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飛一覺醒來,慢慢睜開眼,借著窗簾透進的些許光线,擡頭四下巡視一圈,只覺一陣頭脹欲裂,“操!”,隨口咕噥一聲,看牆上的電子鍾,已經快十二點了。
腦子里的脹疼剛過,臉上卻又一陣火辣辣的痛,往側面牆上鏡子一看,嚇了一跳,只見自己臉上密密麻麻貼滿了創可貼,再隨著感覺扒開睡衣,見胸口上給糊了幾個大號的。
男人愣了半天,終於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忍不住又是一聲“操!”。
可這是什麼時候貼上的,誰給貼的,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記得昨晚幾乎折騰了一宿,出了一身的汗,可現在身體一片干爽,一點汗漬也感覺不到。
應該是洗過澡,可什麼時候洗的,也是一點也記不得了。
伸手去摸床墊下面,驚了一下――那把水果刀已經不見了,瞅了一下屋內擺設,愣了回會兒神,喃喃的說:“我什麼時候換的房間?”
正想著,這時有誰在外面輕輕敲了幾下門,一個女孩柔聲說:“周先生,周先生。”
兩個名字剛剛落地,門給推開一道縫,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探了進來。
看到男人一臉創可貼怪物一樣微笑著盯著她,卻並不害怕,只是臉微微紅了一下,說:“周先生,劉總請您過去吃飯,8008房。”
8008房,周飛,劉小悅,兩個人面對面悶頭吃著飯,都不說話,場面有些尷尬。
“你怎麼啦?”周飛打破沉默,忽的笑著問:“你老子昨晚打你屁股了?怎麼坐得那麼別扭?”
“…”
劉小悅呆了一下,然後停下筷子,面無表情的直直看著對方臉上的創可貼,一聲不吭。
“…”
周飛與他對視一會兒,低下頭繼續吃著飯,仿佛剛才什麼也沒問過。
“昨晚給孫阿姨打過電話了,跟她說了,你今天才能回家。”劉小悅淡淡的說。
“嗯。…對了,你二姐呢?”
“…”
“她什麼時候回去?嗯,回美國?”
“…,她沒說。”
“…,嗯,那個,見著她代我跟她道個歉,就說…,嗯,算了,就說我托你跟她道歉就可以了。”
“嗯。”
“小悅,現在你們幫會,這個‘凡人幫’,多少人一共?”隔了一會兒周飛問。
“…”
劉小悅愣了一會兒,又想了想說:“加上員工以及看場子的小弟什麼的,估計能上千吧…”
“什麼?!”
“我也不是太清楚,幫會的事,現在我很少過問,都是錢叔幫我管的。”
“錢叔是誰?”
“錢叔是我爸的秘書,他從去年開始幫我的――以前只是小打小鬧,錢叔幫我之後,幫會才有了點幫會的樣子,規模也比原先擴大了好幾倍。”
“…”
周飛低頭想了一會兒,擡起頭又問:“你錢叔是你爸派過來幫你的?”
“…”
劉小悅愣了一下,說:“錢叔應該是私下來幫我的,那時他還特意叮囑我,說他幫我管理幫會的事,不要跟我爸說,連我搞幫會的事也不要跟我爸爸提,說我爸平日里市里那麼多事,說了會讓我爸鬧心。”
“嗯?你這幫會現在搞到這麼大,劉伯伯竟然還不知情?”
“應該知道了吧,”劉小悅想了想說:“四姨最近都過來幫我了。”
“四姨?”
“嗯,四姨是我爸的人,我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公家的人,跟我家又有什麼關系,可我爸一直待她就跟親人一樣,挺信任她的,很早之前,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幫著操辦的。”
“嗯?小悅,這麼說,你從來就沒跟你爸講你建幫會的事,你爸也從來沒問你?”
“嗯…初二,…出院之後,我跟我爸就很少說話,也從來沒坐下來聊過。那之後,他也從來沒再管過我。”
“…”
周飛沉默了一會兒,說:“無論怎麼說,既然你四姨都讓你爸派來了,那他肯定是知道你搞幫會的事了,而且知道你現在已經搞到這麼大,按理說,應該也知道了他那個秘書背著他幫你…這我就不明白了…”
“怎麼啦?”
