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設完敗,倭賊士氣低落,一兩年內江東該無倭患,而師兄借此鵬程萬里已是指日可待,小妹可以安心回隱湖潛心修練去了。”
凱旋而歸的剿倭營受到怎樣熱烈的歡迎我無緣一見,在觀海衛甫一上岸,魏柔就向我告辭,而且去意堅決,弄得我心情皆無。
而魯衛也不想招搖,想想自己鼓動沈希儀剿倭的目的基本達成,即便我不在,他申報功勞的時候也絕不會少了我那一份,沒必要與眾將爭眼前風光,我索性帶著解宋二女與魯衛一道悄悄離開大部隊,直奔寧波而去。
到了寧波,自然是先去瀟湘館。
到了瀟湘館,自然是先找周福榮,臨離開寧波的時候,解雨騙他說給他吃了“七連環”,我又許下諾言,只要他肯出面指證宋廷之,我保他性命無憂,只要他當時沒臨陣反水,九成九還在瀟湘館。
可跟龜奴一提說要找周老板,那龜奴卻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話來。
“周老板?我們家老板姓李,不姓周!”
我吃了一驚,仔細打量在堂里亂竄的龜奴們,竟沒一個熟面孔,就連老鴇都換了人,心里暗叫不妙,塞過一塊碎銀,笑道:“我問的是以前瀟湘館的那個老板周福榮,他前幾天還說這兩天要來幾個新人……”
“大爺問的是他呀,唉,他不知犯了什麼事兒,被官府抓去了。”
我和魯衛急忙趕到關威家中,聽他夫人說他出去了,兩人才稍稍安心,好在關威尚且無事。
找了大半個寧波城,終於在城西一寡婦家中堵到了他。
聽我一說周福榮的名字,關威臉上就有些陰晴不定,遲疑半晌,才道:“魯大哥,現在夜半三更的你我都不當差,你不是蘇州府的判官,我也不是寧波府的總捕,只是原來有些交情的老哥們。說老實話,我知道你在這兒蹲了好些日子,就是為了這個周福榮,想來也查出來了,我和他關系不一般,用百姓的話說,是他的保護傘。其實,周福榮他媽的是個什麼東西,值得老子去保護!可我們那位知府大老爺偏偏就喜歡他,對他言聽計從,我不照顧照顧這小兔崽子,頭上這頂烏紗帽早他媽的沒了,沒了它,我那一大家子,還有這娘倆兒,他們靠什麼吃飯呀!”
“周福榮是杭州府派人來抓的,說他把兩個官差打成了殘廢,哼,那兩個官差我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周福榮哪兒來的那麼大本事,能把他倆打殘廢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他們是狗咬狗,我才懶得管哪!”
“這麼說,那兩個官差是杭州府的人嘍?”這倒有些奇怪了,文公達對江湖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最近與江湖人交往多了,也只是表面客氣而已,不可能把胡一飛這樣的人引入府內,在我腦海里,早把胡一飛和來護兒當作了丁聰的爪牙,文公達出面抓人,八成是得到了上司丁聰的授意。
關威雖然搖頭否認,卻道:“他們是臬司衙門的人。”
“怎麼不是丁聰?”我心中不由又驚又疑,以往所有的數據沒有一絲半點指向浙江臬司柳堅,而本朝司法獨立,布政使司和臬司衙門互為牽制,兩大衙門的首長實在是鮮有交好者。
可臬司想指揮動文公達這樣的一府知府也非易事,如果關威所言非虛,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來解釋眼前謎團最為合情合理,我心一沉,若丁聰擺平了與柳堅的關系,那他在浙江可真是一手遮天了。
心頭泛起一絲無力,浙江官府鐵板一塊,憑自己現在的地位想扳倒丁聰無疑是痴人說夢,就算桂萼方獻夫在皇上面前極是受寵,可兩人畢竟根基未穩,想要對付丁聰這樣的一方諸侯還為時尚早,何況丁聰雖然為人奸險刻薄,可畢竟是從基層一步步干上來的,治農經商興學都頗有一套,加上在大禮之爭中又看准時機,反出楊廷和一黨而站在了皇上這一邊,皇上心中或許早把他劃進自己人的行列了。
那邊魯衛沉吟道:“周福榮若是真關押在杭州府,問題倒不大,可落在臬司衙門手里……”
關威苦笑道:“魯大哥,你不用套我的話,我什麼都不知道,干了這麼多年的刑名,我知道什麼自己該問,什麼自己不該問,我只管我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周福榮的銀子,我沒拿過一分一毫,要說我老關有錯,不過是替他做了幾回打手而已。”
失望地和關威告辭,剛要邁出大門,卻見關威輕輕關上里屋的門,小聲道:“魯大哥,還有個消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就在前天,瀟湘館易主了,他的新主人是浙江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大江盟的盟主齊放!”
