師停下腳步,盯著銅鏡看了片刻,然後開口道:“江直使,北極星位當在此地。”
那位姓江的繡衣直使體形高大,身姿挺拔,頜下留著長須,面容頗為威武。他微微頷首,“請大巫作法。”
那巫師揮了揮衣袖,隨行的軍士取下背囊,倒出曬干的狼糞,兩名胡人蹲下身,將狼糞一一擺列整齊,灑上幾種味道刺鼻的藥粉,然後將十幾支蘆管插入地上,只露出被蘆葦內膜覆蓋的管口。
為首的巫師躬下身,態度恭敬地對著盲眼老人說了幾句什麼。盲眼老人一手摸索著琴弦,良久才撥了一下。其中一根蘆管應聲而振,管口的薄膜破開,飛出一股極細的輕灰。
為首的巫師抬手拋出一只金環,將那根蘆管套在正中,兩名胡人立即移來狼糞,架上細木,用火石點燃。
一股濃煙筆直升起,與下方的北斗七星遙相呼應。就在這時,一名軍士忽然喝道:“誰!”說著反手摘下龍首雕弓,搭上羽箭,張弓對著山林深處。
程宗揚認出那個姓江的官員,正是自己從舞都來時遇見的繡衣使者。他好奇那些胡人的施法儀式,不小心露了行藏,眼看那些軍士紛紛舉弓搭箭,指向自己的藏身之處,只好喊道:“我是過路的。”
姓江的繡衣使者皺了皺眉,從魁朔召來胡巫望氣,是太後私下的吩咐,連天子都不知曉,無論是主持其事的自己,還是隨行的羽林軍士,都是由太後和主掌南北二軍的呂氏族人仔細挑選出來的。這人不小心撞見,只能說他運氣不好。
繡衣使者抬起手,正准備下令射殺那人,後面的盲眼老人卻說了句什麼。
為首的巫師連忙道:“江直使,請慢!這人是琴大師的故交。琴大師曾受過此人的恩德。”
“既然是琴大師的故交,那就罷了。”姓江的繡衣使者仔細看了看那個年輕人,記下他的容貌,想知道他究竟是誰,竟然敢和胡人私下勾結。
那巫師道:“琴大師想請先生說幾句話。”
程宗揚暗暗松了口氣,沒想到這盲眼的胡琴老人竟能記住自己的聲音,而且看他所受的禮遇,在部族的地位相當不俗。
雖然知道他看不見,程宗揚還是做足禮數,拱手道:“在下見過琴大師。”
胡琴老人說了幾句,為首的巫師替他翻譯道:“琴大師很感激先生當日的幫助。若有機會,希望能請先生到魁朔部作客。”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去。”
接著那巫師從皮囊中取出一只金餅,“這是琴大師的酬謝,也是請先生前往魁朔的路費。”
胡琴老人微笑著點點頭,雖然言語不通,但能感覺到他的善意。
程宗揚坦然接過金餅,“那我就不客氣了。”
胡琴老人又說了幾句,巫師道:“還有一件事,當日先生想知道的事情,琴大師說他因為目盲,無法回答,可以告訴先生的是:那位攙扶他的好心人是個女子。”
程宗揚渾身一震,接著又聽見那巫師道:“和她一起的也是。”
…………………………
筆直的狼煙被遠遠甩在身後,程宗揚還沒有回過神來。
女人!上湯腳店最後兩名目擊者,那個疤面少年和他的老仆,竟然是兩個女人!難怪這對主仆會像消失一樣,怎麼都找不到,原來她們顯露的身份完全是假的。
疤面少年是個女人,而且是認識自己的女人。她用疤痕遮掩容貌,而背影給自己的感覺很熟悉……
程宗揚忽然騰身躍上樹枝,往那處自己險些失足的山澗疾掠過去。
山澗崖壁極陡,有些地方光滑得連猿猴都無法攀爬。程宗揚用珊瑚匕首釘在崖壁上,像壁虎一樣游到澗底。
半個時辰之後,程宗揚終於找到那只包裹。包裹被一塊溪石擋住,此時吸滿了水,沉重無比。程宗揚撈起包裹,在石上打開。包裹內放著幾條精美的被褥,最里面赫然是一張潔白的鹿皮!
…………………………
上清觀內一片寂靜,卓雲君在靜室內安靜地煮著茶。
程宗揚盤膝坐下,先問道:“小紫來過嗎?”
