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藏使出『天狼七星變』偷襲他的時候,他施展了『流雲訣』中的『停雲』、『雲卷』兩式,不過,距離實在太近了,他雖然躲過三藏的三把飛刀,可余下兩把還是傷了他。”
等魏柔漸漸平靜下來,我開始講述五天前寧波瀟湘館的那一戰,那一戰的結局江湖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她自然也知曉了,可其間過程江湖傳言都語焉不詳,她就不甚了了。
“賤妾記得,李思曾使用過『幽冥步』中的身法『閒庭信步』。”我點點頭,魏柔沉吟道:“可面對『天狼七星變』,生死關頭他使得卻是『流雲訣』,這麼說,『流雲訣』才是他的本門武功了。”
“相公也是這麼想的。”我一邊輕輕撫著魏柔的後背,助她平復激蕩的心緒,一邊沉聲道:“其實,武學到了『流雲訣』這個層次,殊途同歸亦是必然,可天道歸一,變化卻萬千,所以,我師傅的『幽冥步』、你師門的『流雲訣』,乃至武當的『梯雲縱』、唐門的『飛花逐月』,固然可能會有某些招式極其相近,甚至一模一樣,但『流雲訣』始終是『流雲訣』,『幽冥步』還是『幽冥步』,兩者不可能混為一談。何況,李思把『停雲』『雲卷』兩式運用得妙到了毫巔,顯然他在『流雲訣』上曾下過一番苦功。”
“這是賤妾最害怕的事情了。”魏柔滿腹心事地道:“隱湖不收男弟子,雖然門規里並無這一條,可它卻是開山立派的師祖傳下的老規矩,不管李思的師傅是誰,都難以向門里交代。”
“阿柔,叫你說,李思的師傅究竟是誰?”
魏柔半晌沒說話,可從她彷佛被自己最親的親人背叛了一般的痛苦和悲傷的眼神里,我已經看出了答案。
“你認為是……你師傅鹿靈犀?”
傳授輕功與傳授內功頗有不同,輕功身法的許多精妙之處需要親自示范才能講得清楚,故而魏柔那兩位年逾七旬的師叔祖不可能帶出李思這麼年輕的徒弟,那位穆師姐又足不出隱湖,能做李思師傅的只有鹿靈犀、辛垂楊和魏柔那位不知名的師叔,再考慮到李思無法進入無名島,他的師傅需要經常離島外出來傳他武功,那麼只可能是鹿、辛中的一個了。
“難道相公認為是辛師叔不成?”
魏柔聽出我語氣中的疑惑,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驚喜,一雙略有些紅腫的妙目飛快眨了幾下,竟是在期待我的答案,可嘴上卻反駁道:“但辛師叔常年在江湖奔走,哪兒有時間去教徒弟?倒是師傅……”她頓了一下,才續道:“相公,莫不是辛師叔對你有成見,你就……”
“你相公可沒那麼狹隘!”
我打了個哈哈,之所以傾向李思的師傅乃是辛垂楊,是因為我懷疑鹿靈犀雖然除了魏柔之外的確還另有秘密弟子,但絕不是李思,只是這一切太過荒誕,荒誕得連我都覺得匪夷所思,我只好把這猜想深埋心底。
“說李思是你師叔的弟子,是因為他目前的立場和辛極其相近……”
“相公!那不是師叔的立場,而是賤妾師門的立場!”魏柔立刻糾正道。
“真的嗎?旗幟鮮明地支持大江盟爭霸武林真的是隱湖的立場嗎?或者說,就算這是隱湖的立場,難道就是你師傅的立場嗎?”
“相公,你這話……賤妾怎麼聽不明白。”魏柔嚇了一跳,吃驚地望著我。
阿柔,不是你不明白,而是你不想明白!我心里默默地道,當你小心翼翼地在辛垂楊面前收斂起你光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對她是多麼的尊重,可尊重並不是愛,你師傅把你開革了你還叫她師傅,還把她當作母親,這才叫愛,而當愛和尊重發生衝突,你就茫然不知所措,只好逃避了。
“縱觀隱湖歷史,除了在五十年前出面組織反魔門聯盟之外,隱湖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謹慎介入江湖事務的態度。其實出面組織反魔門聯盟也是迫不得已,甚至,如果不是魔門行事太過倒行逆施的話,隱湖很可能成為魔門的同盟軍,因為當時的魔門門主李道真李太師祖與當時的隱湖主人你的師祖尹雨濃之間的關系就和你我一樣,本就是一對傾心相愛的戀人。”
魏柔依偎進我懷里,卻不如何驚訝,顯然,這段江湖秘辛對魔門和隱湖兩派的高層來說,並不是什麼秘密。
“或許,阿柔你現在還不知道,加在魔門頭上的罪名太半都是子虛烏有的謊言,太師祖乃魔門一代中興之主,他深知以往魔門覆滅的根由,豈能輕易重蹈覆轍?只是朝廷不欲看到一個強大魔門的存在,才以種種不實之詞強加在了魔門頭上。”
“不僅如此,朝廷還偵知了太師祖和你師祖之間的戀人關系,於是威脅你師祖,要麼讓隱湖與魔門一道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要麼與太師祖決裂,反戈一擊。”
魏柔驚訝不已,顯然她並不知道這段歷史。
“師門和戀人,這個曾經擺在你面前的難題當時也擺在了你師祖面前。”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伏在我胸前的女人:“只是與阿柔你的選擇不同,你師祖選擇了師門。”
“不能說誰的選擇就一定對,誰的選擇就一定錯了,畢竟,你師祖的選擇給隱湖帶來了無上榮光,至今隱湖還沐浴在這份榮光里。只是,你師祖她快樂嗎?”
