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疾步走進來,輕急的喊了聲“主子”後,在正與女兒玩耍的雨霂耳邊蠕動了幾下嘴唇。
雨霂臉上的笑淡淡掩去,他站起身來,一手抱起女兒,一手牽住我的手,對元青說了句:“抱好二少主子,吩咐墨非他們到海邊去。”
後,便疾步往外走去。
他的步伐邁的大,被他牽著手的我只有小跑才能跟的上。
“出了什麼事?我們要坐船去哪里?”
自從我來到這個小島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今天是怎麼了,元青只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便打算離開了?
雨霂牽著我的手緊了一下,慈悲的翦水秋眸里有一絲不安劃過。
我驚愕,雨霂從來都是個平靜淡然的人,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生出不安來?
“這島不能呆了,我們得趕快離開。”
***
船只靠了岸,我被雨霂牽上地面,就見棲息在巨石上的一大片海鳥撲扇著翅膀猛地飛起來,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只見海邊巨石後邊走出了黑壓壓的緇衣人,粗粗看去,竟有幾百人。
大批緇衣人從兩邊把我們包圍住,隨後一個手持梅花傘,穿紅衣袍,眉間鍥著一顆朱砂痣的男人從緇衣人後面走出來,嘴角淺勾,一絲邪惡在他慈悲的眼眸里暈染開來,“雨霂,好久不見了,嘖嘖,要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也不會相信,一向涼薄寡情的你居然會為了躲避情敵,只帶幾個人就倉皇出逃,把自己置身在危險中。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對了,‘美人窟,英雄冢。’不過你的眼光未免太差了吧?什麼女人不好選,偏要選這個……嗯,這個喜歡與自己父親亂倫的女人。”
說完後露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聽此,我的身子一僵,雨霂臉色雖未變,可牽著我小手的大手卻徒然緊了緊。
“真沒意思,我以為你會立馬甩開她的手呢,亂倫的女人多髒啊。”
“是你把我的消息告訴他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他們一對可是由我一手撮合成的,我怎麼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因為你的介入勞燕分飛呢?”
說完,風霡慵懶的半眯眼,抬手輕揮,幾百個緇衣人舉起刀猛地向我們奔過來……
***
我們只有二十多個人哪里是這幾百個人的對手?
要知道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無論武功質量如何,數量多了就是有優勢,從人數上來看,我們絕對會是輸的一方。
這個時候,雨霂自然不能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我的手,他叫了墨非一聲又看了懷里的女兒一眼,墨非會意上前抱過女兒。
“不要,不要,嗚嗚……爹爹,爹爹,我要爹爹抱~~”幾百個臉色猙獰的緇衣人嚇到女兒了,孩子在害怕的時候,最依賴的是父母,雨霂這個時候把她交給墨非抱,她自是不肯的。
“寶兒乖,等下爹爹再抱你。”
雨霂在女兒的額頭上輕輕的一吻後,更緊的握住我的手,抽出別在腰間的鞭子在其他人的保護下往緇衣人的外圍走去。
“爹爹,娘親,爹爹,娘親……嗚嗚……爹爹,爹爹……嗚嗚,寶兒要爹爹抱!爹爹抱,爹爹抱,寶兒要爹爹抱,嗚嗚,嗚嗚……”短兵相向的情景嚇壞了女兒,她在墨非懷里向著我們的方向不斷的張握著小拳頭,額頭都被哭出筋兒來了,我看著心疼,對雨霂說道,“你抱著寶兒吧,我能照顧自己的。”
說完,我便掙扎著要把自己的手從他的大掌中抽出來。
雨霂轉頭眯眼,“別動,我不想放開你的手。”
這一刻,我怔住了,腦袋木木的,不知自己該思考些什麼。在這樣危險的時候,雨霂的選擇不是抱著女兒而是牽著我的手……
都說人在危險時候的反應是人心底最真實的反應,難道雨霂他……
有些東西隱藏在平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中,若沒有用心去觀察真的什麼也發現不了……
……
在死傷近乎一半的時候,雨霂在陸上的援兵到了,本是獵人的風霡到最後反被雨霂所捕獵。
風霡敗在雨霂手里其實一點懸念也沒有,一是雨霂的廢話太多了,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里,趁著雨霂“落單”的時候快速動手解決掉雨霂,而是先說了一大堆的廢話才開打;二是他太過自負了,最初時候自己不親自上場也就算了,連他身邊十幾個武力值很高的人也沒讓上場。
就像當年一樣,抓到敵軍的宰相卻不殺,反而捉來他的女兒,最終目的只是為讓他們亂了倫常。
“在你逃出鬼越谷的時候,我放你一馬;在你設計陰謀帶著央御國的軍隊毀掉鬼越谷的時候,我放你一馬;但這次……你觸犯了我的底线了。”
被兩個人摁在地上的風霡抬頭狠狠瞪向雨霂,“呸!假人假意的東西!”