得到這驚人的消息,本想立刻離開寧波的兩人立刻改變了主意,次日索性直接拜訪了知府郎文同,借口周福榮涉嫌私通倭寇,要求借閱相關的檔案,郎知府倒是相當配合,找來關威相陪,任由我們調閱府衙存檔的文書檔案。
“手續完備,價錢也還公道。”
看到這架勢,我心中早不存奢望,想來那交易文書定是做得無懈可擊,可魯衛依舊不死心,想從文書中尋到什麼破綻,可翻看了一通在府衙備案的交易文書,又和瀟湘館成立時的文件仔細對比了一番,已是一臉失望。
“授權書上的手印和印簽都跟備案的一模一樣,絕不是偽造的。”
他望著我苦笑了一聲:“挑不出什麼毛病來,要說有那麼一丁點問題的話,就是瀟湘館乃是一個風月場,和齊放的白道身份總有那麼一點不協調。”
“這麼說的話,毛病多了去了,為什麼瀟湘館單單賣給齊放?這樣的價格,老子我還想買哩!”沒抓到任何把柄,心中郁悶,便強詞奪理起來。
“廢話,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宋廷之和齊放是朋友,人家憑什麼賣給你!”
“他倆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勾當呀?”
“就算有,老弟你管得了嗎?大江盟的總舵在浙江,要管也是人家浙江衙門的事情,想管,嘿嘿,還是等老弟你接了白大人的班再說。”
雖說已經打草驚蛇,讓宋廷之及其幕後主使有機會將罪證抹去,可我不欲讓他們發覺我對大江盟也起了疑心,對郎文同只說既然周福榮已被杭州府收監,若是他真的勾結倭寇,杭州府也會偵知,干脆就把蘇州府掌握的數據一並轉給杭州府,並案處理。
而瀟湘館原來的東家宋廷之,則請寧波府密切注意此人的行蹤,一旦發現,務必將其扣押。
言辭中,對大江盟接手瀟湘館一事,我和魯衛都當它是一樁正常的商業交易,只是有意無意地暗示郎文同,大江盟或許是上了宋廷之一當了。
在人家的地頭上,兩人不敢久留,何況魯衛身懷二十萬兩銀子的巨款,解雨、素卿拎著價值連城的珠寶,一旦被人借故扣押,就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也說不清楚,借口無瑕即將分娩,連近在咫尺的老師家都沒去,杭州城更是進也沒進,四人星夜趕回了蘇州。
已近子夜,可竹園依舊燈火通明,馬車剛停在大門口,我方探出身子,大門已然洞開,從里面跑出兩個小丫鬟,臉上的焦急還沒完全褪去,可已透著喜悅和輕松,邊跑邊嚷道:“這下可好了,少爺總算回來啦!”
再聽宅里傳來一連串的“少爺回來啦,少爺回來啦!”那聲音直傳進了蘭園里。
“是不是三少奶奶要生了?”
我心“咯登”一沉,沒等丫頭回話,人已如旋風一般衝進了院子,從大院門口到了內院蘭園的月門,丫鬟仆婦站了一溜,個個伸著脖子側耳傾聽蘭園里的動靜,里邊隱約傳來尼姑的頌經聲,肅穆而悠揚。
無瑕,你可要堅持住呀!
