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接連發生大案,影響之劣,導致官場大地震,倒霉的可不單單都是罪有應得的,林志之所以被連升三級頂上來,成為潛龍莊園案、許恒案、沙之舟案三大案件的主要負責人,一來是因為他上邊的人不是遭牽連被辦了,就是辦案不力被撤了,再就是不敢接這幾塊燙手的山芋,主動回避讓賢了——都說林志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可誰都清楚,當初這是句風涼話,現在則是馬後炮,事實上,這個‘便宜’他不想撿都不行,因為毫無官場背景的他就是被方方面面給硬推出來接鍋的,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廝運氣好,許恒因我而自首投案了,我把功勞讓了給他,換他不來追究許小佑同學的包庇之責;冉亦白為我去和蘇家做了利益交換,使得蘇家運作發聲,嚴查龍嘯天案,既讓他沒有了官場上得罪人的後顧之憂,同時有冉亦白在背後給他撐腰,一些頑固不化又或知情不報的商界大佬們,也開始積極配合,甚至上趕著舉報並提供重要的認證物證了……
正所謂風險越大,收益越大,同理,收益越大,風險自然也就越大——行百里半九十,林志越順,現在懊惱和眼紅他的人亦就越多,真讓他連破三大案,他可就不單單是能坐穩目前這個連升三級後的高位了,也注定他會成為方方面面競相爭取的官場紅人,為他以後的官運和仕途都打下堅實的基礎,這豈是那些等著卸磨殺驢又或不想看到他成功的人願意接受的結果?
所以越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林志越是出不得半點紕漏,因為任何小小的疏忽,都必然會被有心人大做文章,故,真若是沙之舟再次犯案,他確實沒必要將責任推卸到張夫人的不配合這一點上,因為追究他責任最主要的那個點壓根兒就不是張夫人為何而遇害,而是動用了這麼多警力搜捕,沙之舟為什麼還沒有落網,並再次讓他犯下命案……
說一千道一萬,抓不到沙之舟,林志沒責任也得負責任,也唯有盡快破了沙之舟案,他才是有功無過的——形勢也好,道理也罷,莫說利用許恒案制造出沙之舟案的始作俑者張少爺必然心知肚明,其實輿論之下,像林志這樣把話說透了,便是隨隨便便一個旁觀者都能聽得懂看的清。
於是張明傑無言以對。
林志喟然一嘆,也不知是在憐憫自己的處境,還是同情張明傑的遭遇,總之是緩和了口吻,沉重而緩慢的說道:“所以咱倆現在也沒必要為此爭執,等現場勘察結果和屍檢解刨報告出來以後,證明了凶手就是沙之舟,我的責任我承擔,而你……希望屆時也能勇敢的承擔起屬於你自己的責任,莫要再硬往旁人身上推卸才好——真相裝在你心里,也許可以騙得了世人一世,但又騙得過自己一時嗎?百善孝為先,不孝乃極惡,母愛大於天,母恩深過海啊,犯了罪,罪不可恕,你也還是個人;而是對不起生你養你的母親,縱是無罪,也一樣是錯的畜生都不如。”
我又一次見到了張明傑那種猙獰到扭曲的表情,沒有任何表演的成分,卻不同於上一次在他的辦公室里的那種痛恨與興奮到極致的瘋狂,此刻的他,讓我仿佛照鏡子一般,看到了以為失去小夜時的自己,那是一種無盡的痛苦與恐懼,猶如屬於自己世界里的一切美好在一瞬間消失淨盡,只余下了讓人絕望的滿目瘡痍,只是當時失血過多的我已無力憤怒,而現在的張明傑仍有足夠的力氣咆哮——他猛然向前揪住林志的衣領,吼叫道:“解刨?!我不同意!我母親死的還不夠屈辱嗎?!為什麼你們還要羞辱她、褻瀆她?!她是無辜的,她……楚南!你有本事就衝著我來,你不要拿我母親的遺體撒氣!”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氣到無語——警方要解刨,關我什麼事?!
但張明傑的這種痛苦與憤怒,我能體會,所以我相信,裝是裝不出來的,不用換位思考,僅以旁觀者的角度,我亦覺得逝者已矣,解刨確實太過殘忍,雖然我不認同那是羞辱褻瀆,但想想逝者生前已經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還是覺得忒的難以接受,故心生惻隱,對於張明傑的無端指責,竟是不忍出言反駁,只能勉強曬出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
“很遺憾,這件事情他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甚至我說了都不算——刑事案件,死因不明,更有可能涉及到了其他重大刑事案件,公安機關是有權強制執行屍檢的,不需要爭取到你們家屬的同意,只需要通知你們到場即可,這也是我現在為什麼還等在這里的原因,”林志只輕輕一撥,便掙開了張明傑已經無力的雙手,一邊整理著領口,一邊嚴肅又不失開解安撫意味的說道:“屍檢,不是對你母親的不尊重,而是為了將我們沒有看到的真相找出來,只有讓作惡者伏法,還逝者一個公道,才是對逝者最大的尊重,最好的慰藉……我無意冒犯,但你母親是不是無辜的,我相信沒有人比你心里更清楚,所以,你也是最有必要知道她生前死後都經歷過些什麼的人,不對嗎?那是你的責任,更是你的義務,所以……張明傑,回去換身衣服吧,跟我去現場。”
張明傑眼睛里的怒火漸漸熄滅,變的空洞無神,臉上復雜且猙獰的表情,也不知什麼時候碎成了塵埃,在空氣中消散不見,他那英俊的五官此時此刻僵硬的就好像是用一塊玉石雕刻出來的一般,雖然恢復了應有的美感,卻冷漠沉寂的仿佛沒有了生機。
或許是早上被流蘇踢踹了一頓,方才又狠狠摔了一跤的緣故,又或許,是被悲痛與懊悔抽空了身體,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有些佝僂,腳步有些沉緩,像極了在雨雪寒風中飽受摧殘的遲暮老人,盡管他還是個不及而立的花樣美男,盡管窗外還是七月的酷暑……
“張少爺……”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喊住他,因為待他停住腳步以後,我才發現,我並不曉得我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道了一聲,“請節哀。”
張明傑沒有回頭,也沒有對我做出任何言語上的回應,只是忽地挺直了腰杆,在方才追著他跟進屋里的那幾個人的擁簇下,大步走向門外。
被無視不尷尬,尷尬的是我真心安慰他,結果反而激起了他的敵意,逞強似的收斂弱態,倒顯得我好像是在奚落挑釁他一般,以至於圍在他身旁的那幾個局外人都忍不住將對我的畏懼丟到腦後,向我怒目而視。
雖然問心無愧,但我偏偏就是沒有那份與之對峙的底氣,免得越描越黑、誤會更深,於是訕訕的望向林志,沒話找話的問道:“張副董那邊,你們是不是也應該通知一聲……”
其實這話問出口的那一刻,我就意識到問的很多余了——林志一直待在我這邊,還沒來得及去告知張明傑,張明傑卻已經得知了他母親遇害的消息,衝過來找我發泄,那麼顯而易見了呀,肯定是警方已然告知了張力,且是張力親口將這個不幸的消息通知給了張明傑……
見張明傑再一次頓足,我心里倏然一緊,下意識的認為自己‘又’說錯了話,他靜止不動的時間最多三秒,我卻好像慌張了整整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直到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短暫的沉寂,我才驚覺我心虛的簡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