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於溫婉如春的南國風情,北方的人情事故則顯得厚實粗獷了許多,它沒有細膩如畫一般的小橋流水,便更不復那青石板旁聆聽歲月流轉的烏篷船所瀲灩出層層波光的畫卷了。
但這絲毫無法掩蓋他那與生俱來的縱情狂放,杯酒間豪言壯語,意氣風發,心中充斥天地。
性情於天高雲淡中伸縮自如,無拘無束,於烈日嚴冬下又不屈不撓,把那返璞歸真融入在這片故土,像那青龍河與伊水河始終孕育著兩岸家鄉,朴實無華,吆喝一聲,土,俗,但就是這個麼情,就是這麼個味兒!
女人如水也如泥,如水時溫柔恬淡,似是與世無爭,那笑容充滿自信,沐浴春風,生活都充滿了灑脫。
而如泥時,便似換了個人,同樣的軟卻極為黏人,性子也如它的形狀,呼風喚雨說變就變。
臨盆在即,苦不堪言,導致離夏的心情時好時壞,好時便似水,眉眼如畫;壞時便似那泥,黏來黏去,可沒少對著從國外趕回家的魏宗建使性子發脾氣,這滋味與懷誠誠時的狀態截然不同,也讓她在思考中意識到自己逝去的青春,原來人不可能永遠年輕,帶給自己幸福的同時,必然也會要你付出相同的代價。
過完了舊歷年,隨著離夏預產期的臨近,一切都開始變得緊張而忙碌起來。
魏宗建給醫院那邊打過了招呼,盡管都是熟人,可在某些方面也不能吝嗇了,所以在提前要了個單房之後,特意把錢打了過去,把來龍去脈一說並囑托醫院里的朋友上下打點一二,飯局肯定是免不了的,和朋友拉拉家常敘敘舊,省得到時自己妻子住院時床位緊張,不好叫人家醫院破了規矩給你個人開綠燈。
回到家里,又是一通忙乎,嬰兒整理箱,奶瓶、奶粉、尿布、食用鹽、漱口杯子、瓶裝飲用水、毛巾被褥等等一應俱全的東西,也不管使得上使不上都給預備出來,又把陪床的被子也給准備出來,直到離夏預產期的前一日辦理了入住手續。
守著大樹好乘涼,果然是有人好辦事。
離夏住院的頭天晚上,病房就來了一屋子人,各種體貼關懷慰問,說說笑笑好不熱鬧,離夏不矯情,並沒有因為醫院的特殊照顧而選擇當晚回家去住,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都等了那麼長的時間,再熬這幾天也就可以輕松了,所以離夏朝著眾人信誓旦旦地說,想要提前適應一下居住環境,省得明天來時再奔波了。
這話不假,老離也頗為贊同閨女的提議,他本來想留下陪夜,而外孫明天還要接送,問了問閨女,離夏輕描淡寫地告知他不礙事,卻又偷偷看了父親兩眼。
“過了明天就不用遭罪了”老離把手搭在閨女的小手上拍了拍,寬慰著自己的孩子也算是寬慰自己。
這情形讓他不免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當年老伴兒生孩子的情形,想到閨女生外孫的情形,嘴上說著,心里其實早就懸起來了。
單間的屋內空間狹小,滿屋子人擠得都快沒有落腳的地兒了,朝著眾人擺了擺手離夏示意眾人都回家休息,小勇夫婦以及煥章夫婦一眾人也在勸說下,給讓回了家。
老離和誠誠是最後走的,閨女姑爺怕自己休息不好,老離也知道這前兒不是推讓的時候,叮囑了一番,看著誠誠親了離夏一口,笑著帶他離開了這里。
一夜無話,轉天老離把誠誠送到學校就趕去了醫院,八點之前,小勇一家和煥章兩口子也都先後趕過來了,守在病房里。
八點以後,病房里只留下了四個人守家,分別是小勇秀環夫婦,煥章兩口子。
魏宗建帶著穿了一身兒病號服的離夏開始做最後的產前檢查工序,老離忍不住緊隨其後跟了過去,他看著閨女給護士一管管兒抽出來的血,急忙扭頭躲避不忍再看,如刀割一般的心里疼得沒發兒,真想替閨女挨那幾扎,卻知道這是產前所要走的流程,自己有勁兒也沒處使介。