不必再問,我知道定是無瑕要生了,想著她懷著雙生子,我的心立刻揪了起來,心思一恍惚,差點撞到月門里的武舞,就聽她飛快地道:“相公別急,無瑕姐姐還沒生,薛夫人說讓相公洗盥之後,方可進產房!”
“我他媽的奸了這騷娘們!”
我雖然稍稍安心,卻被薛夫人的鬼規矩氣了個半死,只是想到無瑕母子三人的性命就掐在她手上,這麼做又是為了安全起見,只好按捺下焦慮的心情,一頭趕往小山齋,為了節省時間,在半路就把身上的衣服撕成了碎片。
剛闖進齋里,還沒看清屋里的情況,就聽一串揚州土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小畜生,儂勿心疼婆娘咿,啥辰光……”
只見平素老實巴交的老爹滿臉怒容站在我面前,煙袋杆幾乎就點在我的額頭,本來還想罵下去,可看見我身上已無絲縷,臉上一呆,罵聲戛然而止。
早等在那里的紫煙明珠等幾個大丫鬟見狀想笑卻都不敢笑,倒是紫煙伶俐,偷偷一推,把我推進了浴池,幾女七手八腳地幫我洗了干淨,等換上一套潔白的長衫,紫煙這才告訴我,為了討個吉利,產房就設在了我的臥室里。
她話音未落,我已三步並兩步衝到了樓上,別說用我的臥室,就算要用皇帝老兒的龍椅,只要能保無瑕母子平安,我都會給她偷搶回來。
迎面正碰上寶亭,她雙眸布滿血絲,白皙的臉上竟寫滿了倦意,見我上來,她神情一松,身子一軟,差點跌到,我忙攙了她一把,她才站穩身形,展顏笑道:“相公回來得正是時候,玉姐姐就要生了。”
寶亭怎麼累成了這副模樣?!可不得我細問,玲瓏姐妹已經撲了過來,壓低著聲音啜泣道:“都快五個時辰了,娘她還沒生下來,真急死人了。”再看姐妹倆的雙眼,早已哭得紅腫起來。
五個時辰?!我的心又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記得薛夫人曾經說過,像無瑕這樣的經產婦,兩三個時辰就該把孩子生下來了,怎麼拖了這麼久?莫非是難產不成?
“是……動兒麼?”
臥室里傳來六娘氣喘吁吁的聲音,隨即就聽到無瑕細弱的哭聲:“相公、相公,快……來,疼死我了……”
我連忙推開玲瓏,一個健步便衝進臥室,卻見無瑕被六娘和蕭瀟一左一右架著立在臥房中央,正痴痴地向房門這邊望來,蒼白的臉上已滿是淚水,見我進來,更是委屈的大哭起來。
“好了,別哭了,你男人不是回來了麼,來,咱們再走一圈,再哭,神仙都幫不了你!”
沒等我上前安慰無瑕,兩人中間突然插進了一個討厭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那個死要錢的薛夫人。
我頓時惡向膽邊生,伸手就要推開她,眼角余光里卻見六娘和蕭瀟一個勁兒地給我使眼色,心中狐疑,手一緩,薛夫人已然回頭白了我一眼道:“去,趕快把你那個小媳婦換下來,沒看她都快堅持不住了嗎?!哼,一點眼事兒都不長!”
被她這一打岔,相逢的激動和喜悅竟被衝淡了不少。
我定睛朝蕭瀟看去,她的臉色竟比無瑕強不了多少,頭發已被汗水打濕了,素白的對襟長衫全是大塊的暗色,明珠正替她擦拭著脖頸間的汗水,見我目光轉過來,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道:“相公,你去把干娘換下來吧!”
