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思喆早就不是初出茅廬時那個眼長於頂心高過天的紈絝少爺了,舉止輕浮禍從口出的教訓,估計這世界上都沒有幾個人能比他的體會更加深刻,現在的他八面玲瓏,人情世故堪稱圓滑老練,否則又如何能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在抱成團的北天紈絝圈子里混的如魚得水?
何況他與我初識,不管心里對我多麼看清,既欲深交,也定然是要謹言慎行,唯恐給我落了不好的印象的,所以雖有些失態,卻絕不是失言——越似失言,我便越篤定他是在有意試探……
邢思喆想要試探什麼?無非是我的反應。
與其說他是冒著惹惱我的風險,以此確認我與三小姐的關系,不如說,他是巴不得惹惱了我才好。
所以我不能氣急暴跳,卻也不能完全的不以為意。
我若氣急暴跳,開不得玩笑,便證明三小姐不是單相思,我對她同樣有情,如此一來,邢思喆就可以裹上紅娘的外衣了,再要說服我去援助潛龍山莊,鼓動我與蘇逐流這只煩人的蒼蠅徹底對立,難度與代價自然就小了許多……
可完全不以為意也不成,那便暴露了我根本就不怎麼在乎三小姐的事實……好吧,是曾經我認為的事實。
如果三小姐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邢思喆定然要擔心她對我能有多少耐性,畢竟冉大小姐已經是個二十七歲的大齡剩女了,常識理解,女人三十就變成豆腐渣了,實在沒有幾年青春可以揮霍了,而我本身更是有女朋友的,甚至連情人都不止一個,所以我們的奸情能不能有進一步的發展,可以說主要看的便是我的態度,如果我只有色心卻無色膽,抑或浪子回頭改邪歸正,並沒有想要禍害她的意思,怕邢思喆也就沒膽量押這個寶了吧?
邢思喆很清楚他與蘇逐流之間的實力差距,所以才想狐假虎威,將主意打到我頭上來,可如果沒有了冉亦白這頭母老虎的庇護,我卻是連一只紙老虎都算不上了,哪還有與那蘇大少打擂台的資本啊?
要知道,商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現實的生物,“談不成感情還可以談友情”那麼理想的事情,邢思喆非但不會信,他甚至不屑去想,因此他首先需要確定以及規避的風險,即三小姐對我是不是一廂情願的,他最大的顧忌,莫過於三小姐對我的付出最終得不到結果,那麼她會不會心灰意冷,從此與我形同陌路?
更甚,會不會惱羞成怒,繼而對我因愛生恨,反目成仇?
屆時漫說是來自蘇逐流的落井下石了,我恐怕連冉亦白的怒火都難以承受,自身難保,又拿什麼保他邢思喆呢?
而他勸說我援助冉亦白,解潛龍山莊的燃眉之急,搶了蘇逐流表現的機會,也無異於又給了蘇大少一個繼續踩他的理由……
邢思喆絕對不會犯那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丫子的犯錯,因此也可以這麼說——如果我對三小姐沒有那方面的意思,邢思喆便絕對不會去投資潛龍山莊,畢竟他是深信不疑的,三小姐遇到的難處根本就不是真的,故而他算不上雪中送炭,僅僅是三小姐看在我面子上施舍給他的一個錦上添花的機會,那麼利益方面的回報越大,在他看來,欠三小姐的人情便越大,那三小姐自然就更沒有理由為了他去欠蘇逐流的人情了……
邢思喆這貨確實是個人精,從他並不意外我瞬間陰沉的表情,掛著惶恐卻並不顯慌張的臉上更因為難以自抑的欣喜而泛出一層潮紅,我便敢與任何人打個賭——他壓根就沒懷疑過我對三小姐同樣是有好感的!