醫院里老離的腦子里又慌又亂,他麻木地守在閨女的身邊,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他完全能夠感受到自己身體的顫抖,那是由心生發出來的,根本控制不住,而握住閨女的手,自己的手心早就冒出汗了。
對於老離來說,雖然他只是個旁觀者,其實那份罪一點不比離夏受的少,精神也繃得倍兒緊。
看著閨女量完血壓之後,在醫護的帶領下,又是心電圖又是B超,這樓上樓下來回折騰了一溜夠,不知多麻煩了,老離早就把預備好的紙巾塞給閨女,他眼瞅著一旁座位上空缺了下的位子,一個健步甩了出去站住了腳,嘴上連說“建建,扶夏夏快過來歇會兒吧!”
體檢忙乎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消停下來,實際上手術時間是在十點半,還有一個多小時富裕呢,老離建議讓閨女躺在病床上先休息一下,給她打氣減壓。
屋子里一片喧鬧,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也都一起給離夏解心寬:這年頭,醫院里醫療器械日益完備,醫療水平也是不斷提高,如今生育已不再像過去時那樣動輒就難產死人了,基本上生個孩子就跟吃飯喝水那麼簡單,絕對是個小手術了,不管是剖腹產還是直接生育,可以說醫院在這一方面基本上沒有出現過什麼差池。
隨後談及到現今開放倡導的二胎政策,唏噓之下老離認為,一個家庭里還是兩個孩子比較好一些,他覺得一個孩子終歸是孤獨一些,沒有個照應陪襯。
再者,既然打算要二孩了,其實都是奔著差樣兒的方向考慮的,頭胎是個男孩,二胎必定想要個女孩,反之亦然。
當然了,無論生男生女都是爸媽手心里的寶。
又聊了一會兒,看情況差不多老離悄悄閃身走到門外,跟魏宗建念叨了一句“這前兒暫時也沒什麼事兒了,我先回去罩一眼,這不誠誠十點多也該放學了嗎,接回家我再過來。”也沒跟眾人打招呼,怕驚擾了他們,臨走時老離特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假寐的閨女,暗暗鼓勁,內心不斷禱告起來,爸就走一會兒,回去把誠誠接回家馬上就回來。
樓道里,小勇、煥章以及魏宗建閒聊著,話題圍繞著二胎說了起來,每隔半個小時他們就能看到護士通告房間里的待產孕婦,隨後便看到一個個產婦從里面走出來上了病床,一組四個孕婦先後朝著手術室方向而去。
這其實還不算是最緊張的時刻,因為魏宗建知道,女人被推進手術室的那段時間對於外面等待的人來說,才是最煎熬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老離往醫院趕的時候有些心急如焚,因為兒子已經給自己打來了兩個電話,還沒等聽到什麼音兒就給掛機了,反打回去也都是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弄得他一顆心撲騰騰的亂跳,隨後姑爺的電話也打過來,老離得知閨女在鬧情緒,真恨不得立時飛到她的近前。
帶著外孫緊趕慢趕走回病房時,老離正看到兩個護士站在門外搖頭晃腦,他不明所以,快步走上前去,還沒走進病房就聽其中一名護士說了句“怎麼又鬧騰起來了,生個孩子還…”隨後聲音又戛然而止。
老離剛走進房里,就見一眾人正在勸導著閨女,卻聽到她說“我爸爸不在我身邊,我生孩子心里沒底…”
這聲音傳到老離耳朵里時,他的腳一下子就頓住了,恍惚間,老離的眼前花了,就好像回到幾十年前,閨女小時候的日子。
“我爸還沒回來,我不吃飯……”
“我爸還沒看到我得的小紅花呢……”
“我爸說了,要陪著我一整天的……”
“我爸最疼我了……”
那發自肺腑的呼喚一遍遍敲擊著老離的心坎,對他來說那滋味真的是太難受了,使勁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老離仍舊忍不住濕了眼角。