雨霂閉了閉眼,輕抬了右手,墨非拔劍走上前,把劍高高舉起,然後快速的刺進他的心髒里……
臨死的時候,風霡卻笑了,笑聲無比淒涼,“為什麼?為什麼當初師父選擇留下的那個會是你!為什麼!明明我樣樣都比你好,樣貌比你好,學東西的速度比你快……明明,明明應該被毀掉的人是你,為什麼到最後師父要毀掉的人卻是我……為什……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身體便開始不斷的抽搐,不一會兒便斷了氣去。
我別開眼去,明明我恨這個人恨的要死,恨不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果沒有他的作弄,我的這一生會過的很平坦吧,不會和長空瑜分開,不會和爹爹有除了父女之外的其他關系,更不會進那個囚禁了無數女人青春的皇宮。
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死了,我不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些難過。
***
坐在馬車里,我和雨霂很默契的不再提為什麼要匆匆離開小島到這里來,因為我已經從風霡口中知道了原因,實在沒有再提的必要了。
只是雨霂在風霡臨死前說的那番話,讓我深深疑惑著,雨霂的意思是說他從來沒有追殺過風霡,可雨霂當初不是千里迢迢追殺風霡嗎?
還把風霡丟進火堆里想要活活燒死他……
不,等等,好像不對,和雨霂這麼多年來相處的日子不是假的,雨霂的為人我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是會做那種事情的人。
就像今天一樣,他若想殺掉風霡會讓墨非一劍捅進心髒而不是用火活活燒或者砍掉風霡的手腳什麼的,讓他慢慢死。……
可是當時我看的清楚,那人明明是雨霂啊。
百思不得其解下,我把心中的疑惑問出口了。
馬車里雨霂輕撫了我的臉,說道,“那個人不是我。他不過是易容成我的樣子的人罷了。”
頓了一下,又道,“風霡如果那麼容易就被抓住的話,那麼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這世上真有這麼高明的易容術?”我有些不敢相信,但隨即又想到這個世界既然連假死藥這種逆天的藥物都能存在更何況是其他呢。
“想易容成他人的樣子並不是困難的事情,只不過這易容術有很大的瑕疵,遠看很像,近看的話就很容易被人發現破綻。”
“也就是說那只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罷了。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雨霂笑道,“應該跟央御國派遣軍隊攻打鬼越谷有關系吧。”
他想了想又說道,“記得央御國派遣軍隊攻打鬼越谷前央御國的皇城里發生了詭異的中毒事件。”
“那毒不是你放的?”
雨霂搖搖頭說道,“不是,我從來不會去做那種不能得到利益的事情。”
“你就沒有想過要稱霸天下什麼的?”
在那個時候假雨霂和風霡含含糊糊的一番對話讓我覺得雨霂是個野心家,這才會讓韓衣救下風霡的。
難道我被風霡給利用了?
雨霂至始至終都沒有想過稱霸天下什麼的?
雨霂雙眸看向車窗外,呵呵直笑了,“稱霸天下到最後不過是造個華麗的宮殿把自己關起來,這又什麼好的?還不如我現在活的逍遙自在。”
聽後我一怔,是呀,稱霸天下到最後不是做皇帝嗎?