這也難怪,畢竟哥們的花心好色在北天是出了名的,他雖然多半是沒見過三小姐真容的,但一個讓有著狂爺之稱的蘇大少都患了相思病的女人,想想亦知道其魅力是何等超凡了,更何況關於這妞的種種傳說,都將丫美化的只該天上有、人間必無雙,所以就算我確實對這妞無感,沒有對他的玩笑流露出任何不滿,他多半也只會當我反射弧太長,不夠敏感,抑或自信豁達、不以為忤,然後再開些更露骨更過火的玩笑繼續試探……糟糕的人品和口碑,竟然為我可能出現的疏忽大意上了一層保險,哥們這種心情之復雜,簡直不是語言可以形容得出來的了……
邢思喆對我和三小姐的關系沒有任何懷疑卻還要試探,目的何在?
無非就是防我若先知道了他所求之事,然後卻假裝為難,否認我對三小姐有好感,借此抬高他希望我與蘇逐流對立的價碼吧?
嘴里說著不方便開口,卻又不給我更明顯的暗示,要我支開鄭雨秋和陳若雅這兩個三小姐的耳目,敢情並非是演技不到家,而是“狠狠的”將我算計到了——他就是要讓鄭雨秋和若雅做個見證,見證我最真實的反應,即,我對三小姐的“真情流露”,如此再當著她倆的面,鼓動我與蘇逐流對立,並幫助三小姐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我還好拒絕嗎?
還好獅子大張口,完全當成一筆交易,來跟他錙銖必較,追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嗎?
既幫著三小姐逼出了我的態度,又最大程度的保全了自己的利益……一個成功的商人,果然是每句話、每個字都在絞盡腦汁的算計著。
我全然沒有因為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邢思喆的意圖而感到竊喜,相反,我還非常的郁悶。
邢思喆此時此刻之所以出現在這里,根本就是我設的局,我不僅有足夠的心理准備,而且早早便預想過了無數可能,他的試探雖然隱蔽,巧妙的利用了我的話茬,可對於早就料定他會試探的我來說,絕對談不上意外,讓我覺得意外的,是我之前一直以為要流露出現在這樣一副表情、一種態度,是非常需要技巧和演技的,結果卻是這般的自然而然……
不需我引導,主動誘導我表態的人是邢思喆,省了我肚子里打了千遍草稿才整出來的一套套備案,這倒也罷了,但是想要演卻不需要演,就做出了最合適的反應,流露出了最恰到好處的表情,著實讓我覺得臊得慌——本來一切都應該是假的才對,現在卻好像都變成了真的似的……
假戲成真——我現在一想起這四個字,就覺得心驚肉跳,說不盡的恐懼。
“邢兄想聽真話嗎?”不用照鏡子,我也能想象到我臉上的假笑有多真。
“這一次我想聽假話,怕是楚兄卻只願意告訴我真話吧?”邢思喆打了個哈哈,然後驟斂玩味的表情,站起來鄭重的躬了躬身子,歉意說道:“楚兄莫怪,邢某是個粗人俗人直快人,平日里輕佻浮躁慣了,與楚兄又是一見投緣,再見自來熟,便有些忘乎所以、原形畢露了,我這張嘴啊……兄弟絕無冒犯楚兄之意,更不敢唐突三小姐那樣天仙一般的佳人,方才未經大腦的玩笑話,還望楚兄諒解。”
道歉之前還不忘再多調侃我一句,你丫還真是雞賊的可以!
這樣一來不管我的答案是什麼,都必須得先強調一下是真話還是假話了唄?
那就算是真心話,我自然也不敢說冉亦白就是有可能會喜歡上你這個娘娘腔的,且不說那妞就睡在與我們一簾之隔的地方,隨時可能醒來聽到,單是支長了兩只狐狸耳朵的鄭雨秋,就已經足夠威懾到我了,何況還有一個愛小白勝過愛自己的雅姐姐啊,瞧瞧,我還啥都沒說呢,她就已經引著我的目光往她那雙玲瓏精致卻有著斷樁碎石一般恐怖殺傷力的漂亮玉足上看了……這哪是請我這戀足癖吃豆腐啊,分明是赤裸裸的恐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