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暮色來臨,咆哮竟日的炮火才安靜下來。
屹立百余年的城牆變得千創百孔,整個帝都有三分之一的建築被轟成白地,至少有二十萬人屍骨無存。
而更嚴重的則是因炮擊而引起的大火。
在第一輪攻擊中,堅守城牆的士兵就折損了五千人,只剩皇騎營編制還算完整。
求援的信息已經發往各處,所有的騎士團都被要求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帝都。
然而誰都知道,帝都已經陷落。
似乎有天神的庇佑,宏偉的宮城卻安然無恙。
廣場中擠滿了受傷的民眾,哀號聲、痛哭聲響成一片。
所有扈從都被命令去救治傷者,榮雪天後只身走在自己的子民之間。
她的華衣散發著螢白的光芒,宛如月光照亮了苦難的人間。
無數沾著血汙的手臂伸出來,碰觸著她的裙裾,人們念誦著榮雪天後的名字,乞求她的憐惘。
路旁臥著一個男孩,他的左腿被磚石砸斷,傷口的顏色變得紫黑。
榮雪天後蹲下來,手掌按在他的傷處。
聖潔的光芒,映出天後眼中閃爍的淚光,等她抬起手掌,男孩的左腿已經恢復如初。
“對不起,我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沒能保護好帝國的子民……”
榮雪天後在心里默念道。
“尊敬的天後,敵人究竟是誰?”
一位老人問道。
他所有的親人都在炮襲死亡,卻沒有人能看到凶手的面目。
“他們要做什麼?把我們全殺了嗎?”
一個婦女捶胸頓足地哭叫著。
悲傷與恐懼籠罩在人們心頭,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迦凌皇室神一般的地位,成了他們唯一的依靠。
沉默片刻,榮雪天後站起來,說:“不要怕,有明穹大神的庇佑,我們一定能度過災難。我的子民們,向明穹大神祈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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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並沒有應驗。
貝瑟邁無法接受這樣莫名其妙的敗仗,就在榮雪天後走入廣場的同時,他率領皇騎營五千人馬,出城與敵人決戰。
榮雪天後接到消息時,已經來不及阻止,她來到宮城最高的望樓,朝敵陣望去。
城外沒有任何燈火,敵人彷彿與黑暗融為一體。
皇騎營華麗的黃金甲胄宛如一柄金色的利刃,從化為廢墟的都市穿過,衝向敵軍的炮陣。
夜色中,那條最濃的黑暗向兩旁分開,然後緩緩合攏。
榮雪天後明媚的星眸中,那柄金黃色的利刃漸漸薄了下去,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突然感覺到秋夜的涼意,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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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榮雪天後疲憊地回到寢宮。
花月帝姬和瓊玉帝姬都在房內,看到母親,兩個女兒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她們撲到母親懷中,像受驚的小鳥一樣戰栗著。
“太可怕了……”
花月帝姬迦凌蘭哭泣著說。
“媽媽……”
迦凌潔泣不成聲。
女兒的身子溫暖而又柔軟,散發著百合花般香甜的氣息。
榮雪天後心頭揪緊,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這麼的無助。
面臨災難,自己竟然毫無辦法。
勇猛的軍隊、至高的權勢、神聖的地位,都像幻影般無法依靠。
六歲的小王子迦凌陽穿著小小的黃金甲胄走了過來,他按著劍柄,昂然道:“母後!我們為什麼不去與敵人作戰?”
榮雪天後一怔,看著與那個受傷的小男孩同齡的兒子,半晌才柔聲說:“你想上戰場嗎?”
“姐姐告訴我,我們迦凌家族是戰場上的王者,從來沒有打過任何敗仗!母後,我要象父王,像英武的祖先一樣,保衛帝國!”
榮雪天後撫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你的帝國當然需要你來保護,但現在你還太小,再等等好嗎?”
“可是敵人就在外面……”
榮雪天後心中一凜,敵人並未象預期的那樣衝進帝都,他們在等什麼呢?
一名軍官不顧禮節地奔進寢宮,撲通跪倒,喘著氣遞上一卷羊皮。
榮雪天後只看了一眼,羊皮卷就掉在了地上。
那只一整張小羊羔皮,上面烙著一行黑色的字跡:黎明前獻出花月帝姬。
沒有落款,也沒有多余的威脅,甚至沒有任何承諾。
白天的屠殺和剛才的戰力,已經證明了他們的實力,還有視生命如草芥的殘忍。
榮雪天後無力地坐在椅中,她怎麼能把花枝般的女兒獻給野獸般的敵人?