卓雲君神情錯愕,“媽媽來洛都了嗎?”
“應該是到了,不知道在辦什麼事。你多留意一些。”
“是。奴婢知道了。”
程宗揚口氣隨意地問道:“合德出去了嗎?”
卓雲君乍然聽說小紫也到了洛都,不禁有些慌亂,定了定神才答道:“她去城里買藥,午時才回來。”
去城里買藥用得著帶上白鹿皮嗎?就算是想換錢,天子禁苑才有的白鹿,誰敢私下買賣?
“盧五爺和殤侯爺已經到了。”
“你見了他們?”
卓雲君柔聲道:“沒有主子的吩咐,奴婢不好露面,只讓弟子請他們入觀歇息。”
程宗揚起身道:“我去見他們。等合德回來,通知我一聲。”
“是。”
…………………………
盧景和朱老頭被安置在丁字形的上院,兩間打通的靜室悄無聲息,似乎一個人都沒有。程宗揚拉開門,才知道自己錯的離譜,兩個人雖然沒有作聲,室內的情形卻不是一般的熱鬧。
盧景一手拿著破碗,一手柱著竹杖,翻著白眼貼著牆根蹣跚而行,活像一個餓了半年的乞丐。老頭比他更狠,攏著手,一瘸一拐地走著,兩條腿怎麼看都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短的那條腿腳掌還向內翻著,幾乎是用腳背在走,那模樣比盧景更慘十倍,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施舍一把。
兩人貼著牆根一個順行,一個逆行,在室角撞到一處,各自哼了一聲。盧景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手指一轉,收起破碗,換成一只銅鈴。接著手一抖,竹杖頂端落下一條長幅,上面寫著“鐵口神算”四個碗口大的墨字,然後衣服一翻,變成一件半舊的道袍,仍然翻著白眼,一邊搖鈴一邊邁步而行,如同游方道士。
朱老頭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只鐵箍,往頭上一套,變成一個頭陀,然後豎起手掌,口喧佛號,神情一片恬淡,宛如得道的僧人,只不過襯著他猥瑣的嘴臉,倒有些像立地成佛的孫猴子。
兩人各自繞了半圈,又撞到一處,朱老頭張手就要化緣。盧景收起銅鈴、竹杖,手掌往頭上一抹,道髻上多了一條布巾,接著摘下胸口的八卦圖,把腰帶一放,在腰側打了個結,然後從懷里抽出一條白手巾,搭在肩上,變成一個跑堂的小二,不耐煩地朝朱老頭擺了擺手,讓他趕緊滾蛋。
朱老頭摘下頭箍,用一塊髒兮兮的手帕往頭上一包,冒充方巾,然後挺了挺胸,努力把破舊的衣衫拉平,看起來勉強有點像落魄的學子,只不過他的模樣也太落魄了點,比要飯的強得實在有限。
盧景笑著搖了搖手,意思是朱老頭的妝扮太不靠譜,朱老頭卻是一臉的不服氣,自己再落魄,這打扮也是一個秀才,他一個店小二狗眼都長到哪兒去了?
盧景見他不肯認輸,索性弄出一套官服,頭戴高冠,腰懸玉帶,這會兒也不裝瞎子了,顧盼間官威十足,秒殺朱老頭的窮秀才。
朱老頭身體一挺,斗然間長高尺許,濃黑的長發瀑布般從肩頭垂下,接著收起嘻笑,眉宇間露出帝王般的威嚴。相比之下,盧景剛才那點官威就像浮雲一樣無足輕重。
盧景瞠目結舌,看著一身布衣,卻如帝王貴胄般的殤振羽,最後灰溜溜地低下頭。
程宗揚看得好笑,兩人跟演啞劇一樣,乞丐對乞丐,和尚對道士,然後盧景變身店小二,趕朱老頭的頭陀滾蛋。朱老頭扮成秀才,教訓店小二,盧景又扮成官員,壓秀才一頭。最後老家伙露出真容,直接把盧景碾壓成灰。
如果單論妝扮的專業,盧景比朱老頭強得不止一籌,衣服一換,音容笑貌也隨之變化,扮虎似虎,扮蛇似蛇。可惜他遇見的這老東西不但什麼都干過,而且還差點兒當上天子,盧景輸得一點都不冤。
朱老頭得意洋洋,“小家伙,別說是你了,就是姓岳的在這兒,他也得給我寫個‘服’字!他再牛,要過飯嗎?當過皇帝嗎?能跟大爺比嗎?”