分開眾人,老離快步上前湊到閨女身邊,伸出手來替她擦淚,輕輕喚道“不哭,爸這不來了嗎,就在你身邊陪著你呢!”一把抱住了閨女的身子,還像好多年前那樣,把她摟在了懷里,不斷安撫,這才換來了閨女臉上的笑容。
這一幕的出現,令眾人心頭均浮起了淡淡感傷,他們沒有埋怨離夏的執拗,更沒有理會護士的催促,感動間看著老離安撫著離夏,雖不是生離死別,卻道出了他們之間的父女情義,那是上一刻還信誓旦旦有說有笑,下一刻又淚眼婆娑心生恐慌,死活非要再看一眼爸爸心里才算踏實,生怕這短暫的分離便做那天人永隔再也見不著親人,那復雜難言的心情是何等的離愁悲惋。
“閨女,走吧,這一路上爸都陪著你。”擦拭著離夏的眼角,老離哄著她,一時間給離夏注入了活力,精神頭也打了起來,伸出手來緊緊抓住了父親的手。
老離攙扶著她站了起來,在這喧鬧的醫院當中,在一群靜悄悄的人群里,這間病房卻成了唯一淨土,映照著一老一少兩個男女的身影,直到他們走出房間,步入凡塵。
“我爸不在我身邊,我生不出來……”
“閨女別怕,爸來啦,來陪你了……一直都在守護著你”
這些話語仿佛還響在每個人的耳邊,感動著他們的同時,又叫他們心生羨慕替離夏感到高興,能有這麼個好爸爸,這輩子還求什麼呢!
術前的需知是由魏宗建來簽署的,這個協議老離沒法越俎代庖替姑爺完成,站在手術室外,雖然老離和外面等待中的一眾陌生家屬陪護打過招呼,臉上洋溢著笑容,其實心里比誰都急,偏還要時刻保持鎮定。
每次當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之後,老離便借故著躲閃湊上前去,對著里面不斷張望,聯想到閨女正躺在手術台上,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了:“你媽的,這時間過得怎麼這麼漫長啊……”。
連續等待中,見姑爺在自己眼前度來踱去,老離心里倍兒煩,卻不得不笑著勸勉魏宗建不用那樣,安心等待就好了,而他卻微微皺了下眉頭,把臉盯向那扇禁閉的大門,仿佛要透過那里看到里面的情況,看到閨女是否安好,隨後他整個人又變得沉默不語起來……半個小時的時間老離都跑去樓梯口的被人處抽了三根煙了,仍舊沒法穩定自己的情緒,沒法控制自己心口狂跳的節奏,直到喇叭連續喊出聲來,“離夏的家屬准備好,十時三十二分出生,女孩,體重3500克”時,讓老離眼前頓時有種撥雲見日般的感覺,瞪大雙眼猛盯起那扇掌控死生的大門,度日如年一般,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一出一進,老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再次走回病房的,他只恍惚記得幾個零星片段…當時病床推出來時,老離第一個衝在了頭里,望著躺在床上,披蓋著一色藍色床被的閨女,老離把牙咬的緊緊的,用顫抖的手無聲地給閨女約了約頸肩的被子,隨後又把閨女的腦袋遮了遮,避風…“疼嗎?跟爸說…”“不疼,沒事了,孩子看到了嗎?你怎麼哭啦。”離夏的聲音微弱,臉上卻笑得很平靜,想是要伸出手來,卻給老離攔住了。
“別動彈,好好躺著。”早就看到閨女臉上的蒼白,老離的心就始終沒有停止抽動,他知道,閨女看似堅強,實際上心里一定是在強忍著,就算有麻藥麻痹肢體,可那顆心卻沒有麻痹。
事實也確實如此,後來聽閨女學齒,說做手術時肚子以下給擋住了,什麼也看不見,但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肚子給劃了一道口子,從里面不斷往外掏東西…
當晚老離陪在了離夏的身邊,始終也沒有離開閨女半步,就那樣一眼不眨地盯著她,給她頭上擦汗,陪她一起敘述曾經過往的那些美好經歷。
每擦一遍,都會問一聲,還疼嗎?