皇帝有什麼好的?
雖然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但他們除了擁有一後宮的女人外,又擁有了什麼呢?
隨後我又想到那個時候,自己好端端的又種了春藥,然後和爹爹發生了第二次關系,現在想來那一定也是風霡動的手腳吧。
我攥緊了拳頭,心底又怒又恨,如果沒有第二次與爹爹發生關系的話,我和爹爹也許還會是平常的父女,但是……沒有也許……
這人真的是死有余辜!可笑我剛才還為他的死感到難過。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雨霂傾身上前來撫了我的額頭試溫度。
我抬眼看他,又問,“既然你從來沒有稱霸的野心,那麼為什麼還要培養那麼多女人?那些女人你究竟是用去做什麼的?”
雨霂愣了愣,撥開我的劉海,指腹輕柔的摩挲著我額頭上的疤痕,說道,“這道疤痕是你在那個時候故意弄上的吧。”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養一大幫子人可是要花很多銀子的,我得行商賺錢啊,……那些個女人是用來送給達官貴人做妻妾的,畢竟……美人窟,英雄冢。女人有時候比銀子好用的多。”
不久前風霡才用“美人窟,英雄冢。”
說過雨霂,現在又聽雨霂拿這個說別人,我怎麼聽怎麼覺得怪,想了想,臉兒不由得有些發燙了,雨霂他……
***
這塊陸地的風土民情跟央御國完全不一樣,雨霂告訴我這里是柏姩國。
“狡兔三窟”的雨霂在這里也有一處大院子,布局什麼的跟在央御國里的那個大院幾乎一樣了。
除了丫鬟小斯換成新面孔外,這里的生活跟在島上幾乎一模一樣了。
只有女兒多了一樣愛好,就是天天纏著我和雨霂,要求我們帶她逛街去。
也許是外面人多熱鬧,也許是這里有很多她喜歡的小玩意……
不管女兒是因為什麼喜歡逛街的,我和雨霂卻因女兒的喜歡,常常會三天兩頭的往街上去。
只是我並不喜歡逛街,因為熱鬧的街會讓我想起爹爹,想起爹爹牽著我的手走在街道上的情景。
***
我的心很平靜,我以為會一直這樣的平靜下去,可這份平靜卻在一天陪女兒逛街時被生生打破了……
有人說央御國的前丞相百里卿笑死了,是死在海上,連屍體都沒有找著……
爹爹死了?我的心一顫,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曉了……
***
半夢半醒間,我不斷的做夢,做的各個夢都跟爹爹有關系。
睜開眼睛時,夢的內容大都記不得了,卻清晰的記起在前世時看得《牡丹亭》題記──
“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我呐呐念著,淚水澹澹的迷了我的眼睛,前世不識情滋味,直道這詞寫的好美,今世識得情滋味卻讓我心痛的無法呼吸。
“什麼?”一直在床邊守著我的雨霂到桌前倒了杯白開水回來,他的耳力極好,就算離的遠,就算我念的嘶啞,以他的耳力也朦朧聽了個大概。
“來,喝口水。”他坐在床沿上,扶我起身。
我凝望他一眼,喝了幾口後,說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不休息?讓丫鬟照顧我就好了。”
雨霂起身把茶杯放回圓桌上,坐回床沿邊上,說道,“我睡不著。”頓了一下,又問,“剛才你說的是什麼?”
我搖搖頭,說,“沒什麼,不過是以前看過的詞。”
靜默了很久,我才又說話,“我昏迷多久了?”
