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從衣裝氣質,便看的出這些人彼此之間恐怕是沒什麼交集的,雖談的火熱,卻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更不少些三姑六婆似的人物,最明顯的,莫過於貧富迥異——有些人衣裝得體,打扮協調,言談舉止十分優雅,縱不是領導高管,也一定是久經良好環境熏陶的,而有些人,或穿得土里土氣,或略顯不倫不類,其中更不乏說話大嗓門、不看對象不懂臉色,熱絡有余也粗俗的過分的,一看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抑或沒有什麼文化和時尚細胞的鄉下人,更不乏一些人,風塵仆仆的樣子,不用聽那充滿鄉土特色的口音,看上一眼即知,定是從某個偏遠的地方連夜趕過來的。
我仔細瞧了瞧,衣冠楚楚的,不倫不類的以及土里土氣的,倒是最後這眾占了大多數,蓋因這些朴實的鄉下人,大多是拉家帶口來的,探病的慰問品也是大包小包,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可這份不懂掩藏的攀附巴結之心,卻遠比那些抱著鮮花提著果籃排隊候在張明傑病房外的斯文人們,要顯得實誠多了。
“這些人是……”本能護在我身前的紫苑問的,顯然就是那些看上去便和在北天也頗有風光的張家很難聯系在一起的鄉下人,也是因為這些人都集中在離張明傑病房較遠的這邊的電梯外。
“那些穿的好看的,且還一臉客套與人寒暄的,十之七八,都是張家父子的朋友吧?而那些一臉嫌棄躲得遠遠還端著范兒的,十有八九,是和張家沾親帶故、關系較近的,嗯,就是類似林雲安父母那類的,呵呵,不知道他們今天來了沒有,至於你好奇的這些人……我想,應該毫無例外,都是張家的窮親戚了,所以知根知底的人,不屑搭理他們,而那些不清楚的,卻是不敢不客氣的,”驚訝過後,我釋然的笑了笑,不無嘲諷的遠遠瞄了一眼張明傑的病房方向,道:“至於張家發達之後,和這些窮親戚們平時有沒有這樣的來往,我是外人,可就不敢亂猜了。”
紫苑尚未琢磨出我話里的意思,便見一個自電梯門打開便盯著我們看的略顯邋遢且說話帶著濃濃鄉土口音的漢子突然湊上來問道:“這就是明傑吧?你咋不在病房里呢?哎呦,受了這麼重的傷,咋的還能亂跑咧?不是我說你這個女娃娃呀,你要管好他的嘛……”
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了,剛對紫苑說了張家平時和這些窮親戚未必有多少往來,就跳出一位自作聰明著急套近乎的,印證了我其實是帶著一些主觀偏見的嘲弄——這漢子竟然將我錯認成了張明傑!
天啊,我和張明傑長的很像嗎?
雖然很不甘,但我還是得承認,張明傑那廝長得比可我帥多了,要說我倆有什麼地方相似,那無非就是……我倆現在都受了傷,都該躺在病床上。
對於這樣的誤認,我覺得好笑,紫苑卻罕見的怒了,我印象里,她還是第一次不作解釋就直接爆發,幾乎是用吼的,惡語斥那一臉憨厚的漢子,道:“你眼睛瞎了啊?兩條腿的人和四條腿的畜生你都分不清楚?這是我男人,臥在病房里無病呻吟裝可憐裝無辜的那頭畜生才是你家張明傑!”
樓道里的喧鬧驟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飽含敵意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集中向我們這一點,連小孩子的哭鬧聲都消失了,只剩下面前這個漲紅臉的漢子激動羞惱卻又無措的急促粗喘——認錯人這件事情本來就很尷尬,何況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一個嬌滴滴的姑娘破口大罵?