“小悅,直說了吧,我覺得你那個錢叔並不是想幫你――你是想害你,不,應該是想害你爸。”
“你說什麼呢?”
“不算員工,現在幫里有多少閒散的小弟?”
“兩百多?…四百多?具體多少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錢叔那邊應該有人員紀錄。”
“那小七都管什麼?那次你給我的資料上,注明的不是‘二幫頭’麼?他也不清楚整個幫會的事?”
“嗯…像小七這樣的二幫頭幫里有好幾個…小七只負責幾個小場子,游戲亭什麼的,他也就管幾十號人。不過,幫里的那些老人…嗯,建幫會時最初的那些人都在他手里。”
“操,這個狗屁二幫頭份量也太她媽輕了…這小子她媽整天就知道吹牛逼…”想了會兒,周飛接著問:“你們幫會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哪一塊?怎麼能養活這麼多閒人?”
“主要是一家夜總會,兩家KTV房,其余的都是些小場子,錢大部分都是錢叔管理的夜總會出的,那夜總會最初也是他通過關系搞下來的。”
“你錢叔幫你之前呢,幫會資金從哪里來的?”
“我大姐夫,就是那個沿海集團的老總吳旭,有時我們會幫他折騰那個丁子戶,或是去‘催帳’什麼的。也經營一些個小場子…嗯,組這幫會最開始也是大姐夫幫我的。”
周飛不再說話,兩個人長時間的沉默。
“小悅,”周飛問:“為什麼要建幫會?知不知道現在什麼世道?現在媒體,特別是網絡媒體這麼發達,而且咱們市也不是什麼閉塞的地區,知不知道這里稍微出點事,一紙報告就可能打到中南海去?”
“什麼意思?”
“小悅,我覺得以你的家庭背景,搞什麼幫會,其實很不明智。”
“…”
“當老大的感覺就是那麼好?讓你上癮?”
“…”
劉小悅想了想,搖了搖頭,說:“其實,對我來說,也沒太大意思。”
“嗯?那為什麼要搞?”周飛盯著對方,笑笑又說:“…凡人幫,徐凡…嗯,這個幫會難道真是與我有關?”
“徐凡!”劉小悅盯著他,隔了半天才說:“她媽別老是在我面前裝傻!”
“…”
“我對你怎麼樣,你她媽比誰都清楚!”
“…”
“五年級!寒假前!學校里最後一天!操場上!我什麼沒跟你說!你都忘了?!忘了你怎麼回答我的麼?――什麼只把我當朋友的,希望我們能一直做好朋友。”
“…,我記得小悅,當然記得,”周飛低下頭:“那,那種事,可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會碰到的――最要好的伙伴忽的跟你表達愛意…有半個月我都沒緩過神來…可那時,我們都只是孩子,我覺得,等慢慢的長大了,成年了,你會變得跟正常…嗯跟大多數男人一樣的…”
“那現在,你覺得我變了麼?”