要不要爸現在就去給你把護士叫來?
那個一尺多長的刀口被紗布覆蓋著,老離看不到卻心里有數,還有閨女身下血淋淋的樣子,被一根長長的導尿管插進體內,這一切對老離來說,簡直太殘忍太恐怖了,他不忍看,卻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撩起來,給她擦拭血汙,檢查閨女身下的情況,雖然大夫已經明確告知不用擔心,並且傷口縫合處也給鹽袋鎮壓,卻仍舊不踏實不放心。
“爸,我沒事,你不用替我擔心,現在幾點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不用盯著我…孩子怎麼樣了?”離夏搖了搖頭,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盡管如此,她還是想讓自己表現得更堅強一些,不讓父親再掛懷自己了,掙扎著,扭過頭來想去看那嬰兒床里的孩子。
老離同樣搖了搖腦袋,用手按住了離夏的手腕,擔心埋在閨女手腕上的輸液針頭歪了,影響到她,又怕一靜一動牽扯到閨女腹部傷口,忙說“爸陪著你,你就靜靜地養著,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須做,哪里不舒服就告訴爸,剩下的就都不用管。二寶已經喂了奶粉,聽話得很。”
這話從老離的嘴里說出來時,雖說老離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已經有些哽咽,讓他不得不扭轉過頭,避開閨女的視线。
“爸,你怎麼又哭啦,我這不沒事嗎…”產前產後猶如脫胎換骨變了個人兒,讓離夏沒再耍著性子,再次恢復到原來那個溫婉嫻靜的人。
“爸這是在替你高興啊!”擦拭著眼角的淚花,老離把心情收斂住,默不作聲地從台桌的櫃子上拿出了棉簽,就著水把棉簽蘸濕,靠近離夏的身子給她擦拭唇角,一遍一遍,極有耐心。
又隨手拿來了絲巾,從閨女的鬢角開始,繞著她的額頭輕輕擦抹汗液,一句話也不多說,生怕自己泄了氣,再次哭出聲來。
當午夜來臨時,年輕的小護士從外面走進來給離夏進行換液,她看了一眼顯示器上的心率脈壓以及跳動的頻率顯示,又撩開被子檢查離夏的下體情況,不禁給那清洗干淨的身體弄得一愣。
也難怪人家之前死活不肯走出去做手術呢,有這樣的親人陪在身邊,換我是她可能比她還要事兒多呢,這回人家心里多踏實,什麼事都不用操持了。
各種羨慕在一番慨嘆過後,小護士又詢問起離夏術後有沒有什麼不適,看沒什麼大礙,忙拿出體溫計,誰知老離馬上把結果告訴給了她,又令這小護士心理為之一振。
臨出門時她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心里嘀咕,若說這老人家想得周全做得穩妥也就罷了,可爸爸給閨女清理下身做得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呢,轉而又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人家丈夫都沒二言,你個閒人操啥淡心呢,你倒想讓你爸爸伺候你呢,做夢介吧…
