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傑調整了一下坐姿，好像是故意模仿我方才那個舒服的靠姿，很期待在如此近距離的欣賞我死亡的過程似的，他興奮，緊張，也畏懼，以至於忘了得意與微笑，“動手吧。”
“等等！”我抬起綁在一起的手，喊道。
張明傑一怔，還是笑了，“我以為楚少是不怕死的。”
“怕你就會放過我？反正小爺我今兒死定了，讓我死的明白點，這要求不過分吧？張少不也說了，一個死人，知道你們多少秘密又有什麼關系？”我不看沙之舟手的刀和槍，皺眉凝視張明傑，也不管他是否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連珠炮似的發問，道：“你殺我，圖什麼？我死在你辦公室里，對你有什麼好處？我死了，你能脫得了干系？我死了，你張家就守得住在風暢的基業？就不用割那百分之七的股份出來？你如此聰明的人，不該想不到啊——只要你同沙之舟和李星輝的關系洗不干淨，我不過就是比你早死幾天罷了，端木夫人照樣會幫流蘇拿到你張家的百分之七，而到那時候，無論是流蘇、墨菲、墨亦之，抑或端木夫人，好像都沒了容下你張家的理由吧？”
“所以啊，要過這一關，我就必須洗干淨我和沙之舟的關系，我和沙之舟沒了關系，李星輝和沙之舟，自然也就沒了關系，”張明傑反問我道：“楚少，你說，還有比沙之舟在我的辦公室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殺了你，更不惹人懷疑的方法來脫清關系嗎？”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就聽他繼續說道：“李星輝給你下過迷藥，綁架未遂，與龍嘯天案還有著扯不清的關系，牢飯是吃定了的，可無論哪條罪都不至於丟了性命，不是嗎？再說我張家，沒了邢思喆這個隱患，姓墨的就是不依不饒，又能奈我何？我和沙之舟沒有關系，最多是指使龔凡林、林雲安報復過你，我認了，鄭雪冬還怎麼幫程流蘇拿我張家這百分之七的股份？還有一點是楚少你沒有想到的，我來幫你提個醒吧，也不枉咱們相識一場——你是在風暢大樓里出了事情，你說，你的那位三小姐，能不遷怒墨亦之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驚失色，駭然起身，被全神貫注防備著我的沙之舟一腳踹在小腹，跌回了沙發，痛得無法直身，“張明傑，你個王八蛋，你想破壞風暢與月之谷的關系？！”
“我是真的很好奇楚少你與那位三小姐到底是有交情還是有奸情，但這不重要了，她能為了你楚少，選擇與風暢合作，也必能為了你楚少，不與風暢合作，知道這點足矣，”張明傑難耐得色，猖狂笑道：“墨菲和程流蘇是合作項目的負責人，失去了這個項目，不但墨亦之要負責，她們兩個也要負責吧？哈哈哈，楚少，我承認，我沒有料到你與張家斗、與墨家也斗的動機居然是那麼簡單那麼幼稚，可這又如何？你贏到了什麼？沒有！反而輸掉了太多，包括自己的性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明傑是如此的得意，但他卻不知道，他其實可以更得意——他只是害怕墨系崛起，故而想要破壞風暢與月之谷的合作，繼續維持風暢三足鼎立的局面罷了，殊不知，三小姐要成為家族掌舵人，還需要滿足一個條件，而我，恰恰可以幫她滿足那個條件，她抬舉我、捧高我，不停的送我人情，所有的一切，大概都是為了讓我幫她滿足那個條件所埋下的伏筆，雖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條件，可毫無疑問，死了的楚南是幫不上忙的……以遷怒於人而聞名的三小姐若恨上了墨家，墨家損失的，恐怕絕不僅僅是一個項目吧？
可張明傑顯然不清楚也不了解三小姐其人，那個不可理喻的任性娘們若是遷怒，會只遷怒一個墨亦之？
恐怕整個風暢都會受到牽連！
更何況我是死在你辦公室里面，管你與沙之舟是不是真的沒關系，她一樣不會輕饒了你——並不是為了我，僅僅是因為她自己的情緒需要宣泄罷了。
想到這里，我心里舒服多了，不再去理張明傑，轉過頭來問沙之舟道：“沙先生，我還有個疑問，死之前想請教你……”