弱勢群體特有的敏感自尊心瞬間碎裂,以至於一個四十幾歲的大男人,竟紅了眼眶,泫泫便要落下淚來,他身後一個五六歲梳著羊角辮的消瘦小女孩見狀,緊忙過來,用兩只小手,握住了他顫抖著的粗糙的大手,有些畏懼,卻敵意滿滿的看著我倆。
“你這姑娘怎麼說話的?”一個長便長了一副潑婦模樣的中年女人指著紫苑,撩動眾怒道:“看你人挺漂亮,嘴咋這麼髒這麼毒?這大哥少說也長你二三十歲,你咋一點都不尊重人呢?不就是認錯了人嗎?多大點事兒啊,值當的當著人家姑娘的面打人臉嗎?還罵人是畜生——合著你們城里人是人,我們鄉下人就不是人啦?”
這大嬸若非理解能力有問題,那就是存心挑事的,或許是我小人之心了,覺得她就是故意的,因為一出電梯我就發現了,不單單是她,幾乎所有看到了紫苑的女人,眼神都不怎麼友善,我一點也不陌生,因為這就像紫苑她們看到鄭雨秋那個狐狸大仙時的樣子,有自卑的,有羨慕的,然後,毫無例外的,敵視……
果然啊,女人的天敵,包括了所有比她年輕漂亮有氣質的女人。
我不認為紫苑罵人是對的,但也得講道理,除了一個瞎字是針對這個認錯人的漢子,畜生雲雲,罵得便只是張明傑,所謂城里人看不起鄉下人,當真不知從何說起。
紫苑也沒想到這看起來還算魁梧的漢子竟有一顆少女般脆弱的玻璃心,初時更未看到他身後還跟著個小小的女孩,此刻恍然自己當眾羞辱了這個孩子的父親,亦懊悔不已,只是與張家勢同水火的立場,又由不得她有一絲示弱,故面上的強橫潑辣依舊,可心里的為難,我比誰都清楚。
這個善良的丫頭,壓根不是那種嫌貧愛富以貌取人的勢利女,一句話不中聽就扔了一貫的好修養,實屬有因,一是這漢子誤認了我是張明傑,讓她怒不可遏,因為這個名字在她心里和畜生二字是劃等號的,其二,則是本能的警惕,下意識的認為,這些因張明傑而出現在此處的人,於我,都是潛在的危險,何況這漢子只看外形,可比張明傑沙之舟強壯多了。
也怪我沒有告訴她,不僅僅是這個五六歲女孩的父親,其實這里所有的人,對我,應該都構不成什麼威脅的。
“這位大哥,不好意思啊,”我將紫苑拉到了身後,無視了那個仗義出頭的婦女,無視了那些應該已經認出我或者猜到了我是誰的人復雜而豐富的表情,也無視了那些不認識的我的人凶神惡煞的目光,伸出手,摸了摸那面色不太健康,長相卻頗為俊俏惹人憐愛的小姑娘的頭,然後抬頭,對這面相忠厚的漢子歉意說道:“我不是張明傑,這位是我女朋友,她也不是針對您的,只是太討厭也可以說是恨透了張明傑那個人了,我知道您,還有這里的所有的人,都和張家交情匪淺,可我還是不怕告訴你們,我和張明傑雖是同事,但不是朋友,甚至彼此看不順眼已經很久了,而且您也看到我這一身的傷了,咱沒有嘲諷的意思,不過確實比躺在病房里裝得奄奄一息扮得可憐兮兮的張明傑嚴重多了……”
那一臉刻薄蠻橫的婦女插口打斷道:“你受傷和明傑有什麼關系?!”
“沒關系嗎?”我目光轉向她,冷冷笑道:“這位大姐,什麼都不知道不可怕,可怕的是什麼都不知道,還喜歡亂說話,這樣是很容易得罪人的,切莫以為有些人張家得罪的起,你便得罪的起,因為他們未必願意給你出頭,更何況,你得罪的,可能是連張家都得罪不起的人呢?那樣他們便只會惱你惹是生非罷了,所以你該謝謝我女朋友,還有這位大哥,若非我女朋友罵人在先,而你又是為這位大哥出頭說話的,只憑你這一句我的傷和張明傑沒關系,就已經得罪透了我——你們上樓的時候有人攔著,你們找警察了,沒用,是我要他們放你們上來的,下樓的時候若還有人攔著,不讓你們當中的某些人離開,那麼,也一定是我要他們留的,同樣的,你們找警察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