“…”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劉小悅忽的輕輕感嘆說:“徐凡,真懷念那個時候啊,那個時候真好啊…你,我,周飛,幾乎天天玩在一起,嗯,還有劉靜…嘿,劉靜…當四年級時她剛從鄉下老家轉到城里來,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挺喜歡這個遠房叔叔家的妹妹的,要知道打小我就被上面三個姐姐壓著,很向往那種當姐姐的感覺的。”
“…”
“可,慢慢的我就開始恨她了,她來了以後,你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嗯,徐凡,你想想,那時你為了她挨了多少揍,受了同學多少嘲弄,她又為你做過什麼…可,你就是喜歡她…”
“…”
“還有那個胖子,周飛,真沒想到,原來死的是他…也真有些想他啊…咱們四個也只有他最有孩子樣了,也最單純了,整天除了吃、玩,別的什麼也不關心…嗯,對朋友很義氣呢,徐凡,你說這個傻子五年級跟我們一班時,陪你挨了多少揍?…可…可一切都讓我毀了…”
“…”
“那年夏令營,你,我,周飛,咱們三人偷跑出去抓魚…周飛掉水里了,你跳了進去,讓我遞魚抄給你…我跑了…”
“…”
劉小悅輕輕一笑:“徐凡,我知道你恨我…可,要知道那時我給嚇壞了,腦子全蒙了,我也是後來才反應過來自己當時都干了些什麼。”
“小悅,我沒恨你…嗯,至少,現在不恨了。”
劉小悅看了男人一眼,接著說:“然後,得知‘周飛’活了下來,‘你’死了…而且是我害死的。我害死了自己喜歡的人,這輩子唯一喜歡的人…我恨我自己…”
劉小悅淡淡說著,又緩緩把左手衣袖擼了上去,指著手腕處密密麻麻的刀疤說:“這些都是‘你’死後,我在家里自己割的,這兩道深的,是那次割脈留下的。”
“…”
“這人吧,掌握的知識少點,傻點,其實也挺好的――那時我就不知道,這割脈自殺還需要把傷口泡熱水里,否則會給凝死,在昏迷的時候,血流到一定程度就不流了。”劉小悅微笑著說著,像是在探討著一個技術問題,講著什麼家長里短。
“…”
“醫院里,我爸爸哭了,我媽說她跟了我爸爸一輩子,是唯一一次見他哭…那天,我躺在病床上,完全傻了…我爸當時給我跪下了,一巴掌一巴掌的扇著自己,求我原諒他,說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害了我…說只要我不干傻事,好好活著,隨便我怎麼都可以,他以後再也不會左右我的人生了…”
“…”
“把自己的爸爸都逼到那份上了,我真是不孝啊…那之後我再也沒想過尋死,也沒再自殘,可我還是恨自己,我試著用別的方法懲罰自己,也要讓自己能粗野起來…我去找我們那個街區上的小混混的事,頭兩次都給他們揍得鼻青臉腫的…可第三次他們就開始怕我了…嘿,我那時也真是幼稚,還以為是因為我不要命他們才怕的我…”
“…”
“其實,應該是我姐夫在背後跟他們交待我爸爸是誰――我爸當時還沒當上市長,可在那幫小混混眼里,我爸可是市里最狠、最不能得罪的角色。”
“…”
“嗯,也不只是那些混混,很多人都怕我爸爸的,徐凡,你也聽說了吧,我爸的外號,‘劉扒皮’――都說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說誰要是得罪他了,至少會讓他扒一層皮…嘿,有意思…這麼威武的一個老爸,竟生出這麼窩囊的兒子。”
“…”
“後來,由於我大姐夫出錢出場子,他們就認我當老大,我給起了個名字――‘凡人幫’,其實也沒什麼含意,只是當時想到了你,再感覺這名字也挺酷的,就起了。”
“…”
兩個人又長時間的沉默。
周飛輕輕的問:“小悅,那個小靜,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可,你至於把她搞成那樣麼,還折騰她妹妹?”
“…”
劉小悅想了一會兒,輕輕的笑了笑:“劉靜,嘿,其實,那時我差點原諒她了――當我知道,在你死後,她在家里整個暑假幾乎不吃不喝的,我覺得你喜歡她還是有道理的,她還是配得上你喜歡的。”
“…”
“可,不到一年,你死了還不到一年,她就把你給忘了,跟別的男人勾勾搭搭!”劉小悅忽的提高了音量。
聲音又一緩,接著又說:“那時,她確實是長開了,像只丑小鴨忽的變成了白天鵝,男同學像蒼蠅一樣的圍著她…每次看到她給那些男生逗得開心的樣子,我就想起當初她剛從鄉下過來時,裝著的那副可憐模樣,騙你的感情…”
“…”
“那天,應該是初二下半年,我爸讓我送些什麼東西過去,她不在,我那個嬸嬸留我吃飯,讓我呆那邊先陪小怡玩會兒,她出去好多買些菜…”
“…”
“那天,小怡越玩越瘋,笑的越來越是開心,讓我想起她姐姐在男生面前開心發騷的臉,慢慢的就把她當成是她姐姐,恍惚里是那個騷貨在發騷,就順手拿起旁邊桌子上的一根橡膠棒…使勁捅了進去…我再讓她發騷!…這個騷貨,搶了我的男人,騙走你所有感情,可你死了不到一年,她就開始在別的男人面前賣騷!”