“他睡過宋主的老娘,”程宗揚道:“你呢?被漢國的太後攆得跟狗一樣,還有臉說。”
朱老頭惱羞成怒,“小程子!打人不打臉啊!”
“我倒是想打,可是八八爺,你那臉丟哪兒了?我怎麼都找不著呢?不是我說你啊,你們兩個玩得起勁,把人家蔡常侍就這麼撂地板上,太過分了吧?”
“一個閹奴。難道大爺還要把他供著?”
“閹奴也是人啊。我說老頭,因為人家生理上的缺陷你就搞歧視,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這樣啊。”
程宗揚蹲下身,摸了摸蔡敬仲的脈象,“把他弄醒,讓你們看看什麼才叫文明人。”
蔡敬仲胸口一松,仿佛一塊千斤巨石被人搬開,神智漸漸恢復。他手臂動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換上衣物,而且頜下癢癢的,似乎有胡須……蔡敬仲有些發怔,隨即意識到那只是黏上去的假胡須。他露出一絲苦笑,自己終究只是殘余之人,即使身為中常侍,制作了無數器具,仍然不免被人背後譏笑。
蔡敬仲睜開眼睛,只見面前放著一張幾案,一個年輕男子托著下巴,手肘撐在幾上,正笑眯眯看著自己。他長相稱不上英俊,但也不難看,尤其是他頜下沒有留須,讓蔡敬仲覺得心里舒服一些。
“是你?”
“哈,我跟你打招呼的時候,你連眼睛都沒抬,我還以為你都沒聽見呢,沒想到你居然還能認出我來。既然這樣,我就不用自我介紹,咱們說正事。”
蔡敬仲心下冷靜異常,他留下自己性命,無非是想從自己嘴里打聽消息,自己連生死都不放在心上,難道還在乎這些嗎?
蔡敬仲垂下眼睛,聽見他清了清嗓子,知道他要開口勸說自己。自古除死無大事,自己既然為太後效命,死又何妨?畢竟這是漢國的天下,得罪了太後,只有死路一條。他倒是好奇,這個年輕人能說些什麼?他會用什麼來打動自己呢?金錢?珍寶?甚至小相公?無論他有什麼籌碼,也不可能超過漢國的太後。
“你想飛嗎?”那個年輕人笑眯眯問道。
良久,一直雙目低垂,面無表情的蔡敬仲終於抬起臉,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那個年輕人。
程宗揚沒有廢話,只是拿出一個銀白色的物體放在案上,輕輕一按。
一個背著巨大三角形風箏的人影出現在光球中,他在陡峭的懸崖邊緣狂奔幾步,然後一躍而起,像大鳥一樣飛翔起來。接著三角翼變成了螺旋槳,一個戴著頭盔的人坐在長著雙層翅膀,像魚一樣的鐵盒子里,飛上藍天。光球越來越大,那個奇怪的裝置帶著巨大的轟鳴聲飛來,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
蔡敬仲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平靜地問道:“這是什麼法術?”
“不是法術。”
“是幻術?”
“也不是幻術。”程宗揚道:“這是技術。就像造紙一樣,只要發明出來,任何人都能做到。”
蔡敬仲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但最後還是搖頭,“這不可能。”
“也許你用一生也無法做出這樣的飛機。但你至少可以享受研究的快樂。”程宗揚道:“我給你建一間試驗室。你可以研究任何你感興趣的東西。”
“什麼是試驗室?”
“就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地方。那里面會有你需要各種工具,我可以保證每一件都是六朝最好的。我會給你任何你所需要材料,同時再給你建一座圖書館,搜集所有前人的研究成果和發現作為參考。而且還會給你配備助手,為你組建一支團隊。不管你研究什麼,不管你需要多少錢,只要你給我打個報告,說明用途,我都會盡全力滿足你。哦,你不用擔心買支筆都要給我打報告。試驗室每年會有一筆固定的研究經費,用來保證試驗室的正常運轉。這筆經費嘛……每年一萬金銖,你看夠不夠?”
蔡敬仲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不可能。”
“老頭,證明一下我的實力。”
朱老頭淡淡道:“這小子坑蒙拐騙,很有幾個臭錢。安全你也不用擔心,江州是他的。”
“江州?”
