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如何答應她了呢?她根本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嘛!”武柳歡天喜地地走了,可魏柔卻吃起醋來。
“昨天見相公攆她走,還以為相公真的收了心哪!”就連一貫向著我說話的蕭瀟也偷偷埋怨了我一句。
“相公真是冤死了!”我苦著臉道:“你們姐妹早把相公的心占的滿滿登登了,哪兒還有空閒地方去裝別人?武柳她願意舞劍,那就讓她舞好了,正好累死她!”
魏柔武功冠絕諸女,然而醋勁也是諸女之冠,在京城的時候我已然領教了,這也是我當初始料不及的。
本以為最能吃醋的乃是解雨,可她在唐門這個大家族里已經看慣了女人們的爭斗,知道什麼醋該吃、什麼醋千萬不能吃,雖然言語無忌,卻極少爭風吃醋,就算吃,那醋吃的也只讓我覺得她可愛,絕不會生出一點厭煩之心。
寧馨亦是如此,盡管她因為年紀小,有時候管不住自己的脾氣,行事便帶著頤指氣使的嬌蠻味道,可她懂得進退之道,何況,在得意居她是正妻大婦,就像寶亭在竹園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一樣,這讓她的自尊心得到了許多滿足?
而魏柔哪?
我凝望著梳妝台前的魏柔,易容膏雖然遮去了她宛如天仙的容顏,卻遮不去她嬌嗔的眼眸和噘起的小嘴,看到她一臉嗔意,真無法把眼前的她和那個從容淡定的謫仙聯系在一起。
這才是她女兒家的本色吧!
江湖上的魏柔,行事如劍——劍入鞘,則鋒芒不露;劍出鞘,則鋒芒畢露。然而,這不是作為女兒家的魏柔的本性,而是作為隱湖未來掌門的魏柔的要求。
在我身邊,她終於可以放縱自己了,甚至不必想她的責任和她的義務,隱湖的目標是江湖安寧,這也是我的目標,雖然手段大相逕庭,可最終是殊途同歸,她只要快快樂樂地做一個女人就足夠了。
女人哪有不吃醋的,我嘴角悄悄扯出了一絲笑意——不錯,我是討厭女人之間爭風吃醋,可我更喜歡魏柔的率真和善良,雖然每個新近接近我的女子都可能會遭到她的白眼,可一旦彼此了解了,她就會袒露出她寬容而真誠的心,就像昨天夜里,她最後親親熱熱地喊蕭瀟“姐姐”一樣。
“姐姐,你看相公他笑得那麼曖昧,定是又想干什麼壞事了……”
“干壞事,也得先緊著你們姐妹。”我隨口調笑了一句,正色道:“阿柔,不是相公貪戀武柳的美貌——相公有你們姐妹已經萬事足矣,你們切不可妄自菲薄,把相公也看扁了——以你們的聰明才智,該明白她掌管浙江线人網的諸多好處。”
“人家當然知道!”魏柔聞言不由轉嗔為喜:“武柳的武功至少比武姐姐高出兩成,加上她武家大小姐的身份,的確是個合適的人選,而且傳遞情報的途徑也安全可靠,別人也不容易懷疑上她。不過,要她拋頭露面去組建线人網,怕是有許多不便之處;何況,她行為舉止似乎頗為放蕩,實乃线人之大忌。”
一旦彈出兒女私情,魏柔立刻顯露出她敏銳的洞察力,她所說的兩點,也正是我最擔心的。
“阿柔,你說得不錯,控制线人最怕遇到美人計,對女間尤是如此。女間一旦動情,後果不堪設想。不過,武柳也有兩大優勢,一來她畢竟是大家閨秀,又閱人頗豐,眼界很高,能讓其真正動心的男人沒有多少,即便有,我們也很容易發現,畢竟優秀的男人和美女一樣都惹人矚目,這樣一來,我們還能爭取到時間提早做些准備,不至於像王仁那樣滿盤皆墨;二來她舉止放蕩,想用男女之事要挾她也不容易,一旦惹火了她,很可能遭到她的瘋狂報復,對方不得不有所顧忌。”
“叫相公這麼一說,倒還非她不可了。”魏柔白了我一眼,嗔道。
“相公不是不想另請高明,可問題是,哪兒有比武柳更合適的人選?老實說,聽她想出頭做事,我當時都恨不得上前親她一口。”
“姐姐你看,相公到底露出狐狸尾巴了!”魏柔不依道,卻惹得蕭瀟抿嘴直笑。
抱著兩女溫存了好一會兒,我才接著道:“對於使用武柳做线人頭領來說,如何來組建浙江的线人網可能更棘手。”我解釋道:“一省的线人網,可以由頭領线人自己組建,也可以由江湖執法者組建完畢之後移交給頭領线人,這主要看江湖執法者和頭領线人之間的信任程度和配合是否默契,當然,更多的是雙方分別組織多個縱向的、單线聯系的线人隊伍,然後進行合並。”
“因為一省頭領线人的身份數據是朝廷的機密——比如王仁,就算是武承恩,至今也仍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清楚王嵩一案的背景——在頭領线人組建线人網的時候,為了保守秘密,通常要花相當長的時間,我可等不了那麼久,何況武柳的身份限制了她所能接觸到的人物,由她來實施的話,時間可能更長。”