“…”
“…小怡出了好多血,我嚇壞了,跑了…”
“…”
“到了初三,她更是變本加厲,竟然跟那個王軍…”
“王軍?”
“對,就是咱們那個長的跟道德一樣的班長王軍,當時也是我們班班長,你當時在三班…嗯,對了,就跟你五年級時,通過走關系非得跟她分在一個班一樣,我也是找關系讓老師一直安排我跟她一班――我就是要幫你看著這個騷貨…”
“…”
“是那個王軍先勾搭她不假…那個玫瑰送的,一天又一天,從早到晚的,就像他家是開花店的一樣…就怕別人不知道他家有錢,不知道他爸是個狗屁房地產公司老總…”
“…”
“可,騷貨就是騷貨,她如果心里還有你的話,可能會搭理那雞巴麼?――到了下半年,她竟跟那個雞巴傳起紙條來,還一臉發騷發情的樣子!”
“…”
“她就是個騷貨,她們都是騷貨,一個女人,如果她不是騷貨一輩子怎麼會喜歡上兩個男人?徐凡,你說如果她當初真心喜歡你的話,她怎麼會又喜歡上王軍?”
“…”
“…如果真心喜歡上一個男人,那麼,他活著也好,死了也好,其余的男人在她眼里,都只能是一坨屎!愛的男人死了,心也該死了的,怎麼還可能對別的男人動心?!…我就是要她知道,欺騙你感情的下場!背叛你的下場!”劉小悅咬著牙。
“…”
男人微張著嘴,略帶驚訝的看著對面。
“初三快畢業那會兒,這個騷貨跟那個王軍紙條遞的更頻了,我覺得我快要瘋了,就特意為她找了二十幾個男人…發騷了不是,那我就一次讓她騷個夠!我還要她妹妹陪著她一起發騷!…我就是要告訴她,發騷的下場!騷貨是不配有幸福的!!”劉小悅面目猙獰的說。
又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情緒平靜了下來,劉小悅緩緩的說:“其實,小靜應該還是喜歡你的…是她先意識到你不是周飛,高一的時候,她經常在課堂上看著你發呆,流淚,問她,她就說你是她的徐凡哥…”
“…”
“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她是那天給那些男人搞瘋了――誰會想到,一個人怎麼可能長著長著就長成另外一個人…等我自己再仔細觀察起來,卻越看越像…尤其是骨子里透出來的那種感覺。”
“…”
“後來,又發覺你很在意小靜,而我們幾個都知道,當初那個周飛比我還討厭小靜,他對她的那種討厭是骨子里的東西,哪可能又會喜歡上她…後來,我就用小靜試探你…”
“…”
“那天,小靜在你家里確定你就是徐凡後,常跟我說是她的錯,說很早她就感覺到你哪里不大對勁,可根本沒意識到你是徐凡…你干嘛不跟她說你是徐凡,告訴她你沒死?”
“…,很多原因…不過,那時即使我說了,你說小靜會信麼?你會信麼?”
“…”
“其實,如果不是聽旁人說我長的越來越像原來的自己,我自己是不會注意到的,即使是現在,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在你們眼里,我會那麼像…”
“…”
沉默。
“小悅,把幫會解散了吧。”猶豫了一會兒,男人說。
“嗯?”劉小悅愣了一下:“干嘛要解散?知道你沒死後,我一直考慮要把它轉交給你的。”
男人搖搖頭:“你這攤子太大,我吃不下!”