程宗揚介紹道:“這位是星月湖八駿的五爺,雲驂盧景。”
蔡敬仲根本就沒答理盧景,直勾勾盯著程宗揚,“水泥是你做的?”
程宗揚謙虛的搖搖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顆粒太粗。你們沒有好的研磨機。”
程宗揚愕然,“你怎麼知道是磨出來?”
“有人說是江底的淤泥,胡扯!它分明被鍛燒過。”
程宗揚驚嘆道:“好眼力!”
蔡敬仲看了看盧景,又看了看殤侯,最後目光落在程宗揚臉上,“你要我做什麼?”
程宗揚一拍大腿,“要做的太多了!我跟你說,我有一堆的主意……”
程宗揚湊到蔡敬仲耳邊,嘰嘰咕咕說了半晌。蔡敬仲兩只眼睛越睜越大,失聲道:“這不可能!”
“大哥,你能說點別的嗎?”
蔡敬仲站起身,“什麼時候走?”
“不急!不急!這邊的事還沒辦完呢。”
朱老頭揶揄道:“小蔡子,你不抱姓呂那娘兒們的大腿?”
“誰?”蔡敬仲怔了一下,然後想了起來,“哦,我給太後寫封書信。”
“千萬別!”程宗揚趕緊攔住他,“你在宮里好好當你的差,真要覺得過意不去,等走的時候告訴她一聲就得。”
“還得一個月?”蔡敬仲皺眉。
“沒那麼快。”程宗揚慚愧,“恐怕得三五個月。”
蔡敬仲想了一下,拍板道:“兩個月。不能再拖了。試驗室的事要緊。”
程宗揚覺得自己好像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進去,但看著蔡敬仲殷切的眼神,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最後硬著頭皮道:“那就兩個月。到時候就算我走不了,也要把你先送回去。”
蔡敬仲滿意地點點頭,“試驗室的式樣圖有嗎?”
“……恐怕還沒有。”
“那我來畫吧。”
“好。”
“試驗的工具?”
“你列出單子,我保證全給你買來。”
“要做你剛才說的鐵皮,需要一處礦山。”
程宗揚吐出一個字,“買!”
“不用了。”
“大哥,你一句話說完行不行?”
“剛開始,省一點。離江州最近的鐵官在哪兒?哦,山陽。山陽的鐵官徒好像有些不安分。我來想辦法,讓他們動動。”
蔡敬仲一邊說一邊起身,就這麼自說自話的走了。
程宗揚一臉茫然,“他什麼意思?”
盧景道:“我聽著他好像是打算讓山陽挖礦的刑徒鬧什麼事?”
“暴動?”
“有點。”
“這是亂臣賊子啊!”程宗揚抓住朱老頭,“大爺,這貨靠譜嗎?”
“難說。”朱老頭低聲道:“這些閹人,很多都是瘋癲的。你看著沒事,其實很可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說話間,蔡敬仲又轉了回來,“團隊我找誰?”
“馮源,馮大法。”
“哦。”蔡敬仲轉身就走,然後又回過頭,“去哪兒找?”
程宗揚盡力忍住扶額的衝動,溫言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讓他去找你。”
“也好。”蔡敬仲打了個轉,又拐回來,“工錢是你給吧?”
“我不給行嗎?”
“我給也可以。我還有一點積蓄。”蔡敬仲想了一下,“我以後是不是不用回來了?”
“大概吧。”
“既然不回來,那我就找人再借一點。”
這是不打算還了吧?程宗揚趕緊道:“工錢我全包。借錢這事太敗人品,咱們就別干了。”
“少借一點吧。研究是很花錢的。反正我是太監,早就絕後了,不怕報應。真不行,以後掙了錢再還他們。”
“不用吧……”
“借一點吧。”
“不好吧……”
“少借一點。”
“真不用了……”
“就借一點。”
“……大哥,你看著辦吧。”
“好。”
蔡敬仲終於沒再回頭,剩下三個人面面相覷。盧景道:“這就是你說的文明人的方式?”
“這是意外。”程宗揚誠摯地說道:“這種人真不多,我覺得很珍貴。”
“珍不珍我不知道。貴是夠貴的。每年一萬金銖啊,他值這價嗎?”
程宗揚神情篤定,“絕對值!”
盧景攤開手,表示對此沒有意見。接著他轉過話題,“姓唐的又來了。”
“他說什麼了?”
“說有一筆大生意,讓我多找幾個人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