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凜生氣,不管她了。
趙績理也沒有其他表示,微微點點頭告別後,三兩下就穿出了幾個房間里意欲挽留的人群,推開了門。
到底是微醺,開門的那一刻也就仿佛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讓人能夠感覺到沉浮縹緲的城市夜風,千絲萬縷間纏綿而來。
“……”趙績理出來後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微微定神,才發覺自己開的並不是正門,而是建築側面的偏門。
眼前是三層樓側面的鐵架梯,趙績理扶著金屬欄杆朝下看了看,是一條車來車往的馬路。
遠處的酒吧和小店都還亮著燈,城市的平安夜不過八點,還是一片熱鬧正當時的繁華景色。
一道門隔去了許多荒唐混亂,也將閃爍搖曳的燈光阻斷,這一刻眼前是星點燈火映照著的小角落,昏黑與明亮互不相干。
趙績理盯著遠處的燈板看了半晌,才顯出了幾分真正清醒。
她迎著風出了會兒神,忽然間恍惚意識到這條路好像離一個地方並不遠。
半晌後,她將視线從燈板上移開,輕飄飄地落在了馬路上,又追著一輛勻速開過的車,最終定定地落向了馬路盡頭,目送它消失在拐彎處。
好半晌過去,趙績理才緩緩伸出手,將被風吹亂的一縷鬢發理順,而後才開始朝鐵梯下走。
高跟鞋踱在金屬樓梯上的聲音有些突兀,趙績理垂眸盯著腳下,用了很長時間,才從盤旋的鐵扶梯三層走到了一層地面。
她其實並不愛喝酒,也不喜歡煙味,派對的氛圍太過於混亂狂熱,趙績理即便能迎合忍受,卻到底也感到格格不入。
更何況她究竟又有什麼必要去迎合?
——大晚上喝酒,總不如吃些甜的。不想做的事不必做,遲早要做的事,也不如就今晚試試看。
想著,趙績理抿了抿有些過分殷紅的嘴唇,將手放進風衣口袋里,垂眸沿著路邊緩緩走了起來。。
“什麼?”
秦絕珩接到店員的電話時,吃驚地從沙發上坐直了起來。
“上次來的那位小姐,就是那位您囑咐來了之後要關門的,”店員耐心地解釋了一遍,“她來了。老板,我們要關門嗎?是要鎖門還是停止營業?”
“哈。”
秦絕珩被這位店員的認真務實態度逗笑,反應過來後隨即抓了鑰匙推開門,朝店里趕:“不用鎖門也不用停止營業,我現在就過去,你們讓中國點心師給她拿點吃的。”
“好的老板。”
秦絕珩握著鑰匙,邊加快了速度往車邊走,邊暗自感到好笑。
——不是不和我過嗎?
待會兒見到趙績理,她一定要當面問出來,看看她要怎麼狡辯著回答。
餐廳離她租住的房子並不遠,這樣想著,秦絕珩很快就趕到了店里。
趙績理果然垂眸坐在廳中,並且是一個算得上顯眼的位置。秦絕珩走來時隔著落地的大窗看了她好幾眼,她居然也絲毫沒有察覺。
平安夜的小餐點店並比不得星級餐廳,並沒有正餐供應,此刻也只有幾個臨時點些飲品歇腳的客人,都是來來就走,過會兒就要去公園或回家,並沒有人認真坐在這里。
只有趙績理,整個廳中間的人來來去去,只有她微微闔著眼,叼著根吸管,時不時小口啜著杯里的東西。
秦絕珩也並不多說什麼,走到近前後便十分自覺地拉開了趙績理對面的椅子,看著她坐了下來。
趙績理掀了掀眼皮,興致缺缺地看了她一眼後又垂下眼睫,微微伸了伸舌頭,將含著的細吸管推出唇間:“你怎麼來了?”
這倒是個稀奇問題,秦絕珩揮揮手把准備上前詢問的店員揮走,收手後支著下頜,笑看著趙績理:“這個問題,不該是我問你嗎?”