“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麼還有這麼多問題？”沙之舟皺眉，卻還是不耐煩道：“問。”
“那次在餃子館，你是有機會干掉我的，但你襲擊的首選目標，卻是被你誤認為許恒的王傑……噢，就是那個又倒霉又混蛋的警察，為什麼？”直到進這房間之前，我都堅定不移的認為他們的目標是許恒而不是我，其主要原因，就是在那次的槍擊案中，我並沒有被沙之舟作為第一目標，現在看來，不是我被誤導了方向，就是他們還隱瞞了什麼其他的事情。
“你應該慶幸我錯認那個慫包是許恒，不然你活不到今天，”或許是因為我即將死在他手里的緣故，便是心里再恨我，也多少會對我有些愧疚，抑或，那僅僅是對一條生命的敬畏，沙之舟老臉燙紅，但還是誠實的解答了我的疑惑，“沒有為什麼，只是一個先殺誰後殺誰的問題——你覺得你有許恒危險嗎？殺了許恒放跑了你，我可以再找機會，可殺了你放跑了許恒，下次，恐怕就是許恒找我了吧？”
我一怔，明知不宜，仍不禁失笑——枉這兩人夸了我半天聰明狡猾，可就是這樣一個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答案卻是如此簡單，簡單到理所當然，“原來你和那王傑一樣，也是個慫包啊……”
沙之舟羞惱，卻瞪向張明傑，張明傑淡淡說道：“許恒窮凶極惡，拋開他的反擊能力不說，他死了，不管是誰殺了他，北天這場風暴都可以結束了，所以無論是李星輝還是牛程錦，都是希望許恒死的，我的目標雖是楚少，可倘若許恒死了，我也沒理由非將楚少殺之除之不是嗎？李星輝上了我的船，自然不會看著我翻船。所以啊，楚少，你完全是自己作死，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把許恒交出來呢？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給我張家一條活路呢？”
這廝果然是個膽大心細的狠種，他說我像墨家兄弟，而我看他，更像是墨亦之與張力的結合體，如果張明傑肯將他的心思用於正道，我再不願意也必須承認，一如江老夫人的點評，風暢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中，墨菲，江玉，皆不如他，他張明傑，更適合被培養為風暢的接班人。
遺憾的是，沒有如果。
江玉在自己的路上挖了個坑，路斷了，他還有機會走回來，而張明傑，卻選擇了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即使前面是一片黑暗，他也只能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我搖頭苦笑，嘆道：“是我不給你張家活路，還是你張家不給我楚南活路？即使你們殺了許恒，龍嘯天案就一定不會徹查下去？李星輝就一定不會栽進去？這是窮途末路的人不知悔改，仍心存僥幸，在異想天開罷了，張少若也這麼想，就不會說我才是你的唯一目標了吧？你想我死，說到底，李星輝不過是一件被利用的工具，嫁禍給柳曉笙，挑起柳墨兩家的衝突，繼而促成張柳兩家的同盟，才是你制定的完美計劃，不是嗎？”
張明傑笑而不語，對我這將死之人，他確實沒什麼值得隱瞞的了。
沙之舟見我倆都不說話，問道：“沒有問題了？”
“沒有了。”
我認命了，閉上眼睛，不願再看這兩人丑陋的嘴臉，抓緊每一秒，回憶我生命中那些不舍的人，不舍的事，可張明傑這廝居然連這個時間都不肯留給我，做了個深呼吸，便對沙之舟道：“動手吧。”
“嗯。”沙之舟應了一聲，然後便是刀子刺入皮肉的聲音，很快，很干脆。
草……我就這麼死了？
是下手利落准確的緣故嗎？
我連疼痛都沒感覺到，就已經死了？
不愧是姓沙的，殺的真專業啊……
“呃啊——噝——”先是一聲痛吟，然後好像以超強的忍耐力，給硬生生的吸了回去。
這聲音……不像我啊，而且我也沒覺得哪疼啊。
我不自覺的睜開眼睛，懵了——
張明傑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子，刀刃完全入肉，僅余刀柄，仍握著行凶者的手中，那是……沙之舟！
沙之舟捅了張明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