“你上育紅班前,爸不知多擔心呢,就怕你挨了欺負,好幾次都偷偷跑來看上一眼,這心里才踏實,才好過。”遙想著當年的點滴歲月,老離一邊擦拭著閨女額角上的汗液,一邊不停地敘說著過去,來給閨女分神,因為他知道,術後頭一宿是最難熬的,盡管打了麻藥,也有止疼泵的緩解,那也沒法達到一絲疼痛沒有的效果。
老離深知這開刀是最傷元氣最虧身子的,他早就合計好了,等閨女能下食吃飯,他要給閨女做最好的飯菜,來幫她恢復身體,並且還會跑到南河李家莊的老大夫家去求幾副藥劑,給閨女的刀口祛除疤痕,要她從里到外恢復如初,把氣和體補得足足的。
“後來吧,爸還以為你是孩子呢,結果一不留神你小學都畢業了,爸這心里又開始犯嘀咕啦。那上中學的道上多不干淨,每每聽到誰給搶了,誰又給人打了,我這心啊就沒一刻安生過,生怕波及到你,你媽說我都快成神經病了,其實我心里都知道,那兩次她還不是騎車去接你了,她呀,別看總嚇唬我,就是個嘴硬心軟的脾氣。”老離一口氣說了下來,像是自言自語,卻把腦子里記下的東西全抖露出來了,說給閨女聽,替她分神。
“爸,以前那前兒你跟我媽也是自由戀愛的嗎?”離夏忍不住問了一句。
之前肚子就像給刀旋了似的,還確實就是給手術刀搞的,絲絲拉拉的每隔十多分鍾就疼上一次,牽扯到肚子里的腸子,又給攪合得不敢大聲喘氣,不過呢,給老離這麼一說,離夏的注意力倒也分散了,自然而然讓那疼痛也消減了三分。
“你什麼也別問,給爸養著……爸給你的嘴再沾沾水吧!”老離沒有回答閨女的話,他跟閨女挨得很近,仔細地打量著離夏的臉,見她嘴唇透著失血後的慘白,忙拿出棉簽沾水給她擦拭,隨後又輕輕撩開閨女的被子,用熱毛巾給她身下去去汙,直至再次返回坐到離夏的旁邊。
“爸,都半夜啦,你得休息啦……”動了動手腕,離夏抓住了父親的手。
“爸跟你說什麼來著,叫你別說話,不知道話多傷氣嗎?把眼給爸合上,別等著落下迎風流淚的毛病。”老離把手搭在離夏的臉上,強行把她的眼蒙上了,卻沒法制止閨女的言語,“爸,你別捂著我的眼啊,我不看還不行嗎!這腦袋瓜子也沒個枕頭墊著,我別扭著呢!”
“你再言語爸可拿東西給你嘴封上啦!聽爸的話,別鬧,大夫不都說了嗎,不能躺枕頭,脖子要是落毛病,補都補不回來。”捛著離夏的腦門老離來回撫弄著,嘴上說得狠巴巴,不過是在給閨女講述產後的注意事項,盡管離夏已經四十歲了,在老離的眼里啊始終還是個孩子。
“爸,你給我擦擦後背吧,黏糊糊的又麻又癢。”離夏的這話說出來後,老離沒再言語,他早就在閨女產前看了所有相關內容,別看給閨女清洗下身,可始終沒動那後背的地界兒,怕的就是折騰,讓閨女受罪。
也深知閨女生完孩子不得勁兒,過了那六個小時的麻醉時間之後,那止疼泵也不過就是個擺設了。
“爸這就給你打水擦身子。”老離起身從床底下拿出臉盆和毛巾,走出房門時,便尋思起來:肯定是不能把床搖起來讓閨女撅著肚子,也肯定不能把她的身子翻過來,不如我就用手擔著她的脖子,一邊一面兒給她擦擦,省得塌濕著身子別扭又要開口跟我言語。
老離想好了對策,熱水也接了半洗臉盆,他又兌了些涼水試了溫度,把手巾扔在了盆里,這才快步走回病房。
老離沒有上來就弄,雖說之前他已經想好了辦法,卻又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
既然閨女的後身兒塌濕了,那麼墊在她身下的護墊是不是也該換一換了?