“當然,不管她快不快樂,相公都承認她是個當之無愧的強者,天底下能有幾個女人有勇氣砍下自己戀人的頭呢?可強如尹雨濃者,在其有生之年,卻再未直接介入過任何江湖事務,無論是唐門奠定西南武林盟主之位的苗疆一戰,還是十二連環塢的崛起,抑或是快活幫的覆滅,都不見隱湖的影子,而事實上,以當時隱湖如日中天的地位,一旦插手,江湖可能早就面目全非了。”我沉聲問:“這究竟是為什麼?”
魏柔陷入了沉思,而我也沒有解開這個謎團,只是接著道:“隱湖漸漸超然於江湖之上,幾乎所有的武林同道都認為,除了發生動搖整個江湖利益的大事,否則隱湖不會輕易出手。五十年來,這也的確成了隱湖的行動准則,直到你師叔辛垂楊公開支持大江盟。”
“相公,除了武林茶話會一事外,辛仙子似乎並沒有公開支持過大江盟啊?”我身後的蕭瀟聰明的替魏柔反問道。
“觀其言而察其行,行動其實比言語更有力。一年多來,辛垂楊頻頻現身大江盟,卻從未踏入過慕容世家半步,足以說明隱湖的態度了。”
“可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分屬黑白兩道,隱湖乃名門正派,與大江盟相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蕭瀟繼續裝傻,果然魏柔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江湖之上,有幾人敢說自己一身清白?若是黑白如此分明,勢不兩立,那麼當年苗疆一戰中,唐門的對手中,天池派和紅花會都是白道,隱湖為何不相助,結果那兩派最終派毀人亡?快活幫清剿十二連環塢,隱湖為何又袖手旁觀?很簡單,因為那時尹雨濃還活著,她知道江湖是多麼丑陋,黑與白也絕不是大家嘴上說的那麼截然分明!”
“何況,沒有了黑道,白道就是黑道,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辛垂楊是隱湖出類拔萃的人物,她豈能不知!”
見魏柔眼中陰晴不定,我明白,光靠說辭無法從根本上動搖辛垂楊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味使強,反倒容易引起她的誤解,遂放緩了語氣道:“當然,眼下的江湖局勢與以往大不相同,而隱湖這五十年來,除了你師傅出手擊敗我師傅這件光輝業績外,也的確沒做過什麼可歌可泣的事情,長此以往,隱湖的超然可能演化為實際上是游離於江湖邊緣、對江湖事務的影響力越來越小的局面,你師叔或許是慮及於此,才改變了隱湖近五十年來的一貫作風,明里以自己的行止替大江盟助威,暗中則派出自己的弟子李思實際參與同盟會的事務,以防大江盟將勝利果實一口吞掉。”
魏柔輕吁了一口氣,表情顯然輕松了許多,只是她還似不放心,追問道:“就算辛師叔的確站在了大江盟的一邊,但這也可能是師傅的主意呀!”