“…”
“小悅,我們不能把警察當傻子,把政府當傻子,把共X黨當傻子…歷史課本讀了吧,共X黨是怎麼起家的?――自己就是現成的樣板,他們對不受他們控制的勢力非常的敏感…他們不收拾你,不代表他們以後不收拾你,也不代表他們不知道,他們現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後不知道…”
“…”
“你瞅瞅這全國從南到北,有哪家大勢力敢明目張膽的稱自己為‘幫會’?現在流行辦‘公司’了小悅,像現在你們這樣,發展到這麼大了還不趕緊給自己注冊個公司什麼的,洗洗白,還這麼不知死活的以幫會的形式運作著,小悅,別怪我說話不好聽,你們這就是典型的‘老鼠舔貓逼’…”
“…”
“另外,我對你現在幫會里的人也不放心,特別是對你那個錢叔不放心…不過,我倒需要你兩個人――小悅,不瞞你說,我想辦自己的‘公司’。”
“…”
“我要小七和四姨。”
“小七倒是沒問題,可四姨…她是我爸的人…”
“你爸即然都讓她來幫你了,就說明暫時不太需要她…行是不行,你幫我問問。”
“別的沒一個看上眼的?”
“這個‘兵’好辦小悅,可要找個有能力還得對自己胃口的‘將’,那是太難了…再說,如果需要招你幫里的人的話,讓小七他們選就可以了,他們比我熟。”
“…好,我倒無所謂,既然你說解散就解散了吧…對了,你要辦幫會,錢夠用麼?我現在手里多多少少有點,不行的話,我介紹我大姐夫你認識,我來作擔保,需要多少,你只管跟他要。”
“那就不…”男人正要拒絕,轉念一想,說:“嗯,你幫我聯系一下,手頭確實有些緊。對了,小悅,你那個錢叔,你最好提醒一下你爸,讓他好好查查他的底…”
“…”
“…”
男人又想了一下,說:“嗯,不用了,這個倒沒必要…你爸都明目張膽的把四姨安排過來了,那就不可能不知道你幫會的事…唉,你爸處在那麼高的位置,看事,做事,都不是咱們這些還給蒙著眼、躺在溝里,還整天里覺得自己特精英、永遠站在真理一邊的傻B學生所能理解的了…”
“…”
“這樣小悅,你今天馬上聯系你爸,把你這些年搞幫會事,把你知道的仔仔細細的跟他說一遍,特別是你那個錢叔過來幫你之後的事。”
“…好。”
“這樣,把你要解散幫會的想法跟他說說,但具體怎麼處理,你一切還是聽你爸的,明白了麼小悅?”
“…”
“以後多跟你爸溝通溝通,跟他學著――你以為爬到他那位置,還有一個是吃素的麼?別生在福中不知福小悅,以後要干什麼事,先跟你爸商量一下!小悅,活這世上,你可以不信我,但一定得信你爸爸,當爸的永遠不會把自己親兒子往火坑里推的。…嗯,至少劉伯伯不會。”
“嗯。”劉小悅輕輕點點頭。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劉小悅問:“徐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年發生什麼事了?那天你跟周飛在那水坑里發生什麼事了?”
“…”
男人長時間的沉默,終於說:“小悅,如果我告訴你,我是活了兩輩子,死過一回的人,你信麼?”
“我信。”劉小悅毫不猶豫的說。
“那我就跟你講講我上一輩子的事”,視线緩緩移向窗外,男人仿佛回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那里,成年之後,我經歷的幾乎全是悲慘的事…就像個木偶一樣,被他們戲弄著,玩著…最先是我的初戀女友給人搶了…嗯,就是你搶的。”
“…”
劉小悅迷惑的看著他。
“剛才你問我,為什麼這麼多年我不去找小靜,跟她坦白…其實吧,小悅,也許只是我邁不過自己心里的那個坎――那時,她傷我太深了,她一句‘只把你當親哥哥的’,就把我們之間所有的感情都給否定了…小悅,要知道,上一輩子我與小靜相戀到,分開一會兒都會覺得難挨的程度,可分手的話也只是短短的幾句…你說,小悅,加上這輩子我一張周飛的臉孔,擁有這張臉的人當初又跟她相互的看不慣,小悅,你說,我怎麼去跟她坦白?…我是給傷怕了小悅…”
“…”
劉小悅更是迷惑。
“嗯,我前些日子才明白過來,小悅,那時你搶小靜應該並不因為你喜歡她,而是想報復我,應該算是由愛生恨吧…嗯,小靜跟我分手前,消失過一段時間,應該也是你找人給,嗯輪奸了,可能你還拍照片威脅她了…也有可能,你還拿我的命威脅她了…”
