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掀起醫館厚重的門簾走進冉起了碳爐的屋內,屋中並無病患,只有余慶一人坐在診桌前書寫著什麼,他沒出聲,回身整理好棉布門簾。
余慶聽見動靜抬頭看過來,見是余福,便低頭繼續書寫,“大哥出去一趟可是打聽到了什麼?”
“能有什麼?不過是某些人眼紅咱們過的太安穩,現在外面傳言四起,都說宋晗兒快要被抬進咱們家了。”
余福站到炭爐旁烤了烤手,“宋靖然離村前跟不少人都借了錢,之所以還沒鬧起來,都是在等著這事成定局,到時候好拿著借據上門呢。”
“呵呵……”余慶冷笑兩聲,提腕重新沾了沾墨然後繼續伏案,“這算盤打的真響。”
“還不是你惹的?”
余福調侃一句,“宋靖然就是天生的螞蝗,咬上了那口器便鑽進肉里,吸飽了血再寄生到身上,不用些手段根本取不出來。”
“他是病急亂投醫了,就靠孫氏跟宋氏兩個?虧他也敢指望。”
余慶將寫好的醫療記錄輕輕舉起吹干墨汁,“我今早推了一把,想來那兩個蠢貨定是已經坐不住快要對咱們兄弟幾個下手了吧。”
“朝咱們?”余福笑笑,走到余慶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低聲道,“我覺著她們會把腦筋打在秀兒身上。”
“我們兄弟三個對她們而言確實難對付。”
余慶也早想到這點,雖之前囑咐過秀兒不要輕信那對主仆,而她也似有長進不再一味受氣,可真要放她一人應對,到底還是讓人不放心。
他放下手中筆,起身動了動手腕,“醫館暫時交給大哥了,這天八成要下雪了,陰冷陰冷的,我去後院看看。”
余福臉上的笑痕綻開,“二弟此去可別讓人看出端倪,尤其是秀兒,當心之前樹立的夫綱崩塌。”
“是大哥一直把她護在羽翼下,又不是我。”
余慶斂起神情,看著他大哥的臉把自己心中的那點兒顯露出的擔憂壓了下去,“大哥好意是為她遮風擋雨,可總有顧及不到的時候,到時候怎麼辦?”
“到時候不是有你嘛,還有余祥。”
余福可不會承認自己關心過度,但絕對樂意看他這個冷面的二弟笑話,“二弟要去後院趕緊去,仔細晚了。”
“咱家的好人只有大哥當就好了,我跟余祥都擔不了大事,只想輕松度日。”余慶一邊嘴角上翹,壞笑到明處。
余福看著余慶,突然覺得這大哥真不是好當的,“你別得意,這次的事兒真要傷到秀兒身上,我絕對收拾你。”
“我不會讓她在別的地方哭的,大哥莫多慮。”余慶收起笑意,抬腿便走了。
余福目送他離去,想起自己從外了解到的消息輕嘆一口氣。
滿心期待常秀娟給台階下的宋晗兒怎麼都等不到她的搭腔,牙根一咬,手中攥緊絲帕,自解道,“晗兒知道,姐姐不喜歡晗兒,從晗兒被慶哥哥出言留下那日起姐姐就不高興。可……晗兒真的只是一片真心,姐姐信我。”
秀兒繼續不出聲,就想看她還能說出什麼花來。
“晗兒從小就被爹爹告知是有婚約在身的,縱然幾位哥哥今日不認,晗兒也從不覺得自己痴心錯付,”宋晗兒眸閃算計,低頭假意拭淚,“姐姐自有幾位哥哥疼寵,可晗兒除了暗自吞淚還有什麼?之前多番不甘,言語無狀以至於吃罪姐姐,姐姐莫怪。”
再聽宋晗兒重提婚約一事,秀兒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她這樣咬著不放,怕是還要在此處做文章,這可是個麻煩,“宋姑娘,關於你所說‘婚約’一事不論今天還是以後都不要再提了。我嫁進余家時日雖短,但朝夕相處下來對於幾位夫君的人品還是了解的,就算我天生愚鈍了解不深,可村中族長與族叔自有公道人在,怎麼就會讓姑娘獨吞苦果呢?”
宋晗兒被常秀娟一句話噎得氣喘不出,瞪眼看著對方腦筋快轉。
“我們去祠堂簽訂庚帖那日,從頭至尾就沒有任何一人提出有關‘婚約’的只字片語,你時常掛在嘴邊,這不僅會毀了宋姑娘你自己的清譽,也會壞了我家夫君的名聲。”
秀兒字字清楚,已經算是與她挑明了自己不會信她。
“當日之事是父母之命,口頭約定自然無跡可查,姐姐是針沒扎在自己身上不覺得疼。”
宋晗兒急急揚起聲調。
她一直明里暗里都在跟常秀娟較勁,聽她一席搶占上風的話哪里肯服軟,連後路都沒想好就先由著本能與她強辯了。
“那宋姑娘自從住進我家,種種表現皆是因為針扎在了自己身上嗎?”
秀兒斂起表情,正色道,“你覺著我嫁進余家是搶了你的夫婿?所以才一次次借事挑撥,就像你明知道孫嬤嬤是自己踩空摔落的台階,卻故意將莫須有的罪名往我身上引?”
“我何時?”
宋晗兒畢竟只有十六,被人當面戳穿心機當即臉上就變了顏色,“嬤嬤當日怎麼摔落的我沒有看見,我又在哪里說了是姐姐你推的人了?”
無理辯三分的宋晗兒哪肯在秀兒跟前吃癟,說完那些話立刻眼眶發紅,眼中見淚。
秀兒見她那惹憐的模樣頓時心升寒氣,這世上為何會有像她這樣可怕的人?
明明貌若天仙,正當妙齡,心腸卻又是那般可怖。
她的種種作為好像從來不是深思熟慮下的計劃,而是本能不可控的惡意。
她掐住手心,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時退讓半分,宋晗兒與孫嬤嬤的手段她早已經領教過,她若自願退後一步,那麼等著她的將是她們更進一步甚至更多,直到她退無可退。
“我一直都覺得姐姐是心善之人,不想竟這般……這般欺人至甚。”
宋晗兒拭去流至腮邊的淚珠,邊腳步後退邊哭啜道,“姐姐今早說晗兒輕賤,現在又說晗兒誣陷,晗兒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姐姐?晗兒……晗兒不過是想陪伴在幾位哥哥身邊而已,姐姐不允便罷了,怎就非要折辱晗兒呢?”
強詞奪理的聲音秀兒已經聽的足夠多,以前不辯是因為無用,一個‘孝’字壓在她的頭上就足夠她站不起下跪的膝蓋,直不起跪服的背脊,可現在不同了,她的夫君們告訴她,忍讓與退縮不該在余家的大娘子身上繼續存在。
她是他們雖不明媒但足夠正娶的妻子,她若軟了背脊跟腿腳,也會讓他們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