她寧願親手殺掉女兒!
也不會讓迦凌皇室蒙上羞辱!
似乎是回應她的決斷,沉寂多時的炮聲又一齊響了起來。
城中火光衝天,頓時亂成一片。
但這次巨炮並未連續轟鳴,只響了一聲又陷入沉默,留下的,只有居民不絕於耳的哀嚎驚叫。
榮雪天後怔怔聽著子民們苦難的聲息,整個人都僵住了。
一刻鍾後,炮聲再次響起,這是用生命鑄成的鍾聲,在催促神聖家族獻出自己最美麗的女兒,花月帝姬。
“大神!”
榮雪天後眼前出現一线光明,她急促地站起來,“我要乞求明穹大神的神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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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使迦凌赫無法保持自己的風度,一見得榮雪天後,他就叫道:“我們要立刻突圍!立刻!”
“我們不能走。也走不了。”
榮雪天後淡淡說。
“沒有試怎麼知道!我們還有五千皇騎營!”
“沒有了。”
她沒有解釋一個小時前,憤怒的貝瑟邁率領皇騎營衝向敵軍的炮陣,再也沒能回來。
迦凌赫象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了下來,呆呆望著榮雪天後,“你來做什麼?”
“我需要你打開聖殿,請求明穹大神的明示。”
迦凌赫唇角流露出一縷嘲弄地笑意,“你以為明穹大神真的存在嗎?”
他舉起手臂,瘋狂地叫道:“我當了三十年大祭司,除了那兩條該死的臭蟲,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鬼影!如果有神,為什麼我們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不要廢話了。快開啟聖殿,用你的鮮血的喚醒明穹大神!”
迦凌赫叫道:“為什麼要用我的血!我的每一滴鮮血都珍貴無比!”
“因為你有著迦凌氏的血統!”
炮聲再次響起,榮雪天後冷靜下來,咬住嘴唇,顫聲說:“我求求你,快些開啟聖殿,喚醒明穹大神。”
迦凌赫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咬著尖尖的牙齒笑道:“原來是需要迦凌氏的鮮血。尊敬的榮雪天後,我記得姓迦凌的還有幾個。”
“不要多說了。她們年紀還太小!不到十六歲!”
迦凌赫冷靜下來,他目光閃爍地望著榮雪天後,“那麼只有我了嗎?”
“是的。”
神宏天帝對這個堂弟並不信任,如果有選擇,榮雪天後更希望由長女喚醒明穹大神。
“必須開啟嗎?”
“是的!這關系到我們子民的生命!還有迦凌皇室的尊嚴!”
迦凌赫優雅地彎下腰,右手撫在胸口,恭敬地說:“請隨我來,尊敬的天後。”
守衛聖殿的士兵退到一旁,迦凌赫揭開封印,兩手交叉按在胸口,念誦咒語,鑲滿珠寶的金制大門緩緩開啟。
聖殿內由清一色的白色大理石鋪設而成,圓形的大廳直徑有五十米寬,高度二十五米,中間沒有梁柱的支撐,看上去空曠無比。
周圍是一排精致的拱門,里面供奉著歷代獻給明穹大神的祭物。
大廳中間立著一對一人高的石柱,兩條赤蛇昂首攀在柱上,鱗片內閃動著鮮紅的火焰。
在石柱之間,是一個白石砌成的水池,池水又清又淺,沒有絲毫雜質。
這就是明穹大神棲身的聖池了。
大門在身後合上,似乎連時光也一並隔在外面。
聖殿仍與二十年前她離開時一模一樣,但榮雪天後卻再找不到昔日的安祥與靜穆。
她壓抑住自己慌亂地呼吸,拖著曳地的長裙,一步步走到聖池前,虔誠地拜倒在地,久久沒有抬頭。
“該怎麼做呢?”
迦凌赫問。
“把血滴到池內。”
“這樣就可以了嗎?”
迦凌赫取出佩刀放在手腕上。
“是的。”
迦凌赫點點頭,又問道:“必須喚醒明穹大神嗎?”
“是的!”
榮雪天後喊道,每一分鍾的流逝,都意味著無數生命的消失。
蒼白的肌膚下,淡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辨。
迦凌赫突然一笑,收起佩刀,“那麼,請你脫下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