我記得自己在大街上聽到爹爹……
,立馬就暈倒了過去。
不過看他一臉沒睡好的樣子和臉上的胡渣子,我猜測我應該是昏迷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吧。
雨霂回道,“三天了。”然後也不問我為什麼暈倒,徑直脫了外衣,吹了燭火,撩開被子,擁著我的身子漸漸入睡了……
昏迷剛醒的我沒能再睡著,我睜著眼睛直直盯著漆黑的床頂想著事情,雖然什麼也看不到。
雨霂說他睡不著的前半句話應該是我暈倒了所以他才“睡不著”,不然好端端的他為什麼睡不著?他的睡眠一向挺好的。
至於他至始至終沒有問我暈倒的原因應該是知道我為什麼會暈倒。
雨霂。為什麼要對我越來越好?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對我好,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因為你對我越好我就越對你愧疚……
***
雪花漫天,飄飄撒落,我捧著手爐,獨自一個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回憶著那年元宵,與爹爹的點點滴滴……
“姝兒。”
那年爹爹攜著我的手,輕緩的行走在熱鬧的街道中。
人群里,梅樹下,爹爹不但折了枝梅花送與我還為我特特撫了琴,猶記得那時天上雪花輕飄,爹爹的琴聲優揚動聽是那麼那麼的令我心馳蕩漾……
“姝兒。”
誰在叫我?
聲音為什麼那樣的熟悉?
我茫茫然的抬眼看去,只見皚皚白雪之中,爹爹佇立在背景蒼茫的街道上,寒風吹鼓了他的衣袖,吹搖了他的衣擺,紛紛揚揚間,爹爹竟似要乘風歸去了一般……
“……爹爹。”手爐掉到地上,我無暇去管,提了裙子奔向爹爹,撲進爹爹溫暖的懷抱里。
我又在做夢了吧?夢中不知已經多少次和爹爹這樣的擁抱在一起了……
可,夢里怎麼能夠感覺得到爹爹身體的溫度?
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輕輕的叫喚了聲,“爹爹?”
“噯。”爹爹猶如以往一樣的應了聲。
“爹爹?!”
“噯,爹爹在。”爹爹伸出大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
“爹爹!!你沒死?沒死!”眼淚像斷了线的珍珠一樣滾落,我高興的又叫又跳,像個孩子一樣。
“我的傻孩子,我的傻姝兒,爹爹好好的怎麼會死?”爹爹輕笑著捏了捏我的臉。
“可,可是他們,他們不都說你已經,已經……”後面的話哽咽在喉嚨里,我再也沒勇氣說出那個字了。
爹爹笑了笑,眸光清亮,“姝兒沒聽過金蟬脫殼嗎?以前的百里卿笑是死了,以後的百里卿笑將會是姝兒一個人的百里卿笑。”
“我……一個人的百里卿笑。”沒有娘親,沒有大娘,沒有任何別的女人,只是我一個人的百里卿笑……
“為什麼?”我痴痴凝望著爹爹,怔怔的發問。
“因為爹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姝兒,姝兒……爹爹著了你的魔,就算新鮮淡了,刺激也淡了,爹爹還是時刻想著你,時刻念著你……爹爹從來不相信自己有痴心的一天,可爹爹就是對你動了情,痴了心,無法自拔,沒有的救了。姝兒原諒爹爹最後一次,爹爹以後再也不會傷你的心了。”
“可是爹爹……”我淚眼蒙蒙,不知道該怎麼跟爹爹說。
聽人說爹爹死了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喜歡爹爹已經喜歡到心都痛的地步了,說什麼也許被雨霂帶走是一個好結局,其實那都是我自己騙自己,騙自己忘卻那個心思無法琢磨、對我時好時不好的爹爹,騙自己為了兒女必須和雨霂好好的過日子……
最終我壓抑不住的哭出聲來,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腸寸斷,一邊哭一邊不停的舉手狠狠敲打著爹爹的胸膛,“可是爹爹,你明白的太晚了,太晚了,嗚嗚,我,我已經有了別人的女兒和兒子了,爹爹,我已經有了別人的女兒和兒子了呀!如果如果你的情沒有那麼多次的反反復復,我就不會生孩子,不會生孩子,誰的孩子也不會生,嗚嗚……”
爹爹,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沒了你整顆心也會跟著死掉,但是我現在也喜歡我的一雙兒女,喜歡到不想讓他們失去生身父親,因為孩子的父親對我對孩子都很好很好,爹爹,爹爹,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