“…”
“可具體怎麼回事兒,誰能知道呢?――我也不可能回到那個世界去問。”男人淡淡的笑。
“…”
“我卻只是以為她是愛慕虛榮,一直在恨她,到死也沒原諒她…也不知那個世界里她是怎樣的一個結局…小悅,看來,這兩輩子,最苦的人還是她…”
“…”
劉小悅眉皺的越來越緊,一臉的茫然。
男人卻只是盯著窗外,神情像是去了遠方,繼續淡淡的說:“然後是我在大學時交的女友,也是我的未婚妻,她長的有點像小靜,那時我經常懷疑自己,到底是因為喜歡她才跟她在一起,還是把她當成小靜的替身了――如果是後者的話,她死的可就太不值得了,我可就太不是東西了…”
“…”
“她也給人輪奸了,子宮讓他們拿什麼捅穿了,血一直流個不停…去醫院的路上,死在我懷里…她臨死前一直安慰著我,說她很高興能認識我…可能知道自己挺不下去了,怕我想不開陪她去,那時她不停的勸我要好好的活著,讓我在余生里好多為我們修修福,好讓我們下輩子還能在一起…”
“…”
“現在,我經常會夢到她,卻想不起她的模樣了,夢里老是一張模糊的臉,上面掛著淡淡的笑,是她臨死前留給我的,她說她很幸福…”
“…”
“也許,人就是這樣,總是在失去時,才會知道珍惜,才知道她在你心里的份量…抱著她的屍體,知道她再也不會對我笑了,再也不會對我哭了,也再不會生我氣了…小悅,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我有多喜歡她…”
“…”
“其實,小悅,她是我重新活過來後,這輩子最想再見到的人…可我不敢去找她…小悅,你說我換成了這樣一張臉,她還會像上一輩子一樣,喜歡上我麼…如果她喜歡上我的話,我會不會又害了她呢…”
“…”
“她死之前,其實,我想過很多辦法跟她分手的,可…其實,當時我應該做的再堅決一些的…她爸爸,我那個准丈人,因為他女兒的事不斷的上訪,最後給關了起來,我死前也沒見他出來。”
“…”
“…我的親妹妹,在醫院樓頂天台上,二十多層,當著我面跳了下去。…我抱著她一家醫院,一家醫院的去求,求他們能救救她,他們都不肯救,說我是個傻子,說骨頭都散了,五髒全破了,腦漿都流光了還怎麼救…不能救麼…小悅,你說,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試一試,應該可以的吧…”
“…”
“小悅,你說,喜歡上自己的親哥哥難道是她的錯麼…”男人輕輕的搖搖頭:“我是個傻子…要知道是因為我,她才跳的樓,是我害死了自己的親妹妹…”
“…”
“然後是我媽媽,她…她…”男人嘴唇哆嗦起來,努力了半天也沒能把嘴里的話說出來,劉小悅起身慢慢移身過去,在男人身後抱著他,感覺到男人身子涼涼的,胸前已濕了一片,從男人臉上淌下來的水,一滴一滴敲打著自己的手背。
“最後,是我爸爸、我。”男人終於平靜了下來,接著輕聲問:“小悅,你說這世上有上帝,有天理麼?”
男人也沒等他回答,輕輕搖了搖頭,想了想又說:“應該還是有一點的,否則我也不會再活一次…”
“我上一輩子最恨的一個人,小悅,不瞞你說,就是周飛的爸爸…”
“…”
劉小悅抱著男人,不再試圖明白,只是靜靜聽著。
“我死的那一刻,我發誓如果有來生,我要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殘忍的手段去報復他,報復他的家人,並保佑他長命百歲,可以有時間細細體會活著的痛苦…”
“…”
“可當真的重新活過來後,卻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他並沒做什麼對不起我們徐家的事,他這個因為帶了綠帽生下來的兒子也沒死,所以,他也極有可能永遠不會干上輩子他干的事…”
“…”
“我討厭他,可很難真的恨起來…其實,他也算是個可憐的男人,嗯,給自己老婆戴了綠帽子還不知道,為了別人兒子的死,給仇恨衝昏了頭,沒了人性…嗯,可能他天生的就沒人性…”
“…”
“可亭亭、琳琳、媽媽,她們有啊…我在那個家里生活了五年,她們待我那麼好,很多時候我都希望著能夠騙過自己,能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
“小悅,你說,現在讓我去傷害她們,我怎麼可能下得去手?”