趙績理又極快地看了她一眼,指尖捻著小勺攪來攪去,含糊著“嗯”了一聲。
秦絕珩見她總低著頭,也覺出了哪里不對,不由得微微俯下身靠近桌面,歪了頭去打探趙績理的臉色。
“你喝酒了?”秦絕珩知道趙績理酒量其實也就一般,眼下看她臉色偏紅,舉止略有些遲鈍,也就知道她一定是喝了不少酒。
趙績理並不回話,丟開了手里的勺子,碰在杯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秦絕珩仿佛想到了什麼,見她醉酒,便干脆接著問:“不是說不和我過嗎?”
這語氣里帶了幾分促狹,趙績理聽見後先是怔了怔,隨即蹙眉看著秦絕珩,面色不悅:“是,那我回去了。”
說著,趙績理就拿起了包,要走到前台去付款。
不是醉了嗎?秦絕珩有些詫異地看著趙績理十分沉穩的步調,也知道如果她沒有醉酒,剛剛自己說的話確實可能會讓趙績理惱羞成怒。
想著,秦絕珩微微嘆了口氣,跟著起身站了起來,伸手虛虛地攔住了正往收銀台走的趙績理:“我送你。”
趙績理被秦絕珩攔住,也並沒有別的動作,站在了原地。
秦絕珩看了看她放在風衣口袋里的手,補了一句:“錢不用付,都算我的,都是你的。”
秦絕珩說這些話時候,面上帶著再明顯不過的笑意。趙績理拍開了她攔在自己面前的手,很涼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又是十分冷淡平靜的,沒有往日里趙績理醉後明顯浮現的情緒。
一瞬的對視過後,趙績理將風衣口袋里的手拿了出來,將錢放在了收銀台上,旋即不再多看秦絕珩一眼,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並不想看到秦絕珩這樣若無其事、輕佻又帶著十分撩撥的樣子。
趙績理很清楚,她微醺過後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其實都是由平日心下深處的想法促成。
於是她會想要來找秦絕珩、不惜穿過一個個街道來到這里,無非也只有一個原因。
——在那個狹窄又偏僻的鐵扶梯上時,她或許也是當真想要見秦絕珩。
想要見到她,而後借著那一點零星的酒意,攥住她的衣領,惡狠狠地問出她始終想問、卻也始終沒能真正問出過的問題。
於是她來了,但在見到秦絕珩的第一眼後,她又感到了後悔。從秦絕珩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時起,她就能很清楚地看見秦絕珩臉上的笑意。
是那種勝券在握的、若無其事的,讓趙績理感到無法冷靜面對的笑意。
——她什麼時候能認真一些、正經一些,聽懂我說的話,也告訴我她心里的事?
趙績理感到了幾分失落,她感到自己在秦絕珩眼里仿佛只是個長不大又好哄騙的孩子,無論是多大的問題,只要足夠殷勤,好像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分明這一招,十幾年來都從未見過效。
趙績理感到自己受了前所未有的輕視,她想要質問秦絕珩,但一切都太過於彎繞糾纏,讓她仿佛根本無從說起。
一切的氣氛都太過於不恰當,也或許從來就沒有恰當過。
無論是這個餐廳里入目閃著微光的聖誕裝飾,還是窗外醉意朦朧成群路過、表情快意的陌生人,又或者是耳畔環繞不散的輕柔樂聲,無論將視线落在哪一處,眼前都並不像是個能讓趙績理把話說開的場景。
而秦絕珩的態度也太過於輕巧,從別後的第一次見面起,秦絕珩的態度就太過於柔順。
這樣的柔順無非又是另一種逃避——她不願激起趙績理的怒意,也不願將過往的掩飾揭開,她不願意面對一切發生過的事,卻居然想要若無其事地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什麼?就如今這樣掩耳盜鈴的行為,她能和自己重新開始什麼?
想著,趙績理有些不耐地頓住了腳步,瞪了一眼始終跟在自己身邊的秦絕珩。
“跟著我干什麼?”
兩人出了店門,已經走到了小路里,眼前的短小街道算得上空曠無人。
道旁的店家全都關了門,透過小格的玻璃都可以看見漆黑一片的廳堂。
但縱使空無一人,此刻高大的櫥窗里卻還亮著五光十色的廣告燈,將商品映照得乖巧好看,也將深夜里的街道映照出了幾分光色。
眼下沒有了溫柔的樂聲,只有街道口盡頭處的馬路上,一輛輛匆忙的車飛馳而過時帶起的車輪碾地聲,帶起一陣陣嘈錯,又留下一段段空白的靜謐。