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諾將信將疑,絲毫沒有放松警惕,在不確定門外究竟是誰又有多少人的前提下,以似乎是可以應對任何一種突發狀況的姿態與步伐,小心翼翼的走向門口,看得我忍不住搖頭苦笑,倒不是嫌她磨嘰,又或是不滿她對我判斷力的質疑,畢竟作為保鏢而言,最基本的職業素養就是不可以心存僥幸、大意疏忽,她的盡職盡責,也是為了保障我的安全,當然,前提是如果甄諾心里真的是這麼想的話——但看看她極力克制卻依然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再看看她明顯是為了壓抑和排解興奮的情緒而下意識吐露舌尖舔舐並掩飾嘴角上揚的多半是習慣性的小動作,莫說是我了,便是不諳世事的楚緣和天佑一准兒都能看得出來,甄諾眼中閃爍的,分明就是一種期待,或者更准確的說,是一種訴求,一種原始的、發自本性的對某種欲望的訴求……暴戾、好斗,一向給人感覺冷靜低調、溫順謙恭的甄諾,此刻終於暴露了真實的自我,或許正是因為平時太過克制和壓抑,以至於她無比渴望放肆的釋放與宣泄,她現在的那種警惕戒備,哪里是盡職盡責的只為保障我的安全啊,故意慢吞吞的,倒更像是巴不得門外的人等不急,隨時破門而入一般,這樣她就可以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留給對方,直接便以暴制暴將其擺平了。
見甄諾如此篤定抑或說是期待門外的是來找我討要說法的張家人,冬小夜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倒不是因為相信我的判斷,純粹是覺得沒做虧心事,便真的是張明傑那只鬼來敲門,又有何懼?
還值得甄諾擺出這樣一幅如臨大敵的架勢?
故十分不屑,好在她也知道小心無大錯,於是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起身去整理茶具,拉椅擺位,以迎賓客之禮借機從我身邊溜掉,避免我倆那種各種意義上似乎都不那麼正當的親密關系忒地一目了然,一邊欲蓋彌彰的問我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林隊,而不是張明傑呢?”
我目光曖昧的望著心虛到都不敢正眼看我的她,到底還是沒忍心戳穿她那點毫無意義的小心思,道:“因為敲門了啊。喪母之痛下還如此注意小節,那是謙謙君子彬彬有禮嗎?不,那只能是虛偽無恥到讓人惡心想吐的做作,張明傑跟他老子一樣,都是極其注重人設的,所以就算全世界都相信他媽媽的死與我無關,以我和他今時今日的關系與處境,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之前,他都應該是懷疑我的,因為這才合乎人們對於常理和情理的基本理解與認知,沒辦法啊,誰讓你平時那麼會裝,硬是裝出了一副被我誤解被我無理取鬧咄咄逼人也能忍讓包容、清者自清、不屑辯解的聖人形象的?是你把我塑造成了一個迫害者的角色,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縱容者的模樣,百善孝為先啊,如今孝字當頭,你依舊冷靜克制,不裝了,反而會讓所有人都覺得你是裝過頭了——所以我才說,就算張明傑心里清楚他媽媽的死與我無關,他也會想方設法將髒水往我身上潑的,一是因為潑髒了我,肯定對他有益;二則是因為,即便潑不髒我,反而洗清了我,他也別無選擇,人設所迫,他只能搬起這個石頭,砸不著我,就得砸爛自己的腳丫子……故而這對我來說,不就意味著轉機嗎?”
在我才開口回答小夜問題的時候,被一身警服襯顯的威風凜凜英武颯爽的林志就已經在甄諾一臉失望的表情中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屋里,盡管不知前言後語,但畢竟是老刑警了,憑著感覺和推理便將話題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在虎姐繼續發問之前便搶先插口說道:“你所謂的轉機,是指張家父子顧及人設,因此便是明知張太太之死與你無關,也不得不指名道姓或者含沙射影的將矛頭指向你,繼而給予我們警方介入並深入調查的理由或者借口,所以哪怕真的僅僅是個意外事故,也無法自己低調處理,對嗎?而如果不是意外事故的話……”
“你去而復返,已經證明沒有所謂的‘如果’了……哪怕現場就在醫院大門口,你這來回的速度都嫌太快了一點,所以顯而易見,張太太非但不是意外死亡,甚至不是死於一起簡單的案件,以至於謹慎如你,覺得有必要先面對面的親口向我求證一些事情,如此才能做到心中有底,確保自己能以一種正常狀態出現在現場,對嗎?”故作輕松的微笑在我臉上消失,林志默認的態度讓我的表情亦愈漸凝重,盡管站在我的立場來說,被印證的猜測其實並非一件壞事,但無論是否無辜,那終歸都是一條逝去的生命,還是讓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沉重,我喟然長嘆,默悼片刻,才繼續說道:“張明傑他媽媽的死,與我無關,我還可以幫你排除一種可能,即,與張明傑和張力那對父子,應該也沒有直接關系……”
“呼……”林志聞言,亦長長的吁了口氣,本來筆直的腰杆瞬間軟塌無力到好像撐不住他那一身的肌肉,若不是有意無意從他視线中躲離出去的虎姐恰好是將椅子挪到他身後,我真不懷疑他這順勢一屁股沉下去是要蹲撂在地上的。
被椅子穩穩接住的林志將摘掉的警帽往左腋下一夾,沒掏兜,只是右手一甩,就憑空變出了一支香煙,叼在嘴上又是一甩,手里又神奇的多了打火機,將煙點燃,神仙般的深深吞吐了一口煙霧,這才徹底放松了之前緊繃的神經似的,笑道:“我也覺得不可能是張家父子喪盡天良的自導自演,現在聽你親口說了與你無關,那我就放心了,也可以放開手腳去查了。”
楚緣和天佑還驚愕於林代局長變魔術一般無中生有的神奇手法,若雅和甄諾則在猶豫要不要跟他計較在病房里吞雲吐霧的沒素質行為,唯有對這兩種行為都習以為常了的虎姐,第一個反應過來林志話里的意思,當即也顧不得那點尷尬的心事了,馬上拉黑了臉色,繞回到我身前,語氣不善的質問他道:“林隊你什麼意思?懷疑楚南雇凶殺人?還是懷疑我徇……徇私包庇、玩忽職守,與他沆瀣一氣?!”
真要說起來,林志這廝既可以說是我和小夜的月老紅娘,也可以說,他才是造就我和小夜今日這種尷尬關系的始作俑者,可即便如此,虎姐在他面前說到‘徇私’這兩個字的時候依舊打了磕巴,將心中那點忐忑、不自在盡顯無遺,這丫頭心地的純善可見一斑,至少對林志,她是沒有絲毫遷怒怨恨的,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林志這狗東西遲鈍到讓人覺得根本就是不以為然的態度,著實令人心頭起火,他竟然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虎姐為何如此羞惱,然後一拍腦門,全無避諱道:“哦,對了,你倆那點事已經說開看開了,親上加親,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不過我沒有為此就懷疑小夜你會為了楚南而瀆職啊,說起來,我這麼著急跑回來跟楚南確認案子跟他無關,也是怕萬一真是他犯糊塗了,你會被他給連累了或者耽誤了,本來跟了他就委屈了你,幸在他除了多情,人品還是沒得挑的,對你的好更是天地可鑒,可即便如此,如果他真的膨脹了迷失了墮落了,我肯定也會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你繼續跟他在一起的那個人,畢竟在我眼里,你就跟我親妹妹、親閨女沒啥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