“不太可能。”我搖搖頭:“阿柔,我總覺得我很了解你師傅的心思,你別笑,或許這是因為我師傅的緣故吧,如果你師傅的性情和你師叔相仿,我想我師傅絕不會愛得如此之深,甚至兩人之間的那場比武都很可能不會發生。”
說到這兒,我嘆息一聲:“說來,我魔門連續幾代門主、宗主都是情種,真是枉對魔門稱號!若是我將來一統魔門,非改叫多情門不可。”
兩女被我逗得噗哧一笑,魏柔的心情大為好轉,柔聲道:“人家方才鑽進了牛角尖里,以為師傅不要我了,是因為收了李思這個徒弟的緣故,現在想想,李思是辛師叔的弟子大概沒錯了。”
“咦,阿柔,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肯定?”我一怔。
“其實說穿了簡單的很,相公是十八年前拜在李前輩門下開始習武的吧?”我點點頭,魏柔續道:“相公聰明絕頂,可也跟李前輩足足練了十七年的武功,想那李思習武的時間絕不會比相公還短,他和相公的年齡相仿,就算他也是十八年前開始習武的,可那時我師傅自己才剛剛出師不久,怎麼可能就收他為徒?人家也是在兩年之後,才拜在了師傅門下的,倒是穆師姐那時候入師叔門下已經三年多了。”
“還是阿柔你聰明!”我贊道,這等涉及隱湖隱秘的事情我自然無法得知,自然也就無從推測,不過,弄清楚了李思的來歷,想來魏柔的心理負擔也該減輕了不少——既然辛垂楊可以收男弟子,那麼她嫁給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余下的,則要魏柔自己好好消化這個驚人消息帶來的利弊了。
我便隨口道:“你穆師姐入門二十一年了?她該是和我一般大嘍,怎麼江湖沒見過她的芳蹤?”
“不許你打我師姐師妹的主意!”魏柔瞪了我一眼,旋即惋惜道:“穆師姐急於修練心劍如一心法,結果走火入魔,雙腿俱癱,不良於行,自然無法在江湖上行走了。當時,辛師叔心疼得不得了……”
停了一會兒,她抬眼問我道:“相公你說,萬一師傅知道了此事,那該如何是好?”
“那你說,你師傅若是知道了你和我的關系,她會怎麼樣呢?”
“……大概要把我開革出師門吧……”魏柔的情緒一下子又低落下來,連聲音都顯得有氣無力的。
“非也!”我搖搖頭:“阿柔,你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啊!”
“從你師傅給你的那封信來看,你師傅的思想已經和隱湖傳統有了相當大的差距,當然,這不是說她和你辛師叔一樣,都想改變隱湖五十年來的超然作風,事實上,我覺得她對江湖爭霸並不感興趣,否則她常年雲游在外,卻如何俠蹤不現?看她那句『天道不可證,仙道不可憑』,甚至對隱湖立派的宗旨都有所懷疑,既然天道、仙道俱被她否定,又不能墮落到魔道中去,豈不是只剩下了世俗人間道!什麼是世俗人間道?你嫁給我,就是最簡單、最正確的答案!”
“真的?!”魏柔先是一怔,隨即驚喜地叫出聲來。
“當然是真的!”我斬釘截鐵地道:“其實,你師傅和你師叔在這一點上倒是殊途同歸,你師叔很可能走得更遠……”
拋開所有的成見,我倒是很佩服辛垂楊,鹿靈犀只是被動地看著自己的徒弟走上離經叛道之路,而辛則是親自實踐了,只是李思那廝一身邪氣不亞於我,真不知道辛垂楊是怎麼教他的。
“……不然,當你師叔知道你已經身屬於我的時候,絕不可能單單只是生氣失望而已,禁足乃至廢了你的武功都不過分,如何還能替你著想?”我突然靈機一動:“或許她還存著撮合你和李思的念頭,而這八成才是她失望的真正原因。”
“所以,就算你師傅知道李思的身份,大概也會默許,再說,江湖又不是沒有先例,你相公就是春水劍派百多年來唯一的男弟子嘛!”
挨了魏柔一頓白眼,我接著道:“只是,此事若被旁人知道,短時間內,隱湖難免有些麻煩。”
魏柔一怔,我道:“阿柔,你別忘了,當時在場的還有宮難,他可是清風心愛的私生子,盡得清風真傳,認出『流雲訣』來不算稀奇吧!”
“相公又來編排清風師伯了。”魏柔目光一凝,下意識地道,可我知道,她嘴上說的是清風,心里擔心的卻是隱湖和辛垂楊。
“從相公掌握的情報看,當晚只有我和宮難看出了李思的武功來歷,雖然和李思交手的是三藏,但唐門與武當不同,它和隱湖沒什麼交往,故而就連三藏都不知道李思用的是什麼輕功,而宮難顯然還沒有把這消息透露出去。但紙包不住火,李思又不是個安分的人,早晚要出紕漏,你還是把這個消息盡快告知你師門,好提早應對可能發生的變化,也算我投桃報李,報答辛垂楊放你一馬之恩。”
“我這就去。”魏柔聞言便跳了起來,只是雙腳剛著地,卻又反身撲進我懷里,仰起俏臉,怯生生地道:“相公,你不會怪人家吧?”
“傻丫頭,相公怎麼舍得怪你!”我嬉笑道:“只是遲上一兩天不至於影響到你師門,你身子不便,還是歇一日再走吧!”
魏柔頓時羞不可抑,輕應了一聲,螓首便埋進了我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