一旁六娘卻沉聲道:“丫頭,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替下蕭瀟,無瑕身子的重量立刻壓在了我的臂膀上,我立刻就明白了蕭瀟與六娘的辛苦,聽薛夫人話里的意思,無瑕大概是一直被人架著在房中活動的,眼下已經五個時辰了,難怪蕭瀟吃不消了。
自從我進了房間,無瑕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我,直到我攙著她開始在地上溜踏起來,她才哭訴起薛夫人的“暴行”來。
“相公,我疼,疼得厲害,婆婆她也不管我,還逼我來回走,我的腳,腳是不是腫了?……”無瑕委屈得如同孩子一般,就連她的話里似乎都夾雜著一絲童稚。
“哼,敢惹我媳婦生氣,趕明兒叫她給你磕頭賠罪。你的腳,放心,它沒事兒,漂亮著呢,我都想握在手里玩上一玩哩!”我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神情輕松自如,可心中卻是一凜。
無瑕的聲音與平常迥異,聽著彷佛是個二七少女一般,就算疼痛讓她說話的聲音變了調,也不會差的如此離譜。
而薛夫人雖說已近四旬,可離婆婆的稱呼還遠得很。偷眼看六娘,她臉上也閃過一絲憂色,我心中頓時恍悟,無瑕的心神大概是再度分裂了。
這半年多來,在我的悉心呵護下,人格分裂的無瑕已經漸漸走出了被強暴的陰影,雖然依舊喜歡別人叫她無瑕而不是玉夫人,可她早已明白,玉無瑕和玉夫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而在我的支持下,她也漸漸有勇氣面對母女同嫁的尷尬局面,雖然每到這時候,她總是習慣地先把自己當作玉無瑕,可這並不妨礙她與玲瓏一齊和我體會禁忌的快感。
只是她的心靈畢竟遭受過重創,創傷即便愈合,心靈也容易被心魔攻破,何況這心魔來自她少女時期的慘痛記憶。
陣痛、雙生子、穩婆,相同的因素很容易就喚醒了無瑕塵封已久的記憶,而她又正處在情緒最激蕩的產前時刻,這段慘痛的記憶便趁機侵占她的心靈,只是她愛我已入骨髓,竹園的幸福生活給了她支撐心靈的強大力量,讓她並沒有完全被那負面的記憶所吞噬,於是兩種記憶交錯在一起,讓她既以為現在是二十年前,又沒忘記懷的是我的骨肉,可產門卻因為生玲瓏的經歷而遲遲未能打開了。
怪不得玲瓏姐妹沒在產房里,我心中暗忖,清楚無瑕眼下的狀況,我心中已有了計較,輕輕拭去無瑕臉上的淚珠,柔聲道:“好老婆,笑一個,你這模樣,叫寶寶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哪!”
“我害怕。”無瑕笑了一下,卻又皺起了眉頭,可憐兮兮地央求道:“相公,不生了好不好?我真的疼,疼死了~”
薛夫人聽無瑕後來說話都哆嗦起來,忙示意我和六娘把無瑕扶到床上靠著被褥坐好,一面撩起無瑕寬大衣袍的裙擺,一面笑道:“吵著鬧著說要等你男人回來再生,好麼,人現在是回來了,你倒不想生了,其實看你的身子骨,疼也就是一下子的事兒。”
無瑕雙腿大張,私處便一覽無余,她下面的毛發本就稀少,眼下更是被剔得精光,只是那花瓣已經血腫得不成樣子,連菊門都膨出老高,看去已絲毫沒有美感可言。
我忙把目光移開,卻見薛夫人在她布滿紫紋的肚皮摸了幾摸,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握緊拳頭在無瑕眼前晃了一下,笑道:“其實,你肚子里的孩子不算大,腦袋也就這般大小,比前兩日老魏家媳婦生的那個娃子小多了。”
“就這麼大?”我握著無瑕的手輕松一笑:“比起我的獨角龍王來,它也大不了多少,無瑕那你還怕啥?”
“相公~”無瑕羞得滿臉通紅,只是剛嗔了我一句,就“哎呀”一聲驚叫,一股淡黃的液體從玉門流了出來,旁邊薛夫人已喜動顏色:“好了,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