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簡單了,又似乎更復雜了。
就在我以為依然不夠坦誠的端木夫人會堅持已見,想盡辦法說服鄭雨秋不要退出風暢與月之谷的合作時,她卻意外的妥協了。
“既然如此,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張力的事情,我不會再管,百分之七的股份給小程,我也沒有異議……可是小南,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我的妥協,絕不單單是因為小秋的固執,更多是基於全局利益的考慮,所以並不意味著我今後會無條件的幫助和照顧小程,在商言商,我想你心里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小程她不是你,很多事情也許不能像你這樣方方面面都能考慮周全,而我也不是一個公私絕對分明的人,因此不排除有些時候我會站在她對立面的可能,簡而概之,一步登天並不難,難的是怎樣在天上不掉下來,否則你把她捧的越高,她摔的越慘,喜劇也成了悲劇——毫無疑問,你給了小程一雙翅膀,但也要她自己能飛、會飛才行。”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端木夫人是在質疑流蘇的能力,十分有信心道:“流蘇確實不太成熟,但她缺少的是經驗,不是能力,她只是習慣了依賴我,襯托我,可只要她想,無論任何事情,她都可以做的比我更好,再者……呵呵,也沒什麼了。”
其實我想說,百分之七只是我的目的之一,卻並不是我的終極目的,事實上直到此刻,我心里也有張力死活不給我這百分之七的准備,反正流蘇已經是十三城計劃小組的二把手了,只要不離開風暢,她的前途也不會差,故而對此我並不強求。
百分之七的真正目的,主要還是為了逼張力打出沙之舟這張底牌,當然,如果先給錢再交人是最好的——張力即便給了我這百分之七,最後還是會因為擦不淨屁股的那筆巨債而難以在風暢立足,以老墨的人品口碑,失去主心骨的張系定然是人人自危,而此時,老張的心腹司馬洋輔佐流蘇,勢必會幫流蘇左右逢源。
張系需要尋求新的庇護,以防老墨趕盡殺絕,而老墨也需要安撫公司的內部躁動,即便真想趕盡殺絕,他也不可能挑在與月之谷合作的這個初始階段下手,於他於公司形象,都有害無益,流蘇只需利用這段緩衝期,讓司馬洋拉攏張系,張系求之不得,而老墨就算明知道被算計了,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所以我才說,司馬洋是我對未來布局的一顆關鍵的棋子。
我並不擔心司馬洋不願意輔佐流蘇,因為這貨想要的是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而相較忌憚他猜疑他、多半不會對他真正推心置腹的老墨,他一定更傾向於為必然會倚重他的流蘇賣命。
司馬洋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有時候反而是最幼稚、最容易理解的——投誠老墨,他只是錦上添花一叛徒,有功亦是過,未必能得到重用卻一定會遭人唾罵,可輔佐流蘇就大不相同了,不但能得到發揮自己能力的空間,也能幫他減輕背叛老張的愧疚和負罪感,且微妙的立場,對人對己,都能催眠和開脫為與打敗老張的墨家繼續抗衡的忠誠、堅韌。
何樂而不為呢?
我可以理解,無論是老墨、端木夫人還是其他人,都不會將一個程流蘇放在眼里,但我也確定,同樣沒有誰,能將一個擁有張力一部分或者是大部分班底的程流蘇不放在眼里,更何況,這個女人身後,還有一個肯為她算計所有人,卻不圖任何回報的傻逼男人。
傻逼很可怕,因為沒人知道傻逼會做出什麼事情,就像我從來都不知道蕭妖精下一秒會為我干出點什麼更驚人的事情一樣。
流蘇為我做一回花痴,我為她做一輩子傻逼,我覺得挺浪漫,也挺知足。
“這就完了?”鄭小姐用筷子敲著碟子,問道。
端木夫人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從語氣里就能聽得出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滿意才怪!”鄭雨秋道:“張明傑呢?!你把他放跑了,張力還能給楚南那百分之七?保不齊哪天張明傑摸回來給楚南背後捅一刀倒是更有可能吧?!”
端木夫人淡淡道:“我回去和張力說,小南答應不要那百分之七了,張明傑自然就會回來……這次我不幫張力,已經得罪了他,還在乎多撒一個謊騙他嗎?再說,與張力這種人,要撕破臉皮就必須徹底,虛與委蛇,今後吃虧的只能是自己,和他比虛偽,比厚臉皮,沒有勝算。”
撒謊誑人的方法雖然簡單,但我壓根沒敢奢望驕傲自負的端木夫人能放下身段干這麼掉價的事兒,鄭雨秋有此一問,顯然也是出於對她姐的了解,可聽端木夫人如此一說,卻也釋然,的確,以老張為人,如果端木夫人不主動和他撕破臉皮,他就算恨死了端木夫人,也斷不會主動與夫人撕破臉皮,定是像對付老墨一般,繼續隱忍、算計、小動作不斷,尋找報復和翻身的機會。
端木夫人這話,換一種說法就是:張力很注意處理人際關系,想惹怒他與他翻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次的事情,剛好是一個機會……
端木夫人頓了頓,瞥了我一眼,笑得有點意義不明,像夸,也像損,“況且,小秋,你也太小看小南了,如果我堅持要幫張力,你以為他就沒辦法把張明傑請回來了嗎?如果一個人是因為自信而獲得成功,那麼,他絕不是自信到以為自己不會失敗,因為那是自大,而是自信到無畏任何失敗,可以正視並接受任何失敗……小南,你在來之前,就已經考慮到了吧?如果無法說服我……”
鄭雨秋很好奇,我訕訕一笑,不置可否。
端木夫人嘆了口氣,道:“小秋為了你,寧可退出月之谷與風暢的合作,這讓我很生氣,但我知道,我若堅持不肯依著她,只會惹她討厭,可就是我自己,也覺得,這或許只是我選擇妥協的借口……就像你說的 ,你為小程丫頭所做的事情,讓人對你沒辦法不忌憚,大概,我更怕的是自己成為下一個張力吧——今天我可以左右你的成敗,是因為你沒想到我會成為你的敵人,可未來呢?我無法預估你的成長速度,至少現在的你已經讓我無法小看……我大概是真的老了,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在意成敗只圖一個痛快,現在的我,很害怕再失去什麼,也可能,從我逃進端木家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只是我自己從沒承認過,二十幾年,我都活的像個失敗者,又害怕別人告訴我,所以始終躲在那個院子里,從不敢出來……”
端木流水道:“媽,鄭雨秋那張破嘴從不說人話,她胡說八道,你還真往心里去?”
這次鄭雨秋沒再和端木少爺抬杠,可能,她也從未見過端木夫人如此低落的表情,不再像個孩子,而是一位被懊悔煎熬著的憔悴女人。
端木夫人搖了搖頭,沒有理睬端木流水,卻對我笑道:“小秋說的沒錯,我敏感,自卑,幼稚,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可今天坐在這里,看著你,小南,我發現,我沒辦法再欺騙自己了——你讓我不得不承認,二十幾年了,除了不再年輕,我沒有任何成長,我甚至不像那時的鄭雪冬,至少還有些自以為是的自信。”
鄭雨秋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曉得如何安慰,還是不好意思開口去安慰。
而我,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結果如我所願,過程太多意外,這頓飯,算是有驚無險的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