“可相公在浙江卻沒有多少資源可以利用啊!”魏柔顯然明白我的意思,輕輕蹙起了蛾眉。
“也不盡然。”我道:“浙江下轄十一府、一州、七十五縣,看似數目繁多,其實江湖門派聚集之地只有杭、湖、甬、溫四處,掌握這四府,則浙江武林盡在囊中。而在四府中,又以杭、湖兩府為重中之重。從浙省全局來看,我老師陽明公的門生故舊遍及各地,從老師那里就可得到許多官場士林的情報,而且不必經過武柳之手。”
從王仁倒戈一事上,我已經看到了原來线人網的最大弊端,一旦頭領线人背叛,全省糜爛,局面根本無法挽回。
白瀾曾經下令十三布政使司的頭領线人派出得力人手打入各大門派,大江盟是被點名的幾大門派之一,可現在,打入大江盟的线人大概早就被清洗光了,就算沒被清洗,也失去了线人的作用——誰知道他的情報是真是假呢?這種損失是我根本無法承受的。
因此,在幾個重要省份,我都要建立另外一條情報渠道,以防不測。雖然它耗資巨大,但關系我的身家性命,我也只好咬牙認了,好在六娘冒著生命危險賺來的宗設的棺材本還剩下不少,夠我折騰一陣子的了。
“杭、湖、甬、溫四府中,杭州雖然是大江盟的根據地,可同樣也是相公擁有資源最多的地方。且不說殷家在此擁有廣泛的人脈,實在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可以動用它的力量,就說高七的岳家在這里也扎下根了,他的大舅哥盧子瞻是名舉人,又是做古玩字畫生意的,交游相當廣泛,而且已經答應替我打探杭州士林商界的動向。”
蕭瀟遲疑了一下,插言道:“相公,可高七他實在太寵著明鬟了,此番去嘉定赴任,就只帶著明鬟,卻把盧氏留在了竹園。相公你知道,孫大家她……”
“你放心,相公心里有數,高七此舉乃是我授意的。”我笑道。
回到江南後,光一個茶話會已經弄得我焦頭爛額了,實在沒時間去調查處理孫妙一事,只好和高七做扣引蛇出洞。
高七雖然寵著明鬟,可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盧氏是貧賤夫妻情深意重,而我則讓他從一個混混變成了官老爺,孰輕孰重,他自然清清楚楚。
蕭瀟恍然大悟,魏柔卻不明就里,孫妙又是她的琴技師傅,不由關切地問道:“莫非孫大家有什麼不妥?”
“孫妙九成九是個线人,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誰的人馬。”我嘆息一聲:“孫妙和蘇瑾還不同,蘇瑾至少落籍在秦樓,不管秦樓如何放縱她,行動總歸受限制。可孫妙卻是個完完全全的自由人,來去皆自由,能讓這等人物甘心效命,她背後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竟是這樣!”魏柔眉頭再度擰起,她明白,既然我這麼說,定是掌握了相當有份量的證據,不由得感慨道:“人家還記得她隱約透露過,相公是這世上最懂她琴的人了。”
“可她叫琴絕,不叫琴神,因為琴並不是她的全部,在她心目中,有比琴更重要的東西。”
“是啊!”大概是想到了自己,魏柔的眼波一下子輕柔起來。
“所以,孫大家背後的人倒也不見得如何了不起,”蕭瀟道:“為了心上人,女人真的可以付出一切。”
“能讓孫妙動心,這樣的人物已經很了不得了!”我長長吁了口氣,似乎是想把“琴歌雙絕”帶給我的憂傷盡數吐出:“好了,不說她了!還是來看看浙江的线人網,對於盧子瞻,我更多的是想用他做幌子來掩護其他的线人,畢竟高七和我的關系路人皆知。”
“杭州除了盧家,還有武承恩,我當初雖然沒把武柳計算進去,可知道武承恩他無論如何都能給我一些支持。李之揚雖然拒絕出任浙省頭領线人一職,但他不是因為我缺少讓他動心的實力,而是他想走官場正途一步步爬上去,自然不願意和江湖扯上干系。不過,由於與知府文公達不睦,他還要仰仗我在官場上的關系,故而他已經同意盡量給我提供方便。”
“李之揚掌管杭州刑名,一府捕快衙役獄卒皆聽他號令,他睜一只眼閉一眼,無論是誰負責杭州的线人網,都會事半功倍了。”魏柔笑道:“原來相公早已開始在杭州布局了。”
“這只是鋪墊而已。杭州這里千頭萬緒,卻缺了個提綱挈領的人物,不像寧波,雖然關威腳踏兩條船,可丁聰那艘破船已經四處進水,他即便不棄船,也不會死守著與它同歸於盡,何況,他還有一堆把柄在我手里,算起來,四府中最不用我操心的就是寧波了。”說著,我嘿嘿一笑:“你相公和寧波還真是有緣啊!”