“…”
“嘿,”男人澀澀一笑:“上輩子吧,只能像只蟲子一樣,任由他們耍弄,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死去。這一輩子呢,想報仇卻發現仇人已不算仇人了…小悅,你說,我就是能忍下心去折磨亭亭琳琳她們又能怎樣,要知道,這個周力知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女兒的,他這種人跟咱們不一樣的…我現在就是殺了周力知又能怎麼樣呢,我怎麼能讓他死得明白呢,難道跟他說我是來報上輩子仇的…”
“…”
“殺了他我就能解脫了麼…”
搖了搖頭,接著輕輕說:“小悅,其實,我現在最怕的是,將來有一天,我會沒了人性,變成周力知那樣的人,除了欲望,除了仇恨,什麼也沒有了…”
“…”
呆了呆男人又說:“小悅,我跟你一樣,在這世上,都是可憐人…”
“我不可憐,我現在很幸福。”劉小悅摟著男人輕輕卻很堅定的說。
“…”
男人愣了一下,低頭摸著身前的兩只白嫩的小手,輕輕一笑,說:“對,小悅,我也不可憐,我現在活得很自由…很明白…也很幸福…”
隔了一會兒,又咬著牙說:“上輩子的恨我可以試著忘了,可這輩子…如果誰再來傷害我的家人,汙辱我的女人,我要讓他全家不得安寧!!”
送男人上了電梯,劉小悅走回套房,敲了敲里屋的門,說:“二姐,人走了,出來吧,餓了吧,出來吃點東西。”
一會兒,門給輕輕推開,緩緩走出來一個女人,挪著小步,忽的停下來沙啞著嗓子問:“你怎麼啦?看什麼看,不認識你姐了?”
“眼鏡呢二姐?”
“…”
“二姐,你有沒有照過鏡子?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浪?有多媚?”
“…”
女人脹紅了臉:“有當弟的這樣說自己的姐姐麼…再說,還不是你找的好人?!…小小年紀,你看他折騰女人那使不完的勁…我,我那時都以為自己活不到天亮了…你說,有他那樣折騰女人的麼,我這嗓子都喊啞了,一直求他,我都說了不用他射出來了,我不要孩子了…可…再說,人家這還是第…”
“自己內褲好吃麼二姐?”
“…”
女人愣了一下,臉大熱,大吼:“小悅!…”
呆了會又說:“…嗯,對了小悅,你說他臉上我給抓的那些…不會留疤吧?…”
劉雨蟬吃著飯,劉小悅在旁邊想著心事。
“…,二姐,幫我聯系醫院吧…”劉小悅忽的說。
“嗯?…決定了小悅?你可想好了,爸可只有你一個兒子,以後如果讓爸知道了,那…”
“不用擔心‘以後’二姐,我改主意了――這手術用不著瞞著爸去作,我今天就要去找爸…這些年我做的事,我現在心里的想法,我全部都要跟他交待…”
“小悅,可爸打你生下來就說了,你可是咱們老劉家的獨苗,還得傳種…”
“二姐,你看看我,這,這,這…你說我哪點地方像個男的?再看看這,連個喉結都沒有!”
“可你有…有那個小悅…”
“有雞巴?嘿,這也叫雞巴?!”劉小悅站起身把褲子脫了下去:“二姐,你跟我說說…這麼多年,你見它長過麼…它也從來沒硬過!”
“…”
女人盯著弟弟的小弟弟,卻聯想起另一位“小弟弟”的大弟弟,臉不由輕輕一紅。
“二姐,關鍵不是它,它是大是小,是硬還是軟,我一點也不在乎!…”
劉小悅指指腦袋一字一頓的說:“關鍵是這里,二姐,我只喜歡男人,我只喜歡他!!”
“可爸會同…”
“我不是去征求爸同意的,我只是要跟他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