老離輕輕撩開被褥犄角看了看,除了一大片血印子,護墊邊角還有不少泛黃的汗漬,本身這護墊就熱,又沒法動彈身子,難怪閨女覺得難受呢!
“你稍等會兒,爸這就給你擦身子……”寬慰著離夏,老離從床底下拿出一整片兒護墊放在手能夠到的地界兒,把熱毛巾擰干淨,左手一托離夏的脖頸子,輕輕喚道:“你擎著勁兒,跟著爸的手走。”說完,用手輕輕托起閨女的右半拉身子,毛巾可就探到了離夏的脊背上,老離顧不得看上面因擠壓浸泡而皺著的皮膚,給她擦完,急忙把護墊抻開,推走了那條舊的,散著片兒把新護墊鋪到了閨女的身下,這才扶托著離夏的脊背讓她平躺到床上,輕輕抽出自己擔在閨女脖頸下的左手。
老離的動作一氣呵成,又麻利又快,緊接著他又把毛巾過了遍熱水,轉身跑到閨女的另一側,同樣的方式給她把另一邊的身子擦拭干淨,邊擦邊念叨:“就好就好啦,爸這就給你把護墊抻過來。”從離夏的脊背中央拽住護墊的一角,先把用過的扯出來,然後把新的一點點舒展開,直到這大護墊鋪平整了,又跳上床來,劈腿站在離夏的身上,低頭夠著護墊兩頭露出來的邊角,擎著勁兒摟住離夏的腰,慢悠悠地卷著,直到整張護墊替換完畢,老離的臉上和頭上早就給汗水打透了。
“爸,你歇會兒吧,我生孩子讓你跟著受罪……”離夏臉上帶著笑,輕輕喚了一聲,她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忙乎,那份小心翼翼里帶著父愛,帶著執著,她都沒想到父親會料想得那麼周全。
“怎麼又說話啦~”把那用過的護墊團成個球,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見閨女又在言語,老離把臉一板,呵斥了一聲,卻換來閨女舒展的笑容,笑容里又說出了一句:“有爸在我身邊陪著,閨女心里倍兒踏實。”
這感動無數人的話語極具穿透力,瞬間融化了老離,讓那佯裝生氣的臉再也沒法板著,叫一聲“丫頭”,湊到近前,話語里透著心疼,臉上帶著寵溺:“我的閨女我不疼誰來疼啊~”
“一齊蘿卜一齊菜,誰家的孩子誰不耐~”離夏想起了小時候聽到的農家俗語,嘴上說著,眼睛便合上了,再說話時聲音便壓低了:“爸呀,閨女閉著眼跟你說話你總該同意了吧~”抿嘴一笑,嫵媚妖嬈。
離夏那俏模樣落在老離的眼睛里,隨即又在他腦海中一遍遍捋捋起來,分離重疊重疊分離,把那四十年的光景斷斷續續連接起來,像一張大網,收在一處,最終又隨著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
“丫頭~”
這一聲呼喚回應過去,老離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舒展間,只剩下了眼瞅心耐。
“哎~”
離夏睜開了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下,見父親正盯著自己,離夏也跟著笑了起來,她笑得很開心,答應了一聲,又趕忙閉上。
當時的夜空掛滿了星星,競相輝映之下,別看相隔了億萬里,卻都在那一刻聽到了離夏的這一聲簡短的呼喚,後來他們揣摩了好久,總算得出個結論,原來這女子在跟父親訴說著情懷,正如四十年前的某個秋日,一聲啼哭驚醒了睡熟中的他們,誰家的閨女這麼不安分,再一看,人家爸爸的臉上都笑開了花,把那女嬰抱在懷里,嘴里一個勁兒地念叨著:“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