魏柔知道我說的是剿倭時的一段經歷,不由嫣然一笑。那時她化名陸昕寄身瀟湘館打探情報,從中體會到了另一種自由的生活,而瀟湘館一役,又迅速拉近了我倆之間的關系,對她來說,寧波是個具有特殊意義的城市,就連陸昕這個名字都成了她的最愛。
“溫州那邊的情況也比杭州樂觀些,我在剿倭營結交的朋友曾亮已經調任盤石衛鎮撫司鎮撫,即便他不能出面統領溫州的线人網,但溫州是海防重鎮,軍隊具有強大影響力,可以借口剿倭將溫州那幾個門派全部壓制住,甚至可以考慮像蘇州那樣,把他們從城里趕出來。最難的是湖州,湖州練家是個具有百年歷史的大家族,又躲在暗處經營了二三十年,早把湖州經營的如同鐵桶陣一般,潑水不進,或許比大江盟還難對付。”
其實六娘早在湖州布下了人馬,只是她一再叮囑我,秦樓的情報網只能我一個人知道,對其余人,就算是竹園諸女也要保密。
我明白她擔心什麼,雖然竹園諸女絕不會背叛我,但很多情報卻是無意中被泄露出去的,就像魏柔,單單從她對消息的不同反應上,鹿靈犀、辛垂楊或許就能察覺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其實,我師門……對湖州倒是十分熟悉……”魏柔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道。
“我知道。”我打斷了她的話,雖然我急於了解隱湖的一切,可我不想讓魏柔背上出賣師門的心理負擔,她把我放在師門之上,已經讓我很滿足了。
“你知道?”魏柔頓時吃了一驚:“相公,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回春堂在湖州設有分號,也因為李思很了解湖州。”
“回春堂在湖州有分號不假,可這與李思何干?”魏柔一臉狐疑,不由脫口問道。
“阿柔,記得咱夫妻倆切磋武功的時候,你曾經說過,隱湖心法以『心劍如一』為尊,而輕功身法則以『流雲訣』為上,相公沒記錯吧!”
魏柔點點頭。
“那麼,隱湖究竟有多少人懂得『流雲訣』呢?”
魏柔想都沒想,就說有七人,除了她和鹿、辛之外,還有兩位師叔祖、一位師伯和一位師姐,只是說著說著,神色卻黯然下來,低聲道:“『流雲訣』是師門最上乘的武功,尹師祖在創下這門輕功後就立下規矩,凡是修練過它的弟子都要終老師門,可賤妾卻觸犯了這條門規,師傅和賤妾斷絕師徒關系,正是賤妾咎由自取。”話音未落,她已反身撲進我懷里哭了起來。
我溫言撫慰了半晌,她才止住悲聲,復道:“當然,這世上還有一人懂得『流雲訣』,就是相公你。不過,這並不是賤妾背叛師門私傳武功,而是相公聰明絕頂,一看就會,而且還能舉一反三。”
“殊途同歸嘛!”我大言不慚地道,心中卻暗笑,就算我的確是個天才,可若不是你這丫頭一招一式地喂我過招,再怎麼殊途同歸,我也生編不出這套“流雲訣”來,當然,我也投桃報李,讓你這丫頭把“幽冥步”學了個七七八八。
可心里好笑,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正色道:“那麼,阿柔,我告訴你,現在已經有第九個人身懷『流雲訣』這套隱湖視為珍寶的輕功絕學了!”
“啊?!”魏柔一呆,旋即猛然直起了腰身,驚叫起來:“這——怎麼可能?!”還沒等我說話,她眼中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李思?難道是李思?他……他可是男人呀!”
“不錯,正是李思!只是,”我苦笑道:“阿柔,你相公我也是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啊!”
“相公你當然不一樣了,你是人家的相公嘛!”魏柔飛快地道:“可穆師姐她從沒踏入過江湖半步,李思又是誰的丈夫?”
說到這兒,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語氣突然一窒,一臉的匪夷所思:“莫非……是師傅或是師叔破例收了男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